第39章 兩條道路
檢察官霧島三郎 by 高木彬光
2020-3-10 18:37
這天夜裡,恭子是在離須磨寺不遠一個商業區的一家住戶二層樓上度過的。
寺崎說這是他一個親戚的房子,裡面住著一對老夫婦,其經曆不詳,但看樣子是老實的。房子的二層樓是空閒著的。
打開窗戶,讓夜裡的涼風吹打著自己發漲的頭腦,恭子回顧今天一天的經過,彷彿是一場惡夢……。
從飯店溜出來,出乎意料的簡單,她到地下西餐食堂,喝完茶,帶著鑰匙,從直通街道的門就走了出來。
然後她換乘了幾次出租汽車,來到三宮車站前面一個叫「早苗」的喫茶店,此時寺崎義男已如約在店裡等著她。
與往常相比,他臉色很不好,隻是兩眼灼灼有光。他並沒有責備恭子。
「巳經過去的事,現在再說三道四也無濟於事。但是您必須警惕悅子。若是還在東京,尚有可說,但她竟然也跟到神戶,並且和您同住一個飯店,說不定她就是霧島他們的特務呀。您如再住在飯店裡,就很危險了。」
寺崎依然用很平靜的語調道。
「實在對不起。那麼,我搬到別的什麼飯店……」
「可以說全部飯店都已接到警方通知了。如果說我過於多慮,也沒辦法。在當前情況下,務必十分用心,要作最壞的設想。」
義男說過這些話之後,提起要到這裡來住。但是恭子一聽要她住到陌生人家裡,嚇得縮成一團。
義男不斷地勸說她,說這戶人家是極為老實的,並保證自已晚上住到別的地方去。至於向房主人說明恭子住在那裡的藉口,他說總會想出來的云云。恭子一時甚至打算放棄會見父親的念頭,但最後還是被說服了。
當然,可能這是因為自己已經疲憊不堪了,但寺崎義男那種苦口婆心的勸說,以及象催眠術師那催人入睡似的魔力,大概在起作用吧!恭子不由這樣想著。
當然,寺崎義男親自送恭子到了這戶人家。
車上,恭子問義男道:「您見到我父親了嗎?」
義男搖了搖頭,隻回答:「沒見到。但我相信,陳志德其人是可以信賴的。」
到了這家後,義男用了三個鍾頭,將詳細情況告訴給恭子。他事先解釋說,因為所有一切情況,都是從陳志德口裡聽到的,所以細節方面可能有出入。另外,這本來就是一件異乎尋常的,按普通常識難以設想的事件,在這種異常條件下,可以認為陳的講述是說得通的。
本間春江是麻藥中毒患者。據說她也和小林準一一樣,為了賺取自己那份麻藥錢,開始參加販賣麻藥活動。
當然,最初龍田律師對這件事全然不知。但是,就像「麻藥夫婦」一語的含義那樣,春江擔心,自己的秘密暴露以後,有可能被拋棄,於是開始給龍田慎作注射麻藥了。
起初她欺騙龍田說是注射強精劑。無論是多麼聰明的男人,總是看不清自己鍾情女人的廬山真面,加上這位律師並沒有多少醫學知識,因而春江得以矇騙他相當長的一段時期,其結果龍田律師患了一定程度的中毒癥狀,就不足為奇了。
後來,一次他檢查身體,當醫生告訴他病因時,他驚訝得幾乎跳起來。本來他應該馬上住院徹底治療,可是他接受辦理的一起民事案件,正處於緊要關頭,這樣他隻得又堅持了半個月。據說,這其間他懷疑了本間,因而委託私立偵探對她的行動,進行力所能及的調查。
當他瞭解到事情真相後,怒不可遏,臭罵了一通本間春江,但春江露出了惡女人的本性,反唇相罵。這時,龍田律師好像因中斷了麻藥,精神狀態異常.於是盛怒之下,殺死了本間春江。
如果說這就是第一次殺人真相的話,其經過是能夠令人信服的。
其後龍田律師找到了麻藥和注射器,給自己注射了麻藥,總算恢復了平靜。
如果他是一個不懂法律和刑務所恐怖的門外漢,或許當時馬上去自首了。可他是一個律師,精通法律,對後果感到可怕,於是對下一步的行動,遲疑不決。
這時,他想起了陳志德這個人物,自然而然地產生了逃往國外的念頭。
這以後,他的行動亂了步調,這也是常人所難免的。他去找鹿內桂子,在她那裡度過了一夜。關於這一點,桂子在對警察的供詞中撒了謊,不承認他住了一夜,這可能是這種女人的性格的表現。
龍田慎作和橫濱的陳志德的朋友取得了聯繫,但是那人無力幫龍田潛逃國外,然而畢竟也為龍田盡了最大努力,很快地用國際電話與香港的陳志德聯繫上了。
其間這位律師開始苦於麻藥成癮性癥狀,他想起了須藤俊吉並請代為設法。這無疑是在無可奈何情況下試試看的行動。沒想到俊吉卻滿口答應,願效犬馬之勞。這一方面大概是他奇怪性格的表現,另一方面他可能產生一種奢望。以恭子父親的命運作為釣餌,誘迫恭子。
總之,須藤俊吉將龍田慎作藏到熟人長谷川省吾家,請長谷川提供龍田眼前需要的麻藥,並開始爭取和恭子接觸了。
同時,須藤和橫濱的中國人與香港的陳志德進行了幾次聯繫。結果,陳志德在香港作好一切準備,並提前一步搭乘飛機來到日本。
陳志德秘密委託的船長,計畫讓龍田慎作在神戶搭上輪船,把 他帶回香港。因為必須等待這艘特定的輪船,龍田不得不在日本隱藏更長的時間。這期間,他發覺鹿肉桂子背叛了自己,把秘密洩露給搜查方面的人,因而一怒之下又施毒手。使用的馬錢子堿是他預備萬一時自殺用而隨身帶著的……。
寺崎獨自找著陳志德並聽到這些秘密的時侯,據說龍田慎作已乘汽車離開東京去關西了。他所以不乘飛機或火車,是怕那樣容易被警察發現。
可能出於怕以後萬一這個行動敗露,累及朋友,陳志德無論如何不肯把橫濱和神戶的兩位朋友姓名告訴寺崎。
寺崎義男說,他探聽到這些秘密之後,來到神戶,秘密地住在某個地方,以等待陳志德的通知。最後,寺崎說了聲:「接到通知,立即來告訴你。」就走了。可是一直到晚上,寺崎沒有露面。……
窗外的夜色,使恭子感到這是一個『無明的長夜』①。如果寺崎告訴給自己的話可靠,那麼,父親已不幸成了罪人。
①無明的長夜:是佛教語,即漫漫長夜之意。
但她暗自祝願父親逃往國外取得成功。在香港還是什麼異國土地上,以自由之身,度過餘生。
寺崎義男出現在恭子面前,是在翌日清晨。
「小姐,不得了!我也不知該如何辦好。」
聲音悲痛。如果說他昨天的神情顯得憂鬱沉重,那麼,今天的神情卻是悲愴頹喪,比之昨天,更加異乎尋常。
「怎麼回事?難道父親落網了……」
「不是。您沒有看今早的晨報?」
義男兩手撓著頭髮。
「沒有……發生什麼事了?」
「……令兄在神戶六甲山上,被槍擊身死了。」
恭子突然感到一陣強烈的頭暈目眩,接著渾身顫唞起來。這時寺崎從提包裡取出幾份晨報來。
「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慘事,我毫無所知。隻好盡快收集幾份報紙,請您看看。」
說著,低下了頭。
恭子用顫唞著的手,攤開報紙,看到了這一事件的報導。她覺得鉛字在左右晃動,她竟花了相當長的時間,才看懂這個簡單的報導。
「寺崎先生……我真不知該怎麼辦哪!」
「在這關鍵時刻,竟突然發生這樣的事……我也想不出好辦法。全憑小姐自己判斷了。」
「可是我不知道怎麼……」
「現在我想有兩條道路。第一條,小姐趕快向警察報告,以盡妹妹的責任。但這樣一來,就不得不請您把會見令尊的計畫放棄了。第二條,還是這樣等待陳志德的通知。可是您就不能向令兄作最後告別了……」
再也沒有比自己更為不幸的女人了。恭子這樣咀咒自己的命運。
本來因為抉擇是掩護父親還是忠實於未婚夫,自己差一點發了瘋;如今卻又面臨選擇是堅持會見父親還是趕去最後告別哥哥的深刻問題了。
恭子喘著氣說道。
「我實在不知道哪一條辦法好,您說呢?」
「可是這一次,連我自己該幹什麼,也無法判斷了。」
義男的臉痛苦的扭曲著。
「不過有一點我是橫下心了:儘管先生在人們眼裡是壞人,是罪犯,但是我幫助他的決心,依然不變。因而小姐如果打算到警察署去最後見令兄一面,希望千萬別向任何人哪怕透露一點兒昨天我告訴您的話……這次,您要對天發誓……萬一將我的話傳到警方或檢察廳那裡,不僅我被問成窩藏罪犯罪,而且等於是您親手卡住了令尊的脖子。」
「知道了……」
「另外,有關剛才所說的第二條道路,是基於這種想法的:人既已死,不可複生,不必為死者費心,要緊的是為活著的人。這話好像說得過於不通情理,其實這種想法人皆有之。因而您就可以放棄見令兄最後一面,而繼續貫徹最初的方針。」
「知道了。」
「總之.我希望小姐挑選兩條道路中的一條。這次再也不能允許搞平衡了。倘若小姐要幫警方聯繫,我馬上就此告別,在沒有達到幫助先生的最初目的前,是不會再出現在小姐面前的。」
「知道了……」
儘管恭子頭腦完全麻木,但聽得出寺崎義男話裡,包含著一個很大的道理。
「但是我不能馬上答複呀!因為是重大的問題,能否讓我考慮一會兒?」
「可以。我現在出去一會兒,可能午後就回來……其間我大概能和陳先生取得聯繫。在我回來之前,您即便作出了決定,千萬也別自己輕舉妄動。這一點,請您保證。」
神戶六甲署從清早開始舉行搜查會議。
東京搜查本部方面,桑原警部沒有來,他的心腹助手津田沼和木島兩位刑事,乘夜班火車趕來,出席了這個會議。
討論極為熱烈,最後得出結論:隻有徹底清查溝口一家和小林一家的親信和與該繫統有關繫的單槍匹馬幹的人物,才能查出兇手來。
「這次對溝口一家的打擊是夠沉重的了吧?」
聽了有關會議的報告後,原田檢察官對三郎說:
「這樣一來,警方就要施展本領了。譬如徹底地搜查他們的住所,大概能夠不斷搜出日本刀或手槍之類的東西。若在這些手槍中,辨認出這次殺人案的兇器,那麼,這個案件就容易偵破了。」
「這的確是搜查的常規。可是能否取得較大成果.就不得而知了。兇手在行兇之後,很有可能把兇器銷毀的。」
其實此刻三郎考慮的倒不是這個問題,他最關注的是去向不明的恭子,可是又不能從自己口裡首先提出來。
「這起案件能對選舉產生什麼影響呢?」
三郎故意問起這個與現在無關的問題,而原田豐歪著頭道:
「嗯,那些參加競選的人,通常被一種群眾心理所支配。因而發生些什麼事件,容易產生一喜一憂的心情。如果這個事件繼續擴大大,說不定溝口一家會遭到毀滅性的打擊。可是目前這種情況下,黑澤大吉的選票,大概不會受到什麼影響的。」
原田豐隻回答了這些屬於常識的一般內容。
這時,尾形悅子給三郎打來了電話。
「霧島先生,恭子給我打電話了。」
「是嗎?是她本人嗎?」
「不錯,是她本人。」
「她在哪裡?」
「這個,我怎麼問她,她也不告訴我。她隻對我說.她決不是被粗暴地監禁起來的,因為還能這樣給我打電話,要我不必擔心。」
「那麼,她知道她哥哥被殺害的消息了嗎?」
「她說她看了報紙,大吃一驚。本來她想馬上跑去見死者一面,隻是因為有特別重大的事情而作罷。她還說,過幾個鍾頭以後還給我打電話,要我在這之前對她打來電話的事絕對保密……」
大概悅子為了抑製自己的激動和不安情緒,電話中斷了一會兒。
「可是我一想到她哥哥本來自由自在地住在飯店,卻被騙出去慘遭殺害。儘管有寺崎先生如此誠心誠意地為他們奔走,可是也難說就沒有人欺騙他們兩個人呀!想到這裡,即便上次我並未提出要把恭子的事全都告訴您,我也不能就這樣為她保密了。」
「是呀……她知道了唯一的哥哥被殺害而又不露面,隻能認為她來神戶的最大目的——會見龍田律師,實現就在眼前。有關這個問題,您問過她沒有?」
「為這一點,我當然作了最大努力……可是一觸及這個問題,她就要哭似的根本不予回答……面對面地追問她,或許能問出來,而在電話裡……」
「知道了。還得麻煩您,請您在那裡靜觀等待一段時間。」
三郎說著放下話筒。原田檢察官好像在旁一字不漏地聽了電話內容似的道;
「霧島君,她安然無恙,這很好。但是對於檢事,事態似乎不容樂觀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