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檢察官與娼婦

三郎不想在這裡追問下去，澄子頗感無趣。她以埋怨的口氣道：
「你還和過去一樣。那個時候你要是稍稍主動一點，我的命運大概會和現在完全不一樣了。」
三郎隻是苦笑。當然，現在他絲毫不為失去這個女人而感到後悔。可是對於檢索官在私生活方面也必須謹小慎微這一點，三郎卻一直抱著懷疑態度。
這時，澄子拿出筆記本，用鋼筆很快地往上面寫了幾個字，撕下來遞給三郎。
「這是？」
「是我的住址。今夜十二點我等著你。」
「可是不巧，今天我沒帶錢哪！」
「你別把玩笑話當真的。」
澄子噗哧地笑出了聲。雖然善於因時因人維妙維肖地變換言談舉止，可謂娼婦們拿手的招數，可在這短短一瞬間，竟能如此迅速地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在娼婦裡也是少見的。這是為什麼？三郎也無從猜測。
「總之，我請你來，保證不會讓你吃虧的。」
澄子謎一般地說出這句話後，原田豐和那個女人回來了，坐在位子上。
「失禮了。再喝一點怎麼樣？如果還有什麼要談的，再說說也無妨。」
原田豐向服務員訂了威士忌後說道。於是他們又閒聊了約莫三十分鍾。
「該走了。雖然什麼時候回飯店都可以，但熬夜要影響明天的事呀：」
三郎拍著原田豐的肩膀道。三郎突然說出飯店兩字，令原田豐一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他馬上也意識到話中似有含意。
「是啊！你把東京的疲勞也帶到我們神戶來了。那就結束吧。」
原田豐隨和著道。
他們站起向外走，到門口時，澄子拉著三郎的手，又附在他耳邊低聲說：
「你一定要來。今晚你若不來，日後你定會後誨一輩子的。」
「明白了。我一定去。」
三郎小聲地應了一聲，追上已先走出店門的原團豐。
倆人又走進旁邊的喫茶店。
「怎麼回事？你突然迸出飯店兩字……短短一會兒，你心中昔日感情死灰複燃了？」
原田豐點上一枝香菸後，皺著眉頭道。
「對於她，我毫無重敘舊情之意，反面覺得那種輕浮下流令人噁心。隻是不知為什麼她有些地方令人可疑，我打算針對她的誘惑，將計就計。」
三郎把剛才澄子的話重複了一遍，原田豐聽罷，歪著頭：
「對。她的態度轉變如此迅速突然，一般人也許感覺不出什麼來，而我們檢察官卻能憑藉直感，察覺出定有什麼奧妙之處。大概在那裡她受到了某個人的暗示了吧？」
「在光線那麼暗的地方，無法傳遞暗號吧？」
三郎說著嚥下一口唾液：
「用火……譬如通過香菸菸頭微光或火柴來傳遞暗號。」
「是啊，我也想過。剛才在你的斜後方就坐著一個流裡流氣的人，在那裡喝酒。當時我沒看出他有什麼可疑之處。但也說不定澄子在你不注意的時候，和他交換了暗號。因為那樣坐著的位置，是他們交換信息絕好的條件。」
「那人是溝口一家的人了？」
「我剛才從廁所出來時，也問了那個女招待這件事。可是據她說，經常光顧這個店的是扇屋一家的頭頭。這個店和他們之間的關繫，好像還沒有達到受其控製的程度，對待顧客也還能做到一視同仁。儘管如此，溝口一家也好像暫不出入此店。當然，也不能由此就斷定那個人是扇屋一家的間諜。」
「這樣說，看來我去找她並不會徒勞無獲的了。說我是去敘舊情，也不盡然了吧？這樣一來，我又增添了幹勁！」
原田豐嘆了口氣。
「我上次見到你的時候，你相當消沉，這不足為怪，因為檢察官也是普通有血有肉的人嘛！因而當時我也頗為擔心。現在看來，你已從遭受的打擊中完全恢復過來，有這樣的信心和勇氣，令人放心。不過，我們並不樂於冒險，看看還有更穩妥的辦法嗎？」
「這我自有主意。」
三郎喝了兩三口咖啡道：
「不過還得多勞你予以協助。這次將計就計對付他們，或許能避免最壞的事態了！」
三郎到達澄子住的公寓「松山莊」，是午夜十二點零五分。
一個酒吧間的女招待住著如此高級的公寓二層一角房子，令人覺得過於闊綽了。走進房間，三郎就像那次走進鹿內桂子房間時那樣，也產生一種奇妙疑惑：澄子或許也是什麼人的「二號」吧。
她穿著玫瑰色睡衣，睡衣展現出柔軟的曲線。
「讓你到這樣不幹淨的地方來，實在抱歉。不過，你果然來了，我就很高興。」
剛才在店裡初次見面的那種窘態已完全消失，好像也忘卻了自己曾給三郎造成心靈創傷那件往事。
三郎被引進一個八疊寬的西式房間，除細節之處外，令人驚奇的是屋子裡的佈置酷似鹿內桂子的房間。「事物是再三反複的。」三郎想到這個諺語時，不由得身體打了一下寒顫。
「我不喜歡一個人住在飯店裡。剛才因為他在眼前，怪難為情的，我不得不那樣說。」
「是啊！再也沒有像檢察官這樣的職業，要嚴格區分『公私』之別的了。不過，你今晚來了，決不會吃虧的。」
澄子從沙發站起親，從櫥櫃上拿過來一個陳葡萄酒的瓶子和兩隻玻璃杯。
「來幹杯。事到如今再也不能為我們的過去……而是為了我們又能見面幹杯！」
三郎同時也舉起杯來。可是當澄子閉上眼睛一口氣喝幹那琥珀色酒漿時，他的杯子還沒有碰到自己的嘴唇。
「你過於慎重了……難道現在我會毒死你嗎？」
她那端正的嘴唇歪向一邊，嘲笑似地說。
「最近我見過的一個女人，就是喝了被人投毒的威士忌緻死的。自那之後，每當我喝這種東西時，總還心有餘悸。」
三郎笑著，還是將威士忌喝了下去。澄子像是要撩撥三郎似地，翹起二郎腿，開始抽起煙來。那睡衣的開襟處，露出了妖冶的白皙皮膚，閃爍著磷一般的光。
「剛才你提到一件奇妙的事，好像是有關麻藥的趣事……」
「我做這種買賣要經曆各種場合，自然能聽到各種各樣的消息。當然，我若是隨意傳播這些消息，就會無法再幹這種買賣了。我對你則將另眼看待。因為你特地來到神戶，見到我可謂他鄉遇故知……再說，我也想彌補過去自己的過錯……」
最後一句，聲調突然變低，像是嘟囔著說。
「難得你的好意。不過情報確實可靠嗎？因為情報因來源而異，有相當多的情報是不可靠的。」
「像這樣在別人講話時，挑剔毛病，見縫插針，刺探人家秘密，是你的壞習氣。不過，因為我做這種買賣，見過刑事的次數多了，知道這是你的所謂偵探的脾氣。」
相當尖刻的諷刺話。但沒有說是罔引①脾氣，還算客氣。從這帶刺的話裡，可以聽出，今夜她的誘惑大概別有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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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罔引：江戶時代的偵探。
「不要再追問其來源了。我告訴你有關情報這件事，你千萬要保密。否則我什麼也不能告訴你。因為洩露有關麻藥的情報，弄不好就有喪失生命的危險呀！」
「懂了，照你的辦。」
「你終於聽話了。」
澄子放心似地第二次把威士忌倒入兩隻杯子裡。
「譬如，在兩三天之內，將有一隻輪船開進神戶港。誰要秘密出國，隻要交三十萬元給這隻船的船長，船長就肯秘密地將他送往香港，當然以上隻是傳聞。不過，有個事實卻是千真萬確的，即這隻船裝有相當大量的麻藥，如果能逮住它，你可要立下大功了！」
三郎胸中突然忐忑不安起來。無論是秘密出國還是秘密潛入，都是地道的犯罪行為，因此敢於冒這風險的船長，畢竟不多。或許龍田律師所等待的，正是這條船。
「是啊，秘密出國還是秘密潛入這類案件，對我們檢察官來說是建立不了什麼功勞，也得不到什麼好處的。此所謂渣滓案件。可是如若破獲一隻麻藥船，這我就立下莫大奇功了。怎麼，請告訴我這隻輪船的名字吧！」
澄子唇邊浮現出得意的冷笑。
「怎麼樣？我不是說，你來我這裡是不會吃虧的嗎？但是我這話隻是在這裡對你講。如果我在此地檢察廳，被別的檢察官，譬如今天和你一起到店裡來的那位原田先生，調查訊問，我就告訴他別的輪船名字，也就對付過去了。」
「有道理。你對檢察官說你不知道，他也拿你沒辦法。你說出別的船名，結果他上了當或許去搜查而一無所獲。但他也不能以僞證罪對你起訴。」
「我掌握著五個我認為可靠的情報，其中包括有關這隻輪船的事。如果你成功地利用了這五個情報，那怕其中的兩個，你也要立下大功的。」
「或許如此吧？可是聽你剛才的口氣，好像你的情報提供要價很高，不知我能否交得起。這樣吧，坦率地講，提供一個情報需要多少錢？」
「你還對剛才開的玩笑那麼認真呀？」
澄子向後仰著發出可怕的笑聲。
「把衣服脫了吧……我先脫。」
「怎麼？」
「實際，錢我一文也不要。隻是……隻是……別讓女的再說下去，怪臊人的。」
三郎兩手將澄子抱起，當他向前走出一步對，從角落上拉開的布簾裡，放出一道耀一眼的閃光。
一個男人拿著照相機站在那裡。因為眼睛被晃了一下，三郎嚇了一跳，趕快把手腕纏在自己脖子上的澄子放到地上摀住自已，怒斥那人道：
「你是什麼人？怎麼幹這種勾當？」
看來有四十歲剛過的這個男人，翹著嘴唇笑嘻嘻地以奇怪的恭敬語氣道：
「對不起，在您正快樂之際打攪您了。這樣我就能和您做一筆交易了。不過，檢察官先生，我不想動您一根毫毛，非但如此，我還想為您建立奇功創造條件呢！」
澄子突然鬆開纏在三郎脖子上的兩手，揀起仍在地上的睡衣套在身上。然後若無其事地點上一枝香菸。
「你……又背叛了我。」
「我反正是這種女人。為了錢我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
她表現出是那麼令人噁心的一種神情。
「那麼，這個膠卷，你想賣多少錢？」
三郎萬萬沒想到會遇到這種突然襲擊。他恨不得要用眼光把那人腦袋鑽出一個洞來似地死盯著他道。
「我們絕沒有膽量逮住現職檢察官，對他進行恐嚇和勒索。但是隻要你能說一句話，我就掀開照相機蓋，讓膠卷曝光。」
「什麼條件？」
「我們將向您提供剛才她話已涉及到的情報。請您保證在對情報來源絕對保密的前提下，馬上利用這些情報。」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還不明白嗎？據說霧島三郎先生在東京地檢的年輕檢察官中被認為是頭腦最聰明的人呀！」
那人發出狡黠的笑聲。可是剎那間眼睛裡射出銳利的光。
「假如我們把這些情報告訴了警察，其結果麻藥在沒有被你們破獲之前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雖然這是令人難以置信的，但由於警察官人數眾多，難免混有為數極少的所謂『缺德警官』。我想，在麻藥案件中，總逮不住那些大人物中的大人物，其原因就在於此了。」
「可是與你相比，我覺得日本的警察官是更可信賴的。」
那人輕輕搖了搖頭。
「要是那樣就好了。但在那種情況下，告密者必然會受到報複的。可是我相信你們檢察官遠遠甚於警察官的。」
「這是因為檢察官人數少。另外報紙雖時常登載所謂『缺德警察』的事，卻未見有『缺德檢察官』的字眼。」
「所以您和地檢負責麻藥的先生們商量之後，請隻告訴給少數警察首腦，採取閃電的奇襲方式各個擊破才好。您這樣做，不僅不會蒙上『缺德檢事』的臭名聲，而且會成為一名名副其實的模範檢察官。當然，您不是專管麻藥犯罪案件的，可是我們所提供的情報，對您偵破令您傷腦筋的案件方面，未必不能在另一角度上意外地有所幫助呀！」
這是一種變相威脅行為，其方式無疑是十分惡劣的。但他話語中所唆使的行動，莫若可說是有助於自己完成履行檢察官職責的。且從他最後一句話可以聽出，他是很瞭解自己心情的。三郎這樣想。
「那麼，我如果拒絕你的要求，又怎麼樣呢？」
「你要是一個有良心的檢事，那就不會對我的話無動於衷的。再說，您要是被人指責為怠慢公務就更不好辦了。」
那人接著又嘲笑似地說。
「您即便不能和龍田恭子結婚，當然還可以挑選別的小姐，但是，一個人一次又一次地在婚姻問題上，遭受挫折，心情大概也不大好受吧！再說檢察廳長官，也不願意看到自己的部下在公事還是私事方面的醜態吧？我是不想把事態擴大的。希望您再考慮考慮。」
「你的目的我明白了。就是說我一下手，某個組織就要遭受損失了。那麼，你想借我的手搞垮哪一個競爭的……」
「檢察官先生，清楚就行，別說下去為好呀！」
那人兩眼閃爍出蛇一樣的寒光。
「男人之間辦事，需要心領神會。當然我知道，剛才我的貿然失禮行為，損害了檢察官先生的尊嚴，在此我向您賠禮道歉。我們同夥中，誰要為了悔過自新或是賠禮道歉，必須割指發誓。您是現職檢察官，我就沒有必要這樣做了。可是我也有向您認罪的方式：把膠卷曝光，向您提供重要情報。您覺得怎麼樣？
此人大概出身香具師，善於娓娓動聽地講他的歪理。可是他的話令人感到含有一種由於竭力控製自己免於發怒而產生的急躁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