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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墮落的女人

檢察官霧島三郎 by 高木彬光

2020-3-10 18:37

原田檢察官的機關宿舍在神戶市內的楠街,離法院和檢察廳不遠,步行即可到達。
外地出差到這裡的檢察官,一般多住在附近一所叫「楠莊」的檢察廳公寓裡,可是,原田豐定要三郎到他家住,三郎隻得聽從。
這是隻有兩間分別為六疊、四疊半狹小房間說不上是好的單元房。原田豐的妻子貴美子年青貌美、和靄可親。擺在三郎面前的每一道飯菜,都包含著主人夫婦的深情厚意。自己和恭子過去所夢寐以求的生活大概就是這樣吧!三郎想著,一種不可言狀的寂寞感掠過心頭。
用飯後,三郎把案件的發展的經過,從開始到如今,有條理地詳細告訴了原田豐。
「是呀……在我們處理的案件中,有不少其情節比小說還要離奇。可是還沒見過檢察官本人被陷在這種令人啼笑皆非、進退維谷境地的先例。」
原田閉著眼,交叉著手腕,默默地聽三郎講完以後,不禁嘆息道。
「實際上,我也在詛咒自己的命運和這種檢察官職業。可是僅怨天尤人,又有何用?因為關於本案件,我不能同一般人商量,隻好希望你能給我出個好主意。我眼看要得神經衰弱癥了。」
「你的心情我理解。旁觀者清,作為老朋友和檢察官同行,我當然要絞盡腦汁,替你出謀劃策囉。倘若看法不同,選擇取捨由你自己決定好了。」
原田豐慢吞吞地喝幹了茶水。
「關於嫌疑犯逃往國外的問題,我認為在現實裡,他有幾種方法可行。若去朝鮮,則外從偏僻漁港,乘漁船出逃。可是這次很難設想他會走從朝鮮經由中國逃往香港的途徑。我們既不知道他要從哪個港口逃走,又不知道他搭乘哪個國家的哪一條船,大概隻可設想他是搭乘直接開往香港的大型輪船了。」
「嗯……」
「目前情況下,他決不可能乘小船到海上去尋找什麼可以搭乘的航行中的大輪船。普通的辦法是買通船長,搞到合身的船員服裝,扮成船員,混入船內。因此如果我們責成警察和海關設在港口的檢查所嚴加警戒,或許能隨機逮捕到潛逃者的。捕風捉影,毫無目標地在六甲一帶搜索一氣,可能出現最壞的局面,反令對方逃之天夭而無可奈何。倒不如橫下心採用常規的『正攻法』更為妥當。」
畢竟是港口城市的檢察官,這個方案一下抓住要點。隻是『最壞的局面』似有所指,但此時三郎無法打斷他的話,不好進一步追問以弄清對方內心的想法。
「也可以認為,說出所謂『神戶的六甲』這個地名,可能是聲東擊西。對方巧妙地暗示那位尾形小姐,以緻使你或警察把注意力集中在神戶。這樣,他就可以鑽空子,從橫濱或者北九州那些你們放鬆警惕的港口逃出去。」
「這種可能性不能說絕對沒有。但當時尾形小姐的確流露出『這下子可糟了』的表情。當然如果認為她被龍田家欺騙了也來嘗不可。不過我直感龍田的目標確在神戶。用一種講不出的道理的比喻吧。我當時的想法,就如同我們在訊問嫌疑犯時,對方不留神,偶爾漏出了真相的一鱗半爪那樣,我們所產生的感覺一樣。」
「好,既然如此,我也要有所準備。其次談談有關暴力組織問題。神戶這樣的大組織有五家。溝口一家和扇屋一家正在爭奪第二、三位。他們都以為目標就在眼前,隻加一把勁就能超越對方。競爭之激烈可想而知,就如同打棒球那樣的體育比賽一樣。本來他們為了私利就不擇手段了,在當前情況下,更是如此。」
「那麼,在神戶市內,這兩個組織之間,還以暴力相互爭鬥嗎?」
「最近他們變得聰明起來了。用他們頭頭的話說,他們再不像過去那樣,各自聚齊嫡繫隊伍,拿著日本刀,架起鐵炮,雙方打得血肉橫飛了。說那是戰國時代將軍們一對一的古代戰術。的確,這些家夥們在神戶市內掛出輿行①風俗營業②土建業③這些正當行業的牌子,裝出一付安份守己的樣子。偶爾發生暴力行動,也是那些雖屬他們繫統,卻是由一個頭頭和若幹嘍囉組成的單槍匹馬小團體的家夥們幹的。質問其本家,他們都說不知道。其實有人暗中策劃,不過不知是誰罷了。」
「東京的暴力團體中,最近多運用狡詐機智進行犯罪活動。這種傾向恐怕到處都一樣吧。譬如過去這些家夥恥於搞詐騙之類的勾當,認為這是臭不可聞的。我以前處理過一起僞造支票的案件,其主犯是流氓,還一本正經地說:我要是為了錢,你們怎麼懲辦我都可以。總之,『總會屋』④和『會司流氓』那樣的無賴,在地方上可能較少……」


①輿行:戲劇等演出團體。
②風俗營業:遊樂的服務業。
③土建業:土木建築業。
④總會屋:指取得參加總會資格而不受歡迎的人。

「另外關於神戶麻藥交易的事。神戶是日本麻藥交易的據點,這已是眾所周知的事實了。據推測五個暴力組織無不與大宗麻藥交易有關繫,不過還沒有抓到真憑實據。我們一年所處理的麻藥犯罪案件約有三百件,和警察所處理的案件數目相當。當然其中有不少和這些暴力組織好像有聯繫,我們信心十足,乘勢追查,但還沒有追究到大頭頭那裡時,線索就被切斷了。他們竟像過去處於非法地位的共產黨一樣,具有嚴密完整的組織結構。犯麻藥罪而被關進刑務所的流氓,刑滿釋放後,其經濟收入都大有增加。據說還有的家夥,因走這條路子而發跡了呢。」
「從前的流氓不以殺人蹲刑務所為恥,反以為榮。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說書界和電影裡將過去有名氣走江湖的人,美化為英雄什麼的,其實他們對金錢的興趣,也是很強烈的。隻是他們除暴力外不懂得其它撈取錢財的手段。而現在的流氓據說能巧妙地運用若幹種生財之道。譬如從前他們恥於與當官的勾結,蔑之為『穿兩雙草鞋』①,而今暴力組織的頭頭,爭著巴結那些政治家。這大概是新時代的兩雙草鞋吧!」


①『穿兩雙草鞋』,喻一個人幹著兩件事。

「這麼說,溝口一家和黑澤大吉,扇屋一家和冢原正直之間,正有著這種可謂『惡緣』的關繫了?」
「有關黑澤和溝口的關繫,我早聽說過。而扇屋的事,這是初次聽到。但是由此觀之,冢原引誘你就不足為奇了。對於扇屋一夥來說,雖然他們不願正面向溝口一家挑釁,但在這次競選中,一旦黑澤大吉落選,冢原正直當選的話,他們將會如獲至寶,高興異常,因為他們會取得絕好的機會去擴充自己的勢力。因此,對方要是不知道他們的所作所為,他們不知道要耍弄什麼陰險手段呢。」
「你這樣一說,有一件事我很懷疑:那個從東京和我同機來神戶戴著黑眼鏡的人,果真是溝口一家的人嗎?」
「你是說,他故意向警官謊報自己是對立組織的人嗎?」
原田豐吃驚地睜開了眼睛。
「當然或許我判斷有錯。我在羽田機場休息室看到幾個面目可憎的人,後來才知道他們是來接『大姐』友永寄子的小林一家的年輕家夥。如果那個戴黑眼鏡的是溝口一家的人,大概會認識他們的。可是為什麼他們形同陌路,一聲招呼也不打呢?」
「有可能他們事先就已約定,裝作互不相識的樣子。」
「可是,我這次飛到此地是臨時決定的。因而即便那家夥接受了跟蹤我的任務,大概也來不及通知小林一夥的。再說他們也無須把組織的意圖,告訴給這些不足道的小嘍囉們。」
「嗯……」
「再者,如果他是溝口一家的家夥,難道他不認識經常來神戶的友永寄子嗎?他應該目擊了機場休息室友永的那場鬧劇吧?戴黑眼鏡的所以不向她打招呼,隻能認為他負有秘密跟蹤任務或者他們壓根兒就互不認識。」
「嗯,明白了。你說要得神經衰弱癥,瞧你的頭腦運轉如此靈活,大可不必擔心了。總之,這個問題責成警察暗中調查。因為案件奇特,隻能這樣從可疑的地方著手,一個不漏地弄清楚。」
原田豐停了一會兒又道;
「總之,讓我認真思考一個晚上吧,或許明天清早能想出什麼好主意來。你要不是專為此案來這裡,我還要帶你去逛逛神戶的夜景呢!」
「看不看夜景倒無所謂。不過今晚我倒想去一個地方,那就是澄子的酒吧間。說是酒吧間的女招待,也可能是她信口胡謅。而且即便是實話,也說不定今晚她去不去酒吧間上班。」
「你說什麼?」
原田豐因感到意外,竟將菸灰彈到茶杯裡了。
「去會離開自己跟了別的男人,現已淪為酒吧間女招待的昔日情人,你不覺得有點殘酷嗎?」
「可是,我並無藐視她的意思。我自己現在也是相當不好受的。」
「那麼,有什麼目的呢?你們現在的心情大概還不能平靜到雙方促膝交談回憶往昔的程度吧?你心靈上的創傷仍在作痛吧?」
「是的,不過此時我要挑逗她。如果那個和她話的戴黑眼鏡者知道了我的動態,或者會對我採取什麼行動的。」
「仍是大膽的一招……這樣說,我當然樂於當你的保鏢囉。」
原田豐驚訝地說道。
三郎此時確實感覺身上湧出一股新的勇氣。是因為經過短暫的旅行呢?還是因為見到老朋友?或者是因為邂逅昔日的情人,就像注射了麻藥和興奮劑似的受到刺激的緣故呢?三郎自己也無法解釋。
他們很快就找到了那個酒吧間。但是原田豐採取了與太膽相反的慎重態度,他沒有立刻進店裡去,而是去到附近的派出所,拿出自己的名片,和警官談了一會兒才回來。
「好像並不是什麼壞店。當然,警官也未必知道這個店有什麼秘密。」
「意思是說,這個店的經營者不屬於哪一個組織的囉?」
「是的。剛才聽說這是大阪一個企業家讓二號開辦的店。我剛走到這裡時,就聽人說神戶太太什麼的,果然如此。」
原田豐笑著推開玻璃門走進店裡,隨即向一位身穿白製服的服務員問了什麼以後,回過頭來向三郎輕輕點頭示意,然後從大門旁邊的樓梯上了樓。
三郎胸中開始感到一陣騷亂。雖則是自己提議要來的,但此刻又有點猶豫起來。幸虧「自己是一名檢察官」的這種意識,才使忐忑不安的心情略微平靜下來。
三郎比原田豐晚一步坐到桌旁時,澄子穿著開肩的西服上衣出現在他們面前了。起初一瞬間,因光線不亮,她大概認不出是誰來。可是緊接著她竟呆立在那裡,用手扶著牆,睜大著眼睛。
「好久不見了!」
三郎先發製人,開口寒暄道。
「你……是你?」
雖然看不清她的臉色,但看得出她張著嘴嘟囔著,使三郎覺得她會不會大叫一聲跑走。可是澄子卻橫下心似的,嘆了一口氣,靜靜地坐到三郎對面椅子上。
「是好久不見了。」
語言生硬冷淡,絲毫感覺不出女招待們所共有的嬌媚來。
「今天,在伊丹機場,是你叫警察來調查我的吧?」
「是啊!想不到在那裡見到你,想起了往昔的事。唉,我們讓過去的事就過去吧!今晚好好玩一會兒好嗎?」
「是以不觸及過去的傷痕為條件嗎?」
澄子似乎終予恢復了平靜。原田檢察官主動地自我介紹後,和另外一個女人開始聊了起來。
「你覺得我變化很大吧?」
澄子自嘲道。
「可是,我覺得這種生活正適合我的性情,面對檢察官夫人呀,律師太太呀那種呆闆的家庭生活,我大概適應不了。」
「可是,人有能馬上適應所處環境的能力。我們檢察官回到家以後,和普普通通的職員沒有兩樣。」
「那麼,你現在已成為一個幸福家庭的爸爸了?」
「可是,他現在還是一個光棍呢!好像婚姻運氣不佳,這次能否順利和未婚妻結婚,現在還不知道呢!」
原田檢察官在旁接過話道。他雖然和另一個女人在說著笑話,卻好像又很注意聽著這邊的談話。
「您和我開玩笑吧?有這樣的事…要說霧島,多麼好的女人都會嫁給他的…沒娶上我這樣的壞女人,算是幸運的呀!」
「可是,無論是男方還是女方,一生總不會忘記自己初戀的情人的。」
澄子好像不理睬原田檢察官的話道:
「那麼這次是出差來的?難道調到神戶工作?」
「是為調查麻藥案件來的。要在這裡住三天。這位在東京地方檢察廳的年輕檢察官中被認為是屈指可數的人物,從明天開始要耍出什麼手腕,您瞧著好了。」
原田豐不容三郎回答澄子,一個人滔滔不絕地說完後,問自己對面的女人:
「廁所在哪裡?」
說著站了起來。
「我領您去。」
那個女人也站了起來。現在桌旁隻剩三郎和澄子兩人了。他們過去談情說愛的訂婚對代,也曾有過這種情景。然而此時三郎再也絲毫感覺不到當時那種甜密和快樂了,相反心中卻掀起如飲膽汁般的痛苦感情。有人絞殺了背叛自己的女人而犯了罪,三郎覺得此刻自己似乎初次理解了這類案件中被告的心情。
「你是一個鐵石心腸的人哪!你是想親眼看看我是如何淪落成這樣的女人,然後斬斷情絲。是懷著這個目的來到這裡的嗎?」
「我沒有這樣想過。首先還是因有依戀之情。在機場我差一點向你打招呼了,隻是因你身旁還跟著一個人,我隻好忍耐住。」
「噢,那個人和我沒有什麼關繫。我是送人時偶爾遇到他的。搞我這種工作,無論在什麼地方遇見客人,不能不理睬人家。你要有時間,我們可在一起喝喝茶什麼的。」
澄子兩眼閃著夜貓似的光。她站起來附在三郎耳邊,若有所示地說道:
「你是想利用我探聽麻藥的秘密嗎?」
「不……今晚我不想作為一名檢察官而僅僅作為一個普通男人來這裡的。」
三郎也附在澄子耳邊低語道。從女人身上散發出來的香氣,他覺得她已遠非昔日可比了。
「那麼,在這裡不好說話呀!」
澄子慢慢地坐到椅子上,點上一支香菸。
「約會我可要很多錢喲。特別你如果想聽有趣的話,就更要……」
可能這個女人帶有一種甘當下流的劣根性,但還故意擡高自己,賣弄已經凋零不堪的姿容。
「明天晚上我一個人來,那時再慢慢商量吧!」
三郎強抑興奮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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