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象父親的人
檢察官霧島三郎 by 高木彬光
2020-3-10 18:37
「你怎麼啦?究竟怎麼回事?」
看到三郎突然臉色煞白,原田豐探過身來問道。
「噢,是那個?那個戴黑眼鏡的人嗎?」
「還有旁邊的那個女人。」三郎回答著,仍然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邊。澤子和那個男子在離入口處不遠的桌旁坐下來。那人的黑眼鏡好像一度往這邊一閃,而澄子卻神色依舊。
如果那人最初就是決意跟蹤自己的,那麼在他和澄子談話中,就可能提到自己。這樣一來,澄子決難仍然表現無動於衷。由此看來,以為他有意跟蹤自己,大概是自己的一種錯覺吧!三郎又重新作這樣的考慮。
自然,原田豐無法領悟三郎這種微妙的內心活動。
「走吧!」他催促三郎站了起來。當他們從澄子後面走過時,澄子也沒回頭。
出了餐廳,他們兩人看到一個身著製服的警察從走廊入口處走出來。
原田豐跑到警察面前,出示名片,和他說了幾句話,然後回到三郎身邊道:
「我托他盡快查明那兩人的身份。走,咱們到對面去等著吧!」
此時此刻,檢察官的名片,其本領可謂大矣!警察恐怕有些倉皇失措,因為他必須隨機想出不違犯人身自由的藉口,才好去動問人家的住址和姓名。
兩人坐到入口處對面,離剪票口不遠的椅子上。
「三郎君,看來我要在其中充當壞角色了。」
原田檢察官斜睨著餐廳入口處,突然以熱情關切的口氣說道。
「壞角色?」
顯然在這裡邂逅澄子,三郎心中頓起波瀾,浮想聯翩,以至一時竟未理解原田豐的話中之意。
「也就是,怎麼說呢?為了使你不緻因親手逮捕嫌疑犯而陷於被動,我可以出面充當你的替身。當然其前提條件是他現在確在神戶。……因此以後你夫人會懷恨在心,使我們斷絕個人來往,這是很遺憾的了。不過,儘管不能家庭之間來往,工作上我們仍可保持友情嘛!」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話說得過早了。但語言中流露出來的真摯友情,使三郎深為感動。雖然離開東京時,沒有想到這方面,此時聽罷這一席話,三郎覺得真是不枉特地跑這一趟了。
「對不起,有關這一問題,回頭再說。感謝你的好意。」
「什麼?此時正好活用檢察官一體製嘛,何需你感謝?」
原田剛說完,方才那個警官從餐廳出來,向周圍掃了一眼,往這邊走來。
「檢察官先生,如果相信他們的話,男的叫春山文吉,是溝口一家的夥計,女的是三宮火車站前的一家名叫『龍』的酒吧間招待,名叫罔山澄子。」
警官又左右掃了一眼,彎下腰來報告道。
「霧島君,怎麼樣?」
「問清了這些就夠了。」
男的是溝口一家的人,這一點頗使三郎放心不下,但此刻他也無法採取強硬手段。不過他又想:看清他的模樣,並且知道了他們的身份,如發生什麼問題,也就有法對付他們了。
「是嗎?那您辛苦了!」
當警官恭敬地行了一禮走去時,原田豐輕輕地拍了一下三郎肩頭道。
「走吧!如果他不是追隨你的狼,你就不必在這裡磨磨蹭蹭了。」
兩人很快地在候車室門口要了一部出租車。
「你大概認識那個女人吧?一聽到她的名字,你竟然唰地臉都變了色。」
原田檢察官點上一支香菸後問道。的確,原田察言觀色的本領確實勝過自己一籌呀。三郎不無佩服地想著道:
「真是奇巧得很……想不到她就是曾經和我訂過婚,後又在預定婚期前一個月私奔到別人懷抱的那個女人。」
「什麼?是她?」
原田慌忙扭回頭,透過車後玻璃,望著漸漸遠去的機場大樓。
「據說,那個男人是公司職員。可是她怎麼到酒吧間去幹活呢?……這就奇怪了。她的變化之大,差一點使我認不出,以為是臉形相像的別的女人了呢!」
「她竟在臨近舉行婚禮前撕毀婚約,無怪乎她那正直的雙親,一時盛怒之下,將她趕出家門。可是這樣一來,這個女人大概賭氣就不回娘家了,或者,她的男人死了……」
原田檢察官交叉著雙手,兩眼緊閉,自言自語地說到這裡。
恭子在家裡焦急地等待寺崎義男。過了五點,寺崎終於來了電話。他告訴恭子說,有很重要事情報告,在他來之前,請她在家等著,切勿出去。恭子問是什麼重要事情,他隻說在電話裡不便說。他的聲調顯得比平常緊迫,彷彿不是出自他口,恭子感到有一股寒氣,陰森逼人,不得不耐著性等待著。
七點就要到了。若這樣等下去,置須藤俊吉的約會於不顧,他定然要暴跳如雷的。恭子很是擔心,但又無可奈何。
「恭子,你怎麼啦?從剛才你就開始坐立不安……你要是平靜不下來,我可不能放心地回家了。」
悅子一直重複地這樣問恭子。雖然恭子沒有將須藤俊吉的電話內容告訴自己的好友,但悅子從她的神情看得出她又有什麼相當重大的事,所以從剛才她就不離恭子身邊一步。
「我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呀!要急瘋了……可是這件事我和誰——包括你也無法商量。對此我隻好一個人忍受著。」
「我理解你。我比誰都理解你現在的心情。可是從剛才開始,你一直不斷地看手錶。我猜你是不是要赴誰的約會?」
這時,恭子幾乎要把所有的一切告訴悅子了。她想說出來,自己的心情或許變得輕鬆些。可是話竟然卡在喉嚨裡,講不出來。
六點三十九分,寺崎義男終於來到。這是在通電話一個多鍾頭之後,但恭子想到市內交通的擁擠不便,也無法嗔怪他。
恭予趕快跑進客廳。寺崎兩頰抽[dòng]著站在那裡等著。見到恭子低下了頭。
「怎麼樣?有什麼重要報告?」恭子站著問道。
「失禮了!」義男說了一聲才坐下。拿出一支香菸點上火,好像話難以出口而有意拖長時間。
「怎麼啦?快說吧!」
「小姐,我,剛才,見到先生,不,是很像先生的人。」
恭子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剛才接完電話所擔心的可能發生的事,這樣從自己最相信的人口裡,面對面地說出來時,恭子竟然感到全身血液象倒流了起來。
「果然是父親……」
「因為從遠處看,我也有可能看錯了人。」
寺崎義男興奮至極後反而發起呆來,大概對以後採取什麼方針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吧!他說這句話或許含有安慰自己的目的吧!
「我相信你的眼睛……沒錯,是我父親。如果偶然在街上撞見,那另當別論,可你是跟蹤現在似乎和父親有關的人之後見到的呀……這樣一來……」
義男又低下頭,他的頭上煙霧繚繞。
「我也覺得八、九成是先生。」
「知道了。」
在恭子看來這已是百分之百的斷言。之所以要縮減為八、九成,隻能認為寺崎是為了緩和自己遭受激烈打擊的程度罷了。
「小姐,」義男一下子擡起頭來:「這種事態的發展,當初我也並非一點沒料到。但我不得不承認迄今我的所有思考方式和行動,隻是基於自己良好的主觀願望。今後的行動,必須要在先生極大可能仍然活著這個前提下進行了。」
「那麼,您打算如何辦呢?」
「說實在的,因為今天的事情對我震動很大,我無法冷靜下來考慮問題。我來這裡的目的,除先告訴小姐今天跟蹤的結果外,還要和您認真商量一下今後的對策……不管如何,我都要為小姐效犬馬之勞。這一點,我向您保證……」
「謝謝。不管結局如何……總之,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您的好意。」
恭子感覺已經幹涸的眼眶,又湧出了淚水。寺崎還是低著頭抽泣著。
客廳的門敲了一下,進來的榎本總子。她端著兩杯紅茶放到他們面前道:「請用粗茶。」她儼然擺出一副主婦的駕式。此時恭子也無法介意。待到榎本走出去時,恭子道:
「但是,寺崎先生,回頭再商量對策吧!我現在有約會……」
「小姐,請等等。」
寺崎閃爍著銳利的眼光,以低沉有力的聲音道:
「剛要和您商量對策,您卻要留待以後談,是要外出嗎?」
「……」
「可是小姐,對於現在的您來說,再也沒有比這更大的事了,您為什麼要留待以後談呢?」
「對不起,可是我……」
「或許小姐要到什麼地方去見須藤俊吉吧?難道您真的相信他會讓您與先生秘密相見嗎?」
一句話開門見山地擊中了要害。恭子他們坐著汽車抄近路向前奔馳,並未發現後面有跟蹤的車。
在寺崎義男的一再追問下,恭子終於「垮」了,說出了須藤俊吉電話的情節。本來在她這種精神狀態下,即使是警察追問,自己也會堅持不住而把所有的事一古腦倒出來的。
聽了恭子的話,寺崎不禁大吃一驚,渾身顫唞。
「那麼,小姐向他作出任何犧牲也在所不惜了?」
「可是,我父親的命現在掌握在他手裡呀!剛才您不是也說今後必須在父親仍活著這個前提下採取行動嗎?這樣,我甚至都不想活了……」
短短對話之後,義男搔著頭髮,痛苦地道:
「那好,既然如此,我不能勉強阻攔您。但是,大概還會有對付他的其它好辦法,隻是時間過於緊迫了……」
說罷之後,義男好像想出什麼妙策似的閃亮著眼睛說:
「小姐,我和您一同去。在去飯店途中的車上,讓我重新考慮一下,或許能想出好辦法來。」
聽了這句話,恭子宛如水中抓到了救生圈。說實在話,她極為討厭須藤俊吉,恨不得要踢他幾腳。即使義男想不出好辦法,她也要用心對付他的。
坐進汽車後,恭子再也不問什麼話了。雖然想要寺崎盡快詳細告知的問題很多,譬如:在什麼地方見到和父親相像的人呀,是怎樣見到的呀等等,隻是因為看到他在苦苦沉思的樣子,不想開口以免打斷他的思路。
「小姐,車到山前必有路呀!」
車將近赤阪時,義男睜開眼睛以帶幾分明快的語氣道。
「什麼辦法?」
「當然,這要看您的決心了。我想出的這個辦法不敢說有絕對成功的把握,甚至不小心會弄巧成拙,把計畫全盤打亂。不過,成功的可能性仍然相當大。」
「趕快告訴我呀!」
「讓我代替您和他對峙。」
」那麼,他不會發怒嗎?」
「是會發怒的。因為在他看來眼看到手的食物……。可是,小姐,且不說您將來還要和霧島或者別的優秀人物結婚,像他那樣道德敗壞的人,您能眼看著自己成為他的獵獲物嗎?」
「我怎麼都行……反正我打定主意這一輩子過獨身生活了……現在首先考慮父親的事了……希望您讓我去吧!」
「但是,這反而向他表現出自己特別軟弱了。」
寺崎義男將口附在恭子耳邊,簡直要碰在一起了,但恭子並未介意。
「小姐,他現在的行動就是窩藏罪犯。如果窩藏的人是他的家屬,不構成罪行。可是先生和他一不沾親,二不帶故,若秘密敗露,他非被問罪不可。當然我現在記不得他違犯刑法第幾條,該判什麼刑……」
「可是,他是一隻狡猾的狐貍。這樣的事,大概當初他就意料到了。你想拿這個威脅他嗎?他會反過來威脅你:『判死刑的是龍田先生,我充其量被判徒刑,且緩期執行。』他就是那樣的貨色呀!」
恭子也附在義男耳邊低語。這時,可能是車輪陷到工地道路的坑窪處,車身猛地震動了一下,使恭子的嘴唇觸到義男的臉頰上。
「啊……」
她感覺似有一股電流剎那間穿過全身。她自懂事以來,除三郎外,身體接觸到別的男人身上,這還是第一次……。
雖則如此,她卻未產生嫌惡之感,而義男也好像不以為意。
「這倒是……」
「這樣一想,倒不如我自己去對付他為好。您的心情我理解。在這種場合男人相鬥,馬上會把事態搞得不可收拾。」
「這也有可能。」
寺崎義男嘆息了一聲。這時,汽車駛近赤阪城門,離飯店隻有不到一分鍾的路程了。
「小姐,我終於想出好主意了。」
義男激動地小聲叫起來。
令人聽來這是很富有魄力的話。這時恭子甚至覺得眼前這個人比遠離自己的三郎更可信賴。
汽車停在飯店大門口,身著製服的服務員走上前來,打開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