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錯亂
檢察官霧島三郎 by 高木彬光
2020-3-10 18:37
恭子深感精神上遭到沉重打擊。對面這個女人的臉,牆壁上的鏡框、以及壁爐臺上放著的木偶好像在她眼前團團旋轉起來。
「您或許是關照著我父親的……」
恭子想起了須藤俊吉的話,有氣無力地問道。可是她冷笑著搖搖頭道:
「他要我什麼都不能講。對不起,我就此告辭了。」
「等一等,請等一下。」
恭子打起精神走出會客室,跑到寺崎義男所在的房間裡。
義男交叉著兩手,瞑目沉思,恭子進來時,他吃驚地睜開兩眼:
「小姐,怎麼啦?您臉色刷白……」
恭子精疲力盡地一下坐在他旁邊,小聲地說:
「寺崎先生,請您跟在這個女人的後面……」
「已經出去了?」
義男正要站起來時,恭子按住了他。
「還在客廳裡呢,馬上就要走。」
「那麼,您是說這個女人很可能知道先生的隱藏地點了?她帶來了什麼可以作為證據的東西沒有?」
寺崎義男似乎看穿這一切,一針見血地說。既已如此,恭子覺得沒有必要再多作說明了。
「是呀……帶來打火機和錄音……現在怕被她發覺,過會兒我詳細告訴您。」
「明白了。不知順利不順利,反正我將盡力而為。」
義男露出緊張神情地回答。
恭子急忙回到自己房間,拿出一萬元裝進一個信封,回到客廳。如僅作為車費,一千元或二千元就足夠了,但有可能她在照料著父親,為父親隻能做這樣力所能及的事了。
「這一點略表心意,權作車費。」
「是嗎?那我就收下了。您再打電話和他商量吧!」
女人好像理所當然地把錢收下,冷冷她說了這句話,站了起來。恭子好容易將她送到門口後,突然感到一陣眩暈。
她再也沒有氣力出去給須藤俊吉打電話。於是,她改變主意,先給悅子打電話。她覺得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必須阻止悅子去見三郎,雖然去找三郎原是自已委託悅子的。
悅子在電話裡聽到恭子的話前後矛盾,弄得莫名其妙。這也是自然的,因為對恭子來說,她不能把所有一切全都告訴給自己的女友。
「總之,我現在馬上趕到你那裡去,我到之前,不要亂動。」
悅子帶著斥責的口氣說著放下電話。四十分鍾以後,她出現在恭子面前。
「怎麼啦?電話裡聽你像是神經半錯亂了。又有什麼新的變化?」
「是的。不過這件事……總之,你不要去見霧島了。」
「我已經和霧島先生約好了。她也在等著我呢!」
悅子為難地緊皺眉頭。但是,這位聰明過人的姑娘馬上就意識到發生什麼事了。
「你已經得知令尊還活著了?是今天知道的嗎?」
恭子不加可否,隻是默默地臉頰上淌下了兩行淚水。
「見到令尊本人了?或者有電話?」
「沒有。」
悅子長嘆了一聲。
「那麼我就越發懷疑了。僅僅從你剛才的話裡,我就可以想像出那個懷著邪念想著你的男人是一個很壞的東西。這樣的人僅拿出一件不完整的所謂證據,你就相信他?是不是他企圖引誘你上鈎呢?」
悅子這一席話,深深打動了恭子,她出神地說:
「我什麼都可告訴你,但這件事……不能告訴其它任何人,特別是霧島,你要保證。」
「好,我發誓一定做到。」
於是,恭子的激情象打開閘門的洪水似地一洩千里,一口氣把從須藤俊吉到剛才那個女人的一切行動,敘述了一遍。悅子的表情隨著恭子的敘述越發顯得不安和疑慮。
「很難說這個錄音是怎麼搞出來的。雙方電話中通話聲音隻能用特殊的錄音機才能錄下來。無論袖珍錄音機,還是帶話筒的較大錄音機都不能錄,這點我們知道。但有沒有這種可能,即;須藤俊吉予先準備好這樣的臺辭,然後請聲音與令尊相似的配音演員或其它什麼人來錄的音。」
「難道,竟會……」
「恭子,這樣的時刻,最忌諱想到『難道』二字呀!無論發生什麼事,你都必須下決心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可是,他拿到打火機這一層卻是很奇妙的。以此推論,令尊萬一遇害,須藤可能就是兇手或者是知道誰是兇手的人。」
在搜查本部,三郎開始訊問小林準一了。據報告。寺崎義男和東京秘密探偵社都未曾接受過調查本間春江的委託,三郎為此深感失望。但他馬上又振作起精神,除指令再向其它私立探偵機關瞭解外,決定用業已掌握的情報,開始審訊小林準一。
小林準一身體已是衰弱不堪了。在這短短幾天內,他竟臉色發黑,兩頰塌下,從那凹陷的眼眶裡,露出無精打采的目光。
「你的麻藥是從神戶搞來的,我已知道了。你的老婆來往於神戶,每週一次。」
先讓小林重複了幾遍「是從一個朝鮮人那裡拿到的」之後,三郎突然這樣尖銳地質問他。此時,小林的兩手開始咯咯發抖了。
「那……那樣的事,我老婆早出晚歸是常有的。可是當天來往於神戶這樣的事……」
這麼脆弱膽怯的神情令人難以相信他還是一個文過身的男子漢。當然,若不是一個麻藥中毒患者,在留置所隻拘留了幾天,也不至就受不了今天這種程度的訊問。這使三郎又一次感到無論多麼剛強的人,隻要一旦產生成癮性癥狀,必然會像孩子似地表現出麻藥毒性的可怕癥狀。
「說老實話,我們找你主要是為了調查殺人案件的。至於麻藥來源的調查是次要的。」
當然,三郎並非暗示他不調查麻藥來源,可是陷於神經錯亂的小林可能以為檢察官已心照不宣地要他放心,於是閃亮著眼睛說:
「您提到殺人案件,可是我並沒有指使人殺死她呀!」
「但據說本間春江的麻藥是從你那裡拿去的。」
「那是因為她不知什麼時候上了癮……到我老婆那裡苦苦哀求要去的。」
「拿去多少?你知道她每天注射多少?」
「是不是一天一克?我不太清楚……」
「那麼,她每次集中買五十天的,還是一百天的藥呢?」
「她沒有那麼多錢……她藉口說要買衣服呀、戒指呀什麼的,從男人那裡要來的錢,大概用這些錢買藥吧。實際上,一旦上了癮……就不把撒謊當作一回事了。」
「再問你,你開始販賣麻藥的動機是什麼?」
「動機嘛……我在用了藥,神志清醒的時候,也覺得幹這種事問心有愧。可是自己掏錢買藥,又覺得劃不來。自己又無法戒除菸癮,於是想通過這種買賣,賺點藥自己用,以節省買藥的錢。」
「那麼,這種想法也可用在本間春江身上了。她平時從男人能討到的錢也是有限度的。因而她會不會也一下買進許多藥,然後轉手賣給別人,用從中賺到的錢支付自己的那一份藥費呢?」
「難道那個女人也有這麼一手?……不過,您要這樣認為的話……可以向以前她哥哥麻藥事件中所涉及的人們瞭解,也許能找出幾個買她麻藥的人吧?」
小林的額頭汗珠直冒。
「那麼,你認識一個姓石本的人嗎?」
「是石本進嗎?」
「是個什麼樣的人?」
「是神戶溝口一家的一個年輕人……東京他常來常往……但是最近一直沒有露面。」
「這個人兇不兇?有無作好犯科的經曆?」
「好像犯過兩次傷害他人罪……但平常並不……」
「那麼,你認為這個人有無可能殺死本間春江?」
三郎採用左右夾攻的手段問他。當對方處於神經混亂時,不斷地改變訊問重點,比僅追問一個問題,更為有效。
「難道……。我,什麼也……要是這樣,不如直接逮住他訊問,更快……」
「另外,你知道本間春江的情人龍田律師委託私立偵探調查她麻藥來源的事嗎?」
小林準一被三郎這樣一問,眼睛睜得很大,好像眼球要跳出來,喉嚨裡發出似聲非聲的音響,剛剛擦乾的額頭又湧出汗水,手和肩象波浪似地顫唞著。
「檢察官先生……」
坐在旁邊的桑原警部站了起來,走近三郎,向他耳語道:
「成癮性癥狀好像又發作了。讓他休息一會兒,服些藥,然後再繼續訊問如何?」
「嗯。」
三郎無可奈何地點點頭。在三郎看來,再稍許加些壓力,對方就會完全支持不住,而將吐露出接近案件覈心的秘密。
但是,從眼前他的痛苦情形看,不像是在假裝。負費麻藥案件的伊東檢察官曾說過,對付麻藥中毒者,非得沉著、堅定,富有耐心不可,所以頗費精力。既已瞭解到了這個程度,看來以後無須焦急了。三郎這樣想道。
「那麼,就帶他去歇一會兒吧。」
小林準一被兩個刑事架起胳膊走了出去。桑原雙了一口氣說:
「檢察官先生,眼看小林就要……」
「我也有同感。你們也訊問他了,情況如何?」
「他說是說了一些,但都是斷斷續續的。因而我們無法按一條線追問下去。據醫生講這是個頑固不化的漢子,雖然身體衰弱不堪,但仍挺住不吐真情。要是一般人早就堅持不住,有什麼問題都坦白出來了。」
「那麼,友永寄子的情形如何?」
「突然飛到關西去了。刑事跟蹤她到了羽田機場,得知她是乘去大阪的飛機後,我打電話請伊丹的警察在她下機後跟蹤了她。據他們報告說她又到神戶溝口一家去了。這次或許她不會是為了購買麻藥的,大概是找溝口一夥緊急商量善後對策的。」
「嗯……」
三郎停了一會兒,點上一枝香菸。一個警官進來,以平直的聲調報告說:
「檢察官先生,有個叫尾形悅子的女士,說個人有緊急的事,想見您。」
三郎向桑原警部留話說,一個鍾頭以後回來,就和悅子到附近一家喫茶店去。他擔心會不會有人尾隨自己,進店以後,還注意看著店門口。但在他們之後,隔了很長時間,並無人進來。
「我剛剛見到了恭子,就跑來找您的。她的情況令人擔心……」
「是呀,我看您沒打電話就突然來了,也在想她發生什麼事了?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看她精神處於半錯亂狀態。不,可以說她神經完全錯亂了。若這樣下去,會不會要發生性命攸關的事情呢?」
「您意思是說她要自殺?」
三郎覺得心被刀割似地作痛。
「當然這也很有可能的。我雖隻聽了聽她講的話,也覺得她一個女人,竟然在忍受著那樣的痛苦和煩惱呀!」
「可是,我現在實是無能為力呀!如果能會面,安慰她,也許能使她平靜些。但我又不能去和她見面,這是我煩惱之所在呀!」
「霧島先生,我是律師的女兒,並且我父親三年前也是檢察官。所以我覺得我比別人更能理解你們兩人的苦衷。」
悅子手裡擰著手帕,好像要撕破它似的。
「霧島先生,在這時,果斷地逮捕須藤俊吉怎麼樣?」
「須藤俊吉?他有什麼嫌疑?」
「嫌疑?總是……即便無理也……」
「這不行。作為檢察官,我現還沒掌握能夠逮捕他的理由。如果您能提供確鑿證據,那另當別論。」
「可是,有關他的一些問題,我已經對恭子發過誓,不告訴給任何第三者。您隻能從我的態度進行觀察加以判斷。」
悅子眼看要哭出聲似地接著說道:
「可是,有件事是我的推測,告訴你也無妨。如果這樣置之不管,恭子在最近就會向須藤犧牲隻能給你的東西……其結果,成了他的人之後,大概她難以活下去了。」
三郎覺得脊樑開始發抖,一股熱血湧上頭來,連眼前的東西也變得模糊不清了。
「就是說,他說讓恭子去見龍田律師,而要求恭子以禸體作為代價了?」
「我不能說,這件事……」
三郎不知如何是好。他為了使自己能平靜下來,想點上煙,深深吸上兩口。但一時出神,他竟將火點到過濾嘴的那一頭。
「霧島先生,您趕快拿定主意。我這樣要求您,雖未免過於苛求,但可以救助恭子呀……。以強硬的手段逮捕須藤,這樣,即便你這方面有什麼問題,以後也好想辦法彌補的……反之,如果對須藤俊吉放任不管,他一定會幹出無可挽救的事情。」
「如果僅僅是未婚夫,我會毫不猶豫地這樣幹。但是作為檢察官,我就無法下這麼大的決心了。」
「哎呀!……您真是鐵石心腸的人!」
象悅子這樣文質彬彬富有理性的姑娘,卻這樣象責罵似地喊起來,說明她實在已經忍無可忍了。她用顫動的雙手繼續擰著手帕。
「您的心情我理解。但是我想可以不必採用這種強硬手段,還有也可能是意外能奏效的根本解決問題的方法。」
三郎終於恢復了平靜。
「您說還有什麼辦法?
「恭子不是還請了一個名叫寺崎義男的私立偵探嗎?您直接請寺崎做保鏢護衛她,千萬不要離開恭子身旁,您覺得怎麼樣?這樣就可以防止您所擔心的最壞事態發生了。」
「這我也已考慮過了……但是,這可能來不及了……」
悅子因痛苦而抖動著身軀。
「霧島先生,您如果不逮捕須藤俊吉,可以馬上責成刑事盯在他的周圍二十四個鍾頭。甚至讓刑事追蹤須藤到神戶的六甲一帶。您願意這樣辦嗎?」
這充滿謎一般的話。尤其三郎對她說出「神戶的六甲」這個地名,感到愕然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