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活著的證據
檢察官霧島三郎 by 高木彬光
2020-3-10 18:37
第二天清晨,三郎又去冢原正直家。他特地穿著便裝,使別人看來這是私人訪問。萬一有人問起,自己也好解釋,就說散步途中順便去取回昨晚忘在他家的東西,瞞哄過去。作為檢察官必須隨時注意自己的行動,尤其在總選舉前,和政界人士的私下接觸,更應小心謹慎。
今天冢原正直顯得格外親切隨和。他大概為事情辦得順利而暗自高興。
「我這是關起門來說的話,您認為龍田先生還活著嗎?或者……」
「當初我是決心投入一場複仇之戰的。但一旦查明龍田作為真正罪犯還活著,那就定要想盡辦法逮捕他。」
冢原正直眨了眨眼睛。
「您真是檢察官魂①的體現者。好,話歸正題。我認為龍田君可能已被殺害了。」
①檢察官魂:指檢察官的品質,精神。
「這是推理?還是?」
「霧島先生,昨晚我不能把真實話完全告訴您的原因,您明白了吧?此外,如果您將我的話作為正式的證言,那我也就無可奉告了。我隻是出於對您個人的好意,向您提供看來有助於您偵破殺人案件而已。因為目前正是選舉的微妙時期……這一點,請您能答應我。」
「那就按您所說的辦。」
「其實昨晚的話有一半是真實的。當時,龍田君聽了我的忠告以後說,那就委託私立偵探去調查一下。看來他雖然對那女人仍有留戀之情,但似乎恢復了些理智。」
「明白了。那麼結果呢?」
「第二次見到他的時候,我記得是在大約十天之後九月十五日。他告訴我的情況已相當詳細了。不過他說這隻是偵探的中間報告。」
「請等一下。當時您是否問龍田先生,他委託什麼偵探機關進行調查的。」
「沒有問。我想等他告訴我最終報告時再問這個問題……」
「那麼,調查的內容呢?」
「據說,當時龍田君威脅她,如果再注射麻藥,就和她一刀兩斷。並且拿走她房間裡的全部麻藥。可是第二天,本間春江跑到小林家,之後又去『相愛』灑吧一趟。在這期間,除此兩處外,她沒有去過別的地方。按一般常識可以認為:她的麻藥是從小林他們那裡弄來的。」
「有道理。後來呢?」
「還聽說,小林的姘婦友永寄子每週飛往大阪一次。揚言去探望親友,據說是到神戶溝口一家去的。但那裡的事辦完後,她不經任何地方而馬上又乘當天班機直接飛回。由是觀之,其中大有文章。因為飛機票汽車費和禮物等等一趟就需花費兩萬元左右。」
「也就是可以認為,她跑一趟雖則花費這麼多錢,但還會是很合算的。」
「此外,黑澤大吉的秘書三天兩頭去找溝口一家。當然如果解釋為這是選舉前的活動,也未嘗不可。不過,正是這位秘書在東京還經常出入於東南亞國家的大使館。如把他的行蹤稍往壞處設想一下,那又該是怎麼一回事呢?」
當他提到黑澤大吉的名字時,眼睛流露出憎恨的神色,聲音粗重。使人覺得,至少中間報告裡的這部分,他摻進了自己收集到的情報。
「龍田君當時還對我這樣說:他已經意識到,在不得已時將自己心愛的女人送進刑務所也要在所不惜。並且將繼續進行調查。他說如強製她戒除麻藥癮,她可能會戒掉。否則,他也可能對她死了心的。不過,他仍然打算再調查一段時間後,再將結果告訴她,讓她立下決斷,這樣比較好。也就是把全部事實擺在桌面上,逼她選擇:到醫院去戒掉麻藥癮呢?還是進刑務所去。」
「有關男女之間的事,像我這樣獨身的年輕人,多有不可理解的地方呢!作為一個特別事例,這倒是可以理解的。」
「當然,他當時對我說過:『如果這個麻藥秘密暴露出來,不是對你有利嗎?』不錯,上次競選中,我敗給了黑澤君。如果這次他的問題暴露出來無疑對我有利。但是我不願為了自己的利益而傷害老朋友呀!因為那個女人被關進刑務所,即使戒了麻藥癮,龍田君的苦惱也會是很深重的嘛!」
「那您確信:追查這條線索,順藤摸瓜,必然要摸到黑澤眾議員的身邊了?」
「那取決於採用什麼方法了。如果從下往上追查小林——溝口這條線,可能中途就被卡住。而如果他的秘書帶著麻藥從某個外國使館出來,被當場查獲時,那麼問題大概就能解決了。那種書生家一旦辮子被人抓住,就變得脆弱無力了。」
冢原正直的這一席話,對於那些功名心很強的年輕檢察官們,是很有誘惑力的。可是三郎答道:
「如果有比較確鑿的證據,我可以責成特搜部去辦。眼下我正全力進行對殺人案件的搜查呢!」
「不,看起來似走彎路,但很可能意外地卻是一條解決殺人案件的捷徑了呢!會不會是龍田君的調查被小林一家或溝口一家發覺了?於是他們索性把他和本間春江先後殺死了?因為如把兩人的屍體放在一起,誰都會一眼看出是第三者幹的。但是如果把女的殺死在她的房間裡,而把龍田君誘到別的地方殺掉並把屍體隱藏起來的話……」
「這是完全可以設想的。遺憾的是沒有確鑿的證據。」
「以下的情況並不是聽龍田君講的。聽說最近溝口一家有幾個年輕亡命之徒來到了東京。這些『鐵炮玉』①式的家夥,想豁出命來大幹一番。他們甚至發誓,即使被拋進刑務所永世不得出來也無所畏懼,或許兩次襲擊您的正是這些家夥們。」
①鐵炮玉:打出去不想回頭。指豁出命的亡命之徒。
「您瞭解得很詳細呀!」
「哈哈哈,競選早就開始了。我雖然沒有派出間諜之類的,可是各派動向甚至其中相當的細節,也能傳到我的耳朵裡。挖掘出那些家夥們的頭面人物,可以說是掌握了眼睛看不見的一個團體組織的一批選票哩。」
「那麼,請問在神戶有沒有溝口一家的對立組織?」
「這樣說嘛,扇屋一家可以說是他們的對立組織。」
「那麼,這扇屋一家是受您支配的了?」
正直稍露不安神色。
「那一家是支持我這邊的。但我們沒有那種見不得人的關繫。……總之,請將我的這些話非正式告知特搜部的檢察官先生或是負責麻藥案件的擔當檢察官先生,怎麼樣?如還需要這方面的進一步詳細情報,我這裡還可以收集到。」
「容我考慮考慮。」
「那麼好吧。另外,我想把話轉一下談談其它方面。龍田家有相當的財產哪!主要是土地,時價可值幾億元吧!他還有擔任顧問律師的收入……」
「您談這些是什麼意思?」
「我想,看情況出面促成您和恭子結合在一起。」
冢原的話是相當露骨的。言外之意是希望三郎辭去檢察官之職,當一名律師,然後幫助他揭發麻藥的內幕。
「有關龍田家財產,我沒聽說過,也沒考慮過。我現在想問您:關於這樁殺人案件,您還有沒有別的情報。」
「我不是已經說了嗎?」
「這又是別有含意的回答。言外之意是:您如按我希望的那樣協助我,那我還有其它的牌亮給你看。」
「那麼,您聽說過龍田律師在戰時救過一個中國人性命的事嗎?」
「噢。是陳志德氏嗎?由於龍田君的介紹,我到香港時……」
說到這裡,正直好像愣了一下,眼睛變得呆然無光。
「檢察官先生,您是個很能幹的人哪!您究竟從什麼地方知道的?」
「這是我的秘密。」
三郎有意地擋了回去。他覺得這第二次的會見,自己好像被對方擺佈了一陣,然而覈實了那個中國人的名字,也不能說一無所獲。
他想,龍田律師進行調查所委託的興許是寺崎義男,也許是東京秘密偵探社吧?因為—般人在那種情況下,總是希望委託自己熟悉的人或單位的……
昨夜他為此還責成桑原警部去調查,現在他突然想起,不知桑原的調查結果如何。
那天中午,寺崎義男來到恭子家。
「今天,我正酣睡之際,被警察攪醒帶到搜查本部,接受詢問。我直到現在也鬧不清為什麼會發生這樣的事!」
「他們問您什麼問題?」
「他們奇怪地問我,九月初到九月中旬是否接受過先生委託調查本間春江的問題。那時正是公司命令我從四國到九州出差,怎麼能接受先生委託呢?但是警察仍不相信,又照會公司,甚至還調查了我住宿的旅館等等。最後,由於公司經理出面申明:『我們沒有接受過這方面的調查,而且寺崎君當時因公不在東京。』他們才放了我。他們完全作了錯誤的判斷,警察已經頗不能自製了。」
「是嗎?」
雖然恭子也覺得無論誰遇到這類事,都會表示憤慨的,可是對於這時的她來說,這件事卻似乎與己絲毫無關。
「事務所的文件調查已告一段落。當初以為從這裡能得到什麼,查閱結果卻沒有發現什麼關鍵性東西。可能我估計錯了,因而浪費了幾天時間,請原諒。」
「哪裡……您一個人幹這麼困難的事……即使浪費幾天時間也算不了什麼。您辛苦了。」
「儘管如此,反正我晚上也閒著,有些事情又已拜託同事分擔了。從這一點說,也不能算完全虛度時光。我現在將所知道的事情,向您報告。」
「請。」
「首先是陳志德氏。目前他來往於各貿易公司。沒有仕麼特別的行動。當然,他有沒有暗中用電話和什麼地方聯繫,私立偵探是無法調查的。」
「是呀……」
「另外,小林一家正惶惶然不可終日,所謂『大姐』友永寄子整天躲在家裡,不敢露面。」
「那個人……因為他們的麻藥黑幕眼看就要被揭露出來的緣故吧?」
「我也暗地摸了一下那裡年輕人的底。看樣子他們對這次殺人案件的事全然不知。不過,像這些下面小嘍囉不知道自己頭頭葫蘆裡裝的什麼藥的事,也是常有的……」
「是嗎?」
「另外,關於須藤俊吉的調查。」
寺崎義男提到這方面時,盯了恭子一眼,問道。
「小姐,您瞞著我,一個人到過他家了?」
恭子不由顫唞了一下,沒想到會落到自己佈置的調查網裡了。
「是的……對不起……」
「那當然是因為您掌握著可以認為先生仍然活著的證據了?」
「是的……」
「那麼,您見到先生了沒有?你讓須藤出示足以證明先生仍活著的什麼證據了沒有?」
「那個……」
這時有人敲門。恭子擦著汗應了一聲。女傭人近藤和子推門走了進來。
「小姐,來個客人。」
「誰?」
「她沒有說出姓名……隻是說看這封信就明白了。」
恭子用顫唞的手接過一個白色信封,信封上面沒有一個字。她拆開信封取出一張字條,上面寫著:
「今給您送去所要的證據物件。如若相信,之後請在家外給我打電話。另外,送物件的女人僅僅是辦事員,不知事件經緯,這一點請注意。看完後將信交還她。」
字體十分潦草。雖未具名,來人也未報姓名,但恭子一下子就知道她是須藤派來的人。
恭子讓寺崎義男先到其它房間裡稍等,把來人請到客廳裡。這是一個三十歲上下,黑皮膚的其貌不揚的女人。她那帶有一種野性的眼神,好像在剜著自己心靈上的傷疤。
「我是須藤先生派來的。他告訴我先請您看這個東西。」
女人從手提包裡取出一個銀光閃閃的打火機遞給恭子。打火機下部用羅馬字刻的姓名「S.Tatuta」雖然細節記不得了,但確是那個在一次民事訴訟獲勝時,委託者送給父親作為紀念的打火機。父親對於這個打火機,還是相當珍惜的。在液態汽體打火機風行時,雖會被人笑為過時的東西,但他仍然總是隨身攜帶著。
「這怎麼樣?」
「我想是父親的……」
「此外,他還要我讓你聽聽這個……」
這個女人隨即取出一個半導體收音機那樣大小的東西。
「這是名叫『鳴鳳』的德國製袖珍錄音機。放在衣服兜裡,因裡面裝有受話喇叭,使用電池即可錄音……據說可連續使用五個鍾頭。」
「這裡錄有我父親的聲音嗎?」
「我不知道。他隻要我按開關。雖裝有喇叭,他還要您用耳機聽。」
恭子好像著了魔地急忙將聽診器那樣的耳機塞進耳朵。那拿著耳機的雙手顫唞不已。
女人惡意地看著恭子,按了一下錄音機的按鈕。
「船……船的事準備得怎麼樣了?」
突然一個細小的男人聲音傳進耳膜,像是父親的說話聲,但仍難以斷定。
「您這麼緊逼我很為難。眼下我正為您盡力而為了呀!」
這肯定是須藤俊吉的答話。聲音很相似,但仍與他平常講話有點不同。這種錄音機的構造不清楚,其性能大概比不上那種不帶擴大音量的錄音機吧?恭子用業已麻木的頭腦想著。
「這我明白……但是這樣下去,我會發瘋的……希望你努力使我能早日上船。」
「我正積極奔走。但交涉能否順利,這您知道吧。我不是按您所說的辦法,與中國人聯繫,爭取乘中國的船嗎?但是船的速度還不到飛機的二十分之一呢!等那位船長所乘的那條特定的船到日本港還需一段時間,這也是設辦法的事。但是我聽說那條船到神戶去裝貨,然後回香港。所以不久請您去神戶找我認識的六甲的……」
到這裡突然一下聲音被切斷了。女人看著錄音機的轉數;按下停止的按鈕,並且把耳機插頭拔出來,冷冷地說。
「須藤先生告訴我,讓您聽到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