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來訪之女
檢察官霧島三郎 by 高木彬光
2020-3-10 18:37
「霧島先生!有個叫榎本總子的客人找您。」
這時,樓下傳達喊道。
三郎和哥哥相互對看了一眼,心想這個自稱慎一郎情人的女人,接連兩個晚上來找自己,是不簡單的。
「哥哥,您看怎麼樣?」
「她對我隻談些雞毛蒜皮的事……不過,你還是見見她為好。說不定她會有什麼重要的事告訴你。我在這裡若不方便的話,可以離開。」
「我和她到附近喫茶店去談。因為有規定,獨身的檢察官要儘量避免在自己住處會見來訪的女性。」
還好,他現在穿著西服,說著就下了樓。
門口等待自已的是一位看來約莫二十五、六歲、身著西裝的女人。她容貌不揚,缺乏風度,但又濃牧豔抹,使人一看覺得好像不是一個正經女人。三郎心暗詫異:慎一郎怎麼會看上這樣的女人呢?
「您是霧島檢察官先生嗎?我叫榎本總子。令兄和您談起我了吧?」
「聽他說了。對不起,房間很亂,我們到附近喫茶店去談,好嗎?」
「好……」
儘管在門口隻幾句話,可能出於檢察官職業的第二本能,三郎預感到,她大概有什麼重要的事要談。
他們來到車站前的喫茶店,在一張桌子旁相對而坐。燈光下,這個女人顯得比剛才漂亮一些。兩隻大眼睛,閃爍著磷火似的光。
「最近,發生這樣不幸的事……我想力所能及地為您們效勞。」
坐了一會兒,總子低垂著眼簾說。
「感謝您的好意。可是現在我的處境很是微妙。既然和恭子的婚事,現在先不提了,那麼,在此期間我也不想和龍田家的人談些什麼了。」 「是呀,檢察官的立場是微妙的……尤其是您,更須採取慎重又慎重的態度,這我很理解。可是,如果這樁案件解決得很順利,您還打算退掉這門婚事嗎?」
「那要在案件結果大白之後再說了。」
「我所說的結果是:她父親實際上已被殺害,而罪犯又已落網。」
「您這是什麼意思?」
三郎頗為震動。這正是自己內心所期望的。雖然剛才和哥哥談話時,就已作過這種設想,可是從這位頗似瞭解某些事件內幕的女人口裡講出來,心中好像又燃起新的希望。
「您有什麼根據?」
三郎慢吞吞地攪著咖啡問道。對方睜大了眼睛說:
「我在父親失蹤的那天中午見到了他。從他的話裡……」
「請稍等一下。當時您在什麼地方見到他?」
「午前不久,我在律師會館前等他。然後我們到日比谷的『桃華飯店』吃飯。」
三郎長吁了一口氣。這樣說來,原來她就是那天自己看到其背影的那個女人了。雖然當時由於沒看見正臉,又是一瞬間的事,印象不大清楚,但現在經她一說,卻覺得其身材舉止和當時是很相似的。剛才自己就覺得這個女人似曾哪裡見過,也許是這個原因吧。
「當時您是第一次見到龍田先生嗎?」
「不。我第一次見到他是在那天的十天前。我為了和慎一郎結婚的事去找他……他說一個星期後給我答複。可是後來一直沒有消息,所以我又去找他……」
三郎回想當時龍田律師面露難色,想必因他對他們的婚事還沒有作出決定,可總子就又突然找了上來的緣故吧!三郎這樣想著,又以試探的口氣問道:
「您們是成年人了,自己的婚事何必非經父母允許不可呢?」
「是啊,話雖這麼說,可是我認為還是徵求父親同意為好。這也是為人子女的孝行呀!但慎一郎有點膽怯,因而我自己單獨出面去找他父親了。」
「有道理。您自己努力去……那麼,龍田先生說些什麼了?」
「第一次接觸時,看來對我印象很好。約我和他一起吃晚飯,對我說:『這不是一下能決定的,再說現在我正為一個緊急問題大傷腦筋呢!過一星期,我給你答複,好嗎?』我覺得有道理,就沒再說什麼。隨後我談了自己的情況。當我說到曾在新宿『相愛』酒吧工作過時,他突然表現出異乎尋常的興趣,並追根究底地詢問我有關『相愛』這樣那樣的事,當時我也有些吃驚。」
因為這個女人是龍田慎作失蹤前見過的,對於現在三郎來講,她是一個不能輕易放過的調查對象,並且她又說曾在『相愛』工作過,使三郎越發感興趣了。
「那個酒吧間,我也曾去過一次,看不出有什麼重要來。龍田先生為何對之感興趣呢?」
「是啊!當時我也這樣想。但是我把龍田先生講的和以後慎一郎告訴我的,加以綜合分析後,認為可能是龍田先生聽到那個酒吧間販賣麻藥的事而想取得確鑿的證據。」
「但是,這好像超出了律師的職責範圍……」
「他的目的,我是可以想像到的。他是『冢原產業』的顧問律師.這家公司的經理冢原正直先生是個政治迷。據說在這次選舉中,被他老家兵庫縣提名為候選人。可是他在這個選區的強敵是赫赫有名的黑澤大吉。龍田先生和冢原是莫逆之交。為此,冢原很可能請龍田助他一臂之力。而龍田先生大概也想隻要搞到一定的情報,交給冢原隨他去處理就可以了,自己也就不必出面了……」
她的話有一定的說服力。尤其她提到黑澤大吉的政敵冢原正直的名字,這正是剛剛自己和一郎議論並要調查的。真想不到如此湊巧,三郎甚至覺得這是天助自己呢!
「知道了。那麼,第二次一起吃午飯時,他說了些什麼呢?」
「他向我道歉,說他最近因為那個問題到了關鍵階段,忙得很,抽不出時間和慎一郎談談。他還要我告知慎一郎這一兩天回家一趟。當然,兒子結婚,作為父親充分聽聽兒子對自己婚事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我覺得有道理,就答應了。」
「當時還談到別的事了嗎?」
「您這一說,我想起來了。有件奇怪的事。當時他重複說了兩次,他覺得有人要害死他……所以接著發生了這樁案件,我嚇了一跳。」
「還說了什麼?」
「我知道他對我的印象很好,但畢竟剛見兩次面,他不會把那麼複雜機密的事完全告訴我。不過,當時還發生了一件令我擔心的事。」
「什麼?」
「我們從飯館出來,告別之後,龍田先生回法院去,我一個人慢慢地往銀座方向走去。這時,不知是誰從後叫了我一聲。回頭一看,是我在『相愛』工作時見過的名叫石本的顧客。他好像是個流氓。他糾纏不休地問:『剛才約會的是龍田律師吧?你們談了些什麼呢?』我很厭煩,藉故溜走了……或許龍田律師一從法院出來,就有人一直跟蹤著他。」
「這個叫石本的人,是小林一家的人嗎?」
「流氓集團的事,我不甚瞭解,因為我在那家酒吧間工作的時間很短。……但是,經常出入於這個地方的人,我想還是他們同一繫統的人居多。」
「嗯,有道理。」
「我事後還這麼想:當時龍田先生還對我說:『今晚如能見到某一個人,那個問題就能解決了。』因而是不是他去見『某一個人』時,被尾隨的家夥們……」
「這有可能。可是不知道這『某一個人』是誰,也無從著手調查呀!」
「我猜想這個人也曾經在『相愛』工作過。」
「為什麼?」
「我之所以要離開『相愛』,是因為我在那裡工作一個階段,覺察到那裡正在進行著販賣麻藥的勾當而感到害怕。他們不把麻藥放在店裡,有人要貨時,好像是從附近拿來。因而大概店裡會有幾個人知道隱藏那東西的地方。知道這個地點,就等於抓到了確鑿的證據。所以如果龍田先生平安無事,那麼,或者第二天,他就可能給您去電話的。」
「是啊,有道理。最近,販賣麻藥的基層組織,行事變得更加審慎,使警察一籌莫展。……但龍田先生這樣做,是否過於魯莽了?已調查到那種程度,譬如就告訴了我,然後我要警察去搜查,豈不更安全嗎?」
「這,我也很難……不過,男人往往是固執的。這種固執又往往成為他們失誤的原因。」
「這話說得過去。」
談話間,三郎覺得這個女人並不尋常。雖則是曾當過酒吧間的招待,但不像一個出身低賤的人。這時總子用手撫摸額角,嘆了一聲。
「怎麼啦?」
「我已懷孕了。是慎一郎的……所以我為了要龍田先生儘早答應而焦急萬分……」
一瞬間使三郎啼笑皆非。應該說她懷的孩子就是自己未來的內侄或內侄女。但三郎此時對之漠然,彷彿根本不是恭子家的事似的。 但是,為了不傷對方的感情,三郎也略問了一下她的身世。知道她已懷孕三個月,家住前橋的樂屋。因和繼母合不來而出走。她和慎一郎相識是由於他們偶爾住在同一樓房的相鄰房間。她辭去「相愛」的工作以後,到澀谷的一家叫「夢」的酒吧間,一直工作到最近。聽了這些以後,三郎又把話轉到本題。
「可是,您在『相愛』的工作懸從什麼時候開始到什麼時候結束的?」
「那是大約從一年半以前開始,在那裡工作了三、四個月。」
「那麼,您和一個叫本間春江的受聘老闆娘,一個叫鹿內桂子的女招待在一起工作過嗎?」
「龍田律師也問起她們兩個人。可是我告訴他我記不起她們了。」
「那麼,您在那裡工作的時候,是誰經手把藥交給客人呢?」
「您大概聽說過友永寄子這個老闆娘的名字吧?是她親自到店外從那隱藏麻藥的地方取來,然後交給客人的。這種去取藥的事,她幾乎從來不讓別人代勞。有關『相愛』販賣麻藥的事,龍田律師第一次就問到這個問題。」
「我明白了。龍田律師對『相愛』麻藥的事是非常感興趣的。可是他跟警察毫無直接關繫,單憑自己一個人,大概無法進行那麼精心細緻的調查。因而他有沒有可能委託誰,譬如私立偵探去進行調查呢?」
這時候,總子用手帕掩住臉說:「對不起,我有點不舒服……」隨即站了起來。
這大概是妊娠反應吧?本來在這一時期,精神上應該保持十分安定,可卻為這樣的事而苦惱,大概很痛苦吧?這時,三郎才開始同情地這樣想。
大約十分鍾後,總子回到坐位上,說了抱歉的話後說:
「剛才您提到委託私立偵探的事,我想他是不會的。這是我聽了慎一郎的話後自己的想法。龍田先生知道本間春江患了麻藥中毒癥以後,通過她去暗中瞭解『相愛』麻藥的事,這是可以簡單設想的。並且龍田先生大概還打算等到掌握了『相愛』有關麻藥投機全部秘密之後,再送本間女士到醫院,進行正式治療。」
「這樣說來更應該委託私立偵探了。他不能一天二十四個鍾頭,跟在她的身邊。並且在這種情況下,目標侷限於一個人,私立偵探更能發揮一定作用。」
「您是檢察官,要這麼說,我也沒辦法。我是一個女人,什麼也不懂得……」
總子很不高興似地答道。這可能是妊娠期一般伴隨著的歇斯底里癥吧?
「對不起,使您不高興了。像我這樣,即使回到家裡也要把檢察官的習氣帶回去的。」
賠了不是之後,三郎又問起龍田慎作和『相愛』的事,可是總子再也沒有談出什麼來。
後來總子說她最近想見見恭子,問三郎有沒有什麼要她傳達的話。三郎一口拒絕。為此,總子似乎生氣了。可是現在的三郎是不能將秘密對這個女人說的。
臨完,總子還再三囑咐三郎,說她這次來找三郎,是瞞著慎一郎的,希望三郎注意這一點。說著她站了起來。
三郎送總子到車站後,信步回家。當隻是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他開始胡亂地想起來。
首先浮現在腦海裡的一個懷疑是:大概是慎一郎指使這個女人來刺探自己的內心想法。同時,暗示龍田慎作已被殺害了。
不管如何,這個女人接連兩次來找自己,是很突然的。是由於妊娠影響而情緒興奮的原因嗎?作這樣善意的解釋,也並非不可。但是如果認為這是她為了情人,而演出的一齣戲,那就更能說服人。假如龍田慎作沒有死,並正企圖逃往國外,則時間對於對手來說,一天比一天更加寶貴。在這樣的時刻,自己或警方為她這種暗示所迷惑而放鬆了警戒,從而龍田就能毫不費力地從某個港口逃出日本。
但是三郎又想,榎本的話對自己來說,還是有價值的。譬如知道了名叫石本這個人的可疑行徑和友永的詭秘行動。尤其有希望從後者的行蹤偵查出隱藏麻藥的場所。桑原警部建議讓她在外面遊離一段時間,大概出於和自己目前同樣的考慮吧。
剛才談到私立偵探時,總子之所以顯得那麼激動,可以認為其中定有重要文章。但是龍田如果委託了什麼人,那麼,責成警察調查東京都所有私立偵探機關,大概能夠搞清楚的。通常情況下,私立偵探有嚴守秘密的義務。但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三郎樂觀地認為他們會願意協助警方搜查的。
總子的自白,使三郎終於弄清那天中午龍田慎作的行動。但是關於送到律師會館的麻藥,仍然是個謎。關於在公寓殺人現場發現的麻藥,由於事後得知本間春江本人就是麻藥中毒患者,可以排除與龍田有關的可能性,但送到律師會館的藥,就不能認為與龍田無關了。
突然,三郎奇妙地感到一陣不安,立即停住了腳步。這大概是從那次汽車襲擊中,死裡逃生之後,預感危險的本能,更加敏銳了的緣故吧!
他敏[gǎn]地覺察到現在自己處在一片充滿殺機的氣氛之中。周圍是一片離著街上路燈很遠的建築工地,他無法看出兇手隱蔽在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