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金錢之謎
檢察官霧島三郎 by 高木彬光
2020-3-10 18:37
霧島三郎曾聽一位前輩檢察官講過,大凡一些把社會攪混而一時難以查清的案件,其中總有幾個精神異常者在作怪。
給警察、檢察廳或被害者打惡作劇電話的,不乏其人。本來隻犯輕罪受到拘留,為了吃上一頓美味的雞肉炒飯,卻說某某大案件是自己搞的,使刑事本來就夠癟的錢包一空如洗。當然,這樣的鬧劇,警察就可處理,不必檢察官費心。然而更有甚者,有的故意作出暗示,他知道什麼特別的情報,使辦案人員跑了不少冤枉路。這位前輩還說,他在處理一起違反選舉法案件時,無意中就吃過他們的苦頭。
三郎好像被須藤俊吉的話重重地刺激了一下,久久沒有開口。可是當他想到那位前輩以上所說的話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俊吉肯定十分嫉妒自己和恭子的婚事而決心不惜使用任何手段加以妨害的,男人的嫉妒有時會以比女人更為激烈直接的形式表現出來……
因而,當可以說是天賜良機到來時,他不會不充分而徹底地利用的。冷酷的精神異常者決不會放過敵人的哪怕微小的弱點,甚至能夠幹出摳掉對手眼睛那樣殘酷的罪行。
三郎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決心予以反擊。
「檢察廳是不會完全相信你的推理的。當然這並不是否定你的才能,而是認為你沒有完全掌握合理推理所必要具備的各種材料。隻是你如現在知道龍田律師潛伏在什麼地方這樣的具體事實,我倒可以聽聽。因為偶然的機會,任何人都有可能發現什麼線索的。」
「至於他隱藏在什麼地方,我不知道。我不是龍田家的親戚還是什麼的。說我窩藏了罪犯,那對不起,難以說服人。我的推理儘管材料不足,但隻要你抓住關鍵的一點,也能悟出一些什麼來的。」
須藤俊吉表現出露骨敵意地說著,慢慢地看了看手錶。
「我在那邊巳對刑事說了,我有當時不在現場的旁證。因為那兩個晚上,我都和一個女人睡在一起,如有必要請你們調查那個女人好了。妻子的證言據說在法律上不足以作為證據,幸虧我們還沒有正式結婚。」
「可是,第三者弄不好,是要犯僞證罪的。」
「所謂僞證就是撒謊吧?可是我們可以對天發誓。首先,我要殺害這兩個女人的動機在哪裡?哈哈!搞荒唐的事,也要有限度的。先不說本間春江,鹿內桂子我也僅見過一次。」
「你也見過一面?」
對於三郎的反問,俊吉微露不安,大概覺得自己失言了。
「因為她過去在『相愛』工作過,時間不長。她之所以要從新宿轉到銀座,大概是為了往上奔吧。當時我想如果不向她表示祝賀,情面上未免過不去。」
「你不是說僅見過她一面嗎?那麼有何必要向她祝賀?」
「我所說的見過一次是指和她發生兩性關繫而言。」
「那麼,你也和本間春江?」
「這是用不著回答的問題了。」
須藤俊吉又看了看手錶。
「檢察官先生,我馬上有重要約會,隻要你不以我有什麼嫌疑而逮捕我,那麼我就告辭了。」
三郎覺得適才完全由這個家夥擺佈了似的感到惱火,但他強忍怒氣未予還擊。對方既然仰仗六法全書的條文說話,那隻好等待下一次機會了。
「那麼請退出。」
三郎特別使用法律術語回答他。
「如有機會我還要見您。不,我覺得還能在什麼想不到的地方再見到您似的。」
俊吉嘴角浮現出一絲得意的微笑,悠然自得地說著走了出去。
「檢察官先生,像這種厚顔無恥之徒,真是少有!」
北原大八嘆了口氣說。三郎沒有回答,隻是點上一枝香菸。大八仍然憤憤不平地說:
「這小子一定知道什麼秘密。看來他很恨您,卻又故意稍稍露出一點像是知道案件的秘密似的,來捉弄您。實在是一個可惡的壞蛋。如果把和他的對峙比作拳鬥,那麼在這第一回合中,像是被他得了分。可是您要充分準備,徹底擊垮他。我覺得此人即使沒有直接參與這起殺人案件,那也一定和某種犯罪案件有牽連。」
雖然他昨晚的酒已醒了,但談到公事時,他仍不說出他所知道的自己和恭子之間的秘密。
「是呀!」三郎勉強地笑了笑回答說。
這個不能叫作訊問的調查結束之後,桑原警部即建議訊問友永寄子。因為材料較為充分,三郎一口答應。調查集中於有關本間春江方面,而絲毫不觸及鹿內桂子,當然也會詢問一些自已聽到的其它情況。
寄子今天身著和服。或許由於昨夜失眠,她眼睛睛發紅,面容憔悴。可是她的每一舉動,都像是在故作媚態,當然這是她的第二天性。但這種天性是由於無法掩蓋而自然流露出來的呢,還是別有用心地在自已面前賣弄風騷來引誘自己呢?三郎這樣想著。
「明後天我的男人真的有件非辦不可的重要大事……因此方才我請求刑事先生允許他回家……可是刑事先生說:「拘留小林是檢察官先生直接命令的,還是直接向他請求吧……」
寄子向上翻著眼瞅著三郎。她雖仍屬妙齡之年,也許由於消化不良,也許由於苦惱的折磨,卻顯得衰老而醜陋。
「隻要我們得出他無罪的結論,馬上就釋放他。當然還要在聽你的證言以後再決定了。所說的重要事是什麼?」
三郎按照和桑原警部商量好的方針辦。
「昨晚接到電話說,住在大阪的堂兄弟患癌癥,可能一兩天內去世。……他們曾約定,有個萬一那天,要給堂兄送喪。要是連堂兄的葬禮都參加不了的話,情理上未免說不過去呀!」
這是浪花節①式的藉口,三郎本能地感到她在撒謊。
①浪花節:日本的一種民問說唱。類似我國說唱大鼓書。
「是嗎?那真值得同情。」
但是三郎仍然以不使她失望的語調說了一句。寄子似乎看到了一線希望,有點激動地說:
「說我們家男人注射麻藥,您是不是弄錯了?不是警察也到我們家和店舖裡裡外外搜查了一遍,並沒發現什麼嗎?他那注射痕跡,是因為他這樣的年紀,總說沒有精神,就不斷地注射維他命和荷爾蒙,所以起了繭皮。這點我可保證。」
古話說,最不可靠的莫過於走江湖人的嘴。這種女人和過去走江湖的大同小異。三郎認為她的話不過是信口雌黃罷了。
「檢察官先生,您如果在這裡賞我個面子,我想我也能在別的地方給您面子的。因為我們的同伴分佈全國各地。我這麼說好像在吹牛皮,幹哪一行通哪一行。我們有時也能聽到各種各樣的情報,比警察來得更快。無論世道怎樣變化,不懂人情義氣,是算不得人的。這是我們一家的家規。」
寄子的話散發出一股銅臭味,這大概是她們這夥人習慣於使用這種陳詞濫調的緣故吧。倘是平時,三郎定會控製不住,失聲大笑的。可是這次為慎重起見,接著問道;
「例如什麼樣的情報?」
寄子兩眼又像貓一樣地閃著亮光。
「譬如搜查殺死兩個女人而在逃的龍田慎作,用現在警察這樣的手段,何年何月才能逮住他呢?可是,若借用我們的力量,或許三天之內就能搜查出來的。」
雖然三郎心中暗想,這是她在使出賣弄本領的一招哩,可也不禁吃了一驚。假定龍田慎作染上麻藥癮,那麼,真的到了一天沒有藥,就難以活下去的地步,他所隱藏的地方很可能就在這些人手能伸到的圈子裡。
三郎沒有立即回答,稍事考慮。
「可是,這第二樁案件中被殺害的鹿內桂子,據說曾在你店中工作過,是真的嗎?」
「是的。最初,她帶著濃重的東北口音,從福島的一個山村來到這裡。大約兩年前在我們店工作了半年。剛來時土裡土氣的,可是後來眼看著她去掉了土氣,變得俊俏起來……直到她說要辭去工作回老家時,我們還深為可惜。不過,一者她不是老赤線①她又說要找正當的職業,因此我們也不好挽留她。誰知半年後,聽說她又在銀座的一家店舖幹了,覺得受了她的騙。對於此事,我家男人說充其量隻是一個女人的事,為此吵嚷不值得。再說她也沒有借我們的錢,不理她算了。所以我隻好按住怒氣,忍耐下來。」
①赤線:新宿的一條娼妓街。
「在你們店時,她和男人交際方面如何?」
「決不是我們勸誘她那樣幹。在和男人關繫方面,她是很放蕩的。她也不是那種好男色的女人。不過她曾說,在年輕時要不拚命掙錢,就很不上算了。因而大概她在徹底實踐她這個『人生哲理』吧!不是相當有錢的男人,她看不上。像我們這種古闆的女人,是無法做到的。」
「那麼,照她的性格,為了金錢,哪怕相當危險的橋,她也很可能要走過去囉?」
「是的。如果要她作殺人幫兇,她或許會戰戰兢兢地溜掉。但隻要她看準:即便幹了也不緻蹲刑務所的話,就會冒然充當同夥去幹一定限度的犯罪勾當。她衡量一個男人的好壞唯一標準,就看他用錢大方不大方。」
「你知道有關她和龍田律師的關繫嗎?」
「不知道。我隻見過龍田一兩次。那隻是本間要求我去找龍田律師辯護時才見到他的。那個律師不是我們店的顧客。」
「那麼,本間春江和鹿內桂子在你的店裡一起工作過嗎?」
寄子屈指算了起來。三郎認為她可能以此拖延時間,以便考慮如何回答。
「嗯,她們在一起工作過。但是桂子,我剛才說過,她僅工作了半年左右……我覺得她們的關繫,並不特別好。」
聯結這兩個女人的線,除了龍田慎作個人以外,在其它想不到的地方還會有。但另外的線大概有什麼秘密掩蓋著,三郎一時無法估計。
三郎正考慮如何詢問下一個問題時,寄子令人討厭地叫道:
「怎麼樣,檢察官先生?答應我剛才的要求嗎?善有善報,什麼事兒都一樣。我們無論如何會報答您的。」
說到這裡,寄子停住了話頭,隻是微微掀動著嘴唇。也許因為心情的關繫,三郎覺得這個女人好像自言自語:「好壞管它呢!」
後來,寄子對三郎所有詢問,一味支吾搪塞,不作正面答複,使三郎無隙可乘。桑原警部建議不逮捕這個女人,讓她在外面活動一段時間看看。再說三郎現在也不願緊接昨天又採取那種強硬手段。
但是最後當三郎決定:釋放小林,還有待於再作考慮時,寄子彷彿受了愚弄似地可怕地瞪著三郎。她驀地站起來,也許是一種無意識的習慣舉動:她用手捲起左手袖口,露出了兩塊烏黑的刺畫。
其後在公開搜查方面,也一無所獲。這本來是司空見慣的事,檢察官無須自責,但現在他所處的地位是複雜而又微妙的。而且,從方才這兩人口中聽到暗示龍田律師還活著的話,無疑這也刺痛他的心。
當天他很快回家,因為家鄉弘前來了電報,說他哥哥一郎要出差來東京。這樁案件發生以來,家裡人很為他擔心。這位哥哥還給他寫了封長信,隻是三郎沒有心思告訴他詳情,隻回了一封簡短的信。
哥哥比自己大六歲,頭腦相當敏銳,隻是因為生來體弱,加上戰後經濟混亂,以緻沒有進入高等學校。他現在市政府任職,倒也悠閒。三郎的二哥二郎,生下後三歲時就死了。因而在父親業已年邁的今天,親屬中能夠促膝談心的就這麼一位哥哥了。
回家途中,三郎給龍田家去了電話。接電話的是女用人近藤和子。她以不同於往常的粗聲粗氣答道。「小姐嘛,從早上一直躺在床上休息呢。」三郎沒有勉強讓恭子起來接電話。
回到宿舍,看到一郎正抽著煙,焦急地等待著他。
「哥哥!好久不見了。」
「三郎,你的臉色很不好呀!」
三郎不敢馬上直視哥哥。當他轉過臉來,看到桌上放著一個大點心盒。這好像不是哥哥的禮物。
「這個?」
「樓下大娘說,她出去的時候,不知是誰給送來的。看家的是一個小學六年級孩子,他什麼也沒問就接過來了。孩子大概想分到裡面的一些點心吃。」
三郎不由嘆了口氣。不想暗中賄賂檢察官,以求得到好處的人,現在還是有的呀!為了避免這種事,還規定了檢察官名片上不得印有自己的住址。可是那些一心想查出檢察官住所的人,方法還是很多的。但是這東西是誰送來的,現在三郎卻幾乎想不出。
「打開看看。」
三郎一個人說著,拿起小刀割斷包裝繩。他想裡面可能有名片之類的吧,可是一看,上邊放著一個相當厚的信封。
三郎睜大眼睛,撕開信封,裡面裝著一萬元的鈔票二十張。
「不少的錢哪!」
在旁邊看著的一郎也聲音顫唞地說:
「給現職檢察官送這樣的點心盒,一眼就可看穿這是賄賂。可對方究竟是誰呢?」
「嗯……」
三郎閉上了眼睛。眼前浮現出剛才寄子的神情。
這個表面似乎單純的女人認為這種小花招是最有效的。嫌疑犯在證據不充分情況下,隻要檢察官和警察一句話,一般馬上就可得到釋放的。這點她或許知道。
但是他隱隱約約覺得這第一個想法可能上了什麼圈套。他又反複思索,可又無法想出能幹這種勾當的第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