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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鴻溝

檢察官霧島三郎 by 高木彬光

2020-3-10 18:37

恭子疲憊不堪,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家。須藤俊吉雖未再追問糾纏下去,但這一天的經曆,已遠遠超過她這樣一個年輕姑娘心身所能承擔的限度。
案件發生後很少在家的哥哥慎一郎,今晚卻在家等著她,並且出乎意外地想和她談話。
「你到什麼地方去了?」
依然是醉燻燻的。恭子覺得他像是盤問自己,心情煩燥,帶著反駁的語調回答道:
「我去一個女人家,就是那個最後見到父親的那個女人。沒想到在那裡發現了她的屍體,後來又受到警察這樣那樣的盤問,搞得筋疲力盡。為了祓除不祥,解解悶,在回家前喝了酒。」
慎一郎吃驚地睜大眼睛。
「那個女人叫鹿內桂子嗎?是怎麼被殺的?快告訴我。」
「我頭暈得很,累得要倒了。讓我明天再告訴你吧!」
「嗯……那好,為提提精神喝一杯吧。這時候酒確是最好的藥哩。」
看來慎一郎不想勉強追問下去。他拿起桌上一瓶威士忌勸恭子喝。
「那就代替安眠藥,喝一杯。」
恭子正舉杯欲飲的時候,旁邊的電話鈴響了。慎一郎拿起話筒,說了兩三句應酬話後,把話筒交給恭子:「恭子,是寺崎君來的電話。」
「小姐嗎?我是寺崎。現在在幡谷的那個老闆娘家附近,是用公用電話給你打的。」
「您辛苦了……那麼,她從那裡直接回家了?」
「是的。她驚慌失揩,全然沒注意到我在尾隨她。她家情況異常,有許多人進進出出……這時候勉強監視是不行的,對方正在火頭上。」
「是她男人得急病了?或者家裡被搜查了?您有沒有聽到這方面的情況?」
「這些我一點也不知道。那麼再見了,今天我很累。明天早上打算去事務所,調查一下有關文件……」
放下電話後,慎一郎可怕地盯著恭子問道:
「說什麼了?聽得出來好像是不尋常的事。」
「讓我明天說吧!不過今晚我想問你一件事。」
「什麼?」
「父親還活著吧?」
慎一郎身體微微顫動,悄悄地掃了周圍一眼。
「我說了你可能要笑我。案件發生後,我還去過一個姓熊澤的算卦先生那裡。噢,這可是個了不起的人哪!我很相信他。據先生說,老頭子還活著,現在還躲在東京,並且我們在什麼時候還可見到他呢……因而我每天要不喝點酒,真不知如何是好。可是你為什麼突然問起這個問題?」
「這也明天告訴你……」
恭子剛說完,電話鈴又響了。慎一郎拿起一聽就皺起眉頭,用手掩住話筒:「霧島君打來的。儘管不說真名,我一聽就知道是他。」
「是嗎?」
「是我。」
恭子答話後,一個令她思戀的、微帶醉意的聲音,馬上傳進她的耳鼓。
「是我。今天可真了不得呀!當時很想看看你,可是因為大家都在一起,辦不到呀!」
「我也……」
因為哥哥伸長脖子睜大眼睛地在旁站著,恭子隻好簡短回答。
「今天這樁案件仍是個謎。可是第一樁案件卻有相當的進展。」
恭子呆呆地聽著三郎講。三郎說話十分小心謹慎。電話裡未談桂子說的話和發現龍田律師皮包的事。大概因此也使恭子感到三郎有不願告訴自己的秘密。
「因此我責成警方逮捕了『相愛』酒吧的老闆小林準一。我判斷他是一個麻藥中毒患者,大概是不會錯的.在拘留所裡,想必要產生成癮性癥狀。這種極為痛苦的癥狀,大概會迫使他吐出一切真情。」
「是嗎……」
現在恭子才知道剛才寄子為什麼那樣狼狽不堪。可是她並不想將自己這一天的經曆告訴三郎。
「另外,你幫我調查一個問題。這個問題隻要警方沒有從別的方面調查出來,你隻能把它作為我的秘密,決不能洩露給別人。」
「可以,是什麼秘密?」
「你知道戰時你父親在什麼地方救過一個中國人的性命嗎?那人感恩戴德,戰爭結束以後特地來到日本,找到你家,登門拜謝救命之恩。」
「戰時我還是個小孩子呀。」
「這如果是事實,我想知道那個中國人的姓名和住址。他好像住在香港一帶。」
「那麼,我問一問親戚們好了。」
「那就這樣……還有,你不會誤會吧?我真的愛你呀!無論遇到什麼情況,我的心都不會變的。我們倆再努力一陣,度過現在的難關,一定能獲得幸福的……」
三郎好像哭了。通過無知無覺的電話機,他那一脈柔情一下子傳進恭子的心坎裡。可是今晚的恭子卻不能用溫存的話來回答。
「知道。祝你晚安。」
「好好休息吧……」
恭子放下耳機。慎一郎用銳利的語調問道:「恭子,剛才霧島君托你問什麼呢?」恭子不得不告訴了他。不料慎一郎的臉色頓時蒼白。
「逃到國外……敵人已懷疑到這方面了。」
「哥哥!」
「恭子,這回該讓我作為兄長說一句話了。不錯,我和老頭子鬧彆扭;對於你,我可能也是個混帳哥哥。可是,我知道為人子弟要盡的最低義務的。」
「是的……」
「怎麼樣?這件事絕對不要告訴霧島君。據說古時候武士的妻子,即便與自己的親兄弟為敵,也要對丈夫忠貞如一,認為這是應循的婦道。可是現在已不是戰國①,龍田家不是武士之家,而你也還不是霧島恭子。」


①戰國:日本豐臣秀吉統一全國之前的一段曆史時期。

「是的……」
哥哥如此憤怒而又惴惴不安,可以想見,一定可以從什麼地方得知那個中國人的姓名和地址的。恭子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聲,坐在那裡痛哭起來。
慎一郎也不勸慰,憤然地站了起來。約莫過了三十分鍾,恭子止住了悲聲,回到自己的臥室。當她經過書齋門前時,不由得停住了腳步。從門縫裡透出一股微弱的燒紙焦味,恭子立即意識到哥哥在燒燬信件或是其它什麼東西。
她雙手掩面,跑進臥室,趴在被子上,又放聲痛哭。
恭子一直希望她和三郎結婚以後,二人真誠相愛,無事不可言,彼此互不隱瞞。可是還沒結婚,兩人就各自走上各自的路,甚至現在還很難說,他們能不能結為夫妻呢?目前,兩人間已經開始出現的裂縫,越來越大,越來越深,很可能要成為一條難以填補的鴻溝了。
翌日中午時分,霧島三郎來到搜查本部。桑原警部好像早已等待著他似的,翻開記事本,開始報告。
「目前,殺害鹿內桂子一案,尚未發現其它可疑的嫌疑犯。檢察官先生說的那個打電話給桂子的很可能是一個客人。為此,昨天晚上,我讓刑事們到那個店去調查,結果沒聽說有什麼可疑的人物。雖說是沒有牌照的家庭酒吧間,但來這裡的顧客,一開始總是先去過本店的。據老闆娘和女招待們說,鹿內桂子性情不壞,與同伴們相處融洽,人緣也好。因而她的被殺令人不得其解。」
「那麼,最可疑的還是龍田律師了?」
三郎沉重地說。桑原警部點點頭。
「從一開始就把搜查方針侷限在一條線索上,我們知道,這是很危險的。可是如果沒有別的可疑線索的話……說不定今天能夠找出其它線索。」
最後一句聲音很低,似乎是無關緊要的補充。接著警部拿出一份文件。
「根據今天送到的報告已經清楚,本間春江是麻藥中毒患者。雖然當初驗屍時,發現她手腕有相當多的注射痕跡,曾有這樣的懷疑,但因還不知道注射的是維他命呢,還是興奮劑或者是麻藥,所以要等待部位組織檢查。這種檢查就是要多次地、有順序地將高濃度酒精滴入腎臟、肝臟和心臟的切片上,進行化驗。需要相當長的時間,今天才終於知道結果。」
這個結果,即便根據現有材料,三郎也能隱隱約約想像到。可是一旦根據科學化驗而證實時,這種隱約的恐怖就變成了嚴峻的現實,擺到面前了。想起昨天聽到的「麻藥夫婦」,可以認為龍田慎作很有可能已受這個女人的影響,患了麻藥中毒癥,從而陷入精神異常狀態。
「另外,對小林準一的住宅和『相愛』酒吧間,已進行了搜索,未發現任何麻藥之類的東西。對他的審訊,已難以進行下去。如果他能出現成癮性癥狀,大概也要從今天下午開始吧。現在,作為重要參考人在這裡接受調查的有小林的姘婦友永寄子和須藤俊吉。」
三郎認為這個搜查方針還沒有失去價值。這時警部稍皺眉頭說:
「友永寄子隻說一句話『不知道』,使人難以捉摸。須藤則說想見見負責本案件的檢察官。那麼您看怎麼辦好?」
一般案件的嫌疑犯以至參考人,出於一種變態的自尊心,有話大多不願對警察官說,而願意對檢察官講。可是這一次三郎卻覺得面臨著正面挑戰,感到似有一般血流直衝頭頂。
「那就馬上調查吧!」
三郎一口氣喝幹了涼茶,簡短地回答。
抱有成見是不對的,但三郎對須藤俊吉的第一印象很壞。這回是面對面的談話,三郎立刻想到:此人究竟有沒有精神分裂癥的傾向。
三郎雖然不懂專門的精神病理學理論,但迄今曾遇到過好幾個根據常識可以叫作患有精神分裂癥的對象。詐騙犯人中多有這樣的人。他們拿撒謊不當回事,而且撒起謊來,甚至連自己也相信真有那麼回事,這是這些家夥們的一個性格特徵。開始僅僅談了兩三句話,三郎就本能地看出須藤俊吉也具有這個性格特徵。
雖然如此,對他的訊問開始階段很是順利。他無法否認他是那個酒吧間的老主顧;在本間春江哥哥的案件發生後,是他將本間介紹給龍田律師的。
「從那以後直到最近,我沒有見過她,因為她已經離開那個店了。女招待或是聘用老闆娘轉到別的店時,都要將熟客拉過去,可是在她離開時,卻沒有通知我。因此我以為她成為正經的人了。可是大約兩個月前在十月末的一天,偶爾在銀座見到她。我對她說,『咱們喝一會兒茶吧!』」
「那麼?」
「我並沒有打什麼壞主意。可是她卻滔滔不絕地談起來。她說她不久就要和現在的丈夫離婚而嫁給一個有名望的人。當然辦理離婚手續等事,要等對方的女兒舉行結婚儀式以後,因而還要等待一段時間。她那麼一說,誰都會問她那未來丈夫的名字的。可是當她告訴我是龍田律師時,確實使我大吃一驚。」
俊吉低聲說著,語調卻有點粘糊糊的。
「當時我直覺地感到他們結婚是不會順利的。她作為二號還可將就,但作為律師夫人,就不合適了。我當時如果對她說:『祝賀了!』走開就好了。可是我喜好諷刺人,天生的惡語傷人的性格,突然作怪了。我就說:『你們結婚是談不成的。』」
「她怎麼樣?」
「她火冒三丈,駁斥我道;我們的關繫已經不能分離了。那個人要沒有我,簡直會馬上死去的。她確實很自信地說。以至當時又使我嚇了一跳,同時腦海裡一下子閃過麻藥的事。可能是由於我本人染上過麻藥癮,之後戒癮時嘗盡了苦頭的緣故。」
「那麼,你追問這方面的事了嗎?」
「是的。因為她知道我的過去,所以我們談得來,可謂同病相憐。曾經一度陷入那個世界的人,不易忘記一種鄉愁似的東西,因麻藥這東西是奇妙的。當時我想龍田律師和她結合後,身體方面即便一時不受多大影響,可是如果他們的麻藥來源偶爾因故破獲,有關的人會全部被牽連的,那怎麼辦?律師犯了違反選舉之類的過失,還有一說,可是如果因為麻藥案件而受牽連,那這一輩子就完了。他本人以後生活怎麼樣,姑且勿論,就連他的女婿,作為一個司法官,也會陷於進退兩難的困境呀!」
三郎後背冷汗涔涔。他悄悄瞥了旁邊北原大八一眼,覺得這位除非酒醉一般能夠不動聲色的事務官臉上,竟也露出些許不安的神情。
「有一次我想把這些事告訴龍田律師的女兒,可是她大動肝火絲毫不想聽。從前我向她求過婚,但沒說成,這是事實。另外,當時她剛剛和情人約會,大概覺得約會後那種甜蜜的氣氛遭到損害了吧!哈哈哈!女人沉溺愛情中,就不好辦了。」
一句緊接一句,句句話無不刺痛三郎的心。他甚至懷疑,須藤俊吉就是為了讓自巳聽這些難聽的話,才提出要見自已的。
「警察在強烈指責我為什麼案件發生後的前幾天,不來報告這些呢。其實是那兩、三天,我正為出賣土地傷腦筋而沒有看報紙的緣故。再說,即便看了報紙,也可能會認為是同名異人。總之,因此而受斥責,真不上算呢!」
俊吉實是能言善辯。三郎想他說了這些讓自已煩燥的話之後,大概會強硬地提出一些什麼來。
果然,俊吉冷笑了一下,高高挺起胸脯道:
「檢察官先生,我並非恭維,我一見您就喜歡上您了。我也並非不滿於現在警察的做法,可是如果可能,我則想讓您去立功。」
「怎麼立功呢?」
「這還需要說?假如萬一龍田律師還活著,並且躲在什麼地方,難道把他逮住還不算功勞嗎?」
「你是說你知道他躲在什麼地方嗎?」
「我始終說的是假定的話。我有我推理的線索。這要說出來,大概會被行家笑話的。」
須藤俊吉這名在檢察官面前的參考入,卻反常地顯露出貓戲耗子般得意洋洋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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