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檢察官和私立偵探
檢察官霧島三郎 by 高木彬光
2020-3-10 18:37
在從檢察廳回家的車上以及到家之後,恭子萬分傷心。本想隻要能見三郎一面,直接聽到他的聲音,哪怕隻有十分鍾、二十分鍾,或許也能解除渴望他的心情,然而事實並非如此。就像在大沙漠中走路的人,區區杯水,怎能解除幹渴!
六點半左右,寺崎義男來了,恭子感到像是得救了似的。「我委託他的事,可能沒指望。」她雖然這樣想著,心裡卻還是隱隱約約有一線希望,或許他已找到什麼新的線索了吧?
走進會客廳,寺崎義男立刻從椅子上站起來,謙恭地低下頭。
「我剛從搜查本部回來,怕小姐不放心,逕自彙報一下。」
「您辛苦了,有何情況?」
「那麼……失禮了。」
義男又坐到椅子上,翻開筆記本。
「無論死者生前是多麼漂亮的美人,但看她的屍體照片,心情總會不大好的……儘管,預料到了這一點,可當看到照片時也還是不禁令人感到噁心。」
「實在對不起,讓您辦這樣的事。那麼果真是她嗎?」
「是她。當然也不能就肯定百分之百是她。因為這畢竟是很久以前的事,而且當時她也隻是間斷地來過幾次……」
「是嗎?那麼警方打算如何處理呢……」
「他們說檢察廳剛通知他們。
由於我的辨認,他們的信心更足了。他們將馬上去檢察本廳去查看以前案件保存下來的記錄。大概不久就能瞭解到一些這個女人的情況。為此,他們十分興奮……」
「是嗎?」
恭子無力地說了一聲。如果自己隻把搜查侷限在調查犯罪這方面,那麼,每得一條重要線索,在某種意義上來說,豈不意味著把自己的脖子又卡緊了一下嗎?
「警察方面隻瞭解到這個程度。他們希望我在今後的搜查方面協助他們,我答應盡力而為……在那個地方,警察官是決不會亮底的。當然,他們要從我這裡撈到什麼是徒勞的。」
「當然,這是不言而喻的……」
「此外,關於您委託的第二件事,即調查須藤俊吉,他已不住在過去的住宅大和町了,那處房子已經拆掉,現正修建公寓樓。據說他現住信濃町附近一座叫藤花莊的公寓樓辦公室裡。說是辦公室,其實是一幢二層樓房,比租來的房子高級得多。原來作為管理員住在這裡的是一個名叫三橋由子,曾在酒吧間幹過的女人。在本宅①拆除之前,這裡好像是作為妾宅的,兩人之間有兩性關繫是毫無疑義的。人們常常聽到須藤深夜很晚回來時,兩人大聲吵鬧,看來他好像在別的地方還有一兩個情人。」
①本宅:平時居住的住宅。這裡指須藤在大和町的原住宅,與下文「妾宅」相對而言。
恭子情不自禁地嘆了一口氣。這個男人不管過著什麼樣的荒唐生活,都與自己毫無關繫。不過一想到這樣亂搞男女關繫的男人,曾經一度竟向自己求婚時,就感到無比氣惱。
「據說這個人是麻藥中毒患者,這方面您瞭解了嗎?」
「呀……這樣的細節方面,這麼短的時間無法調查清楚。如果您一定想搞清,有個辦法,那就是讓我在那幢樓租下一個房間,住進去。」
寺崎義男好像具有與其外表不相稱的執拗性格。但是繼續更深入地調查須藤俊吉這條線有否必要,恭子現在還拿不定主意。這以前,自己認為在麻藥毒品交易裡,須藤俊吉可能與本間春江有著某種關繫,但三郎對這種想法很是不以為然,使恭子有些洩氣。
「是呀,此事委託你這樣幹是否妥當,還得讓我考慮一下。除此之外您還有什麼好主意?」
「小姐,也許您認為這是故弄玄虛的想法:讓我們再研究一下先生目前處理的刑事案件,怎麼樣?」
「為什麼?」
「過去我在先生事務所工作過,知道有人罵先生是『缺德律師』,但也有人稱讚他好像是神的使者,這是事實,不足為奇。無論如何律師這一職業是具有這兩重性格的,隻不過這兩重性格在先生身上表現得比他人更為突出罷了。先生不斷受理那些一般律師所嫌惡的案件,而且,對有些不能牟利的案件,卻自己掏腰包墊錢為之賣力。所以在受理那些例如冤案時,有人就說他沽名釣譽。可是在我看來,先生在能賺錢的案件中,拚命賺錢,然後又把這些錢全都用在另外一些案件上,這不過是律師的一個使命。」
「我也認為是這樣的。可是您的這些話和剛才所說的有何關繫呢?」
「小姐,我已經離開事務所好久了,不瞭解先生目前處理的案件。但我知道,如果面對一起特別案件,先生可能會採取一般律師所想像不到的辦法進行調查。如果該案件又恰恰和麻藥糾纏在一起,使得有人對先生的行動感到驚恐不安,於是斷然殺死先生,又製造出讓人以為先生是殺人犯的假象來。您以為如何?」
恭子此時「啊」地叫了一聲。這是自己過去一度想過的,哥哥和姑姑也說過類似的話,隻不過誰都不接受這種想法。其後的事態,卻朝著這種想法的相反方向發展。就在此時,出現了恰似自己代言人的寺崎,這對自己是很大的鼓勵。如果這一想法正確,那麼父親可以說是正義的犧牲者,誠然他死得很慘,但卻可以洗清其罪犯的污名。
現在寺崎義男在恭子眼裡一下成為可以信賴的人了。哥哥靠不住,三郎和自己又被隔離開來,此時,隻能完全依靠這個人了。
「這麼吧,寺崎先生,請您明天或什麼時候去事務所給我查看一下案件的文件,好嗎?」
「知道了。我對審判的文件是十分熟悉的……另外,我還想請問一件事,和小姐訂婚的先生是東京地方檢察廳的霧島檢察官嗎?」
恭子吃了一驚,他甚至連這方面也瞭解到了。
「是的……您是怎麼知道的?」
「大約在二十天前,我因事去日本橋,與先生邂逅,站著說了一會兒話。我向他問起了小姐,他這樣告訴我的……」
義男說完,未等恭子說什麼,就又迫切地要求:
「小姐,請您給我看看霧島先生的照片好嗎?如果能送我一張,那更好……」
「您為什麼需要這個?」
「我想在調查本案件時,一定會在什麼地方見到檢察官先生的。如果我能事先知道他什麼模樣,這不是很好嗎?」
當天晚上八點鍾已過,三郎獨自到新宿的「相愛」飲酒。
當然,他不會暴露自己的檢察官身份,隻想作為一名普通顧客到那裡喝幾杯,看看能否搞到什麼情況。
恭子走後,他立即用電話將談話內容告訴了搜查本部,並且瞭解了一下「相愛」店的情況。
據報告,該店經營者是神戶的一個香具師①溝口派的一個頭頭小林準一的姘婦友永寄子。本間春江過去曾是否在該酒吧間工作過,現在還不能馬上弄清,本部將讓刑事去調查。接著,三郎在電話裡與桑原警部進行了如下對話。
①香具師:走江湖的商人。
「這個香具師是暴力集團的一派嗎?」
「香具師中似乎有搞暴力的,也有比較老實的。據我所知,溝口一夥過去在神戶、東京發生的暴力事件中,還沒有幹過什麼特別大的越軌事件。他們經營的店舖,在市內為數不少,他們都有正式許可證。隻要進行認真營業,警察對他們也奈何不得。」
「不是所謂的暴力酒吧間嗎?」
「最近不講『暴力酒吧間』了,而說『拉人酒吧間』。不過沒聽說過該店是屬於這種類型的。」
「看情況我想今晚一個人到那個店看看,也許是徒勞的,不過說不定也能發現刑事們以正攻法(正面調查的方法。)而抓不到的某些線索呢。大概不會有什麼危險吧?」
「那麼,您辛苦了。酒吧間也因種類不同而有不同做法。不過『拉人酒吧間』對那些自己跑進來的顧客,要價一般不會高得令人吃驚,大概是為了希望客人再來一次吧。而錢被搜括得一文不剩,跑到我們警察這裡訴苦的,幾乎全都是喝到深夜,不容分說被拉進去的男人。總之,您要有什麼事,趕快和附近的警察聯繫。」
大概桑原警部把三郎看作一個還年輕,不知世故的檢察官,而鄭重其事地叮囑他……。
三郎一口氣喝幹威士忌蘇打水,環視一下這間店舖。
總的感覺這是一個中等水平的酒吧間。雖然是香具師的女人開設的,可是女招待們看起來老實、漂亮。也許時間還早,一點也覺不出那種暴力酒吧間的氣氛。
「喂,您在想什麼呀?」
一個叫笑子的女招待走過來,搖著三郎的肩膀問道。
「正想失戀的人兒。」
在這樣的地方,這種場合,無法講實話。可是突然從三郎口裡進出這樣的話,一定是由於恭子一刻也沒有離開他心裡的緣故。
「喲,像您這樣的男子漢,也有失戀的事?要是您把她甩了,我理解。可要是說有女人把您甩了,我可不會相信哩!」
「可是,事實就這樣,那又有什麼辦法呢?」
「那麼,對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是一個絕代佳人囉!像電影明星黛伊托麗絲那樣漂亮……隻是很遺憾,她有孫子了。」
笑子忍不住噗嗤笑出了聲。
「好呀,您說的真像,差一點我信以為真了。」
「我說的可是真話。好像誰說過,戀愛不在年齡的話呢。」
三郎笑著,又掃了周圍一眼。這時,有兩個穿著皺皺巴巴的雨衣,其貌不揚的人,一塊兒跨進店來。這兩個人不喝酒,找了一個男招待,在對面角落裡,悄悄地說些什麼話。三郎直感,這兩人恐怕是搜查本部派來的刑事。
當然,彼此不相識。自己即便坐在這裡也無所謂,為了鬆口氣,三郎站起身來,又要了一杯威士忌蘇打水後,進了廁所。
從廁所出來,走到盥洗室時,一個對著鏡子洗手的人,頭也不回地喊了一聲「檢察官」。
「您是?」
雖然外表和剛才的那兩人不同,大概也是刑事吧?三郎這樣想著,小聲地問道。可是這個人仍然對著鏡子站著。
「我叫寺崎義男,剛從龍田先生的住宅見了龍田小姐來這裡的。因為請小姐給我看了照片才認識您。我想和您談談。」
寺崎小聲而很快地說著。
「知道了。那麼這裡不大方便吧?」
「當然。我們兩人分別離開這裡,到與這裡隔兩家店舖的一個叫「真珠」的喫茶店二樓見面,怎麼樣?」
「可以。」
三郎在寺崎之後洗了手,回到自己原來的座位。雖是意外的初次相遇,但想起恭子剛才的話,三郎相信了他。
那兩人依然繼續向那個男招待說著什麼,但三郎決定不管他們。即便這個酒吧間隱藏著有關麻藥或者什麼其它秘密,一個晚上也摸不清,三郎決定今天作為試探性的觀察就到此結束,日後再來。
按照約定,三郎到了喫茶店二樓等了二十分鍾左右,寺崎義男來了。他們重新作了初次見面寒暄後,寺崎義男帶著幾分羞澀的表情說:
「我預料定會在這個酒吧間一帶和檢察官先生相遇的,可是沒想到會這麼快。」
「我也以為我們總會在搜查本部或檢察廳見面的。您為什麼要把我從那裡叫出來呢?」
「是的,要是一般情況,這也許是失禮的行為,可是一想到……在談到本題之前,讓我首先說明一下我的立場。」
他說著,就將自從初次訪問恭子直到如今的事告訴了三郎。
夜裡又喝了些酒,三郎覺得彷彿是在檢察廳裡聽著他說。今晚三郎聽著寺崎敘述向恭子講的話,雖然覺得不無道理,但自己並不全都贊同他的看法。
「事情就是這樣。我以我的方式,為解決此案盡最太努力。當然,我決不和組織龐大的警察較量,隻要覺得能起到一些作用,就無限榮幸了。」
「感謝您的努力。今天您告訴我的情報,即使是搜查本部也會說是很難得呀。」
「可是檢察官先生,由於我以這種立場活動,不僅在正式方面,是否在非正式方面也能擔任一個什麼角色呢?」
「您說的是什麼意思?」
三郎故意冷冷地反問道。
「就是……檢察官先生和小姐大概在一段較長時間裡不能公開見面吧?如果您兩位分別都為盡快解決此案而努力的話,總得想辦法溝通雙方的想法,我願在這方面盡我微薄力量,起一名聯絡員的作用。」
寺崎低著頭卻翻著眼睛看著三郎這樣說道。這使三郎暗中叫苦不疊。
恭子渴望別人幫助的心情,自已是很理解的。
就在此時,出現寺崎義男這樣熱心、這麼機靈的家夥,她有無可能糊裡糊塗地將自己的秘密洩露出去呢?要知道,他和恭子現在的微妙關繫,是決不能讓第三者發覺的呀。於是三郎決定即便恭子因此而產生誤解,此時也要下狠心把寺崎這個建議頂回去。
「您是不是誤會了?不錯,我和恭子訂了婚,這是事實。但是,自從發生這起案件,我從公審部調到刑事部承擔本案以來,就將婚約之事暫時擱在一旁了。當然,我不採取馬上解除婚約的強硬態度,但隨時間的推移,解除婚約的可能性,自然還是充分存在著的。」
「檢察官先生,我理解您這樣講的心情。」
「請您聽我說完吧!的確,今天我也見到了恭子,但這不是未婚夫妻的見面,而是我以檢察官的身份見知情人的。你們如何研究本案件,抱什麼見解,與我無關。我隻是通過正式搜查機關,採取正攻法。而且,據迄今所獲情報,進行冷靜分析,我不得不認為龍田律師就是罪犯。」
雖然三郎覺得這種過火的說法頗為危險,但作為一名檢察官,也不得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