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到檢察廳去見面
檢察官霧島三郎 by 高木彬光
2020-3-10 18:37
當晚,三郎就開始準備辦理移交工作。
檢察官的事務移交,就是把文件、記錄等交給後任,並加以簡單說明即可,所以原則上給一天時間辦理。
尤其像這樣在同一檢察廳內部的調動,接替三郎的檢察官可以採取簡單的逐步交接法。即先向前任瞭解必須知道的問題,然後自己一個一個地查證文件記錄,再聽取前任檢察官的說明就可以了。
可是三郎的性格是要一下把事情辦得幹淨利落。第二天即星期六,檢察廳決定搜查部的中井數一檢察官作為三郎的後任調到公審部來。三郎馬上和中井檢察官商定在星期一辦理移交手續。
他想利用星期六、星期天把過去的工作整理完,消除後顧之憂,以便全神貫注地投入新的工作。
這兩天,案件的搜查毫無進展。即使暫時還查不出其它的嫌疑犯,警方仍在不厭其煩地紮紮實實繼續調查本間春江的身份、經曆,想從此摸到麻藥來源的某些線索。
從本週開始,三郎在三樓有了一間辦公室。充當秘書的檢察事務官是一個四十五歲名叫北原大八的人。
這個事務官給三郎的第一個印象並不大好。他紅紅的臉膛,像是一個酒鬼,面部缺乏表情,使人覺得他似乎有什麼與眾不同的怪癖。那些上年紀的事務官,對待年輕的檢察官,往往採取好像小姑子對待弟媳的態度,至於這個北原大八對自己如何,那隻有讓時間去作解答了。
幸好,星期一上午的開庭,僅宣佈幾件判決,檢察官隻是坐著,不必動嘴,所以即使毫不瞭解過去審理情況的中井檢察官,也滿可以充當這個角色。
審判結束後,中井檢察官來到三郎辦公室,開始辦理接替工作。十一點二十分,恭子給三郎來了電話。
「檢察官先生。有一個姓龍田的女士給您來電話了。」北原大八說著,把話筒交給三郎。三郎不禁一愣。
「我是霧島,有何貴幹?」
在事務官和坐在那裡的中井檢察官面前,三郎儘量壓低聲音,鄭重地問道。這使恭子立刻明白怎麼回事了。
「我是律師龍田慎作的女兒龍田恭子。我瞭解到有關此案中本間春江之死的新的重大情況,想去告訴您,不知您現在方便嗎?」
儘管語調是悲痛的,但使人感到聲音還是有幾分力量的。
「是嗎……」
三郎一時猶豫,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星期六自己在電話中告訴她,今天正式轉到這裡來。當時恭子告訴了他有關寺崎義男以及她接受寺崎的建議,委託的調查的事。但三郎對寺崎並不抱多大希望。
本間春江這個女人,是否是龍田律師過去所處理的麻藥案件中的有關人員之一的這種可能性的確還不能排除。但是寺崎義男大概還來看到這個女人的遺體照片,並且過去也未必見過她吧。如果說他能在這方面搞出名堂來,可算得是一個奇蹟了。何況,三郎根本就不相信,這樣的私立偵探的新手,能夠發現新的情況。
「我今天因要辦理事務移交,十分忙。您的事很緊急嗎?」
中井檢察官好奇地望著這邊,使三郎頗不自在,他停了一會兒,這樣問道。
「是的,我想儘早告訴您。」
「_知道了。那麼,今天下午三點,在我們這裡的檢察廳刑事部本部等我。」
「好,我一定去。」
恭子放心地說了一聲,放下電話。
「是知情人提出要來檢察廳說明情況吧?」
中井比三郎早三年從研究所出來,是一名富有經驗的檢察官。他大概不知內情而漫不經心地說的這句話,卻使三郎吃了一驚。
「是呀,本來去搜查本部更合適些。可是女人的想法往往是奇怪的,而且一旦鑽進牛角尖,就再不管前顧後了。」
三郎點上一支香菸,慢吞吞地回答。可是心中的不安,卻有增無減。
自己也是迫不及待地想見到恭子呀!隻是還能意識到自己是一名檢察官,所以全力投入工作之中,以此抵消渴望會面的心情。但恭子畢竟是一個女人,大概無法忍耐這種離別之苦,因而馬上利用這個機會。可是這樣的機會,兩人曾約定不可隨便濫用的呀。
「到檢察廳去見面……」
高年級同學用粗憨的嗓子哼出的「替歌」①聲,又在三郎耳邊響起。自從有樂町那次愉快約會以來,僅僅一個星期,就發生了這麼多意外的事情……
①替歌:另填新歌詞的歌。
「霧島,趕快交待移交工作呀!」
中井檢察官催促三郎。三郎彷彿從沉思中驚醒,趕快攤開文件,繼續說明工作情況。
移交工作持續到下午。
兩點四十分,走廊裡的傳達員告訴三郎說,龍田恭子已經來了。
「請告訴她在候客室等我。」
三部說著仍繼續工作,可是眼前卻浮現出候客室那令人沮喪的景象。當然,在這裡等待與刑事部檢察官們見面的人,未必都是同罪犯有關的人,但在此時的恭子看來,她周圍會都是這樣的人吧?因而對於剛強好勝的恭子來說,此時大概會有一種難以忍受的屈辱感在她心中翻騰著。
雖然這樣想,可現在的三郎也無可奈何,三點稍過,在基本上結束了移交工作後,中井檢察官走出去時,三郎才下決心,把恭子叫進來。
恭子臉色憔悴。她進入房間見到三郎時,那濕漉漉的眼睛,一下放出熱切的光亮,隨即低下頭來。
「我是龍田恭子。」
「我是霧島,請坐。」
在向檢察事務官作寒暄畢,恭子坐在三郎前面的椅子上,接著又用那熱切的眼光,悄悄地望了三郎一眼。
「在那個……關於名叫本間春江的女人的被殺案件中……父親好像被作為重大的嫌疑犯……可是我仍相信父親是無辜的……」
「我理解家屬的心情。可是警方大概是基於堅強的信念,才採取全國指名通緝這樣的強硬手段。因為我今天才正式調到這裡來,案件詳細內容,還不十分瞭解。」
三郎說著掃了一眼坐在旁邊的北原大八。他正無所用心地在紙上塗寫著什麼,以此消閒。
「那麼,您真的不大知道本間春江這個人的情況嗎?」
「是的。」
「可是我瞭解到本間春江的一些情況……至少是名叫本間春江的人……當然目前還不能判定這個人就是那個被殺的女人……」
「您根據什麼?」
「大約一年以前,在我們事務所工作的寺崎義男來找我……他說他記得聽說過這個名字。之後他經過多方調查得知,在一九六一年秋發生的麻藥案件有關人中,就有這個名字。該案件主犯是一個名叫淺川清吉的流氓。他被判五年徒刑,好像現在還蹲在監獄裡。當時來委託為淺川清吉辯護的就是叫這個名字的女人。」
「是嗎?有這樣的事?」
三郎回答著,腦子裡盤算著今後的搜查方針。
這麼說,寺崎義男的想法果真沒錯。這個女人大概是主犯的情婦。但是隻要捲進這樣的事件,哪怕販賣一點點麻藥,也要關監獄的。當時這個女人沒有被關起來,因而她也未必深知淺川一夥的勾當。不過,她既然是這個主犯的情婦,那麼在以前的該案件中,至少要有兩三次作為知情人而受到警方調查吧?如果是這樣,讓警方查一下當時的案件記錄,或許能得知這個女人的原籍和當時住址等情況。然後以此為基點,再作專門的調查,就有可能解開這個女人的過去之謎,抓到有關在現場和律師會館傳達室兩處發現麻藥來源的某些線索。當然,當時的案件已審理完畢,其審判記錄應該還保存著。不過,現在自己去查找這些記錄,反不如委託警方去查找為好。三郎當即作出這樣的決定。
「據說當時這個女人是新宿一家叫『相愛』酒吧間的聘用老闆娘。寺崎說,他想起有兩三次我父親不在的時候她來過事務所。所以他說要看到被害者的照片,大抵能夠辨認出來。」
「是嗎?那麼,這個寺崎先生什麼時候到過您那裡?」
「第一次是在星期五。以上有關這個女人的話,是他剛打電話告訴我的。」
「是您先談到這個女人的吧?當時寺崎先生記起她了沒有?」
「好像當時的記錄本和別的東西一起放在他的高崎老家。他說,第二天去取時,才想起她來。」
「那麼請您轉告寺崎先生,請他明天到搜查本部去一下,我會預先通知澀谷署的。如果我們能弄清這個女人的過去情況,對於偵破本案是會很有幫助的。」
「我回去就通知他。另外我還想告訴您一件事……如果有人竟能事先知道這樁案件將要發生,檢察官先生,您不覺得奇怪嗎?」
「是誰?究竟怎麼回事?」
「是我哥哥的朋友名叫須藤俊吉。上星期一中午,我在一個地方吃午飯時,偶然見到他。飯後他追著我說了許多不堪入耳的話。說什麼我雖然和某某訂了婚,但不要很久一定會破裂云云。他如此地用惡言污辱我。」
「這家夥大概是個偏執狂者吧。儘管他說這些話,也不能說他事先就預測到這起殺人案件吧?!
「可總是很奇怪的。昨晚和哥哥談話,他大概是酒後失言,當說出這個人的名字時,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那家夥是麻藥中毒患者……』是否須藤由於麻藥而和本間春江有什麼瓜葛?」
「嗯……」
三郎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
據說全國麻藥中毒患者大約近三萬人,這個數字是否準確,誰也不敢保證。須藤俊吉是一個有錢人家的紈褲子弟,過膩了放縱無羈的生活而開始嘗上了麻藥的味道,於是漸漸地滑進這個泥坑,這是不足為奇的。但是,搞到麻藥的渠道是很多的,就連外行人也能想像得出……
「檢察官先生……」
「什麼?」
「我肚子有點疼,去趟廁所就回來,請允許我退席一會兒。」
沒等三郎答應,北原事務官就站起來,兩手捂著肚子,走出辦公室。
「你……」
「恭子……」
沒想到,突然辦公室裡僅剩下他們倆了。剎那間三郎感到茫然不知所措。這時恭子眼睛裡忽然閃出熱烈的光,從桌子那一頭向三郎伸過手來。
「在這裡不行。」
「可是,那個人大概看出我們的關繫了,他是為了成全我們才離開這個房間的吧?」
「在這裡,不能這麼想。」
三郎狠了狠心,叉著手腕。恭子隻好嘆了口氣,縮回了手。
「我是想見到你才來的呀……可是剛才在那樣的候客室裡,我真想哭。」
「但是我們現在的處境,隻能使我非這樣做不可呀!我也很難受,可是今後隻有我傳呼你的時候你再來……這以後較長的一段時間裡,除了奮戰到底,我別無他路可走了。」
「我也在獨自一人奮鬥了呢……不過,現在這情報,對你可能有所幫助吧。」
「寺崎義男的話不錯。然而須藤俊吉果真是如你所說的那種人嗎?雖然我不知道他向你求過婚,也不知道對你說過那樣刺耳的話,可是迄今我對他這條線,仍不抱什麼希望。」
「但是哥哥和他好像常去『相愛』酒吧。雖然現在情況可能有所不同,要是過去本間春江是那裡聘用的老闆娘,他們之間可能存在著什麼關繫吧?」
「嗯……」
最近由於加強取締措施,麻藥毒品的黑交易變得更加巧妙、隱蔽,連過去一度稱作麻藥街的街上,光天化日下半公開出售毒品的現象也已不複存在。一個販賣麻藥的人,一般都擁有幾個固定的吸毒顧客。販賣麻藥的人先通過電話接受訂貨,然後發貨,或者在特定的酒吧間或喫茶店進行買賣。這樣的事,三郎隻能從有關麻藥案件的文件中得知。的確很難說「相愛」酒吧是不是這種類型的酒吧間。
「你把這個拿著。」
恭子從小提包裡拿出一個白信封放在桌子上。若是有事務官在場的話,她真不知如何才能把東西交給三郎。
「這是?」
「錢……我的存款已取出來了。這裡裝著十萬日元。」
「錢,我不能要。」
「我是你的妻子呀!」
恭子像是憋了一口氣似地大聲叫道。緻使三郎為之一驚,生怕這聲音傳到走廊裡。恭子看到三郎吃驚的神情,才放低聲音。
「父親為了讓我在結婚時買一些自己喜歡的東西,就以我的名義存了五十萬元的定期,剛好現在到期,我想把它全部花掉。」
「譬如你到那個『相愛』酒吧間去調查,或以客人的身份去『瑪利亞』喝酒,也許能找到什麼線索……那麼,這些開銷檢察廳是不會報銷的吧?再說,你的薪金也……。我的這些錢,你用在這些方面是很有意義的。這比起增添西服以及其它衣物……怎麼樣?這是我的要求。」
僅僅是這麼一個星期,恭子的變化使三郎大為驚異。三郎曾經擔心她經受不了這麼大的打擊而身體垮下去,甚至因此而發瘋。可是現在看來,她不僅已經經受住了這種打擊,而且決心自己站立起來。
「你趕快把這錢收起來吧!不然,那個事務官回來,你還要刮肚搜腸地想出一套解釋詞來。」
三郎隻好一邊看著恭子的眼睛,一邊把信封放進衣兜裡。
「謝謝……你如果給我出力,我就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
恭子垂下眼睛,彷彿自言自語地說道。
這時門開了,北原大八走了進來。如果是去廁所,時間未免長了些,但三郎沒有說話。
「檢察官先生,失禮了。」
北原大八說著,坐到自己椅子上,閉上眼睛打起盹來。
「您的話我明白了。我會和搜查本部聯繫的。您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雖然檢察官善於變換自己的表情,但在這剎那間,由情侶迅速搖身一變為檢察官,對三郎來說,確也並非易事。
「是的。」
恭子大概是竭力使自己能應答上三郎的話,肩頭竟微微顫唞起來。
「有一位和父親親如兄弟的名叫早瀨升的先生……現在去九州了。向他打聽一下,也許能瞭解到有關父親的某些秘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