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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波羅的庇佑

罪的還魂術‧蘇格拉底夫人 by 傑哈爾德‧梅薩迪耶

2020-3-10 18:35

那些通常是間諜的旅行者將這些事情傳到了雅典。整個城邦感到蒙受奇恥大辱,人們都在怨恨背叛城邦的那個人,毫無疑問,與諺語正好相反的是,有時候報仇必須要及時。幾個月前亞西比德剛剛被處以死刑,在布勒特宏的各個城門上張貼著亞西比德的動產和不動產目錄,他的所有財產都已經被城邦沒收,審判官議會(這大概是曆史上第一次拍賣會)的職員將對它們進行拍賣。拍賣所得將會收歸資金嚴重短缺的國庫。
雅典城中的確還有一部分錢,但都掌握在私人手裡。那些土地,320普萊特的可耕地(大約26公頃。雅典的地產所有者不能超過這個限度)被分成了十份,並且很快就在一個貴族的花園中分掉;事實上,沒有一個人為勞動力的問題擔憂,因為在城裡有過剩的逃跑奴隸等著被僱傭。很多人前來觀看他的宅邸,議論著這棟房子前任主人的荒謬行為。阿斯帕吉,她在接任伯利克里的皮革商的關心下發了大財,買了兩張鑲有純金雕像的銅床。亞西比德的塑像賣給了一個寡頭政治派的銀行家,而一個牲畜商人在他妻子的勸說下,選中了一件刺繡織品、銀製和玻璃的杯子,同時看中的還有一個純銀的便壺。
受好奇心的驅動,粘西比一個人在拍賣前參觀了這所住宅,屋內的陳設以及那些有意掏錢的買主讚不絕口的誇獎讓她十分氣憤。一個人獨自佔有如此多奢華卻無用的東西,與此同時城裡有一半的人每天隻能勉強餬口,面對這樣的事實卻似乎沒有一個人感到憤怒。
參觀者聚集在餐廳的大幅壁畫前,談論著雅典城裡的大事小情。一幅壁畫竟然掛在私人住宅裡!那個家夥自以為是神嗎?這幅壁畫像征著什麼?也許是奧林匹斯山,一些幾乎全身赤裸的偉大人物圍繞著一位金發的神祇,那大概是阿波羅。這幅壁畫將屬於買下這棟房子的人,人們確定是一個居住在雅典的僑民,一個色雷斯的皮革商將會買下它,因為沒有一個雅典人敢住在這樣一所房子裡。
粘西比在豪華的房間中走動,目光憂傷。她來到臥室,許多有錢人讚嘆一張銅床大得足以睡下一個班的人。她推開一扇藏在牆中的門,憂愁地凝視著,足足有20多雙便鞋擺放在一個鞋架上。20雙啊!那是什麼樣的鞋啊!上面鑲嵌著金銀寶石……她俯下身,頭腦中閃現出一個意念。她很快選擇了一雙看起來最舊的隻鑲有一顆紅色珍珠的皮製便鞋。拿起鞋,粘西比把它塞進大衣裡。
然後她就離開了那裡,想著這個毀掉雅典的家夥的卑鄙言行,如今他卻在斯巴達過著安逸的生活。
那些旅行者除非長了翅膀否則他們不可能追得上亞西比德的行蹤和瞭解他生活的新情況。事實上,他已經離開了斯巴達,帶著拉棲第夢人的委託乘船前往愛奧尼亞。他承諾信任亞洲各國各島的統治者,他們要與斯巴達聯合起來共同打破雅典使人無法忍受的枷鎖。但是他承諾過太多的事情!他說話很多,有時候是太多了。阿吉斯國王甚至埃夫爾人安狄奧斯逐漸開始發現這個雅典人實在喜歡臭擺架子:他幾乎和愛奧尼亞的所有人有聯繫,他認識提斯費爾納,他把這些人控制在手心裡,三下兩下地處理他們……人們有時候甚至相信,依照他的說法,從今以後他就是斯巴達的領袖。對於拉棲第夢人來說,一個謹慎寡言的統治者是多餘的;亞西比德大概曾經否認過拉科尼亞位於伯羅奔尼撒半島和創造了「簡潔的」這個詞語的事實,然後,無論他講述什麼,他背叛了他曾為最高統帥的雅典;人們可以相信他並讓他成為斯巴達的代表嗎?這的確需要冒著很大的風險。
除此之外,他還讓王后懷了孕!
利桑德,他,隻從他蓬亂的鬍子中吐出一個字:「陰謀家。」話很少,但意味深長。
然而,拉棲第夢人任由他做了。一個星期之後,亞西比德吸引擁有龐大船隊的希俄斯議會歸順斯巴達。隨後輪到了亞洲各國:艾裡特和克拉索門的兩個城市也加入其中。作為委託領導的拉棲第夢人驚嘆於亞西比德出色的口才;要是他們說得過多了,那些雅典人就會制止他們的演說。特奧斯,同樣位於亞洲一側,也傾倒於亞西比德的口才,繼而是米利都,愛奧尼亞最大的城市,最後是艾費茲。雅典的使者直到那時仍相信這些城市的聯盟,他們向愛奧尼亞人指出亞西比德是一個叛徒,竭盡全力阻止亞西比德的政治演說活動,聽了這話之後,愛奧尼亞人不再忠實於他們曾經許下的諾言。
誠然結果有利於斯巴達的利益,但是對於亞西比德來說有點多。當一個拉棲第夢使者在與雅典船隻在米利都的交火中被殺時,情況變得使他們不能接受了。這一次失蹤不僅讓亞西比德成為委託一事的領袖,並且成為拉棲第夢政治上事實上的統治者。但是,拉棲第夢人不會就這樣屈服於一個金頭髮的能說會道者。
在一次達成協議之後,國王和安狄奧斯向伯羅奔尼撒船隊總管處派遣了一名密使,他在希俄斯落入冬天的冷水中;事實上,就是在那裡,他等待著亞西比德的回歸和委託。
然而,斯巴達使者的船隻無法靠岸,大部分船隻已經擱淺,船隊的首領跑來向他們報信:船員們等待著一場盛大的宴會。亞西比德讚歎著迅速而又盛情的接待。亞西比德和他的同伴於是就安頓下來,房子歸他們所有。
正當他拆開行李的時候門開了。一個男人沒經過允許就進來了,並從他身後把門關上。一個30多歲的男子,沒有鬍子,棕色頭髮。亞西比德仔細地觀察他,來訪者用手指指向自己的嘴,這讓亞西比德很驚奇。他迅速地打量著這個來訪者,心懷戒備地觀察著任何微小的可疑徵兆。
「你正處於極大的危險當中。」陌生人低聲說道。
亞西比德沒有說話。
「甜酒將會把你帶入夢境。一把匕首結束了你的生命。你的屍體會被拋到水中去。」
亞西比德驚呆了。
「是誰?」他隻問了一句話。
「船隊的首領。遵照國王的指令。」
亞西比德沉思片刻。
「誰派你來的?」他問。
「王后。」
一陣沉默之後,男子又補充道:「孩子已經出生了。他是王子。取名雷奧第提達斯。」
亞西比德點點頭。10個月已經過去了!
「天一黑就趕快離開這裡,」陌生人又說,「你裝作像是要去參加宴會的樣子。而事實上,你是要去港口。一艘商船,歐吉尼奧斯女兒號,停靠在港口的北面,今天晚上就要起航前往亞洲。你要在黎明時分到達那裡。再見。」
陌生男子消失得如同他的到來一樣毫無徵兆。亞西比德合上行李箱,陷入沉思。這會不會是一個陷阱呢?也許不是;這個報信者向他報出了孩子的名字。但是名字是完全可以虛構的。一個謀殺他的陰謀是很有可能的;亞西比德非常清楚他的成功招來了世人的嫉妒。王宮裡哪個嫉妒他的人想要了他的命呢?他的妻子或者政治家?還是安狄奧斯?利桑德?有一件事情是無疑的:他被出賣了!過去他有用處,現在人們不再需要他了,像扔掉一雙舊便鞋一樣將他拋棄了!永別了,斯巴達,我會跟你算這筆賬的。
拂曉時分亞西比德下船。他向薩迪斯走去,來到了提薩費爾納的一個省:他的第三次背叛帶著濃厚的複仇色彩。因為這一次他背負著在斯巴達和雅典的失敗。
斯巴達和雅典的間諜有好多天尋不見亞西比德的蹤影。這個地獄的魔鬼躲到哪裡去了?他們聽說亞西比德已經在提薩費爾納的皇宮裡住下了。這個消息如同驚雷一般在斯巴達和雅典引起了強烈反響。
蘇格拉底以一種令人不快的方式獲悉了消息。一個他非常看不起的議員,因為這個人總和亞西比德攪在一起,有一天正當蘇格拉底和他的信徒們談論相反真理的原則以及它與道德的關係的時候,這個人打斷了他們的交談:「告訴我,蘇格拉底,你有沒有教你的信徒背叛?」
一個如此粗魯的質問讓哲學家無語。
「我看得很明白,你無話可說。」這個人冷笑道,「因為有一天他們會……背叛你的。」
「你的挑釁對我有什麼意義呢?」蘇格拉底問道。
「有關你親愛的亞西比德的新消息。為了在斯巴達的好處他首先背叛了我們。那時我們認為他的因放蕩生活而變得艱澀的思想相信斯巴達的制度優於他曾被選舉為最高統治者的雅典的制度。可是現在他已經躲在了波斯國王的庇蔭之下!不是他的信仰驅使他如此行事,是背叛的精神!」
蘇格拉底又一次無語。亞西比德在波斯!那些蠻族,雅典永遠的敵人!
「你說什麼?」蘇格拉底輕聲問。
「亞西比德變成了波斯的軍師!他大概在那裡認定我們強加了他的意志。有分寸地安排你未來的教學吧,哲學家!阿里斯托芬隻對你說了一半他應該告訴你的東西!」然後他向蘇格拉底和信徒們投去鄙視的目光,信徒們見這情景憤怒地向他圍過去。蘇格拉底做了一個手勢阻止了他們。
晚上,蘇格拉底為白天的事件感到恥辱,於是冒著新的對亞西比德的詛咒的危險,他向粘西比講述了這件事。實情是他擔心很快他就會沒有信徒了。粘西比又一次心甘情願地不做譴責。「這個人比詛咒還要邪惡。」她小聲嘀咕,「接近他的人不是人,他們會後悔的!伯利克里已經被免職,而且不可能捲土重來,他眼看著他的兒子們死去,自己也追隨他們去了墳墓。雅典為自己對他厚愛付出了沉痛代價。他的那些沒有被驅逐的盟友都被關進了監獄。現在是斯巴達和你。」
她的分析使蘇格拉底驚呆了。美麗難道隻能散佈災難?依照粘西比所說,美麗真的是詛咒嗎?他同時為他妻子強烈的感情和憂慮所震驚。如果亞西比德站在她的面前,她會親手用匕首殺死他的。
她不是惟一的人。冬天(公元前412-411年)還沒有過去,曾經質問過蘇格拉底的蠻橫無理的議員的預言就變為了現實。帶著成為其特點的不小心,亞西比德派密使前往撒諾斯,一個靠近愛奧尼亞臣服於雅典的島嶼。雅典的守衛部隊在那裡駐守,其中包括受到亞西比德矇蔽的盟友。消息傳達給了那些最誠實的人,這是描述那些最富有的人的一種方式,因為正如眾所周知,平民是一些無法無天的人。他命令他們放棄民主,作為交換波斯國王與他們交好並許諾獎賞給他們一些並不屬於自己的錢。簡言之,他要寡頭統治,不僅僅是在撒諾斯,還要在雅典。
「民主,要讓他的密使來說,是一個下流的制度,因為它令一個最著名的公民被驅逐出境。以強大的波斯國王的友誼作為交換,亞西比德一心嚮往著回到他的故鄉,和他的同胞生活在一起。」
「這簡直太驚人了!」幾個官員大叫,他們很明顯是消息的接收者。他們中的一個人,菲尼索斯,誇張地說:「他不僅使雅典陷入西西里島災難性的運動當中,然後背叛雅典並唆使斯巴達人毀滅它,又使斯巴達和它的盟友分裂,現在他還想回到雅典,建立寡頭政治!簡直是異想天開!」
撒諾斯的軍事統帥們,被稱為他們自己的主人以及獲得波斯王國增加的錢財的利益所誘惑,他們中的一些人表示願意在事實上建立寡頭政治,並急於向雅典派去密使,由一個叫比桑德的人領導,目的是勸說雅典的官員們也做同樣的事。
聽聞撒諾斯軍事統帥們的構想以及他們的支持者甚多,雅典的寡頭政治家認為他們的時機來了。幾乎沒有人再相信國民大會了,國民大會已經沒有能力掌控風暴中的城邦。就前途問題而立法?寡頭政治家促使議會通過了關於檢查修改憲法的必要的提案,然後他們成批地出現在國民大會,投民主派的反對票。當天晚上,在人們不知道它將進行怎樣的改革以及權力如何分配的情況下,寡頭政治在雅典建立起來了。
夜裡發生了血戰。貴族的親信大批死去,他們暗殺民主派主要領導人的消息在城裡傳開。
當國民大會召開的時候,粘西比跑到佩裡穆加索,從大衣的褶子中掏出一雙便鞋。一陣陰冷的風從海上吹來。她沒有重新查看波涅斯和山羊,大概,一個為人類所煎熬,另一個受時間的折磨,她問自己那個她詢問過的女人是否還活在人世。舊情人的敵意蔓延……
「安提戈涅!」粘西比叫道。
「請進!」回答道,「我從窗戶看見你了!」
阿波羅神殿的女祭司躺在床上,一根枴杖橫在床上。
「我的腳踝扭傷了,」安提戈涅勉強一笑,解釋道,「我感覺很冷。一個人總是不太好辦事情。」
「要我幫忙煮些什麼東西嗎?」
「幫我重新熱一熱剩下的雞肉。還有請你往爐竈裡再添一些木柴。」
於是粘西比就開始忙碌起來。爐火燃燒起來,為深冬蒼白的日子增添了一抹亮色。鐵鍋裡的水泡在表面翻滾起來,發出咕嚕的響聲。
「你帶來了什麼?」安提戈涅終於問道。
「我想擁有世上絕無僅有的最有力量的魔法。」
「很好。」安提戈涅說,「我喜歡那些相信魔法的人們。」
「誰不相信呢?」
「你丈夫的信徒。」安提戈涅從床上站起來。
雙腿落在地面上,她抓住枴杖,俯身向粘西比走過去。粘西比從大衣裡面取出那雙便鞋。安提戈涅仔細地檢查,然後笑起來。
「是珍珠!雅典再沒有第二個人可以佩戴它……依我看,你對他有根深蒂固的仇恨。」
粘西比點點頭。
「這一次你不是惟一的一個了,相信我,」安提戈涅繼續說,「我已經付出沉痛代價。節省你的錢。魔法是相連的。但還要等待時機。」
「多長時間?」
「7年。」
「7年!可是在這之前世界就會被毀滅了!」
「那又如何?」安提戈涅說,「蒼蠅不叮沒縫的蛋。讓它去毀滅吧。我隻是眾神的中間人,粘西比,不是女神。我可以傳達眾神的意志,可以用媚藥吸引一個羞澀的情人或者施加魔法讓他厭煩,但是我不能改變一個人的命運。」
粘西比靜默沉思了一會兒,笑著說:「雞肉已經熱了,等一會兒我從火上取下鐵鍋。這個鍋我有些拿不動。」
安提戈涅費力地站起來,用枴杖支撐著,蹣跚地走到桌子前,坐下。
「他被阿波羅保護著。你知道嗎?阿波羅(他殺死了普里阿摩斯國王)。他是眾神當中最殘忍的一個。他在自己的祭壇上殺死了拿波多萊姆。他活剝馬拉斯的皮,隻因為馬拉斯的笛子比他吹得好。你會承認他們的過去有多麼美好。我可以給你講述。」
「安提戈涅,難道人們就不能……」
安提戈涅搖搖頭。「你認為我比雅典娜還要有力?或者你認為,像亞西比德一樣,你複仇的念頭可以改變整個世界?不要像他那樣,粘西比。」
粘西比察覺到建議是明智的,感覺自己一下子衰老了。
「當那些像你這樣渴望結束生命的人來到我面前,當我祈求地獄的神靈的時候,總會有兩隻貓頭鷹飛來,在屋子上空盤旋。就發生在白天,粘西比。雅典娜的鳥從不在白天放飛。一些神明告訴我:『雅典娜很痛苦,不要折磨它,它在等待著它的時機到來。』你該把雞肉從火上取下來了。我餓了。昨天就沒有吃飯。原諒我就不邀請你了。」
粘西比從火上面取下鐵鍋,擺在桌子上。天漸漸黑了。她向正在舀湯的安提戈涅告別,離開了她家。
「便鞋!」安提戈涅提醒她。
粘西比聳聳肩。
「把它們給你的鄰居吧。」
「不,」她在回家的路上小聲嘀咕,「眾神一定是不可以經常交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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