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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眾家庭的一幕

罪的還魂術‧蘇格拉底夫人 by 傑哈爾德‧梅薩迪耶

2020-3-10 18:35

近來一陣盛行起最為阿諛奉承的言論,就像被遺忘在玻璃杯中的紅酒,一旦宴席散場,它便慢慢變質直到發酸為止。特爾斐城的阿波羅神殿的女祭司宣告蘇格拉底的智慧後幾個星期裡,讚頌和恭維四處瀰漫,就像雨後的蘑菇一樣。然後,人們又厭倦於如此讚美一個人,即使他是由神安排的,於是敬意變為滑稽可笑。那些最為蔑視正統的人們甚至認為,女祭司把如此莊重的榮譽給了蘇格拉底,那她自己大概也得到了這一榮譽獲得者的崇高敬意。
不管怎樣,女祭司的聲明對於蘇格拉底來說,僅僅意味著神聖橄欖枝編織的花冠、12場盛宴、一罈美酒以及亞西比德給的一筆錢。亞西比德的慷慨解囊僅僅是一種陪襯而已,蘇格拉底得養活他的老婆和兩個兒子。於是,在奧林匹亞88年(公元前428年),在粘西比的建議下,蘇格拉底決定以學校老師的名義召集起他一直盡心盡力分別向他們授課的年輕人。粘西比暗地裡希望著,如果門徒們聚集到一起,就會證明哲學家的名副其實的榮譽,而且會為他招徠更多的學生。她的希望果然得以實現了。因為,剛開始隻有三四個學生,一段時間之後,學生的數目達到七八個,後來甚至超過了12個。
在那些最勤奮的學生當中,包括,年輕的卡里代斯;寡頭政治的成員薛諾夫;被稱作戈裡提亞斯的貴族青年,他把他的表兄和姐夫也帶過來了,那個年輕體壯的叫做柏拉圖的小夥子擅長拳擊,另一個成年人但也還算年輕的是夏爾米代斯。另外還有打算從事各種職業的年輕人,有想做律師的,有想從政的,還有想做詩人的。卡里克萊斯、凱雷夫、柏羅斯、埃凱克拉特……蘇格拉底曾經希望可以讓年輕的菲利普,那個他所疼愛的青年也來加入的。但是粘西比控訴道:「菲利普剛一取得了他的監護人為他謹慎積累的財富和利益,他就離開住到拉爾戈斯那裡了。」
她曾經跟他說過:「你要當心雅典,你英俊又富有,他們會粗暴地將你剝奪殆盡,使你什麼好處也得不到。看好你的財產,在你養成熬夜和喝烈酒的習慣之前趕緊結婚。」
她應該是受過良好教育的,他最終聽從了她的建議。
還有一個來自弗裡吉亞的年輕人,蘇格拉底幾乎認為他是所有人當中最有天賦的一個,儘管他也是最不好管教的一個。他18歲,金色的頭髮,寬肩膀,力大無比,線條硬朗,身材短小,狡黠的方臉,有一條鬍子遮不住的刀疤。15歲的時候,他因為在塔納格拉戰役中的勇猛非凡而出名。他叫安提斯代納,自稱曾做過詭辯家格爾基亞斯的門徒,現在離開了他來投奔蘇格拉底。一天下午,他去了十將軍會,大將軍尼西亞斯發現安提斯代納是由蘇格拉底以及其他人陪同來的,便向他們走過去。他用一種不尋常的熱情向安提斯代納打招呼,然後轉向蘇格拉底,問他:「他現在是你的學生了?」
蘇格拉底微笑著點頭。大將軍又說道:「聽我說,這個小夥子應該開辦一個裝甲步兵學校,單他一個人,就打敗了10個維奧地亞人,他會殺掉一半嚇退一半的。他那會兒才15歲而已。」
「那就任命他為大將軍吧。」蘇格拉底開玩笑說。
「我想讓他跟在我身旁,」尼西亞斯回答說,「但是他不想再聽人談論武器了,他決定學習你的藝術,你得當心,他這人喋喋不休,說話快得如同你的短劍。那天回家路上,一群雅典人指出他不是天生的雅典市民,他便斥責那幫人本身也不比這兒的蝸牛高貴到哪裡去。」
尼西亞斯又笑了起來,他的笑感染了所有的人。
關於安提斯代納,他還有好多其他的軼事。
作為一場盛宴的賓客,散席後,好像經常是這樣的,他便因大家對性的樂趣而起身離去,其他賓客對此懷恨在心,第二天便向蘇格拉底抱怨道:「他以為自己比我們高尚嗎?」
安提斯代納便站出來很鎮定地回答:「我並不認為我自己更高尚,而且我更嚮往你們所追逐的瘋狂的感覺。」
「為什麼?」
「因為,第二天,你們精疲力竭地起床,頭腦混亂,嘴巴裡黏糊糊的,錢袋也空了,為那些根本不需要的慾望而過度揮霍。戰爭時,我們絲毫不需要酒精和性行為,你們根本就不會想這些。而當這些慾望出現時,人們一時衝動便做了讓步。」
其他的門徒都聽得驚訝,「他在說什麼呢!」
蘇格拉底微笑著點了點頭,「他說的是自由。」
但是當他講到倫理學和城邦道德時,蘇格拉底就覺得更加受震撼了。安提斯代納看上去幾乎要比他的命題更勝一籌,而他最經常詢問的人正是安提斯代納。
他對安提斯代納的智慧的敏捷有著分外的器重,同時也混雜著一種神秘的愛慕:不僅僅是因為這個小夥子賣掉了他的主要家產以支付給蘇格拉底學費,同時也是因為他每天早晨都跑遍分佈在他所居住的比雷埃夫斯港的雅典的競技館,僅僅是為了聽到蘇格拉底的聲音。
偶爾亞西比德也加入到這些門徒當中,但是,他聲名遠颺,而且是大將軍,且不提他和他的老師之間微妙的關係,總之沒有人認為他和其他人是平等的。至於蘇格拉底,仍然是由安提斯代納總結了他對此的態度:「亞西比德並不嚮往通過蘇格拉底的教育而提高自己的智力,他是想要成為蘇格拉底。」聽聞這種想法,蘇格拉底隻是一笑而過。是的,可能這就是他迷戀亞西比德的關鍵原因吧。在亞西比德的慾望中,除了美貌,他還想要財富和權力,想要他老師的頭腦。然而,這些並沒有減弱粘西比對這個年輕人的厭惡,「菲利皮季謀殺案的真正兇手!」她堅持這麼認為,「這麼多年過去了,或許時間已經或多或少冷卻了他傾注在哲學家身上的激情。」
「所有的這些混亂的局面……」他心裡想,「人們帶走了他對亞西比德的偏愛,這虛榮心啊!」當他想到他毫不吝惜地教授給那個年輕人的建議時,他便像塵埃一樣來到了他的身邊。
蘇格拉底集會的地點隨著季節和天氣變換。春天和夏天的時候,是在學院附近的大體操館,那裡的陰影處非常涼爽,或者在艾利達河岸的小體操館,但一到秋天,或者天下雨的時候,就轉移到阿格拉,距離帕納德奈路和大斯托阿不遠,這樣,在必要時便可以避雨或者喝杯熱奶。
一天,他們正以此方式避雨呢,帕納德奈附近一個女人的叫喊聲打斷了他們的談話。這不可能聽不到,因為人們都圍在她的面前。她說:「你根本不是一個丈夫,你是個雜種!結婚一年了,我見你的時間不超過一個星期!」
雅典的人們並不習慣將家庭的風波暴露在公眾場合,但是,使這一場景不尋常的是,被如此斥罵的人正是亞西比德。他試圖握住年輕女人的胳膊帶她離開,但是她嚴詞拒絕了,「你在妓女那裡過夜,你把我父親給我做嫁妝用的錢給她們!更過分的是,你和雙性戀的妓女睡覺!不!你放開我,我有權力要求離婚!放開我,我要離婚!」
圍觀者們放聲大笑,「這就是我們的大將軍的家務事!」
蘇格拉底和學生們疑慮地看著這場爭吵。
「謝天謝地,卡利亞斯沒有在場。」蘇格拉底嘟囔道。
如果他見到亞西比德如此惡劣地對待她的妹妹,他一定會奮起保衛家族榮譽的,而且醜聞也會變得更為可怕。
事實上,易普尼克斯的女兒話講得越來越刻薄了:「……你想要的一切,隻不過是像玩弄一個妓女一樣玩弄雅典,無恥的大將軍!我要離婚,我一定會離婚的!」
「夠了!」亞西比德打了她兩個耳光,強行把她帶走了。他們在人們的戲謔中穿過廣場。女人竭力反抗著,但是並沒有人敢上前幹預,哲學家和他的學生們目瞪口呆地立在那兒很長時間。蘇格拉底剛想繼續他的講學,便注意到在圍觀者當中,大概十來步開外的位置,一個女人定定地看著他,是粘西比。她沮喪地搖了搖頭,然後沿著斯托阿的方向消失了。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會比她對亞西比德的蔑視更為堅定了。蘇格拉底再一次思索起他老婆的預見。
「我們講到哪裡了?」他問道。思緒比較混亂。
「講到所有的想法都體現出其持有者的主觀態度。」卡利克萊斯說,「而我,無論如何我也不可能有和克里多一樣的想法。」
「那這又是為什麼呢?這一切是怎麼形成的?」
「這在於每個人都是根據自己的經驗來闡述世界的,而每個人的經驗是與其他人不同的。」
「非常好,你認為所有對世界的闡述都是歪曲的嗎?」
「不是的。」
「那你認為,即使卡里代斯所說的與你所說的完全不同,他也不會是完全錯誤的嗎?」
「對,是這樣的。」
「但是他也要考慮到,如果他的想法包括一部分真理,也同樣會包含一部分謬誤。」
「這正是我想要表達的。」
「但是,在這種情況下,你可能會認為,如果你自己的想法同樣包含一部分謬誤和一部分真理,找出你所說的話和他所說的話當中的公共部分,對你來說是有益的。」
「我有過這一點想法。」
「好的,這也就是對話的實用之處。」
卡利克萊斯用嘲弄的語氣打斷他,問道:「那麼對亞西比德來說,找到他老婆言詞中的真理的部分對他是有益的了?」
其他人則幸災樂禍地看著學生將老師繞進他自己的言論當中。
「當然,」蘇格拉底滿意地說。他微笑著面對這個為他設好的陷阱。
「亞西比德做過你的學生,為什麼他不懂得那樣去做呢?」卡利克萊斯又說。
「因為他被激情所累。」蘇格拉底用目光同安提斯代納商量著。
「那麼,你認為是他的激情矇蔽了他的理性?」
「是的。」
「那你認為對於你的學生,應該教育他們提高理性還是教導他們控制激情的方法?」
蘇格拉底用藍色的眼睛看著他的對話者。
「我會教授論證的方法,但是我僅知道有兩位老師能夠教授控制激情的方法。」
「哪兩位?」卡利克萊斯問道。
「年齡和失敗。前提是,失敗沒有縮短你的生命。」
第二天,他得知十將軍會和拉棲第夢人之間又有過一次交談。爾後十將軍會和阿爾吉夫之間也有談判。他在鬈髮人那裡簡單吃了點東西以恢復體力。忽然傳來一陣噪音,上百隻紅隼的叫聲伴隨著低沉可怕的轟隆聲。大地像在腳下跳舞。我們知道原因也沒有用,因為根本不可能不害怕。鬈髮人和他的顧客們臉色變得蒼白。狗在狂吠,路人都向阿格拉跑去,好像那是一個比其他地方更安全的去處。地震過去後,每個人都把目光轉向卡里托斯,衛城建起的地方。但是地震絲毫沒有撼動這座莊嚴的建築,也沒有影響到守護神雅典娜的雕像。相反,這場地震一瞬間抹去了因亞西比德的公開的家務糾紛而引起的痛苦的痕跡,或者說是抹去了人們對此的記憶。
最嚴重的後果是,這次被按照傳統認為是如日食一樣的預兆的地震打斷了同拉棲第夢人之間的談判,且沒有重新開始的意願。500人議會中的一員下午的時候通報了這一情況。
「也就是說,和阿爾吉夫的聯盟取得了成功?」蘇格拉底問道。
議員點了點頭。
蘇格拉底思量著,好運又一次光顧了雅典。
「你看上去不高興,」議員觀察道,「你有偏向嗎?對某一個流派?」
「我隻知道雅典學派,除此一無所知。」蘇格拉底回答道,「相反,我為這種情況下兩個派別的互相對立感到遺憾。」
「你是說尼西亞斯流派和亞西比德流派?但是在民主制度下存在兩個流派難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我們的民主脆弱得像從土壤中萌芽的小麥一樣,」蘇格拉底回答道,「這次地震可以被看作是一個象徵。阿爾戈斯也很脆弱,但是斯巴達很強大,我覺得我們應該加強我們的安全防護,而不是投身冒險活動中去。」
「神諭還是有道理的。」議員說完,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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