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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心的公正

罪的還魂術‧蘇格拉底夫人 by 傑哈爾德‧梅薩迪耶

2020-3-10 18:35

在雅典,很少有人知道特雷克里德斯的名字。這座城邦剛剛氣喘吁吁地從鼠疫的厄運中得以抽身,脫離了拉棲第夢人的威脅,然後結束了伯利克里政府最後幾個月的動亂,在這幾個月中市民們承受著道德的危機和無休止的爭吵。而現在,雅典隻是憧憬著能夠享受片刻的安甯而已。逃亡的人們相繼回家了,毫無遺憾地離開了那座充斥著最恐怖的死亡的城市,他們曾在那裡被死亡所圍困,並且,那種死亡的方式並不適合他們質樸的嚴謹。
伯利克里死了,他的擁護者們感覺淪為了孤兒一樣,甚至他的敵人們也體會到了這種因激情的消失所導緻的空虛。諸多的野心家瞄準了他的位置。他們當中最大膽的要數克雷昂,一個富有的皮革商,一張雜糅著野蠻和醜陋的嘴臉,一個不知羞恥要多壞有多壞的煽動家,總之是一個被民主主義者和寡頭政治家們所不齒的小人。那些尼西亞斯們,永遠未定的十將軍會的成員——「他們每次想撒尿的時候都會自問該不該去。」阿里斯托芬說。不,伯利克里沒有繼承人,他的陰影終日籠罩在這座城邦的上空。
雅典使人聯想到一艘沒有船長的船,一大早,500人議會的一些成員便一緻同意去了阿波羅神廟詢問德利菲斯,究竟誰是這個帝國最聰明的人。或許,這個人是有標記的。
那些思想醜惡的人們嘲弄500人議會的憂慮不安,並且斷言道,神廟肯定會用一種神秘的方式表示,人們永遠也不會得到稀有的智慧寶藏。雅典充滿了王位的覬覦者。
畢竟,人們並沒有明智的療法,並且想要盡快彌補伴隨著傳染病而消逝的快樂,這其中最為重要的便是愛情。當太陽收回它的光芒之後,學院的樹叢、艾利達的河岸以及法萊爾海港的海岸和巖壁到處迴響著神秘的叫喊,年輕的女孩被不公正地強暴,但同時也是自願的,年輕的男子在處女的身體中體驗著性慾的高潮,對於開張營業的推遲絲毫沒有不滿。他們滿足於豐滿的胸脯和充滿情慾的腰肢。賣諷刺短詩的商人和賣茉莉花頸飾的商人們發了財;高級妓女們也是:她們熱情接受那些因年齡而被排斥出這種夜間冒險的人們的熱情,因為無論是心臟還是腳趾都禁止他們踩著顛簸的石子小路去尋歡作樂。
這是一個有時候被粘西比設想為憂鬱癥發作的時代。一段時間以來,她注意到原本通常到黎明就會醒來的雷多起得很晚,同時臉上充滿夢幻般的愉快表情。
「那人是誰啊?」一天早晨粘西比很粗暴地問道。
「一個運動員。」女僕帶著不確定的微笑回答道。
粘西比嘴上什麼也沒說,但是她心裡來回念叨著。最終她把這事給忘了。另外一種愛,並不是母親對孩子的非物質愛,而是另外一種束縛住你的心和身體的愛。
「那要怎樣才能區分開來呢?」她自己問道。
雷多的目光變得矇矓起來。
「他的激情,他放在我胸前的手……」
「——他想娶你嗎?」
雷多搖頭。
「其實該問這個問題的是我。對於我來說,這是一個情人。我能對一個每天這兒跑那兒竄的人怎麼辦呢?當家裡的一切有了保證之後他就會把樂趣放到外面去……婚禮呢,我和我自己慶祝而已。我隻剩下幾年的青春了。然後……然後我就隻有回憶了。」
這個回答對粘西比來說有點莫名其妙。雷多顯示出一種在從前的女僕阿卡里斯特身上所不能看到的細緻。
「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的是,我想要屬於我自己的樂趣。我想要另一個能夠使我的身體興奮的身體。這就是和他在一起的情況。」雷多低著頭回答道。她像是被她自己的冒失感到尷尬。
粘西比搖了搖頭,她重新考慮起從前她母親的令人困惑的建議來:有教養的女人們會淪為妓女的。事實上,雷多是有教養的,一個有教養的女人不想要被一個男人所束縛。
「如果有了小孩呢?」她問道。
雷多大笑起來。
「我可不這麼想。避孕棉可不是白用的。」
避孕棉!粘西比曾經聽說過,也是從她母親那裡聽說的。放在用草熬出來汁液裡浸泡過的海綿能夠吸取男人的精液。時間對她來說就是這麼過去的。她的週期完成了。而對於她的配偶呢……
酒神狂歡節重新開始了。從雅典所授權的附屬城邦的參與者的數量來看,酒神狂歡節給雅典覆蓋上了非凡的榮譽。這倒抹去了發生在去年陰鬱氛圍中的第八十六帕納德奈斯的失敗。大批的外國人湧進來,但是這一次都是名流顯貴,是教士,尤其是一些看上去很傲慢的年輕人,戴著青銅的、黃金的和象牙質的胸像,他們並沒有被邀請來展示他們出色的身體,也沒有按照神廟中和斯托阿上的女人們想像中那樣謙遜進行獻祭。競技場幾乎都不再關門,不僅在雅典是這樣的,在德爾斐和夏勒西斯也一樣,而且遠到昂菲柏利斯甚至到阿比多斯、艾菲斯和亞洲的米利督,都是一樣的。在所有的島嶼上,安德洛斯、德洛斯、納克薛斯,為展示他們奔跑、擲鐵餅和標槍的能力,追趕彩車的能力以及摔跤和拳擊的能力……俊美的男子們迸發著激情。那些對此無能的人們,因為沒有長處而捶胸頓足,且決心下一次的酒神狂歡節一定要參與德爾斐的競賽,參與伊斯特競賽……他們夢想著柑橘和神聖橄欖枝的花冠,他們的腳趾因急切而蠢蠢欲動,他們的肌肉在皮膚下面緊繃。
這場準備工作的熱潮沒能落下任何人,因為每個人都有兄弟或者兒子,他們會在節慶中參與競賽。粘西比,她必須忍受雷多的緊張情緒,因為她的情人厄梅尼斯報名參加了擲鐵餅的競賽,而且自從那天晚上為孩子們閱讀之後她就消失了。她進城買一種用柳樹樹皮製成的治療風濕病的膏藥時經常和一些好吹牛的人來往,而現在這類人大大增多了。
「奧爾多索斯,你能幫我準備一罐你的酊劑嗎?你看這塊淤斑。」一個拳擊運動員邊說著,露出他的屁股來。
「我現在給你準備一份含有櫻草根的酊劑吧。這樣更貴一點兒,但是你可以用少一點兒。治療這種淤斑,如果不用酊劑,可以給你開三塊蜀葵敷布,每小時換一塊。」
另一個在說:「奧爾多索斯,你還有接骨水嗎?我需要一燒瓶的接骨水。」
「好的,不過你不能用得太多。一指之量就行,早晨訓練之前用,千萬不能訓練之後用。」
他們成群結隊地來,一個接一個地展示他們扭傷的腳趾、拉傷的臂部肌肉,以及疼痛的肩膀。他們在眾目睽睽下自己撫摸著,觸診著,討好著,他們像佔據著這個城邦的物質領域一樣佔據著它的精神領域。
自從蘇格拉底向他承諾要制止特雷克里德斯之後,粘西比就一直等待著。她像等在老鼠洞前的貓一樣。
蘇格拉底見過亞西比德之後神色平靜地回來了。
「亞西比德聲稱他反對特雷克里德斯成為菲利普的監護人。」
「好極了。那然後呢?」
「他有一個計畫。」
「計畫?那太好了!什麼計畫?」
「他不想向我透露。」
「又是迴避。」
「我不覺得。」
「那這個計畫的目的是什麼?」
「要讓特雷克里德斯給自己公正。」
她眨了眨眼睛。
「這又是怎麼一回事?他想讓特雷克里德斯自殺嗎?」
「這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粘西比。」
「那他打算什麼時候實施這個計畫?」
「馬上。」
「所有的這一切看上去都很難捉摸,但是我的解決方法現在比以往都堅決。我不會無限期地等待下去的,我決不會改變主意。」
他搖了搖頭。從今開始,他認清了他的妻子。
如果說有那麼一個活躍在準備工作中的市民的話,那人就是亞西比德。這顆仍然被伯利克里的光芒所籠罩著的雅典政治天空的新星,在體育界也同樣出名,尤其是在他花費了很大力氣的被他稱作「奧林匹克盛宴」的賽馬項目上。這天,在兩個忠實的朋友的陪同下,他剛剛到達了體育場。他從大廳走到跑道,從埃斐比昂(也就是巨大的公共大廳)走到公共浴室,從體育館走到摔跤館,他仔細觀察那些在參加集體訓練或者單獨訓練的運動員們,有人正在練習舉重,這使得他們的肱二頭肌明顯突出來,還有人在練習打拳,他們用繃帶包裹了拳頭,砸向塞滿石子的袋子。他端詳著雅典的運動員和來自同盟國的運動員。他好像對面孔特別感興趣。
「你好像在找什麼人,這是兩天來你第三次來這裡了。」他的一個同伴觀察道。
「其實我的確是在找一個人,但是我並不認識他。」亞西比德用一種很神秘的語氣回答。
「也就是說你在找一個圖像,」另一個同伴觀察道,「如果你告訴我們是哪一個,三雙眼睛對你來說肯定比一雙有用得多。」
「有道理,」亞西比德說,「我找的是一個男孩兒,他和一個朋友很相像,這個朋友你們兩個都認識,因為你們和他不止一次一起吃過飯。我叫他菲利皮季。」
兩個同伴停住了腳步,很猶豫地看著亞西比德。
「不要問我為什麼,」亞西比德接著說,「時機到了你們就會知道是為什麼了。我希望我所尋找的臉孔會儘可能地和他相像,並且是同樣的年齡、同樣的身材。」
「你早說多好呀!」一個年輕人喊了出來,「我剛才還見到了這樣一個讓我覺得奇怪的面孔,我差點以為他是菲利皮季呢!」
「在哪兒啊?」亞西比德喊道。
「當我們經過公共浴室的時候見到的。」
「偉大的迪奧尼索斯!如果他剛才在公共浴室,現在他應該已經洗完澡要走了!他現在可能已經離開了!」
這三個人便快步朝公共浴室的房子奔過去,他們剛一到達,那個見過酷似菲利皮季的家夥便喊了起來:「就是他!他走了!」他一邊喊一邊指著那個在柏樹林中走遠的身影。
他們跑著追上了那人。
「喂!那邊的人,停下!」
年輕人轉過身,停下,驚訝得幾乎要奮起防衛。亞西比德緩過氣來之後走到了他身邊。
「別怕。我們是朋友。」
年輕人沒有說話,他盯著這些正在用令人困惑的表情仔細觀察他的陌生人。後來他隻說了一句:「你,我認識你,你是亞西比德。」
亞西比德點了一下頭代替回答。但是他喃喃道:「太棒了!太棒了!身材!面孔!頭髮的顔色!眼睛!嘴!簡直是雙胞胎!我發誓!」
微笑覆蓋了他的面龐。
「但是,你們到底想做什麼?」陌生人不耐煩地問道。
「沒什麼壞事。你想賺錢嗎?」
看到年輕人撇了撇嘴,亞西比德又解釋道:「不,這沒什麼,你過來,我講給你聽。」
幾天以後,亞西比德的寓所燈火通明,像每次有機會舉辦盛宴一樣。
但是這絕不是一場普通的宴席,因為,他邀請了一位受整個希臘所仰慕的客人索福克勒斯本人,索福克勒斯說,宴會的主人以一個「神秘的理由」說服了他接受這次邀請。總之他來了,由他的弗裡吉亞情人陪同著。此外還出現了一個除了蘇格拉底誰都不認識的人物。他高大、瘦削,有古銅色的皮膚,留著長長的鬍子,這和雅典人不一樣,他們通常都把鬍子剃短,他像是那些我們有時候會誤以為來自皮雷或者蘭多斯碼頭的遠東的外國人。所有的賓客,包括索福克勒斯和蘇格拉底在內,都用困惑的目光打量著他,飯前僕人們佈置盛清酒的杯子時,幾位客人跟他搭話,他回答的聲音低沉渾厚,但是他的希臘語講得非常優雅。這會兒,亞西比德裝作像對待其他同席者一樣招待他。他自稱叫做巴易路,來自埃及。
「我深知咱們主人心血來潮的脾性,」索福克勒斯在蘇格拉底耳邊嘀咕道,「但是,對於今天這位,他還真偏心。」
最後到達的是克提米諾斯和特雷克里德斯。對於這次宴請,特雷克里德斯對亞西比德表示了很明顯的感激,以至於他講話時都有點結巴了,這在他是很少見的。蘇格拉底聽到亞西比德用那天飯後同他交談時的語氣在跟特雷克里德斯講話。
大家都就座了。一共有六張床。主人右邊的位置是為索福克勒斯和他的弗裡吉亞朋友準備的。左邊坐的是蘇格拉底和一個年輕的詩人,這位詩人遇到索福克勒斯和我們的哲學家後表現出極大的激情。亞西比德和巴易路坐在了中間的位置,特雷克里德斯被安排在蘇格拉底旁邊,靠末端的位置,和克提米諾斯坐在一起。他對面最後一張床上坐的是兩個來自德里昂的運動員。
大家從關於酒神狂歡節的準備活動談起,隨著這種熱情,雅典和它的附屬城邦試圖忘記由於伯利克里的死所導緻的一直存在的憂鬱。那些認識十將軍會的成員的人們回憶了一些他們的奇聞軼事,以表示對已死去的勇士們的驍勇、敏捷、勇敢或者其他的美德的敬意。蘇格拉底領會到這關係到特雷克里德斯的榮譽了,因為特雷克里德斯和故事講述者的惟一一次接觸很明顯一點也不熱情。但是年輕人神情尷尬地維持著。屋子的主人提議為他的死去的監護人的亡靈暢飲一杯酒,在座的人便都舉起了手中的杯子。
「告訴我,索福克勒斯,你相信在我們周圍遊蕩亡故者的靈魂嗎?」亞西比德問道。
「我不信這個,」詩人回答說,「但是,像你們大家一樣,我讀過烏利西斯乞靈於死者……
「在他進入地獄的時候他遇到了預言家特雷西亞,還有他的母親,他母親還問過他是否剛剛重返主教之職……」
「他還遇到了阿加門農的亡魂,還有普提洛克勒、美麗的安提洛克,最後是阿喀琉斯。」亞西比德接著說。
「而且,阿喀琉斯的亡魂對他做了地獄的讚詞!」年輕的詩人補充說,「然後他遇到了埃阿斯和阿爾克米諾的靈魂,後者是赫拉克勒斯和阿里阿德涅的母親……」
特雷克里德斯睜大了眼睛;對他來說,關於《奧德賽》的記憶,就隻剩下手中蔔棒的幾下敲擊聲了。這些淵博的學識讓他覺得眼花繚亂。
「那你自己呢,索福克勒斯,你相信過亡故者的靈魂嗎?」亞西比德接著說。
「我沒下過地獄!」索福克勒斯笑著說,「但是,有時候我會親眼看到一些很怪異的現象,就在不久之前,我拜訪了一位朋友的兒子,我的那位朋友參加了反對拉棲第夢人的戰爭,而他最喜歡的花瓶就在我們倆的面前摔到了地上,碎了。幾天之後,我們得知這個男孩的父親,也就是我的朋友,就在花瓶打碎的時候戰死了。」
「那你怎麼解釋這件事?」
「如果我對此做解釋的話,那我就闖入了諸神的秘密,或者說我是魯莽的!在我們當中不是經常傳說著這樣一件事嗎——當波斯人即將進入阿提喀時,突然揚起一場神秘的沙塵遮住了埃勒西斯的道路,空中甚至還飄蕩著伊阿宋的聲音。我當時在場。我所能想像到的便是,如果說屬於超自然的神靈能夠幹涉我們的生命,那麼很有可能死者的靈魂也同樣會對我們有影響。」
蘇格拉底側眼看了看在床上坐立不安的特雷克里德斯,他正讓僕人給他把酒杯重新滿上。
「那你呢,蘇格拉底,你這麼認真地觀察這個世界,你是怎麼想的?」亞西比德問道。
「剛才我們的朋友索福克勒斯講述了一出神奇的悲劇,對此,我想列舉一個驚人的巧合來作為回答,就在那天晚上,伯利克里死了。在他死之前,法庭恢復了他在十將軍會的地位,這讓我覺得很高興。我想,如果死者的靈魂徘徊在我們的周圍,這是因為在這個世界上,他們還有什麼事情想做,是因為他們不滿足。」
「也就是說,」年輕的詩人插言道,「如果沒有人是滿足的,像索福克勒斯所說的那樣,所有死者的靈魂都將遊蕩在大地上。」
一個杯子滾到了地上,是特雷克里德斯的。一個僕人把杯子重新放回桌上,並倒滿了酒,與此同時另外一個僕人擦乾淨了地面。僕人們端上來擺放著盛有魚和肉的桌子,並撤走了甜點。
蘇格拉底注意到特雷克里德斯對菜餚基本上不怎麼感興趣,而且他的神色,剛才還興高采烈的,現在卻黯淡蒼白。他的手靠在床沿上顫抖著。
「也不經常是這樣的,」巴易路觀察道,他的聲音迴蕩在屋子裡,「生者不是靈魂的主人。偶爾會有這樣的情況,我們乞靈於某一死者的靈魂,但出現的卻是另外一個人的靈魂。而且,一旦顯現出來,靈魂可能會表現得完全不可預見並且充滿危險。」
他探著身子,伸手從含有蜂蜜的凝乳中夠取新鮮的無花果,他一邊吃著,一邊保持著他陰森的臉色。
「那這些靈魂看上去是什麼樣子的?」坐在最後一張床上的兩名運動員之一問道。
「蒼白!像他們死的時候一樣蒼白!」埃及人一邊吃得津津有味一邊宣稱道。
「你說得好像你是一個通曉這種乞靈法的占星家一樣。」索福克勒斯說。
「他在埃及學了這種法術。」亞西比德解釋道。
「你向神明乞靈過嗎?」索福克勒斯又問道。
「我怎麼會被允許這樣做呢?」巴易路反駁道,「須得虔誠,這樣,也就是說隻能在祭品前的煙霧繚繞裡才能夠和神靈對話。如果他們偶爾顯現出來,便是非同尋常的榮耀,但同時也是令人生畏的。」
「我在想他們會有好臉色嗎?」索福克勒斯調皮地說道。
一陣笑聲緩解了緊張的氣氛。
「而我,」亞西比德說,「我想的是伯利克里的靈魂是否還在這個城市裡,為了這個城市,他獻出了自己的生命。」
「這不容置疑!」蘇格拉底大聲道。他一邊吃著石榴,一邊用銀質的勺子飲酒。他說,「建築師和藝術家們在我們的土地上用大理石和石塊建起了如此有創意的景緻,伯利克里的靈魂怎麼可能放棄它呢?」
「那靈魂也能預知未來嗎?」詩人問道。
「有時候會。」巴易路回答說,並且陰沉著臉喝光了酒。
「胡說!」亞西比德喊道,「如果我們向伯利克里的靈魂乞靈,他會告訴我們未來所蘊含的玄機嗎?」
「那就是說,靈魂應該是屬於神靈的秘密?」詩人說。
「既然它們是和神靈一起的,豈不就不是神靈的秘密了嗎?」蘇格拉底問道。
「巴易路,你能夠向伯利克里乞靈嗎?」亞西比德喊道。
「在這兒?」
「對,在這兒,今天晚上。」亞西比德強烈要求道。
埃及人捋著鬍子並撫摸著脖子。蘇格拉底聽著大家交談,神情極為驚訝。
「我沒做準備,而且最好是在我絕食的情況下……」
「你幾乎也沒有吃什麼東西啊。」亞西比德堅持道。
「我很想試一下,」巴易路終於說道,「但是,我得要求撤幾盞燈,因為靈魂不喜歡光亮。」
亞西比德做了一個手勢,僕人們撤走了火把和幾盞燈,隻留下三盞小燈。它們閃爍著陰森森的微光,將客人們的影子投在牆上。
「這還是不夠,」巴易路說,「其他房間裡的光太強了。」
按照他的要求,整座宅邸都沉浸在了黑暗當中。就隻剩下三盞燈火的微光在餐廳中搖曳。
黑暗中止了他們的交談。
「這樣好多了,」巴易路稱道,「現在,我需要一個裝有炭火的盆和一些小木塊,我將用他們來維持火焰,並招引魂靈。」
話剛一出口,僕人們便慇勤地忙碌起來,就彷彿他們正在等待著吩咐一樣。他們拿來銅製的火盆以及一捆小木塊,並將它們放在馬蹄鐵的中央。這一切安排好之後,巴易路來到火盆前面,赤著腳,雙臂垂放在身體兩側,仰著臉,半閉著眼睛。他瘦長的側影一直投射到天花闆上。他張開雙臂,發出異常空靈的聲音:「地獄之神啊,請原諒驚擾您統治下的魂靈的人吧!地獄之神啊,請允許我虔誠召喚的伯利克里的靈魂顯現在我的面前,在黑暗中引領我們吧!」
他跪倒在地,朝火炭中扔進一些木塊。可能那些木塊尚未曬幹,因為沒多久,大量的濃煙從火盆中升起來。巴易路張開雙臂開始用一種生硬的旋律唱讚美詩。聽上去陰森森的,而且不可理解。
旁邊的詩人伸長了脖子。濃煙看上去越來越少,隨後竟令人吃驚地變成了暗綠色。
「啊,天哪!」占星家驚嘆道,「我感覺到您的靠近,伯利克里的靈魂,我感覺到您了,您一切安好嗎?我感覺到了您的氣質,您能說話嗎?」
煙霧已充滿了整個房間,連對面的床的形狀都難以辨認。
「亞西比德,已經出現了。」巴易路喊道,「你向他詢問吧……等等,天哪!這是怎麼了!這不是伯利克里!」
巴易路的聲音裡充滿了不安。
透過瀰漫的煙霧,蘇格拉底發現坐在床上的特雷克里德斯已經難以忍受下去了,而旁邊的克提米諾斯正試圖讓他鎮定下來。就在這個時候,餐廳盡頭顯現出一個白色的身影,看上去他是在地面上移動著的,有兩個人幾乎同時發出了尖叫,一個是亞西比德,另一個是特雷克里德斯。
「是菲利皮季!」
「地獄的神靈啊!請可憐這些人們吧!」巴易路在模模糊糊且依然在擴散著的煙霧中大喊,「來到我們身邊的陌生人啊,請告訴我們你的名字。」
蘇格拉底伸長了脖子,驚愕萬分;他確信這是菲利皮季,隻不過是一個鬼魂般的穿著被泥土弄髒的葬袍行走的菲利皮季。這個鬼魂飄向了特雷克里德斯,伸出控訴的雙臂。又一聲尖叫發了出來。特雷克里德斯像動物一樣跳下了床,奔向出口。而那個魂靈緊緊地跟隨著他。大家聽到尖叫聲不斷,然後是一陣迴蕩在樓梯間的嘩啦聲。亞西比德拿起一根蠟燭,想要去看一下出了什麼事情。其他人都跟在他的後面。
「火把,給我一個火把!」亞西比德命令道。
一個僕人遞給了他火把。於是所有的人都看到並明白了這一場景:樓梯被黑暗所籠罩,逃跑的人踏空了一級或好幾級臺階,便一直滾下來撞到牆上,撞破了頭顱。蠟燭把一切照亮了,死者的眼中依然充滿了恐懼,血從傷口流出來蓋住了他的眼睛。
「把他擡走!把火把點上,到處都點上!」亞西比德向那些正在樓梯平臺上觀看這一場景的僕人們吩咐道。
克提米諾斯跪在屍體旁邊,小聲嘀咕道:「他最終為自己作出了公正的判決,這樣最好不過了。」
賓客們都重新上了樓,僕人們已經把窗戶打開給房間換了新鮮空氣。巴易路不見了,索福克勒斯向主人投以問詢的目光。亞西比德給他的酒杯倒滿了酒,遞給他,然後端起自己的酒杯,恭敬地舉了起來。
「這是一場演出,對嗎?」索福克勒斯驚愕地問道。
「你在懷疑什麼嗎?」
「那假如他不是這麼快地死去呢?」蘇格拉底問道。
「那他會變成瘋子的。」
「但是,這一切又是為什麼呢?」索福克勒斯喊道。
亞西比德搖了搖頭。
「你還記得你在我面前堅持的主張嗎?你說你認為戲劇比現實更真實,因為情節就在我們當中。我並沒有忘記,這你知道。」
「但是這個人到底是誰,你要如此迫害他?」
「是一個犯人,隻有內心的公正才能懲戒他。」
蘇格拉底一邊思考著一邊傾聽。內心的公正!他感覺像是聽到了自己言論的回聲一般。
是的,他曾經常常向這個學生闡釋真相,要求他聽從於能夠指明最高尚德行的神秘聲音……
但是,他從未想過,現實會像今天晚上這樣戰勝計謀,也沒有想過他的學生會如此的殘忍。
至少,粘西比會對此非常滿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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