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寶藏傳說
蠅證 by 塵世牧人
2020-3-8 20:02
第一節
文婷回到出租房後,躺在床上睡了整整一天,思想上做著要不要離開一口爽公司的鬥爭。就這樣走了,正中劉麗人的下懷;不走,即使這次風波平息,劉麗人以後還是會找機會給她穿小鞋。
權衡利弊後,文婷最終決定離開這個地方。
到了第二天早上,她收拾好床上的東西,塞進身旁一個小小的行李箱內。可是,當她打開衣櫃時,又想起了周金柱,想起了她和他之間的那個約定。正當她猶豫時,畢素文跨進門來。
文婷住的地方很簡陋,房子很舊,大約十來平米。牆壁四周都貼著花花綠綠的畫報,使得房間看起來有點亮眼。
「你怎麼進來的?」文婷吃了一驚。
「門不是打開的嗎?」畢素文微笑著說。
「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兒?」文婷問了一句,又低頭忙碌著收拾物品。
「我妹妹告訴我的。」
「你找我有什麼事嗎?」文婷仍然沒有擡頭。
「關於蛆蟲的事,公司已查清了,與你無關。」
原來,蘇星星因為文揚害死了蘇姍姍,連帶著對文婷一直懷恨在心。劉麗人利用這點,唆使蘇星星從廠區外面拿進一隻生了蛆的老鼠,放在二樓的一個空房間裡,打算在領導參觀工廠之前將死老鼠弄到大門前的地毯下,然後劉麗人派人來檢查,用這個藉口將文婷解僱。沒想到,那晚蛆蟲剛好到了成蛹期,要找一個化蛹的場所,於是一夜之間從老鼠屍體上轉移到了地毯下(蛆怕光)。
聽完畢素文的說明之後,文婷思忖了半晌,「這樣也好,我走得也清白。」
「不,你不能走。」
「為什麼?」文婷放下手裡的東西,怔怔地望著畢素文,「你憑什麼這樣要求我?」
「畢素芸需要你,她很想在飲料行業殺出她的一片天地。」
「她太高看我了吧?像我這樣的人比比皆是。」
「文婷,回不回公司這事由你決定,我不想為妹妹說太多。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你去任何一個新的地方,都得從頭開始。如果有能和你同甘共苦,且志同道合的朋友和知己,至少對你將來的事業有益而無害,不是嗎?」
「我看你來這裡的主要目的不是為你妹妹做說客吧?」
「沒錯,我的確還有別的事找你。」
文婷把行李箱拉好,提在手上。
「文婷,你要到哪裡去?」
「你管不著。」文婷跨出房門。
畢素文從後面一把扯住她,「文婷,你聽我說……」
「你不要理我,我是殺人犯的姐姐……」
「文婷你別這樣,你弟弟殺了人與你有什麼關係……」
「我弟弟不是殺人犯,他不是殺人犯,他說過他沒有殺人!」文婷說完,丟下行李箱,撲在床上,放聲大哭起來,身子劇烈地抖動著,哭得那麼傷心,那麼悲痛。
「你說的我相信,可是別人會相信嗎?法律講究證據,你拿什麼來說服別人相信你弟弟沒殺人呢?」
「我相信我弟弟說的,他就是沒有殺人。他是我的弟弟,我最瞭解,我相信他不會對我撒謊。」文婷用拳頭捶打著床闆,眼淚不斷地流了出來,「為什麼要讓我弟弟受那麼多苦?他究竟得罪了什麼人?」
「請你看著我。」畢素文抓著文婷的臂膀,將她的身子扭過來,朝向他,「你知道嗎?我正是因為你弟弟的事才來找你的。」
「因為我弟弟的事找我?」文婷止住了哭。
畢素文點了點頭,「沒錯,我想查清事情的真相。從一開始,我就對此事發生的合理性產生了懷疑。」
「可是,我查過,所有的證據對他都不利。」
「你知道解剖那天我在蘇姍姍的屍體上看到了什麼嗎?」
「看到了什麼?」
「一種蠅類產下的蛆蟲。」
「不可能,冬天怎麼會有蠅呢?」
「籠統地說冬天是不科學的,蠅類的生活與氣溫還有環境的潮濕度都有關,而且不同的蠅種的生活習性也不一樣。」
「可是,這能說明什麼問題呢?」
「如果能找出確鑿的證據,你弟弟就有無罪釋放的可能。」
「真的嗎?」
「但是,得等些日子,我需要做詳細的調查和實驗,目前還沒有具有足夠說服力的實驗數據。」
「那麼,我能幫些什麼呢?」
「什麼都不需要你幫,你安心為我妹妹弄好公司就行。我妹妹事業心太強了,她簡直把這個公司當做生命。」
畢素文誠摯的態度,終於打動了文婷。
當她回到一口爽公司上班時,被周金柱一個電話叫到了辦公室。
文婷進來之後,周金柱什麼也沒說,首先遞給她一份萊市日報。
文婷在報紙上瞧了一眼之後,除了頭版頭條「締結友好城市二十年,萊市岐阜共建樂鵝園」算是萊市的重大新聞之外,其他大多是轉載的內容,或是對本地領導們歌功頌德的新聞,根本不值一看。
所謂樂鵝園,就是計畫將鵝嶺溝、鳥島以及「華南第一泉」圍成一個三角區,開發成集探險、賞鳥、泡泉為一體的國際旅遊勝地。萊市政府早有此雄心,隻因資金困頓,才使這一計畫遲遲未能付諸行動。最能讓遊客心動的恐怕就是醞釀中的二大景點:在鵝嶺山南嶺的大峽谷打造國內獨一無二的「死亡谷」,在北嶺的秋雲莊和大峽谷的上方建成一個太空探險電動飛船,在鵝嶺溝山上通往鳥島之間鋪設一條「索魂道」。報導說,中日雙方就共同投資達成共識,將於明年六月破土動工,第一期工程投資2000萬元。與此同時,萊市屆時將舉行一次盛大的「鵝嶺之夏」中日友好文化旅遊節。
「周董事長,您是不是對旅遊節感興趣?」文婷揣摸著問道。
「來自全國各地的團體將被邀請在那兒舉行野外活動,對一口爽公司來說,這是一個極其重要的商業宣傳時機。參與這次活動,不單是一次簡單的產品促銷活動,對擴大一口爽產品的知名度,提升品牌形象,有著無法估量的潛在意義,我怎能不重視呢?」周金柱朝對面的座位一指,示意文婷坐下來,「公司明年要到萊市搞一次大型的新產品推銷會,我希望到那兒的各地遊客都能喝到你們全新包裝的新飲品。」
「我會更加努力地為公司工作。」文婷想,周金柱找她來,一定不會隻僅僅限於談公司裡的事。
「關於蛆蟲這件事,我從畢素芸那兒得知了詳細的事情經過。」周金柱像一位父親,慈祥的眼光看著文婷,語氣充滿著親切,「我代表公司向你表示道歉。」
「謝謝周董的厚愛。」文婷接過周金柱遞過來的熱茶。周金柱誠懇的態度,讓她覺得劉麗人的侮辱不再重要。
「關於劉麗人的情況我調查過了。」周金柱換用一種凝重的口氣說道,「不僅僅蛆蟲一事,公司門口邊的塑像本是你的創意,也被她盜用。鑑於她的惡劣做法,董事會將對她做出降職處理,並向員工們發佈了新的任命通知書,劉麗人的位置交給畢素芸,你接替畢素芸的位置。」
「我?」文婷顯得有些吃驚,「我恐怕不能勝任……」
周金柱擺了擺手,從抽屜的一個牛皮紙包內取出一張很舊、已經泛黃的相片。上面是兩個中年人的合影,一個是國民黨軍人,另一個是農民,穿著隻有解放前才有的那種舊棉襖。
第二節
「你知道相片上的人是誰嗎?」周金柱指著相片中的人問。文婷搖了搖頭。
「穿著國民黨軍裝的是我父親,另一個是你爺爺文心田。」
爺爺?文婷自出生就沒有見過爺爺是什麼樣子,今天是第一次看到照片,不免感到很吃驚,還有些懷疑。爸爸從來不談爺爺的事,媽媽私下告訴過她,爺爺是土匪,作為土匪的兒子,爸爸在解放初期受盡了白眼和苦頭。至於爺爺其他的事,媽媽也不太清楚,因為在媽媽嫁過來之前,爺爺就不在世了。今天,周金柱突然提到爺爺,還拿出了當年爺爺的照片,令她十分好奇。過了許久,她若有所思地說道,「我好像聽說過,就是因為這張照片,爺爺才被當做與國民黨特務有聯繫的反動派,『三反五反』運動時被抓去批鬥,被迫跪在碎玻璃片上。當時我爺爺始終不承認有罪,後來就跳河自殺了。加上爺爺手上也沒有什麼土地,所以我家的成分當時劃到了貧農,分到了一些田地。」
「你想瞭解這張照片的來曆嗎?」
文婷點了點頭。
「這事還得從1944年的衡陽保衛戰說起。」周金柱的語調變得沉重而遲緩,「衡陽保衛戰失敗後,我父親奉萊縣縣長的命令,去說服駐紮在鵝嶺溝一帶的土匪頭子周雲清參加遊擊隊抗日,不要擾亂百姓。
「周雲清是鵝嶺溝有名的土匪頭子,帶領手下的人,打著劫富濟貧替天行道的旗號,劫鏢盜墓,綁有錢人的肉票,洗劫錢莊等。縣裡幾次要捉拿他,均無果而歸。此人身強力壯,學了些拳棍,在鵝嶺溝方圓幾十里到處收徒傳藝,很有勢力。他們不佔山築寨,也不豎旗稱王,個個練得一身硬功,傳說能飛簷走壁,來去無蹤。這些人平時照常在地裡幹活,一有號令就馬上集結,他的隊伍不欺淩窮人,在鵝嶺溝一帶頗得人心,甚至許多年輕力壯的青年,自願跟他上山當土匪。但周雲清有條不成文的鐵律,手下人數從不超過33人,必須個個武藝高強,不畏生死。
「鄰縣一個個淪陷後,加強萊縣抗日的力量顯得非常迫切。縣長從大局出發,不計前嫌,想勸降他們,組成一支保安大隊。當時我父親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奉命前去說服周雲清的。
「周雲清雖然沒有文化,但極重義氣,說話算數。經過兩天的考慮後,父親找來了周雲清的一個親戚,也就是你的爺爺文心田,叫他幫忙一起勸說周雲清。父親由文心田帶路,找了好幾個地方,才在鵝嶺山下的一個小旅店找到他。見到我父親,周雲清覺得非常意外。當他得知父親是獨自一人前來的,反而產生了一種敬佩。父親開門見山地說明來意,要他帶領手下組成一支抗日遊擊隊。結果他不買賬,認為成了縣長的手下會壞了他的名聲。不管父親和文心田怎麼勸說,周雲清始終不肯讓步。最後,父親氣惱地抽出手槍往桌上一拍,決定捉拿周雲清去見縣長。」
說到這裡,周金柱點燃了一枝煙,狠狠地吸了一口。
「周雲清雖然身強力壯,但畢竟沒有受過專門訓練,身法手法都不如父親,在搏鬥中很快便處於下風。於是,周雲清跳出大門,向鵝嶺溝處的山崖跑去。父親提著槍向周雲清追去。周雲清跑到一個崖邊,一躍跳下了五、六米高的山崖。父親一橫心,也跳了下去,正好落在剛爬起來的周雲清身上,兩個人滾在了一起。父親起身用左手抓住周雲清的胳膊,右手用槍頂著他的腦袋,說你再跑我就打死你。周雲清對死倒不在乎,但對父親敢跳下山崖捉他表示敬意,他說,他願聽命於父親,但不願聽命於縣長。父親為這事考慮了很久,為了抗日大局著想,便先答應了他的要求,準備回到縣城再作打算。
「在父親去找他之前,周雲清及手下正在召開一年一度的歡慶宴會,得到縣長會派部隊過來圍攻的假情報,便將三十多個手下都撤到了鵝嶺溝一個非常隱密的地方。當週雲清帶著父親到了那裡,才知道在自己下山時,山上發生了一場大災難,32個土匪全部死在了裡面。望著洞內全是兄弟們的屍體,周雲清當場嚎啕大哭。但隨後周雲清清點屍體時,卻發現少了一具。」
說著,周金柱點燃了一支香菸,那凝思的神情,思維彷彿回去了那久遠的年代。
文婷現在明白爸爸為什麼不願意談論爺爺過去的事了,原來爺爺與土匪頭子有親戚關係。在那個以階級鬥爭為綱的歲月,讓人知道並非好事。
「後來呢?」文婷最關心爺爺的照片是怎麼來的。
「在父親和周雲清下山的路上,突然遇到了一個蒙面人的襲擊。周雲清中了一槍,生命危在旦夕,父親的腿部也受了傷。父親要背著周雲清一起逃命,周雲清執意不肯。據周雲清的推測,襲擊他們的,應該是他的手下蘇澤塘。因為寶物儲藏點的兩把鑰匙由蘇澤塘和他分別掌管,寶物藏在一個深洞內,門口上了一把需要他們兩人同時到場才能開啓的鎖。而且到達藏寶地點,要繞一個很複雜的地形迷宮,他們怕記不住,就在外面的石頭上刻了一些隻有他們自己才能看得懂的符號。」
文婷從身上拿出一個銀質甲蟲狀的物品,現在看起來確實像把鑰匙,「∝」形狀為鑰匙孔,她怎麼以前就沒想到呢?
「是這種嗎?」文婷問道。
周金柱點了點頭,「沒錯。」
「可是,這麼重要的物品,後來怎麼會到了我爸爸手裡呢?」文婷問道。
周金柱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繼續講了下去。
「周雲清認為是蘇澤塘趁他下山後,一時起了貪念,想一人獨吞寶物。但是,蘇澤塘一個人怎麼能對付得了那麼多人?這是父親後來一直十分納悶的地方。
「周雲清要父親逃命,並把他身上的藏寶鑰匙解下來遞給了父親,說絕不能讓那些黃金寶石落入蘇澤塘手裡,甯願讓父親挖出來捐給抗日戰友。之後,給父親指明了一條隻有他自己知道的下山秘道,並說他弄到這種地步是罪有應得,然後拔槍自殺了。
「鵝嶺山腳下通往斷頭崖處有家小店,叫『獨此一家』。這家小店攔腰建在狹窄的小道上,上山的人必須得從小店的院子中穿過。小店形同一座城門,到了晚上就關閉,誰也無法通過。這家店名義上是讓過路人投宿休息之用,實則為周雲清一夥把關放哨。當時,跟父親一起來的文心田,就在店內等候父親。父親因腿受傷走不動,加之連續趕路,身體非常疲勞,極需休息。文心田便把父親藏進水缸裡,叫他聽到什麼響動都不能出來,他則坦然面對從山上下來的蒙面人,從而讓父親逃過一劫。」
第三節
「我明白了,你父親後來把鑰匙給了我爺爺,是嗎?」文婷問道。周金柱搖了搖頭。
「不久縣城淪陷,父親帶著他的家人隨第十軍的官兵到了重慶。因為這一走,就不知以後是否還會有見面的日子,所以在臨走之前,我父親與你爺爺合了影。
「直到大陸改革開放,我才踏上了大陸的土地。在我準備到大陸的前幾天,父親因病去世。我按照父親的遺願去找你爺爺,在統戰部打聽到你爺爺已不在人世了。聽了父親講述鵝嶺溝的故事之後,我曾暗暗下了決心,回到大陸之後,一定要上鵝嶺溝看看,那是一個什麼樣的神奇地方。因此,我不顧危險,於八十年代初,踏上了上鵝嶺溝的道路。當然,我並不是去尋寶。」
「您是去尋找父輩的回憶?」
「也可以這麼說。」周金柱將菸頭在菸灰缸裡磕打了一下菸灰,「人生的際遇真的很奇妙,那一次,我見著了你的父親,我們像一對久別重逢的老朋友,在一起談得非常開心。在離開萊市之前,我把珍藏了很久的土匪鑰匙作為紀念品送給了你爸爸。你爸爸撐船擺渡,渡口來來往往的人很多,也許能遇見另一片鑰匙,也許還會再有奇蹟出現。」
「您成為周子玟的叔叔,是因為您父親與周雲清的關係嗎?」
「沒錯,周雲清比我父親大兩歲,他是為了救我父親而死。所以,父親早把他當做兄弟了。我於八十年代開始在大陸投資辦廠,從來沒想到過要把生意做到多大。可一旦踏上了做生意的路,不進則退,就隻好往前走。就這樣,生意越做越大。周雲清的兒子周碧嶺很不幸,老婆自殺後,他丟下兩個小孩,上了鵝嶺溝就再也沒有回來。後來,我協助周子強在鵝嶺溝下開了一個化工公司,算是為父親的朋友盡點心意。」
沒想到周子強的爺爺原來是個有名的土匪首領。文婷想道。
「您交給我的秘密任務不會與寶藏有關吧?」
在文婷看來,除了尋寶,周金柱還有什麼辦不到的事呢,居然有求於她這個普通平凡的女子?
「不,事實上,由於工作繁忙,加之年紀較大,我已失去了對鵝嶺溝寶藏探索的興趣。」
「哦?」
周金柱沉吟著,「我要你幫我找一個人。」
「找一個人?」文婷以為聽錯了。
「沒錯,幫我找到一個叫林絢絢的女孩。這是一個非常特珠的任務,你必須單獨行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你的行蹤。」周金柱說道,「調查所需費用,全部由我負擔。」
「有什麼特徵嗎?」
「如果她還活著,應該是位二十四歲的少女。」周金柱臉上密佈著哀傷的陰雲,「唯一能找到林絢絢的方法,就是去找身上帶著另一枚土匪鑰匙的少女。跟這枚鑰匙不同的是,那枚鑰匙的正面是個『日』字。」周金柱說道。
真是不可思議。周金柱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呢?他剛才明明說,另一把土匪鑰匙被蘇澤塘拿走了,多年來下落不明,為什麼突然之間他居然又知道鑰匙在一個叫林絢絢的少女手裡呢?
「是不是很好奇,我怎麼知道另一枚鑰匙下落的?」
「的確如此。」文婷坦言道。
周金柱緩緩地說道:「二十五年前,化工公司還沒有建立,溫泉風景區也不存在,鵝嶺山下一片荒涼,隻有『獨此一家』孤零零地立在斷頭崖山上。為什麼叫斷頭崖呢?不僅僅是因為那兒斷崖比較多,而且也因為附近的村民吵架想不開,或者過去一些窮得生活不下去的人,都會到那個地方跳崖自盡。斷頭崖下有個山洞,叫怨鬼洞,過去是土匪的臨時藏身之處,後來成了傳說中鬧鬼的地方。所以,那個山洞是一般人不願意接近的地方。我在八十年代初那次去鵝嶺溝,從山上下來時,想到『獨此一家』休息,恰巧遇到了一位想自盡的姑娘,跳下山崖後昏迷在洞口上面的樹枝上。我把她救活了過來。她醒後,執意不肯回家。我怕她再次尋死,守著她在洞內過了三天三夜,也做了她三天的思想工作。沒想到的是,我居然愛上了她,和她發生了感情,最後把持不住自己,衝破了最後的道德底線。也許在她看來,她的生命反正是撿回來的,所以對我當時的衝動要求,沒有絲毫的拒絕。當時,隻要她稍做抵抗,我或許就不會做出那件令我終生懺悔的糊塗事了。事情既然發生了,我便許下了諾言……我會回大陸娶她。」
文婷漸漸有些明白了。
「這個諾言太大了。」周金柱用手抓著自己的頭說,「臨別時我叮囑她在家安心等待,三年後我會來找她。可是,我這一去,由於父親上司的施壓,父親逼我與他上司的女兒結了婚。那些年,我一直忘不了她,不知她過得怎樣。我很想見她,又不敢去找她,因為我違背了之前的諾言。」
「您找到她了嗎?」
「她曾告訴我她叫劉玲虹,我離開她之前,她說過,如果以後在斷頭崖下的冤鬼洞邊發現一個墳墓,那一定是她的。」說到這裡,周金柱竟然傷心地大哭起來,「我回大陸之後,到過那兒,發現了那座墳墓。第二年,我再去那座墳墓時,一個蒙面人給了我一封劉玲虹當年留下的書信。信中說,她給我生了一個女兒。其實,我在鵝嶺山下建化工公司,一半是為了替父親報答周子強爺爺的救命之恩,一半是為了想找到我們的女兒。遺憾的是,有關這方面的消息一直沒有進展。」
「林絢絢到哪兒去了,難道劉玲虹沒在信中說明嗎?」
「有。」周金柱回道,「林絢絢被她一個沒有生育能力的表姐抱走了。她表姐夫是一個在萊市駐軍的士兵,是廣東葫蘆島人,退伍後自然要回到葫蘆島。」周金柱流著淚道,「我隻是想見絢絢一面,並不乞求她能對我這未曾盡過一天責任的父親給予原諒,但我要為我的無知和衝動造成的後果懺悔。這也是我為什麼要選擇在大陸投資的主要原因,因為親情無時無刻不在牽掛著我。」
「可是,林絢絢身上怎麼會有土匪鑰匙呢?」
「那鑰匙是劉玲虹在林絢絢被抱走時給她做留念的。至於她為什麼會有那把土匪的鑰匙,我也一直想知道。但是這麼多年來,我對於她的情況知道得很少。這種事更不好隨意找人打聽,畢竟因為這寶藏,已經死了三十二個人了。其中部分死者,也多少有些後代。那件事過去了這麼多年,我不想讓它再生波折。而且,原來我身上的那片鑰匙給了你父親,我不好再去向你父親索回。這就是我一直沒有去找林絢絢的緣故。」
文婷明白了,以周金柱的財力,找一個人不費吹灰之力,為何要她出面呢?現在這一切都有了答案。
「隻要打聽清楚劉玲虹的身世,有關土匪鑰匙的來曆不就清楚了嗎?」文婷問道。
「不是那麼簡單。」周金柱搖了搖頭,「我懷疑劉玲虹是一個編造出來的姓名。」
「這麼說來,您打聽過,沒有找到叫劉玲虹的人?」周金柱點了點頭。
第四節
尋找林絢絢,第一個要去的地方就是葫蘆島。但這一去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文婷不得而知。告別周金柱之後,文婷決定先回家看看媽媽,也順便探望一下獄中的弟弟。
回到月湄莊時,文婷的心再次有種痠痛的感覺,作為殺人犯的家屬,路上不時有人向她投來異樣的目光,文婷儘量顯得神態自若,微笑著向相識的村民主動打招呼。
當她推開家門,走進破舊的房子裡,一股潮濕的霉味撲鼻而來。窗檯上織著的蜘蛛網驚醒了文婷的記憶,媽媽早就不在這兒了。媽媽在電話裡說過,她到鵝嶺溝山腳下的化工公司去看大門,搬到那兒住了。
文婷鎖上門,坐上車來到化工公司。在廠區的一個角落裡,文婷找到了媽媽所住的房子,一個二十平米的單人宿舍。當她見到媽媽一拐一拐的腿時,大吃了一驚。
「媽,你怎麼啦?」
「不小心摔倒的。」王錦芝說,「多虧周子強人好,背我上了醫院,給摔傷的部位拍了照,還派人照顧我。我好幾次要打電許告訴你這件事,可他就是不讓我說。他說,隻要他在這裡,就會照顧好我,讓你放心在外面闖蕩,不要對我牽掛太多。真是不知道哪輩子積了德,遇到這麼好的小夥子……」
王錦芝絮絮叨叨的話在文婷耳邊纏綿了好一陣,文婷始終沒有說話,默默地收拾著屋子裡的東西,然後幫媽媽削了一個蘋果。
「婷兒,你該考慮自已的婚姻大事了。」
「媽,你在說什麼呀?」文婷紅著臉,她知道媽媽的言下之意,隻是這種話由媽媽口裡提出來,是那麼不自然。
「媽腦子再糊塗,也不至於對擺在眼前的事實看不到,周經理要不是對你有意思……」
「媽,我自己的事自己會處理。」文婷想阻止媽媽繼續這方面的話題。
「你想想看,你現在是殺人犯的姐姐。走在大街上,許多人躲你還來不及,別說有人主動來關心你,對你好……」
「媽。」文婷想起周子玟曾對她說過的話,於是打斷王錦芝說,「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麼簡單。」
「這事有那麼複雜嗎?周經理喜歡你,這是傻子也看得出來的事實。像周經理這樣的人,一表人才,又有錢又有地位,圍在他身邊轉的女人會少嗎?別說女大學生,就是女博士,他不一定還看得上呢。他能看上像你這樣半成品的大學生,隻能說是你的福氣。」
「媽,你越說越玄了。」文婷說著,走了出去。
她的心被媽媽的話打得好亂好亂。
外面的天,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的,落在了地面上,落在了匆匆趕路的行人身上,也落在文婷紛亂不已的心上。
文婷茫然走出廠區,在山腳下踽踽而行,任由細雨在臉上灑落。的確,她有些疲倦……人生中的疲倦。她多麼渴望能有一隻寬大的肩膀讓她靠著,能有一個寬闊的胸讓她倚著。她隻想甯靜地在人生的路上歇息一番。
漂渺孤鴻影,寂寞沙洲冷。人生如四季,苦樂常相依。在這帶來絲絲寒冷的秋雨之中,文婷隻覺得獨自走在一條沒有盡頭的路上。
文婷站住了,她忽然感到臉上沒有了冰涼的雨水。一把雨傘不知何時撐在了她的頭上,周子強那俊朗的臉,溫暖的眼神,映入了她的眼簾。
文婷真想撲進那寬大的胸膛裡,任由心頭的淚水灑落。然而,彷彿有一雙懷著敵意的大眼,在後面緊緊地盯著她、注意著她,她不由得心裡打了一個冷戰,克制住了自己。
「謝謝你,謝謝你對我媽媽的照顧。」文婷說罷,逃也似的離開了那把雨傘。
廠區有一個舞廳,既是職工休閒放鬆的去處,也是附近鄉村年輕男女唯一的娛樂場所。
文婷走進了舞廳。自弟弟出事以來,她第一次想要來這種地方。是為了情感的宣洩,還是為了心靈的馳奔,她自己也不知道。
音樂響起來了,人群跳起來了。
文婷獨自走向那雙雙對對翩翩起舞的舞池中央,隨著音樂的節拍,輕輕地跳了起來。文婷的每一個細胞是一節舞韻,每一個動作是一條優美的弧線。高跟鞋蠹蠹敲擊著地面,隨著怡然自得的舞姿,和著節奏快意的拍子,文婷的身體在音樂中起伏、旋轉,似風中楊柳,裊娜出一道道動人的風景。
文婷的心進入了一個陶醉的世界,一個淹沒了自已的世界,身子騰空般,輕飄飄地向著一個縹緲的遠方獨自飛行,飛行。
文婷回到房間時,王錦芝正坐在床上暗自垂淚。
「媽,你怎麼啦?」文婷單腿跪下去,幫媽媽揩淨眼角的淚花。
「婷兒。」王錦芝撫摸著文婷紅潤的雙頰,那對淺淺的迷人酒窩,曾讓雙親寄予了無限的希望。文揚一案,使家庭迅速破落衰敗,她常常在夢中哭泣。周子強的主動幫助,讓她在黑暗中看到光明,在寒冷中看到希望,如今文婷的變化又怎能不令人傷心呢?「也許媽媽的想法有些自私,但是周經理確實幫了我們家的大忙,我們不能忘恩負義。不管怎樣,媽媽希望你能和他好。」
「媽,你別說了,婷兒知道怎麼做了。」
這晚,也許是因為一路的顛簸勞累,也許是由於思想負擔突然的釋放,文婷睡得非常踏實、非常安詳。而王錦芝,望著女兒瘦削的臉,將毛巾塞在嘴裡,悄悄地又哭了。
第二日清晨醒來,天已大亮。推開木窗,清涼濕潤的空氣撲面而來。文婷深深地呼吸著,貪婪地享受著新鮮清涼的空氣。光線穿透樓閣,暖暖地灑進房間。文婷揚起臉,眯起眼睛,踮起腳尖,望向窗外的山上。
窗外,周子強提著一個小巧的飯籃,裡面放著一盆熱氣騰騰的地瓜粥,還有剛剛蒸出來的一籠三鮮餃子,向她走來。
「伯母醒了嗎?」周子強站在窗前問道。
文婷走過去,輕輕地打開了門,「周經理,呵,不,子強,進來吧。」
聽到「子強」這麼親切的稱呼,周子強臉上綻出了太陽般的笑容。
文婷接過周子強手裡的東西,指著爐火邊的竹椅說道,「坐吧!」
周子強坐下後,也指著旁邊的竹椅說道:「你也坐吧!」
王錦芝醒來,看到兩人並排坐在一起,心裡樂開了花,「婷兒,房子太小,你讓周經理坐這兒不太合適。我看,你們不如到外邊去散散步。」
「伯母,這樣挺好,一會兒我就要去上班了。」
「哎呀呀,周經理,我知道你是個大忙人,但是婷兒好不容易回一次家,難道你今天還要按著秒錶去上班嗎?」王錦芝一邊說著,一邊向文婷使了個眼色。
「子強,我媽說得對,我們出去走一走吧。」
「你還沒吃早餐呢!」周子強說道,「我幫伯母打早餐的時候,也順便把你的早餐捎帶來了。」
文婷吃完早餐之後,周子強說道:「你知道今天是什麼節日嗎?」
「划船節。」文婷想了一會兒大叫道,「對,我們今天去划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