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小說中心 A-AA+ 發書評 收藏 書籤 目錄

簡/繁              

第一章 戀人遇害

蠅證 by 塵世牧人

2020-3-8 20:02

第一節
火車終於到達萊市。
畢素文下了火車,乘中巴到達市區的中心汽車站時,已經是淩晨五點半了。
天色微微發亮。街道上,環衛工人已經開始清掃街道,沙沙沙的聲音劃破了小城的寂靜。
小城裡大多數人仍在溫暖的夢鄉之中,稀稀落落的街燈點綴著兩旁高低不一的樓房。一條偏僻的小街,延伸到遠處,直到與黑色水乳交融。
畢素文來到街口,攔了一輛空載的出租車,剛在駕駛室的位置上坐好,就聽到一陣響動,一道黑影從側面的巷道里躥出,眨眼之間到了駕駛室邊,隨之傳來一聲低喝:「把車門打開,讓我上車。」
藉著車內燈的光線,畢素文看到車窗外站著一位身形高大的年輕男子,頭戴帽子,帽簷壓得很低,身披風衣,衣領向上翻起,幾乎遮住了整張臉。男子用手槍對準司機,同時眼睛不時地掃視著四周的動靜。
道路兩頭突然出現了幾輛警車,閃著警燈,從兩頭包抄過來。也許是擔心驚擾了市民的睡眠,也許是因為大街上沒什麼車輛,警車一直沒有拉響警笛。
「一直往前開,隻要把我帶到安全的地方,我不會傷害你們。」男子坐上車,發出低沉有力的命令。
剛才還很冷清的街道一下熱鬧起來。衝在最前面的一輛普通桑塔納警車,加足馬力,緊追在後面。出租車司機開車很有經驗,駕車在街道上忽左忽右地搖擺,試圖擺脫後面的警車。可警車咬住其車尾,也不斷變換著行駛路線。
一路上驚險不斷。畢素文的心高高地懸在半空中,坐在疾馳的車上,感覺像在鋒利的刀尖上跳蕩。另外還在擔心,生怕背後這瘋狂的男子會做出極端的事來。
當警車追到貝逸樓酒店旁時,出租車一打橫,拐進公園路旁一條漆黑的小巷裡,突然熄了火。追了兩公里的警車將出租車堵在巷口邊。
男子迅速打開車門跳下車,將畢素文一把從駕駛室裡扯下來,用槍抵在他的背後,對著圍過來的警察大叫道:「你們快退回去,不然我就殺了他!」
投鼠忌器,警察隻得退出巷口。
男子挾持著畢素文,往前走了一段路,當確定沒有警察跟來時,便丟開畢素文,沒命地朝一處矮牆狂奔起來,藉著衝勢攀過矮牆,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過了一會兒,十來個警察包抄著走了過來,畢素文這才驚魂未定地鬆了口氣。
「剛才那個人到哪兒去了?」一個警察詢問道。
畢素文的手朝矮牆方向一指,就有七八個警察迅速跑了過去。
「你有沒有受傷?」一位警察問道。
畢素文搖了搖頭。
「你不是本地人吧?」警察突然用本地話問道。
「不是。」畢素文老老實實地回道,「我是廣東濱海市人,正在浙江大學讀博士,現在是來女朋友家度寒假的。」
「有證件嗎?」
畢素文從口袋內掏出學生證,遞過去。警官看了看,又問了他女朋友的情況。畢素文實話實說,自己的女朋友叫蘇姍姍,住在青龍鎮。
警察見問不出什麼可疑的情況,便做了筆錄,要畢素文按上手印。這時,追過去的幾個警察沮喪地回來了。看來,那男子已在警察的眼皮底下溜之大吉了。
回到出租車停靠的巷口,嚇得癱軟在車上的司機被警察扶到警車裡坐下,他滿臉驚恐地說:「我一直想停車,但那人的手槍指著我的後背,我不敢不聽他的。後來我覺得實在無路可走,才來了一個急剎車。」
隨後,警車將畢素文送到了汽車東站。這時,天已經亮了,路上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半個小時後,畢素文坐上了開往青龍鎮方向的客車。
北風帶來的寒冷,無孔不入。儘管在人群擁擠的客車廂裡,人們可以相互取暖,但畢素文仍然感覺到腳趾和手指甲,像被針刺似的隱隱發痛。他將雙手放在嘴邊哈了一口氣,熱氣在低溫下凝成細霧,擴散成一種圓錐形的圖案,飄浮向車窗,被玻璃吸附後,凝成矇矓的一片。
車窗外的路旁,兩排著落光綠葉的樹。偶爾看到掛在樹杈上的空鳥巢,由於沒有樹葉的遮擋,在風吹雨淋之下,早已殘破不全。不遠處的山上,也是一片凋零的景象,單調、枯索,毫無生氣。
隨著車子的搖曳顛簸,那個令人心驚膽顫的神秘男子在他腦海中消失了,浮現上來的是女友蘇姍姍那溫情脈脈的眼神。
蘇姍姍身段秀美,細腰乍臂,柳眉大眼,俏皮可愛。每當摟著她的腰在歌舞廳裡翩翩起舞的時候,蘇姍姍都會將她的頭緊緊地貼著他的胸,溫柔得像隻可愛的貓。那種甜蜜的感覺一直伴隨著他走過了三年苦澀枯燥的讀書生涯。隻要和她在一起,他的煩惱、苦悶,便會煙消雲散。幾年來,蘇姍姍已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沒有她的存在,他會心神不安,不知所措。
兩人約好,放寒假後畢素文到蘇姍姍家過春節,並慶祝蘇姍姍父親的五十大壽。但不知為什麼,一週前蘇姍姍突然和他失去了聯繫,先是從QQ上消失,然後他撥打蘇姍姍的手機,號碼一直處於無人接聽的狀態。
蘇姍姍變心了嗎?畢素文把握不準。畢竟,他們的愛情是在校園裡構築而成,沒有經風雨、見磨難。儘管這樣,他還是得為了之前的承諾前去青龍鎮,哪怕僅僅是參加她父親的五十大壽。當他真正踏上前往湘南的路程,當初那種莫名的激動和好奇的衝動,已被頻頻暗湧的不甯和焦慮所替代。
沿途又上了一些乘客。無座可坐的乘客佔據了過道,佔據了車廂裡一切可以佔據的地方。地闆上堆滿了裝著貨物的麻袋、紙箱,上面也擠滿了肩靠肩,背依背的乘客,售票員還在叫道:「請往後擠一點。」似乎人成了可以到擠壓一塊的貨物。畢素文坐在最後一排的座位上。座位的功能發揮到了極緻,平時一個人的座位佔據了兩人。畢素文要想轉一下身子都相當困難,不得不收攏雙腿,並在一起,以騰出更多的空間留給不斷擠上來的乘客。
一個高高瘦瘦的年輕人不知何時蹭到了他身邊,他覺得這年輕人的面容有些熟悉,好像在哪兒見過,可就是想不起來。就在他努力回憶之際,又擠過來三個高大的年輕人。人群騷動的時候,四個年輕人便有意無意地向他靠近。最後,四個人站在他兩邊,將他與其他的乘客分割在兩個不同的區域。
車子很快到了下一站。當那四人吹著口哨走向車門的時候,畢素文聽到旁邊一個老頭對他說了一句什麼,說的是當地方言,他沒有聽懂。旁邊一位年輕婦女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話說道:「小兄弟,看看你身上有沒有丟失什麼?」
畢素文恍然大悟,連忙將手伸入口袋。糟了,手機不見了,還有那個送給蘇姍姍父親的漂亮煙鬥也沒了。(蘇姍姍說過,她爸爸喜歡吸菸,而且喜歡用煙鬥吸菸。所以他特意花了三百多塊錢在網上訂購了一隻高級煙鬥。煙鬥長十六點五釐米,雕滿抽象花卉的紫銅煙鍋,配著紅胡桃木的煙嘴,精緻又漂亮。)更糟糕的是,他放在內衣口袋裡的錢也不翼而飛,袋子底部多了一個被小刀割開的口子。
畢素文心裡暗暗叫苦。

第二節
蘇姍姍曾一再叮嚀他,出了萊市坐上通往鄉鎮的班車時,一定要防著小偷,可他偏偏忘了。
「我的東西被偷了。」畢素文大叫起來,「司機,請你把車門關緊,不要讓小偷下車。」
司機好像根本沒聽到他的叫喊,雙手握住方向盤,眼睛注視著前方,任由車門打開。
「麻煩司機用手機幫我向110報警。」畢素文再次呼喊道。
「你自己的東西你自己要小心。」司機終於開口了,但仍然沒有回頭看他一眼,「抓小偷不關我的事。」
接著,司機欲關上車門。
「等等。」畢素文大叫道,「讓我下車。」
根據蘇姍姍提供的路線圖,下一站應該是青龍鎮。他豁出去了,決心在這裡下車。因為他隻知道蘇姍姍住在青龍鎮,但住在青龍鎮哪個地方,他並不清楚,手機沒了,他沒法和蘇姍姍聯繫,所以他必須要回手機。更重要的是,手機裡儲有很多朋友、同學以及家人的電話號碼,還有他和蘇姍姍戀愛時的信息精華,也都保存在手機裡。
「每當憶起你的笑臉,那溫馨中總滲著一絲輕柔的甜蜜。」
「在這思念的季節裡,我想你了,想和你牽手在晚風中散步,在月色下相依。」
「溫柔的月光從窗口流瀉在床上,溫暖著我絢麗的夢境,也溫暖著我對你的思念。」
……
那些刻骨銘心的話語,是他枯燥學生生活中的潤滑劑。每當他無聊時,就會調出來看一遍,直到甜蜜浸潤著瀰漫了整個胸膛。
他剛剛下車,那四人中左眼有條細長疤痕的年輕人就擋在他前面,另兩個年輕人則從後面摟住他,而那個高瘦的年輕人,可能拿著偷的東西,飛快地往前跑了起來,眨眼間跑進了附近的村莊。
當高瘦的年輕人消失之後,那三人這才松開手,丟下畢素文,朝村莊大搖大擺地走去。
畢素文跟在後面追上去,那三人左拐右閃,就不見了人影。走進村莊一看,畢素文徹底洩了氣。村莊裡,房舍挨著房舍,巷道連著巷道,那幾個人究竟鑽進了哪間房子,哪條巷道,他根本無法判斷。
畢素文懊喪地在村口站了好一會兒,當他試圖向過路的村民打聽那三人的行蹤時,才發現那滿口的當地方言讓他溝通起來非常困難。當個別村民好不容易弄清了他的意思,回答他的也隻是搖了搖頭。
意識到等下去也沒有結果,畢素文不得不放棄找回東西的努力,開始順著公路往東走。翻過一個小山坡,便到了青龍鎮。
青龍鎮,一個典型的江南水鄉古鎮。從高處看,宛如一條長長的黑蛇在萊河西岸靠著一片寬闊的丘陵地帶爬行,揚起的頭靠在一側的山坡上,仰望著無邊無際的天空。垂下的尾處於低窪的地勢,與阡陌相連的田園鄰接。
鎮區現存的建築多為明清時期所建,風格獨特,其中的石橋路長達四公里,是現今湘南保存最完好、規模最大的古建築群。兩條溪水穿鎮而過,垂柳小橋,錯落有緻。
踏進青龍鎮,可以感受到一股撲面而來的古樸民風。相對城市裡高樓林立的奢華和璀璨,青龍鎮的建築顯得樸秀和純粹。這兒沒有人聲鼎沸,沒有熙熙攘攘。樹梢鳥兒的啁啾,河邊洗衣棒的捶聲,草地上牧牛人的吆喝,交織成一曲優美悅耳的鄉村音樂。
街道不算窄,一律是石塊或者水泥路面。幾枝綠藤從街道邊的高牆內探出,給古鎮增添了一絲春意。一家帶天井的古樸民居被很完整地保存著,後堂正中的炭火上架著一壺冒著熱氣的開水。一位婦人坐在旁邊,飛針走線,熟練地納著鞋墊。
街上零散的幾個攤位擺放著一些現代日用品,購買者寥寥無幾。一位大伯吹著葫蘆絲,悠揚的曲調,使古老的街道洋溢著青春的氣息。
四處是陌生人,到處充滿聽不懂的口音,讓畢素文感到沮喪。他那略帶粵語腔調的普通話,讓當地人聽起來不但彆扭,而且還向他投來詫異的目光,彷彿他是從別的星球來到了這個地方。
畢素文在青龍鎮逢人便打聽,幾乎每個人聽到蘇姍姍的名字後都搖搖頭。最後,畢素文拖著一身的疲憊,穿過聳立河岸的吊腳樓,在一處碼頭邊坐下。
他剛坐下,忽然覺得腳下碰著一件東西,發出一陣清脆的聲響。他低頭一看,地上躺著一串鑰匙。鑰匙鏈上繫著一個黑白相間的小球球,上面綴著一紅一綠兩個小鈴鐺,甩起來叮噹響。還有一個拇指大小的銀質甲蟲金屬製口,背面刻著骷髏頭像的圖案,正面刻著一個「月」字,頂端有個小小的「∝」形開口,不像首飾也不像古董。
會不會是誰掉下來的?畢素文想著,便把鑰匙撿了起來。
河面吹來的風帶著深深的寒意,畢素文的身體不由得顫抖了一下,他將包挎在背後,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裡,甩開步子在河邊走了起來。隨著走動,體內產生的熱量加速了血液循環,畢素文覺得周身漸漸變得暖和了。此時,太陽在東邊山上露出紅紅的圓臉,驅散了籠罩在大地上的寒氣。草葉上掛著的白色霜凍,在回升的氣溫中一點點地消融。
河岸邊有兩個渡口。畢素文所處的碼頭,一艘船靜靜地停泊在對岸,風吹波起,船在水面上輕輕蕩漾;另一個渡口,和這相距不過兩百米,一個和中年船伕搖著坐有兩個乘客的船,駛在河面上。
半個小時後,對岸碼頭走下一個年輕女子,躍上船頭,解開鎖在船上的鏈。竹篙點下去,隨著碧波中破開的一圈又一圈的水紋,船身輕盈盈地駛向這邊。在畢素文看來,少女撐開的不是篙,而是一把弓,船就是她射出的箭。遠遠看去,撐著篙立在船頭的少女的背影,像一隻江中野鶴,孤獨而落寞。
當船靠近了,畢素文才看清,少女清雅麗質,穿著一點也不像他想像中的簡陋。一件紫色的長毛衣,下身套一條緊身的淺灰色褲子,腳穿一雙白色軟皮的折條長靴,頭戴一頂可愛的白色小圓帽,脖子上隨意搭著一條長細的碎花圍巾。
畢素文怔住了,不僅僅因為她的美色,還有她的氣質和打扮,絕非普通村姑能同日而語,就是放在城裡,恐怕也是千里挑一。
「先生,要上船嗎?」少女說著,將竹篙在水面上一點,濺起幾滴水,落在畢素文的臉面上,冰涼冰涼的。
少女的口音儘管帶著本地的方言,但畢素文還是聽懂了。
「不呵,謝謝,我不上船。」畢素文歉意地笑了笑,收回落在少女身上的目光,朝她擺了擺手。
「原來你不是過河的?」少女嘻嘻地笑著,兩個淺淺的酒窩浮現在紅潤的臉頰上。她將竹篙插入河底,然後貓腰撐著竹篙,開始調轉船的方向。船身在水面蕩起淡淡的波紋,呈扇形徐徐散開。
「等一等。」畢素文在岸上大叫道。
「噢,有什麼事嗎?」少女回轉身。
「我叫畢素文,請教姑娘芳名。」畢素文大聲問道。
「你是不是見了每位姑娘都有請教芳名的習慣?」少女笑起來的時候,酒窩像春風拂過水面產生的碧波。酒窩裡藏著快樂、幸福,還有少女不肯輕易示人的秘密。
「我……」畢素文像記起了什麼,從身上掏出那串鑰匙,「這是我剛從碼頭邊撿到的東西,不知是哪位渡客不小心掉下來的,我把它給你,如果有失主來找,麻煩你轉交。」
少女接過畢素文拋過來的鑰匙,臉上現出吃驚的表情,「這是文揚的鑰匙!」
「文揚是誰?」畢素文對少女的自言自語感到不解。
「呵呵,是我弟弟。」少女說著,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謝謝你呵,我是他姐姐,叫文婷。」

第三節
通過交談,畢素文知道文婷是湖南醫科大學大四的學生,她家在對岸的村莊,船是她爸爸的。幾天前,她弟弟文揚出去之後,一直沒有回家。爸爸媽媽心裡很著急,就叫她到渡口邊來打聽,看有沒有人見過她弟弟。
「請問,是否有個叫蘇姍姍的少女住在青龍鎮?」抱著一線希望,畢素文提出了他剛才一直問不到答案的問題。
「沒錯。」
「可是,為什麼我打聽了那麼多人,居然沒有人知道她家住在青龍鎮哪個地方?」
「哈哈哈!」文婷笑得前仰後合,「蘇姍姍是遠近聞名的才女加美女,她家住在青龍鎮的龍尾。她原來叫蘇山妹,高考時才改了名。所以你打聽蘇姍姍,肯定是打聽不到的。但蘇家大樓在青龍鎮無人不曉,你在鎮上隨便問一個人就可以找到。」
隨著文婷的大笑,竹篙從她手中滑落到船闆上。河水的流動,將船隻帶動著,在河面輕輕地轉了起來。
告別文婷後,畢素文踩著蜿蜒延伸的石闆路,重新走進青龍鎮。這次,他很快找到了蘇姍姍家的住址。
蘇家大樓是二層高的青磚牆結構,一條清清的小溪從旁流過。高大的圍牆,幾間低矮的平房隱蔽其內,紅瓦輝映著藍天。大門兩邊,兩座大理石雕像,雕著兩隻展翅翺翔的雄鷹。
不知怎麼的,走到大門前的一剎那,畢素文忽然感到一陣氣悶。當他恢復鎮定之後,才注意到大門上了鎖。
畢素文撣了撣門前石像底座上的灰,坐了下來。
就這樣,從上午到下午,不時有一兩個過往的行人,用一種奇怪的眼光瞧著他。可是,蘇家大樓始終沒有人露面。
一個住在離這兒不遠、留意他很久的老頭走了過來,「年輕人,你找誰呵?」
「蘇姍……」畢素文記起了文婷的話,忙改口道:「蘇山妹。」
「山妹呵,聽說她被人害了,全家人都出去了。」
「什麼?蘇姍姍被害了?」像被人在後腦猛地敲了一記,畢素文覺得腦袋嗡地一響,眼前頓覺天旋地轉。來此之前,儘管他心裡有過隱約的不祥預感,但從沒想到過「被害」兩個字。
「具體不清楚,我隻是聽一些從外面回來的人說的,是真是假,要等蘇家的人回來才知道。」
「您能告訴我蘇家的人去哪兒了嗎?」
「濟口鎮的鳥島。」老頭往東一指,「坐車去那兒,大概二十分鍾可到。」
畢素文站起身,剛要往青龍車站走,忽然想起自己現在身無分文,於是折轉身,急忙跑到渡口邊,發現文婷仍在對面的渡口,便向她猛揮手。待文婷划船過來,畢素文說道:「你能借我一些錢嗎?夠到濟口鎮的路費就好。」
文婷從身上摸出一百塊錢,「拿去吧。」
「謝謝!」畢素文從文婷手裡接過錢,撒開腿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往青龍鎮車站的方向跑。後面文婷說了句什麼,他沒聽清楚,也沒心思聽了。
以前聽蘇姍姍說過,濟口鎮的鳥島位於萊河中央,四面環水,是全國重點以鳥類為主的自然保護區。鳥島四季如春,與「大連蛇島」南北遙相對峙,堪稱天然專類動物園的兩顆明珠。島上古樹修竹成蔭,冬暖夏涼。附近水庫、池塘星羅棋布,稻田、森林延綿成片,鳥類食物豐富,是鳥類活動的理想王國。一年四季在這裡棲息和繁衍的鳥類共有181種,總數達10萬隻以上。每天清晚,鳥兒成群結隊,忙碌著出巢歸巢,有「飛時疑是天上雲,落時恰似千堆雪」之說。
畢素文到達濟口鎮時,已是下午三點。太陽不知什麼時候從天空中隱去,幾片黑色的烏雲向大地投下陰影,遠處的一切景緻顯得那麼灰濛、澀暗。
濟口鎮骯髒的景象超乎他的想像,淩亂無章的建築讓人想起醉醺醺的酒鬼,又髒又亂的街道令人想到路邊百年沒洗過臉的乞丐,實在難以置信這兒會藏著一個中外聞名的「美麗的鳥國」。
在離碼頭幾百米遠的公路上,停放著幾輛警車。道路兩頭已經布好了警戒帶,一輛警車的警笛還沒有關掉,警燈仍在忽紅忽白地閃耀,幾個維持現場秩序的民警低著頭,在交頭接耳地說著什麼。一群看熱鬧的人擁在河堤的出事地點,圍成了半月形。
畢素文被擋在隔離帶的外圍。
法醫人員此時正在裡面忙碌著勘查現場和驗屍,閃光燈的光不時在空中閃現。
畢素文站在那兒,聽著周圍人的議論,心裡非常不安。雖然他聽不懂當地人唧唧喳喳的內容,但眼前的情形已讓他心裡明白了八九分。隔離帶內,一對五十歲左右的夫婦哭得死去活來。畢素文認出來了,那對夫婦正是蘇姍姍的父母。他曾看過蘇姍姍的像冊,裡面有一張她家人的八寸全家福。蘇姍姍極少談到她的家,他所知道的情況是她爸爸喜歡吸菸,在青龍鎮開了一家磚瓦加工廠,在青龍鎮算是一位能人。
蘇姍姍的媽媽劉玲英哭得眼睛又紅又腫,聲音嘶啞得變了調。蘇姍姍的爸爸蘇銀潼則在不停地用手揩著臉上的淚水。法醫在對他們說著什麼,劉玲英的頭一直在搖,看樣子非常反對法醫的要求,蘇銀潼則對法醫根本不加理睬。
畢素文見狀,向警察表明了身份,得到允許後,朝著蘇銀潼夫婦走了過去。見到他們,畢素文簡短地作了一番自我介紹。
「你就是山妹的男朋友呵,」劉玲英有些情緒失控地拉住畢素文,哽咽道,「山妹死得好慘呵!」
「伯母。」畢素文心情沉重而壓抑,也不知對劉玲英說什麼才好,哽嚥著吐出這兩個字後,便如一根魚刺卡住了喉嚨,一時說不出話來。
其實他心裡難受的程度並不亞於劉玲英。來湘南之前,蘇姍姍告訴他,雖然離鳥島很近,可她自出生到大學畢業,從沒涉足過鳥島一步。他們說好,這個寒假要一起到鳥島賞鳥。沒想到現在,蘇姍姍居然就在鳥島被害了。
一個花季少女,有著燦爛的笑容、悅人的美麗、多彩的青春,就這樣隨著生命的終結而消失了。幾個月前,她還曾依偎在他的懷裡。他感受著她的體溫,吸聞她的體香,兩人喃喃耳語著美好的未來。現在,這一切卻成了永久冰冷的記憶。
稍後,蘇銀潼斷斷續續地告訴了他一些情況。
一週前的下午,蘇姍姍接到了一個同學的電話,邀她去河對面的月田鄉玩。到了晚上八點,也不見她往家打電話,手機也聯繫不上。蘇銀潼夫婦開始著急了。第二天第三天同樣如此。到了後來,蘇銀潼夫婦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除了給派出所報警之外,到處找人打聽蘇姍姍的消息。親戚家、朋友家、蘇姍姍的同學家,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所有的人都說沒有看到她。蘇姍姍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失蹤了。
昨天傍晚,他們突然得到派出所的通知,說是在濟口鎮碼頭邊的一隻船上,發現了一具年輕女性的屍體,要他們前去辨認。來了之後,蘇銀潼夫婦發現,死者正是蘇姍姍。
當時屍體雙手反放在背後,面朝下趴在船闆上。船上的東西整齊有序,沒有任何打鬥的跡象。屍體身上沒少任何東西,倒是多出一個空白的日記本。

第四節
畢素文朝蘇姍姍的屍體看了一眼,心裡突然像遭到雷擊般顫抖起來,肩膀不住地聳動,身體虛脫得幾乎要倒地。
蘇姍姍的屍體已從船艙裡被擡放到了岸上,身上的衣物已被褪盡,赤裸著靜躺在一張舊草蓆上。一頭黑色的齊耳發,雙眼瞪得大大的,嘴巴微微張著。從傷口流出大量的血,濺噴了整個頭部,臉上的表情已無法讀取。裸露出的潔白的肌肉,已經沒有了血色和往日的光澤。後腦由於受到鈍器的猛擊,傷口上凝結後的血塊和頭髮粘在了一塊。
法醫走過來輕輕拍了拍畢素文的肩膀,將《解剖屍體通知書》遞給他,希望他能說服蘇姍姍的父母,同意他們做屍體解剖工作。
法醫解釋說,刑事案件都要做解剖檢查,這樣有利於公安機關確定死因。死者家屬到場,可以瞭解解剖屍體的情況,有利於家屬配合公安機關查明案情,有利於偵查活動的順利進行,在客觀上也可以起到監督公安機關解剖屍體的作用。
畢素文答應了法醫的要求,但他要求警方能向他提供一些案情材料。法醫思忖了一會兒,叫來一個警察,從一個公文包內取出有關的材料遞給了畢素文。畢素文迅速看完了現場所有的勘查記錄,對事件的發生有了一個大概的瞭解。
昨天下午,一位二十二歲名叫文揚的年輕男性,從濟口鎮一個名叫陳愛才的船伕那兒租來一隻船,大約一點過十分離開碼頭,同船而行的還有蘇姍姍。昨天恰遇濟口鎮集市日,儘管下午街上行人已經稀少,但仍有零星的攤販和趕集的村民在場。所以,有幾個人親眼目睹了他們駕船離開碼頭,向河中心的鳥島駛去。六點時,船回來了。船主隱約地發現船闆上有些異樣,便蹲下身子仔細查看,竟然是一些血跡!隨後,船主在船艙下面發現藏著一具女性屍體,於是當場報了警。鎮派出所的警察接到警報,立刻出發,將涉嫌殺人的文揚抓了起來。
現場發現船上扔著一支白沙牌香菸的菸頭,文揚承認是他抽完丟下的。此外,還搜到緻人死命的兇器……一把扳手,雖然洗掉了血跡,但留下了文揚的指紋。無論從時間上來說,還是從物證來看,文揚都有洗脫不掉的兇殺嫌疑。就這樣,文揚被當做涉嫌兇殺的嫌疑人而押送到了市公安局。
文揚,好熟悉的名字。畢素文想起來了,文婷的弟弟就叫文揚,而文婷這幾天也正在尋找她那失蹤的弟弟!
文揚是月田鄉人,而蘇姍姍最後一次也說是去月田鄉,之後就消失了。她失蹤前接到同學的電話,難道所說的同學指的就是文揚?
「文揚和蘇姍姍是同學嗎?」畢素文問道。
「不是同學。他姐姐和山妹是朋友,因為這個關係,文揚認識了山妹。他們之間有沒有發生什麼事,我們不是很清楚。讀高中時,我們嚴禁女兒與男同學有過多的接觸。她和青龍鎮周圍的年輕男性幾乎沒有任何來往。」蘇銀潼解釋道。
法醫又在一旁催促著家屬簽名做屍檢解剖。
畢素文以前看過一些案情小說,知道這種程序必不可少。他對劉玲英的心情也非常瞭解,本來女兒被殺已對她造成了強烈的精神打擊,再讓她面對法醫像解剖動物那樣解剖自己女兒的屍體,尤其要解剖的部位又在頭顱,她怎能受得了這麼刺激的血腥場面?別說劉玲英,就是他到現在也接受不了蘇姍姍被害的事實!在他的腦海中,縈繞著的始終是蘇姍姍甜蜜的笑容,依偎在他懷裡的一種可愛的姿勢,怎麼也不可能與躺在地上的一具冰冷的屍體產生聯繫。
「伯父伯母,蘇姍姍是我的女朋友,雖然我們還沒最終走到一起,但是,請讓我把你們當成我的親生父母吧!你們心裡難過,我心裡同樣難過。但解剖查清死因,有利於司法機關對罪犯定罪。所以,解剖還是讓法醫如期進行吧!如果您二老信任我,就讓我以蘇姍姍未婚夫的名義監督他們的解剖過程,你們認為如何?」
畢素文誠摯的態度,最終使蘇銀潼夫婦讓了步。當蘇銀潼夫婦退出現場之後,畢素文鎮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神,用笨拙的動作在《解剖屍體通知書》上籤上了他的姓名。
畢素文站在那裡,雙腿似乎成了兩根木棍,勉強支撐著身體。法醫每一刀割下去,都像在切他的肉、在揪他的心。法醫用手術器具掀起屍體的組織或器官仔細觀看時,讓他的身體產生一陣陣的痙攣。
忽然,他注意到,在法醫翻開的屍體傷口內,有少許淡黃色的蠅卵卵塊和剛孵化、大約1毫米長的幼蟲。這些蟲子到底與蘇姍姍的死有什麼關係,他現在不是很清楚,但他隱隱約約覺得這或許能說明什麼。
兩個小時後,法醫完成了屍體解剖。畢素文簡直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捱過這兩個小時的,隻覺四肢發麻,心在滴血。直到法醫站起來,將解剖器具收拾好放在解剖盤中時,那清脆的金屬碰擊聲才把他從悲痛中驚醒。
警察把屍體交還給了蘇姍姍的父母。蘇銀潼在濟口鎮租了一輛車,把屍體運回青龍鎮,購置棺木,將屍體放入棺木中,停置於大路旁……根據當地民俗,死者如有父母健在,那麼死者的棺木是不能進家門的。
晚餐時,劉玲英簡單地煮了一鍋麵條。畢素文一整天粒米未進,肚子早已餓扁,現在卻毫無食慾,在劉玲英的勸解下,才勉強吃了一碗。
晚餐後,蘇家大樓的氣氛沉悶而壓抑。畢素文的心陣陣絞痛,蘇姍姍被解剖時的情景不時地浮現在他的腦海裡。他耐不住這心痛的折磨,衝到天井邊,一拳砸在磨刀石上。頓時,一絲鮮血從他的手上流了出來。
他不願被蘇氏夫婦看到自己這副樣子,轉身朝大門外走去。走出蘇家大樓,在青石闆鋪成的街道信步而行。一個高高瘦瘦的年輕人,嘴上叨著一隻煙鬥,煙嘴上燃著一支香菸,與他擦肩而過,走進附近的一家米粉店裡,一屁股坐在一張臨窗飯桌旁的椅子上,架起二郎腿,叫道:「老闆,來碗排骨粉。」
畢素文一驚,差點叫出聲來。這人正是他坐車到青龍鎮時遇到的小偷,那煙鬥正是從他身上偷去的那隻。
店員很快端上來一碗米粉。大概是餓了,那小偷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一碗米粉下肚,這才滿意地拍拍肚皮,揩淨嘴,走到櫃檯邊,甩給店主一張百元大鈔。
「蘇星星,你還是趕緊回家吧,你家出事了。」一位顧客走了進去,對那小偷說道。
「出什麼事?我爸爸明天五十大壽,家裡肯定和以往不太一樣。」那位叫蘇星星的小偷舉起手裡的煙鬥,接著吐了一口煙圈,「看,我給他老人家買的煙鬥,多漂亮。不過,我得先替老人家試試煙鬥好不好用。」
畢素文明白了,這小偷正是蘇姍姍的弟弟,她一直不願意提起的弟弟。他以前老納悶,她為什麼不太談她的弟弟,現在他明白了。
返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