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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99%誘拐 by 岡嶋二人

2020-3-8 20:01

##1

岸本宗武接到電話的時候,是1987年7月17日晚上十點多。
「大夫,我丈夫還沒回家。」
對方沒有報上姓名就直接說了這麼一句,但岸本馬上就知道這人是長沼貞子。
自從岸本在廣島的福山開了家外科診所後,大家就都叫他「大夫」了。
「都到這個時候了,他還沒回來。」長沼貞子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
岸本回過頭,遺憾地盯著放小聲音的電視畫面。九點開始上演的懸疑劇正漸入佳境。電話響起之前,漂亮的寡婦走進了惡貫滿盈的律師屋裡。律師正在背後鎖門的時候,長沼貞子打電話來抱怨丈夫至今未歸。現在,律師正往酒杯裡倒白蘭地。不能喝那白蘭地……
「大夫,喂喂,大夫?」
「嗯。」岸本應了一聲。
長沼榮三從東京的公司退休後,和夫人貞子一起來到了福山市的鞆街,在這裡開了家小咖啡店。
這家店對長沼榮三來說只是興趣而已,店裡的活幾乎都交給了貞子,他自己則一心往海邊跑。要嘛坐船出海,要嘛沿海垂釣、潛水、跳水,日子過得很滋潤。
「去別的女人那裡了吧!」
岸本雖然一邊講著電話,但已經完全被電視裡的情節吸引了。長沼榮三在外面找女人這樣的事是根本不可能的。岸本當然知道他不是這樣的人。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輕易地說出這樣的話來。
「不,不是,大夫,他出海了,還沒回來。」
「出海?」
岸本看了看牆上的表。
「海上不是都全黑了嘛!」
「他從沒這麼晚回來過,我到處打電話,可他沒在別人家啊,況且留宿的話他也會打電話回來的啊!」
「是不是想要在夜裡釣魚啊?」
「不對,他可是上午就出去了的。」
「上午?」
「嗯,他是帶了便當出去的,可只帶了中午的份,沒帶晚上那份。」
「……」
那傢伙在搞什麼,岸本皺了皺眉。上午就出海還沒回來?
「大夫,怎麼辦啊?我好擔心啊,剛才去港口看了看,船也沒回來,問打魚的那些人他們也說沒見到……哎,怎麼辦啊,大夫。」
「工會那裡去看了嗎?」
「嗯,沒人見過他。」
「海灘管理值班室呢?」
「不,還沒有去。」
「找工會的人幫忙找了嗎?」
「沒有,不知道怎麼辦啊。讓他們幫忙找找嗎,會不會給人家添麻煩啊?」
「麻煩不麻煩的,不是那麼回事……不過我覺得沒關係吧。」岸本口氣軟了下來,還是不要說一些讓貞子更擔心的話了吧。
岸本說完「我會再問問他有可能去的地方的」,就掛了電話。然後馬上給海灘管理值班室打了電話。
長沼榮三用的是條小船,輕玻璃纖維製的船身。雖然不知道他去了哪裡,但是如果遭遇到大浪船可能會翻。不過,瀨戶內海也沒什麼大風大浪,他應該也不會到什麼有旋渦的地方去。可是即使這樣,船也確實有被掀翻的可能。
長沼榮三這人有點奇怪,他不大談及自己的事。就說退休了,但問起他之前在東京哪家公司任職,他只是輕輕笑笑不回答。
他下將棋是高手,水平高出岸本很多。
每次經過醫院後面,他總會把將棋盤拿出來。有時兩人一邊喝茶,一邊下棋聊天。他們大致聊一些最近讀過的小說,因為兩人經常互相借書看。現在岸本那裡還有兩本從長沼那裡借的冒險小說。
岸本給海灘管理值班室、漁業工會,甚至還給派出所打了電話。然後他自己也去了趟港口。
那天電視劇的結局岸本到最後也不知道。到了第二天18日的早上,終於有人發現了漂浮在海上的長沼的船。

##2

只有船,穩穩地浮在海面上。裡面沒有人。發現船的人還以為一定是誰在玩漂流。從四國丸龜港駛出的漁業第五豐榮丸號船行駛到距三崎半島三公里的地方時,時間是7月18日早晨六點多鐘。
船是藍色玻璃纖維製的,上面有一條白色的縴繩。引擎上也有和船搭配的白色條紋。船裡面有兩支槳,四根捆好的繩子,一個裝了汽油的桶,兩個潛水用的氧氣瓶,裝著精巧羅盤、圓規、捲尺的工具袋,一副釣魚用具,疊得很整齊的T恤衫和白色短褲,一雙穿著帶的運動鞋,空的便當盒,除了這些還有裝到塑膠帶裡的海圖。可是卻沒有船主的蹤影。
從昨晚開始,瀨戶內海附近的港灣和在近海航行中的船舶都收到了幫忙尋找長沼榮三及他的船的請求。後來通過無線電發現,漁業第五豐榮丸號船接到的也是這條求救訊息。
上午七點左右,收到聯絡的海上保安廳巡視艇到達了這裡。因為要確認這艘船的主人,所以找到了福山市鞆街的大夫岸本宗武,經他確認這條船確實是咖啡店老闆長沼榮三的。
調查發現,這條船準確地說並不是在漂流,用來固定船的一條繩子延伸到了海底。瀨戶內海並不算是深海。可是船漂浮的地方,距海底有十七八公尺的距離。小船在此拋錨確實是有點怪。
聽岸本說,長沼榮三喜歡潛水,而且船上又發現了氧氣瓶,於是很容易就推斷出他可能是在潛水時遇難了。於是,潛水員馬上開始了海底搜索。
「長沼榮三先生有沒有在做一些比較特別的事?」
岸本宗武皺著眉看了看救助員拿出來的東西。是一張海圖,海上保安廳發行的叫做「第137號B」的備贊瀨戶西部的詳細海圖。
岸本並不懂怎麼看海圖。可是卻發現這張海圖極為詳細。海圖上還有一些長沼畫上去的記號。在備贊瀨戶航路的出口的地方用紅色的圈圈上了。這個地方正好是三崎半島和其附近海面上六個島的中間位置。這樣紅色的記號只有一個,以它為中心還有很多黑色的叉號。
「這是什麼意思呢……」
岸本頭痛了。說是為了愛好找釣魚的好地方這也太不符常理了點。首先,岸本沒想到長沼會把船開到這麼遠的地方,這裡距離鞆街的直線距離也有十五公里。四國是個小地方。如果要找釣魚的地方,鞆街的附近就有很多。可是看海圖上所畫的記號,長沼應該是很久以前就開始駕船來這片海域了吧。
「這到底是什麼呢……」
岸本看了看附近的海域。風平浪靜。前面可以看到四國的三崎半島,左邊幾個島的影子像盆景一樣延伸在海面上。晴空萬里。岸本最喜講歡瀨戶內海了,無論是在風和日麗的日子還是薄霧朦朧的時候。
漂浮著船的海面周圍忽然冒起了泡,岸本從巡視艇的甲板處走了過去。剛才的負責人員抬起手,示意他離那裡遠點。
「怎麼了?」
「好像找到了。」
「找到了……」
「一會請確認。打撈上來之前,請稍等。」
「也就是說找到長沼了。這怎麼跟貞子說呢?……」岸本一邊來回搓著被海風吹得黏呼呼的脖子,一邊閉上了眼睛。不想讓她看到,不想讓貞子看到溺水的屍體。岸本因為工作的關係,看到過很多死人的樣子,其中也有溺水而死的。溺水的人的死狀是最悲慘的,人的相貌都會變樣。
甲板上鋪上了苫布。不久,從海裡打撈上來的男人的屍體被橫著放在上面。屍體上有一件簡易潛水服,穿著腳蹼,背著潛水瓶。臉沒看清楚。岸本注意到救助員們都一臉很可惜的樣子。潛水員的工作應該已經完成了,但是他們又潛了下去。甲板上的救助員都小聲地談論著什麼,一會看看打撈到的屍體,一會又看看潛水員下去的那片海面。
岸本走近了穿著潛水服的屍體。臉已經腫起來了,被海水浸泡過的屍體的特徵。雖然已經腫起來了,但沒錯,這就是長沼榮三。
岸本慢慢地合上雙手,做了個祈禱的手勢。
「岸本先生……」
剛才的負責人從旁邊走了過來。
「沒錯,是長沼榮三。」
聽了他的話,那人點了點頭,然後臉皺成一團。
「有件奇怪的事。」
「……」
岸本又看了一眼負責人。
「繩子前面好像繫著黑色的東西,長沼似乎試著想把它拉上來。」
「黑色的東西?」
「好像有輪胎和三個皮包。」
「……什麼?」
「在打撈皮包時,從包底下漏出來了了不得的東西。現在正在打撈。」
岸本把目光移到了海上。
「了不得的東西,是什麼?」
「那個,是金條吧。」
「金條?」
岸本又看了看那人。負責人歪了歪頭。

##4

三天後,岸本終於有跟貞子談話的時間了。
這兩三天,警察局的人、報社的人、電台的人都跑到長沼家去。原本寂靜的鞆街引起了巨大的騷動。岸本也去了好幾次警察局,還被採訪,感覺精神和身體都像一直飄在空中一樣。
總之,是出了件大事。長沼榮三抱著七十五塊金條沉在了瀨戶內海的海底。
「謝謝。」
岸本進完了香。貞子給他一個坐墊,然後低下了頭。
「真是件大事。」
「……是啊。」
岸本選了個輕鬆的姿勢坐下了,拿著貞子遞給他的麥茶觀察了一下長沼的臥室。夜晚終於慢慢靜了下來。今晚既沒有電視台刺眼的鎂光燈,也沒有厚顏的記者拿著麥克風對著他。
「真的謝謝大夫的照顧了。」
「不用客氣。我對這次的事也很吃驚。你也是吧,夫人。」
「」對。
貞子低垂著眼。已經沒有在哭了。可能已經哭得沒有淚水了吧。
「我看了報紙,您也不知道榮三的這些事嗎?」
「完全不知道……所以那些人說的事,我完全不明白。」
貞子不斷地搖著頭。
「我也是剛剛才知道榮三以前是在RICARDO工作的。因為這事才知道的。」
貞子沒說話,只是低著頭。
「可能不想說吧,我問他,他也只是嘿嘿地傻笑。」
「雖然也不是什麼要隱瞞的事……可還是隱瞞了,他也不讓我跟別人說東京的事。」
「哦?……」
「我以為他出海也都是去玩。」
「在RICARDO是做什麼工作?」
「總務,是總務處的課長,最後是退休的。」
「總務啊,那些金條的事,他對你也沒說?」
「嗯,從沒提過。」
貞子歪著頭看了看岸本。岸本以為她哭了,可是沒有。
「那十九年前那件事呢?」
貞子搖了搖頭。
「當然,我記得那件事,可是說記得,也只是記得有這回事罷了。可是報紙上寫的那些……」
說著,貞子突然把手伸向了岸本,抓住了他的手臂。沒料到她的手勁還很大。
「大夫,那是騙人的!那些都是。我丈夫怎麼會和那麼可怕的事有關係,那絕對是騙人的!」
岸本趕緊把貞子的手按住了。
「是……那都是騙人的。報社的人隨便寫的。即使在海底發現十九年前被搶的金條,也不能說榮三跟這件事有關係啊。報社只是為了吸引大家的眼球隨便寫寫罷了。」
雖然這樣說,實際上岸本自己也不明白,什麼是真的,他完全不明白。報紙上也只是用了「有一部分人這樣推測」這麼一種比較曖昧的說法。
可是,長沼榮三搬到鞆街來,從開始經營咖啡店到現在的三年裡,確實一直在出海尋找這些金條。證據就是那些畫在海圖上的叉型記號。
十九年前,在瀨戶內海上,曾有過交贖金的事。這也是岸本看了這兩三天的報紙才知道的。贖金是一公斤重的金條七十五塊。按當時的幣值來計算,有五千萬;現在的話,大約等於一億四千萬。
奇怪的是,到了現在這筆錢竟從海底被打撈了上來。十九年前,錢應該已經被罪犯拿走了才對。難道是被沉到了海底……
這些金條被放在海底的三個黑色皮包裡。這些包被用繩子綁在兩個輪胎上,在輪胎上有電子發報機。也就是說,這些錢和當時被罪犯拿走時完全是相同的狀態,到現在為止從來沒有人動過。
報導上寫過,綁架案結束後,在岡山縣兒島半島那裡發現了罪犯的棄船。那時,在船上確實已經發現了帶有發報機的輪胎和三個皮包。報紙和電台感到驚奇的正是這一點。也就是說罪犯分明沒有拿到錢卻偽裝成拿到了,而且放了綁架的那個孩子。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這裡問題在於長沼原來工作過的公司。十八年前,RICARDO成功地合併了一家小的半導體公司。現在它已經發展成為生產OA機的前幾名的廠家。有人說,RICARDO從生產相機過渡到生產OA機的契機就是當時合併了這家小半導體公司。而十九年前被綁架的正是這家小半導體公司社長的孩子。
熟悉當時業界情況的人士說,如果沒有綁架這回事,RICARDO是沒辦法合併這家半導體公司的。
因此,電台等媒體就開始了各種可怕的推測。什麼十九年前的綁架案莫非是RICARDO公司為了自己的利益蓄意策劃的,等等。而這些推測的來源都是長沼榮三。
因為長沼榮三直到三年前都一直在RICARDO工作。長沼退休後,直接從東京來到了鞆街。可能是在RICARDO工作時就一直計劃著了吧。開了店,卻把事情都交給貞子管理,自己則忙著出海。海圖上他畫了標記的地方,也就是他潛過水的地方,已經超過了四十多處。在第四十幾處的地方,他終於找了自己的目的地。
他是怎麼知道海底有金條的……真正的原因無人知曉。那件案子在九年前已經過了追訴時效。
聽說長沼死時樣子很慘。可能是因為看到金條的興奮使他陷人混亂了吧。他把皮包拴到繩子上往上拉,可是包底漏了。為了不弄丟金條,他把它們都拴到了繩子上。
可是出了狀況,繩子把長沼纏住了。長沼嘴裡的呼吸器也掉了。不過,他因為發現了金條失去了冷靜判斷的能力,甚至慌到連割斷繩子這麼簡單的辦法都忘了。
不,也許這樣想才是對的:花了這麼長時間才找到的金條,他一點也不想放手。割斷繩子這種事他根本不可能想不到的。
那時的情景只能靠想像來推測。總之,長沼抱著七十五塊金條死在了瀨戶內海。

「我……」貞子小聲地說。
「我根本不想要什麼金條。是因為沒有孩子,是因為我不能生孩子才出這事的。」
「……」
岸本對著自言自語的貞子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知道貞子並沒有期望著他回答。可是他想說點什麼安慰安慰她。
沒找到什麼可以說的,岸本從自己的手提袋裡拿了兩本書出來,放在蓆子上,推到了貞子面前。
「這是從榮三先生那裡借的。」
貞子「嗯」了聲,輕輕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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