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法庭交鋒
X的嫌疑 by 塵世牧人
2020-3-7 19:10
林栗以不可辯駁的證據說明了嚴曉冬的死不是騙保自焚,由於警方瞭解到放火時間沒有人到過現場,所以,林栗的推斷引出了新的問題,為什麼會查不到兇手?
嚴曉春坐在床上,努力想像著弟弟所說的第三個願望可能指的是什麼,一直苦苦想了半個小時,仍然沒有一絲頭緒。
弟弟在保險公司投了那麼多的保險,然後縱火燒死自己,難道是為了完成他所說的第二個願望嗎?因為也隻有這種方法,才能籌到一大筆錢。可是,天真的傻弟弟,他哪裡知道,公安部門一旦查出真相,姐姐她將拿不到分文保險金。
要早看到弟弟寫的這篇日記,她也就不會去明星司法鑑定中心請求司法幫助了。
嚴曉春心裡極度失望,於是走到外面想散散心。剛剛走到福星路,迎面走來了許雅玲。
許雅玲穿一件白色的中長呢大衣。白色的衣服在周圍灰濛蒙的雨水世界映襯之下略顯暗淡,但仍不失為純潔的象徵。許雅玲這樣的打扮顯得清秀可愛,再搭配俏皮的髮型,讓她整體看起來有種令人親近的感覺。自從經曆縱樹坡的遭遇之後,她對許雅玲的印象改變了許多,她甚至有些後悔在峽谷莊對許雅玲採取的拒絕態度。
「許雅玲姐姐。」嚴曉春主動打了一個招呼。
「呵呵,是嚴曉春啊。」許雅玲小跑著過來,皮靴在積水的地面上發出吧嗒吧嗒的響聲,「你不介意我請你喝杯熱咖啡吧?」
嚴曉春的「嗯」字還沒出口,就被許雅玲興沖沖地拉進了附近一家咖啡店。
咖啡店進門處是一張成熟的麥穗圖,沉甸甸金黃色的麥穗,讓人想起秋日裡的陽光,以及飄香萬里的喜悅。
室內溫暖如春。
兩人靠在一張圓桌邊坐下。旁邊的翠綠盆栽山竹,將個兒不高的嚴曉春襯托得很嬌美,投下的陰影也將她臉上那一層淡淡的哀傷掩飾住。
「你想喝什麼?」許雅玲拿起桌上的飲料單。
「我想喝酒。」
「這兒沒有酒。」
說罷,許雅玲點了兩杯咖啡和三盤點心。
「許雅玲,很感謝你的咖啡。」嚴曉春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不知我今天能幫上你什麼?」
「今天不談工作。」許雅玲望了一眼臉色很差的嚴曉春,「請原諒我那天的魯莽,其實我不應當在那時候打擾你。」
「沒什麼啦。」嚴曉春歉意地說道,「應當是我不應那樣對待你才對。」
「你弟弟的事處理好了嗎?」
「這件事多虧了劉偉的幫忙。要不然,我真不知如何處理。」
「劉偉是你男朋友嗎?」
「是的。」
「你和他怎麼認識的?」
「我們的認識很簡單,交往也很單純,沒有什麼曲折的過程。你想從我們之間挖掘羅曼蒂克的情史,恐怕會很失望。」
「你們快要結婚了嗎?」
「嗯。」嚴曉春剛說出這個字,忽然覺得不對頭,接著猛地搖了搖頭。
「什麼意思?」
「沒什麼啦。」嚴曉春淡然地回道。
「從劉偉的穿著來看,他的家境應該很富裕吧?」
「是的。」
「他爸爸叫什麼?」
「劉洪天。」
「哦,柚木大名鼎鼎的首富。」許雅玲帶著一種微微嘲弄的語氣說道。
「我與劉偉交往,並不是因為他父親是柚木的首富。」嚴曉春略略低著頭,「其實,我是最近才知道他父親是誰。也許,在別人眼中,我是個想攀結豪門的人。」
「你不要誤會,我可沒有這個意思。」許雅玲緊盯著嚴曉春的臉說道,「我好奇的是,12年前的一次大爆炸,你家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劉洪天卻因此躍入富豪的隊伍。」
嚴曉春的手抽搐了一下,緊接著,嘩啦一聲,手中的杯子落在桌面上,杯裡的咖啡頓時潑了出來,濺落在桌面上,也濺落在許雅玲白色的衣服上。嚴曉春連忙從桌上抽出紙巾擦拭著桌面上的污漬。
許雅玲望著白色的衣服上幾個刺眼的斑點,微微皺起眉頭。
「對不起,許雅玲,我不是故意的。」嚴曉春說道,「我賠你衣服吧。」
「我的衣服可是很貴喲。」
「多少錢?」
「2800元。」
「什麼?」嚴曉春臉上驟然失色。天哪,這麼貴的衣服,她一個月的工資都沒這麼多呢。
許雅玲笑了,「不就潑了點汁嗎?洗洗就好了。」
「對不起。」
「我猜想,你剛才的動作一定是因為心裡緊張吧,能說說原因嗎?」
「我和劉偉之間的關係終結了。」嚴曉春雙眼泛紅道。
「劉洪天幹涉你們?」
嚴曉春點了點頭。
「劉偉真心愛你嗎?」
「嗯。」
「你瞭解劉偉的為人嗎?」
「他對我很好。」
「那你呢?你對他呢?」
「我也喜歡他。」
許雅玲遲疑了一會兒,說道:「隻要你們彼此相愛,這就足夠了。我相信沒有人能夠阻擋你們的愛情。」
「事情沒有這麼簡單。」嚴曉春嘆了一口氣道。
「為什麼?」
「聽說有位副市長的千金看上劉偉。我一個又窮又無地位的大學生,憑什麼高攀這樣的人家?」
「劉洪天不就是有錢嗎?12年前,別說副市長的千金,就是村長的女兒可能也看不上他家。所以,你不要太灰心,父母的幹涉,不一定會影響你們的愛情。」
趁著嚴曉春低頭不語的時候,許雅玲又問道:「你認識朱櫻梅嗎?」
嚴曉春點了點頭,「認識,她家就住在朝陽莊,父母是護林員,在山上守林場。你想知道什麼呢?」
「朱櫻梅生前和劉洪天見過兩次面,行動很詭秘。但是,見面兩次後,朱櫻梅就發生意外死了。」
「你懷疑朱櫻梅的死與劉洪天有關嗎?」
「不知道。」許雅玲說道,「我採訪他時他拒絕談論朱櫻梅的事情,而且神情看上去很悲傷。」
「悲傷?他為什麼要對一個毫不相關的女子的死感到悲傷?」
「我也不知道。我隻是猜測他臉上的悲傷可能與朱櫻梅的死有關。但是,我覺得朱櫻梅與他見面不太尋常。」
「你想知道什麼呢?」
「你要知道,我是靠挖新聞吃飯的,說不定這裡面有重大秘密呢。」許雅玲神秘地說道。
「你想要我幫你打聽一些信息嗎?」
「如果你願意的話。」
「但是打聽人家的私事違背了我做人的原則。」
「我可以幫你完成你的願望。」
「什麼願望?」
「和劉偉先生結婚。」
「你在和我做交易?」嚴曉春感到有點失望,許雅玲在她心目中的美好形象頓時破滅。
「我隻想知道劉洪天為什麼要和朱櫻梅偷偷摸摸見面而已。」
「你作為記者無法打聽的話,那我更不可能把此事打聽清楚。」
「不,你不一樣。」
「為什麼?」
「或許劉偉會知道某種原因。」
「如果是劉洪天偷情呢?現在很多有錢的人包二奶。」
「這件事與包二奶扯不上邊。另外,朱櫻梅在死前和你弟弟通過一次電話,而你弟弟最恨的人是誰你知道嗎?」
「是劉洪天嗎?」
「對。所以,我才覺得朱櫻梅的死不是一氧化碳中毒這麼簡單。」
「好吧,我試試看吧。」
嚴曉春收到平安保險公司寄來的通知單,內容大緻是關於濱海公安刑警大隊對墉湖鎮火災一事的立案,上面寫著:經調查表明,事件性質屬於死者人為縱火騙取保險金,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保險法》第××條規定,由保險公司做出核定後,不屬於保險責任範圍,故不能給予受益人相應賠償金。並從即日起,原保險合同作廢。
雖然有這方面的心理準備,但嚴曉春還是被這條消息震住了。可憐的弟弟,為了實現他的願望,丟了自己的生命,卻沒有達成願望。
不過,嚴曉春轉念一想,明星司法鑑定中心的鑑定結果還沒有出來,這意味著仍有希望。嚴曉春等不及了,決心先去明星司法鑑定中心找林栗瞭解大概情況再作進一步的打算。如果明星司法鑑定中心的鑑定結論和市公安法醫的鑑定結論相同,她隻能放棄向保險公司索要保險金的要求。
明星司法鑑定中心位於柳灣區一個繁華的地段,臨街的鋪面為客戶接待辦公室,接受委託檢驗書、收取標本、標本拍照、辦理客戶登記委託手續,以及最終為客戶出具鑑定結果的司法證明等,均在這裡完成。
嚴曉春找到林栗時,林栗正在物證室工作。物證室內窗明几淨,纖塵不染。出入的大門由兩塊能推動的厚重玻璃組成。進入裡面,不但要更換拖鞋,而且要戴手套。房間散發出一股很重的消毒水味,像在醫院裡經常聞到的那種氣味。一排排玻璃櫥窗擺放著各種各樣從現場收集來的檢材,如殘肢、碎骨、玻璃、塑料、木頭片、毛毯塊,甚至一根毛髮、微小的皮屑等,分門別類,封存在標有日期和編號的塑料袋內。
嚴曉春在門外站了十六七分鍾,穿著工作服的林栗這才注意到她。
「你來得正好,我正想找你呢。」林栗走出房間。
「因為我弟弟的案子嗎?」
林栗換好衣服,「不是。」
「哦?」嚴曉春奇怪地瞅了一眼林栗。
嚴曉春這一瞅使林栗臉紅了。他有個小小的特點,遇到喜歡的女孩子會害羞,一害羞就會臉紅。此時,他站在嚴曉春面前,連耳根都紅了。
「我……」林栗抓耳撓腮,一時不知怎麼向她說才好。
嚴曉春第一次看到一個大男人在她面前臉紅,神態拘束,憨態可掬,心裡不由得暗暗發笑。她輕聲問道:「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說?」
儘管嚴曉春衣著樸素,但她那比例恰到好處的身材卻令男性著迷。圍在脖子上的那條紅絲巾成了點睛之筆,化樸素為高雅。她的眼睛不大,卻很有光彩;一頭烏黑的長發,顯示出一種獨特的氣質。她走路的姿勢,給人超凡脫俗的感覺。與許雅玲張揚的個性相比,嚴曉春則顯得較老實內向。
林栗撓著頭憨厚地笑了笑,「沒別的意思,想求你一件事。」
「求我?」嚴曉春愣住了。
「沒錯。」林栗說道,「去年,沈老師的愛人因癌症去世,她變得很孤獨,有時特別思念她曾資助的那個女大學生,因為那個女大學生也失去了雙親。當她聽到那個女大學生2年前因交了一個有錢的男朋友沒有再要她資助時,你可以想像,她心裡是多麼的失望。」
「是的,在她心目中,我一直是那個女大學生。」
「要是她知道你從來沒收過她一分錢,我想老師會更失望,因為你才是她想要資助的對象。當她詢問你是否過得好,以及你畢業後工作如何,簡直就像母親關心女兒那樣關心你。我在她面前撒了一個謊,說你過得很好,過一段時間你會去看她,沈老師居然像小孩子般相信了。真是對不起,把你扯進來。可我在那種情況下真的不知說什麼才好。」
「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見到沈老師,我願意扮做沈老師曾資助的女大學生角色。事實上,她資助的錢都寄到我的名下,必要的話,我去看她一次也可以。」
「謝謝你了,真是太謝謝你了。」林栗激動得不斷搓著自己的雙手。
林栗高興的神情感染了嚴曉春,她看到了林栗身上閃耀出來的人性光輝,像這樣關心沈老師的真情請求,她沒有理由不答應。
「不過,要是沈老師知道真相,我們豈不是欺騙了她?」嚴曉春又說道。
「嗯,你說得對。」林栗說道,「這隻是權宜之計,我們得想法找到那個真正接受沈老師資助的女大學生。」
「有必要這樣做嗎?」
「這是我的想法。因為沈老師要資助的人是你而不是別人,既然你拒絕了沈老師的資助,那麼到底是什麼人拿了沈老師的資助金呢?」
「我想應當也是像我一樣家境貧困的女學生吧。」
「如果不是呢?」
「什麼?」嚴曉春驚訝地說道,「難道你懷疑有人冒充貧困學生領走了這筆錢嗎?」
「不管怎麼說,沈老師的錢是用來資助真正貧困的學生的,弄清楚這筆錢是不是到了貧困的學生手裡,豈不是更好?」
「是的,你說的有道理。」
「你來找我是想瞭解你弟弟的案情嗎?」
「是的,」嚴曉春說道,「我想瞭解,我弟弟的事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個情況很複雜,我腦子裡目前一片混亂,目前也沒有理出頭緒來。」
「會不會是縱火自殺?」
「根據現有的物證來看,尚不足以支持這種說法。」
嚴曉春心裡一亮,「可是,市公安法醫已經做出鑑定,說這是一次自焚騙保的行為,保險公司也做出拒絕賠償保險金的決定。」
「如果這樣的話,你可以起訴保險公司。」
「這樣做行嗎?」
「行。我可以幫你。」
「可是……」嚴曉春想起弟弟寫的第二個願望,有些猶豫地說道,「林法醫,會不會是你搞錯了呀?」
「雖然我第一次處理這樣的案子,沒有經驗,但不管怎麼說,最基本的取證和分析常識不會弄錯。這個案子有些複雜,我和沈老師反複研究過了,仍然難以弄清你弟弟是怎麼被燒死的。」
「如果無法確定是否故意自殺,保險公司會不會進行賠償呢?」
「隻要證明不是故意自殺,不管是意外還是他殺都應在賠償範圍之內。」林栗回道。
「可是,人家那是市公安法醫出具的證明,你們鬥得過他們嗎?」
「這不是鬥得過鬥不過的問題,法律得講究證據,隻要有讓對方無法辯駁的證據,就可以擊倒他們。」林栗接著說道,「我有與他們較量的信心。」
由於濱海市公安刑警經過分析得出結論,墉湖鎮火災事故是一次為騙取巨額保險金的故意縱火自殺行為,所以,保險公司決定不給受益人嚴曉春分文賠償。鑑於此,嚴曉春諮詢了律師的意見後,決定起訴保險公司,並請求明星司法鑑定中心的林栗給予物證支持。
出庭作證對於林栗來說,並不在於要挑戰公安法醫的權威,而是他相信在這次事故中嚴曉冬並沒有縱火自焚。作為法醫,隻有通過物證如實說出當時發生的過程,才能最大程度地減少偏離客觀事實的推論或避免錯誤的判斷。
開庭後,林栗坐在起訴方的證人席,而市公安法醫則坐在被告方的證人席。兩名法醫同時在法庭上出現,並且代表被告和原告的雙方證人對質,這在法庭上是罕見的現象,也屬全國司法案庭審過程中的首例。這樣一來,這件案子吸引了不少媒體,開庭那天,幾千名旁聽者從周邊地區蜂擁了過來,把濱海市中級人民法院的門口圍得水洩不通。
首先,檢察官宣讀了濱海市公安法醫出具的司法鑑定書。鑑定書中宣稱,由於死者在一次爆炸事故中毀了容,因而對生活失去信心,產生悲觀厭世的心理,最後以一種極端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因為死者生前深愛他的姐姐,因此,在結束他的生命之前,買了巨額人身保險金,並指定受益人為他的姐姐嚴曉春。火災現場調查到的證據表明,死者生前在起火點房間通過汽油引燃房間,以製造失火的假象,然後又在自己的睡房床鋪上灑上汽油進行自焚。檢方展示了從現場蒐集到的毛毯經氣相色譜分析含有汽油的色譜峰圖,以及分析的數據作為提供的證據。
檢察官說道:「濱海市公安法醫通過對現場大量的檢材分析,結合死者生前的表現,認定這是一起典型惡劣的自殺式騙保行為。死者生前犯有嚴重的心理障礙,足不出戶,不與外人來往,獨自一人住在峽谷莊,這與12年前他目睹父母死於一次爆炸事故,大腦受到刺激有關,這表明他有嚴重的厭世、逃避現實生活的傾向。所以,發生後面的自殺事件,不足為奇。」
「既然是這樣,為什麼死者以前沒有想到要自殺,偏偏選擇這個時候自殺?」起訴人的律師問道。
「雖然家庭的變故給他帶來精神上的打擊和肉體上的痛苦,但是他有一個姐姐在讀書,需要有人幫助他的姐姐完成學業。這就是死者選擇生存下來的原因。當他姐姐大學畢業後有了穩定的工作,他認為此時他姐姐不再需要他的幫助,他可以安心離開這個世界了。」
「因為愛他的姐姐,就要選擇自焚騙保的方式,這理由是否有點牽強?」
「他到保險公司投保,指定受益人是他姐姐,希望死後能為他的姐姐留下一筆足夠的財富,讓她過著一種比較優越的生活,我們認為這足以解釋死者投保自殺的動機。事實上12年前,死者為了讓他的姐姐繼續上學,選擇了放棄讀書,下井幹活,可見,為了他的姐姐,他願意犧牲自己的前途、幸福,甚至生命。當然,這隻能算是騙保的理由之一,另一個理由,或許是更重要的理由,他不喜歡他姐姐所交的男朋友,因為他姐姐交的這個男朋友很有錢。」
「反對,這是極其荒唐的理由。」起訴人的律師叫道,「即使死者有仇富心理,但作為姐姐的男朋友,有必要這樣仇恨嗎?」
「劉偉的父親劉洪天是烏山煤礦有限公司最大的股東,墉湖鎮70%的富礦都掌控在他手中。但要知道,12年前,劉洪天不過是一個極普通的農民而已,而且兩次開礦都未獲成功。短短10多年來劉洪天竟能取得如此巨大的財富,這與他挖掘的第一桶金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繫。而他的第一桶金來源於死者父親生前所挖的礦脈,死者父親發生爆炸身亡事故後,這條坑道被毀滅了的礦藏卻並沒有從此消失,劉洪天從另一個方向進入這個煤層,從而拿到了跨進富豪的大門的金鑰匙。劉洪天以出錢賠償爆炸事故中的死者家屬為由合法地佔有了全部的礦產權。所以,死者不可能沒有想法。這樣,不排除死者想以死相諫,來阻止他姐姐的這場婚姻。而為了能使他姐姐得到一筆不需要依賴別人就能安居樂業的錢,死者於是買了一大筆保險金,之後便以極端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檢察官嘴角浮著一絲得意的微笑,為他的合理推斷感到非常自信。
林栗從證人席上站了起來,神態自若地說道:「我請求從我方掌握的證據出發,對被告提供的現場勘察分析結果提出我方的質疑。」
「請求通過。」法官同意了。
「從常識上推斷,人體躺在床墊上著火燃燒時,與床墊接觸的部位因空氣不足,身體會有部分產生不完全燃燒,達不到燭芯效應的效果。但現場的情況表明,屍體似乎達到了這種效果,完全燃燒得隻剩下焦炭般的骨架。我們可以想像,在這種情況下,人體一定要懸掛在空中某個位置,以保證有足夠的空氣與人體接觸,且產生的火焰持續到了足以保證人體充分燒盡的時間才行。這樣,人體周圍必須要有足量的助燃物支持這一過程完成才行。我認為被告方在這方面提供的證據很薄弱。」
「很簡單,死者採用了捆吊自己的方式,就像懸空上吊自殺一樣,將自己的頭和腳吊在天花闆下方離床闆不遠的位置,並保持一種平躺的姿勢。至於現場沒有檢查到繩索的痕量物,是因為繩索處於大火的中心位置,早已被燒為灰燼。關於引燃劑,我們在報告書中提到死者使用了汽油。足量的汽油,加上周圍的地闆和床闆都是木材,死者房間的窗戶開得很低,且朝北,而放火的那天是南風,所以有源源不斷的新鮮空氣進去。」公安法醫回答時從容不迫,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支個撐架自焚,這聽起來多麼不可思議。為何要選擇這麼費勁的方式進行自殺?」起訴人的律師問道。
「一開始我也是這麼認為,但是仔細一想後,也就不足為奇了。死者是抱著必死的決心進行這場計畫的,為了防止自己在燃燒過程中忍受不了痛苦而放棄自焚,於是才採用捆吊自己的方式進行。」
「這隻是一個非常勉強的解釋罷了。如果繩索在屍體沒有完全燃燒之前就斷了呢?被燒的身體會因部分部位接觸到床闆而不會燒盡。」林栗反駁道。
「就算是沒有完全燃燒之前斷了繩索,但下面基本上燒完了,掉下去,隻是將身體剩餘的有機部分燒得幹淨罷了。」公安法醫平靜地回答道,「所以,死者身體下面相當於隻有一個空的鐵床架,這樣,繩索即使一開始就被燒斷而導緻人體掉在床架上,人體仍能充分接觸到空氣。加之火從其他房間燒過來,所以死者被燒時周圍處於高溫。可以想像,這完全相當於一個焚燒場。據我們的調查,從起火到消防隊員將大火撲滅,中間相隔了至少6個小時。6個小時,足以將骨頭燒燬,這意味著,人體完全燃燒的條件可以成立。」
「死者自焚時為什麼要跑到與其住房相隔一間房的廚房放火呢?」律師問道。
「死者策劃這場案子是經過了精心準備的,他這樣做,是給外界造成一個假象,他是在火災中被燒死的。」公安法醫回答道。
「我想針對被告方提出的證據提出關鍵性的問題。」林栗清了清嗓子,不緊不慢地說道,「被告方的證明材料中提到,死者在睡房自焚時用到了汽油做引燃劑,請問是用什麼方法證明當時用了汽油做引燃劑的呢?」
公安法醫以一種不在乎的態度站了起來,「我們從床上的毛毯收集剩餘的殘餘物,經氣相色譜分析,發現有汽油的信號。」
「廚房的起火點,的確用了汽油做引燃劑,但是死者睡房用了汽油做引燃劑的結論,我並不認同。」林栗說道。
「你憑什麼這樣說?」市公安法醫用一種懷疑的眼光望著他。
「通常在縱火現場時,汽油一方面會和空氣接觸發生氧化反應而不斷燃燒,另一方面由於它的揮發性,會通過空氣不斷逸散到其他地方。所以,那些火勢沒有到達的地方,不可能不留下極微量的汽油成分。然而,我們對死者房間所有可能會藏有揮發性成分的地方進行了檢材收集,包括家具或毛織物的表面、裂開的地闆、牆壁的縫隙,不管燒焦的還是沒有燒焦的。遺憾的是,我們沒有發現任何可疑類似汽油物的引燃劑成分。」
「我們從毛毯殘餘物中檢測到的汽油信號,已經足夠說明問題了。」公安法醫以一種非常自信的口氣說道,同時向著林栗冷笑了一聲,彷彿是在說:像你這樣的毛頭小夥子,和我較量,嫩著呢。
「人體脂肪在高溫作用下,高分子量的脂肪物會斷裂分解產生低分子量的碎片,有些低分子物質的分子量及沸點與汽油的一些成分相似,當這些低分子碎片再與氧氣作用,在色譜圖上就會表現出與汽油燃燒時類似的信號。」
「也就是說,毛毯上殘留有人的脂肪的話,在做色譜分析時,會表現和汽油類似的信號?」起訴人的律師問道。
「是這樣的。」林栗點了點頭。
「這隻是對方的理論推測,並不代表客觀存在的事實。」公安法醫反駁道。
「恰恰相反,我是建立在客觀事實的基礎上才得出這樣的分析結論。」林栗不慌不忙地說道,「在此之前,我與殯儀館焚屍房的工作人員合作做過一種試驗,在一定溫度燃燒後,將沒有汽油的毛毯、沾有微量人體脂肪的毛毯和沾有微量汽油的毛毯一同作對比分析。試驗表明,沾有人體脂肪的毛毯的確會產生類似於汽油的假信號。所以,我認為對方提出的證據不足以說明死者睡房的引燃劑是汽油。」
林栗拿出四張打印的色譜分析圖,用手指著圖上的色譜曲線繼續說道:「第一張的色譜峰平直,這說明,除了在實驗中加入的溶劑之外,什麼也沒有。第二張、第三張、第四張分別取自沒有汽油的毛毯、沾有人體脂肪的毛毯及沾有微量汽油的毛毯。所有樣品分別在被燒區和熔融區附近割下,並排除膠水、黏結劑、毛毯和室內裝飾品清洗劑或其他可能存在的化合物。通過色譜峰對比,我們可以明顯看到,與第二張對照,第三張和第四張的圖譜曲線可以看到類似的色譜峰圖。」
「請問,既然你認為我們分析地毯的殘留物為假汽油信號,那麼你能通過什麼方法證明呢?」市公安法醫質問道。
「將汽油潑在毛毯介質上,剛開始燃燒,由於汽油中的輕組分含量高,此時對照汽油各組分的特徵峰很容易檢出毛毯是否含有汽油。但是當燒到一定程度時,即汽油含量為微量時,毛毯上存在的主要為汽油中的重組分。原汽油輕組分的特徵峰變得很弱,甚至消失。由於現場燃燒溫度較高,我們到現場取樣的時間與起火時間相距較久,傳統的鑑別方法受到限制。針對這個缺陷,我們用一種特殊的溶劑對燃燒介質表面上的萘類殘留物(汽油中的一類化合物)進行提取,發現完全可以區分假信號。我們的分析結果,墉湖鎮火災現場中毛毯上的殘留物內檢驗不到萘類化合物,從而說明死者的房間中沒有用到汽油做引燃劑。」林栗說著,取出另外四張色譜圖,「這四張色譜圖是我們根據新的方法做出來的。從沾有人體脂肪的毛毯圖上可以看出,汽油峰消失了。」
公安法醫的臉色轉為鐵青,他大概從來沒想到他的權威結論會遇到前所未有的挑戰,而且以一種幾乎不可辯駁的理由被擊倒了。作為一個同行,他深知對方的話足以推翻他的鑑定結論。
「林法醫,既然你的實驗否定了用汽油做引燃劑的說法,那麼,你認為死者是使用什麼燃料點燃了自己的呢?」見公安法醫一時語塞,檢察官問林栗道。
「隻能推測是用一種極易揮發的可燃性氣體或液體點燃的,這種引燃劑在我們抵達現場時已揮發完全,現場收集到的殘餘量不足以產生氣相色譜儀能檢測到的信號。」
「現場周圍被燒的跡象表明,燃燒溫度相當高,在死者被燒死之前,恐怕那些易揮發的引燃物早在高溫作用下揮發幹淨。要完全燒成焦炭模型很困難。」市公安法醫回道。
「其實,我們一開始都是從假設死者自焚的基礎上來分析問題,這樣難免會走入一種自相矛盾的困境中。」林栗回道。
「那麼,你的觀點呢?」市公安法醫覺得林栗話中有話。
「我認為,這有可能是一個他殺案件。死者根本不是被燒死在床上,而是死在起火點的房間裡或其他地方。兇手在起火點引燃房間後,再將死者轉移到床上,造成死者被火燒死的假象。」
林栗話音一落,聽眾席上一陣騷動。
「警方詳細調查了墉湖鎮及其周圍2公里的地方,沒有人在放火時間內接近過那所房子,你所說的兇手是你構想出來的嗎?」檢察官嘲笑著問道。
「不,我的證據已經清楚無誤地說明死者沒有用到助燃劑的液體類燃料,縱火自焚沒必要弄得這麼複雜,先引燃廚房,再用火引燃自己,而且還要考慮到燒得這麼完全。不過,如果是他殺的話,這種情況或許是合理的,兇手這樣做的目的是毀屍滅跡。不然,法醫通過屍體的傷口或是檢測碳氧血紅蛋白飽和度可以判斷死者是放火後燒死的還是放火前被害死的,要掩蓋這一切,隻有將屍體燒得幹幹淨淨才能讓警方做不出正確的判斷。因此,我認為,兇手很可能精通反偵查的方法。至於誰是兇手,這需要公安部門的進一步偵查,與我們今天起訴的內容無關。不過,隻要證明死者不是自焚騙保,保險公司就不應當再有理由拒絕賠償合同中規定的給受益人的保險金額。」
之後,又經過了幾番不痛不癢的辯論,法官當庭作出判決,鑑於被害者失去生命,而被告方原有的證據不足以說明死者有自殺騙保的傾向,因此,死者生前與平安保險公司所簽訂的合同有效,被告應在合同規定的期限內如數賠償受益人保險金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