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美麗的女記者
X的嫌疑 by 塵世牧人
2020-3-7 19:10
是騙保自焚還是他殺事件,林栗展開了證據的搜索。其間,他認識了美麗的女記者許雅玲,得知12年前烏山北嶺發生了一起5人死亡的爆炸案,而2年前一位女記者的離奇死亡很可能與調查這件事有關。
是外人進來放火嗎?進入最裡面的廚房得穿過前面兩個房間,而死者就睡在進門的第一個房間,所以這種情況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
起火點在廚房,與死者的睡房隔了一個房間,隻要死者不是睡得很死,在起火點的火焰向死者房間蔓延的過程中,應當有足夠的時間讓死者逃生。如果不是自殺,這實在令人難以理解現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林栗很小心地查看著每個房間沒有被燒盡的地闆縫,然後刮取表層的材料放在一個密封的盒子裡,準備拿回去做殘留某種引燃劑的可能性成分分析。因為像汽油類易揮發的可燃性溶劑潑到木製地闆上時,會有一部分滲進地闆縫之間,因沒有得到充分的氧氣與其反應而殘留下來。
是死者自焚還是他人放火,這是林栗勘察現場後必須要回答的問題。
對於保險公司來說,從他們的最大利益化角度來看,當然希望事故屬於死者騙保性質的有意自焚,而對林栗來說,他隻要找出證據說明死者不是自焚就夠了。
因此,地上隻要目光能觸及的每一樣微小物品,他都不放過。在一個火焰不能到達的角落裡,林栗如獲至寶地拿起一根紅棕色的頭髮。儘管這根頭髮目前不能甚至今後也不能說明什麼,但是,隻要現場出現與人有關的東西,都有可能包含著對瞭解案情有幫助的重要信息。
公安法醫從一開始到現場檢材收集,便始終眉頭緊鎖,沒說過一個字。直到大約2個小時後,他才說了句「差不多了」,然後便和另兩位警察開著警車離開了墉湖鎮。
從一進入現場,嚴曉春就暈倒了。醒來後便號啕大哭,整個身子不斷地抽搐,中途有幾次差點又暈了過去,被在場的公安人員扶持著。
在此期間,她在濱海市中級法院上班的男朋友劉偉不斷打電話給她,除了尋問現場情況如何,就是不斷安慰她要堅強,不要讓眼前的悲傷擊垮自己的身體。他還說,他一處理完手頭上的文件就過來,所有善後的事情請她不要擔心,他自會一一妥善處理。
現場圍觀的人群漸漸散開,隻剩下嚴曉春兀自一人呆呆地坐在被燒燬的房間裡。沒有任何人對她說,這是一場意外還是一場謀殺。北風呼嘯著從破洞的窗戶穿屋而過,吹打在她那憔悴的臉上。一場冬雨下來,氣溫降到了1℃。儘管戴著手套,穿著棉鞋,可寒氣仍然侵得手和腳鑽心般地疼痛。
獨自坐了半個多小時後,嚴曉春決定去烏山嶺背後的峽谷莊。
沿著通往烏山北嶺煤區的公路往上走,於半山嶺往上左拐,便可進入一個較深的峽谷。一條青石闆鋪設的小道直達烏山峽谷的最底部,那兒坐落著一個小小的村莊。在她小時候的印象裡,峽谷莊有純淨的藍天、清脆的鳥啼、滿眼的青綠;兩條溪流環繞村北、村東,沿著綠樹成蔭的溝壑直流而下。過去,峽谷莊被外人比喻為「桃花源」。但自從烏山嶺被準許私人開礦以後,村莊的上空開始飄浮著黑色的灰塵,溪水成了黃褐色的硫黃水,村民們的日常飲水成了困難,賴以生存的水稻和農作物也出現病態——枯黃、不抽穗,以及難以成熟。她父親原本是一個黑髮濃密的漢子,臉龐黝黑,眼睛明亮得像星星,笑時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但隨著環境的惡化,父親也一天天地憔悴下去。最後,父親一咬牙從銀行貸了款,也加入到烏山嶺尋「金」的行列,希望改善峽谷莊村民的生存環境。誰知,一場爆炸事故讓父親和母親永離了她。
如今,弟弟也離她而去。嚴曉春一邊悲憤地想著,一邊踉踉蹌蹌來到峽谷莊的村口。
下午的陽光,一點一滴漫過長滿青苔的石階,斜照在荒無人煙的屋牆上。她孤單地站在桑樹的陰影裡,呆呆地望著自家的房門——一幢極其普通的紅磚瓦房。她彷彿看到父親站在石階上,用一種沉重而無奈的眼神仰視著天空。她還記得當她考上縣城重點中學的消息傳來時,父親大手一揮,臉上浮著一種堅毅的男子漢表情,「春兒,你去讀書吧。」
父母親不在人世之後,弟弟突然變得成熟而懂事。他放棄了讀初中,像山村裡許多年輕人一樣,上身打著赤膊,下身裹著白色的毛巾,頭頂礦燈,毅然走向井下。但他不是為了餬口,也不是為了賺錢過更好的生活,而是為了讓他的姐姐繼續讀書。
嚴曉春從懷裡掏出一張五寸的彩色相片,端端正正擺放在自家房子大廳中央的桌上。這是她和弟弟唯一的合影。她凝神望著自己的弟弟,彷彿看到當年父親大山般男子漢的神情,那含在嘴角上的微笑,那剛強不屈的眼神,原來是那麼親切、溫暖,如今卻讓她如此心碎、悲痛。
她的眼淚不知不覺地湧出來,模糊了雙眼,隨後,她隻覺得眼前一黑,暈了過去。嚴曉春倒下時碰到了桌子,震得那張相片從桌面滑落到地上。
嚴曉春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床上,一件黑色的皮夾克披在她的身上。林栗身著毛線衣,用撿來的枯樹枝在地上交叉著架起了柴垛,上空騰起的火焰映照得他滿臉通紅。柴火垛上散發出的熱量驅走周圍的寒冷,滿屋子的空氣透著溫暖的春意。
「是你。」嚴曉春感激地坐了起來。
「你醒了?」林栗用一根生鏽的粗鐵絲,撥弄掉柴垛下的柴灰,以使木柴能接觸到更充分的空氣。
「嗯。」嚴曉春問道,「林法醫,我弟弟的死是……」
「目前不能確定死因,要等對現場蒐集到的所有證據進行分析之後才能得知。」林栗說道,「不過,你弟弟的死很可能不是意外。」
「不是意外?會是我弟弟自焚嗎?」
「這種情況不能排除。」
「可是,我相信我弟弟不會這樣做。」
「哦?那麼,你弟弟在死前買保險的動機就很難解釋了。」
「我爸爸媽媽死了之後,我們艱難地度過了12年。如今,我畢業參加工作了,他沒有理由要這樣做呀。就算他要騙保,也應當在12年前,不應在現在。而且,我弟弟不是那種會輕易放棄生命的人。」
「你說的不無道理。可是,我們法醫看重的是證據。當然,目前不能肯定你弟弟是否死於自焚,畢竟所有的物證還沒有完全找到。而且,除了現場蒐集到的物證,還得看公安方面的調查,看看那晚12點左右,是否有人靠近過火災現場。」
「那麼,隻有等你們的分析結論了。」
林栗想到朱櫻梅臨死前曾和嚴曉冬通過一次電話,便問道:「你弟弟生前談過女朋友嗎?」
嚴曉春搖了搖頭。
「朱櫻梅你認識嗎?」
「認識,她家在朝陽莊。不過,聽說一個月前,朱櫻梅也出事了。」
「警方的調查表明,朱櫻梅在臨死前和你弟弟通過電話。」
「這沒什麼奇怪的,她父親挺喜歡我弟弟的。朱櫻梅離開父母出外找工作時,她父母有什麼困難都是我弟弟幫著解決,兩人平時免不了要通信聯絡。你懷疑我弟弟和朱櫻梅在談朋友嗎?」
「朱櫻梅的手機裡,有發給你弟弟的短信。」林栗將短信內容複述了一遍後說道,「根據短信內容,至少說明朱櫻梅喜歡上了你弟弟。」
「那可能隻是朱櫻梅單方面的想法。至少,我沒有聽到弟弟提起過,也沒有聽到墉湖鎮的人說過此事。」
「這樣啊……」
嚴曉春問道:「林法醫為什麼會到這裡來?」
「我來峽谷莊找一個人。」
「找誰?」
「一個叫嚴采兒的女大學生。」
「嚴采兒?」嚴曉春臉上出現一絲驚訝。
「11年前,在省有關慈善機構組織的支持下,一些有愛心的人自發組織了一對一資助邊遠山區失學學生讀書的活動,我的導師沈樂琪老師就是其中一員。但她不太信任那些扶貧基金會之類的慈善機構,覺得親自把錢寄到失學兒童的手裡才放心。為了資助一個失學的學生,沈老師親自到墉湖鎮的峽谷莊考察受資助者的家庭狀況。從中學到大學,沈老師對這個學生的資助持續了整整9年。可是2年前,這個在讀的女大學生大學畢業後突然失去聯繫。」
「這個受資助的大學生就是嚴采兒嗎?」
「是的。這次我來墉湖鎮峽谷莊,就是想瞭解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認識嚴采兒嗎?」
「不認識。老實說,找嚴采兒是我個人的主意,沈老師並不知道。」
「為什麼?」
「2年前,沈老師與這個女大學生失去聯繫的同時,沈老師的獨生女兒,一個優秀的記者,從墉湖鎮的烏山北嶺礦山採訪回來時,路上不幸發生車禍,從此再也沒能回到沈老師的身邊。不久前,沈老師的愛人身患重病,也撒手離開了她。接踵而來的不幸幾乎把沈老師的身體擊垮了。」
「你認為這個女大學生的失蹤與沈老師女兒的死有關嗎?」
「不是。我是想告訴這個女大學生,有這麼一位老師,9年來一直默默地在支持她的學業。在沈老師心目中,她把嚴采兒當做自己的親生女兒關心,不但按時寄錢,而且時常打電話關心她的學業和進步。2年前她的親生女兒喪生後,這種關心更加超乎血脈之間的親情。她說,隻有給嚴采兒多些關心,她才能在生活中感受到人間的溫暖。這句話深深感動了我,我想幫沈老師找到這個女大學生。沈老師這麼多年來支持著她讀到大學畢業,這個女大學生一聲不吭就消失了,是不是對沈老師有點不公平?至少,她應當跟沈老師說聲謝謝。」
林栗忽然發現嚴曉春在抽泣、哽咽,忙驚聲問道,「你怎麼啦?」
「我就是嚴采兒。」嚴曉春從隨身帶來的提包中取出紙巾擦拭著眼淚說道。
「你?」林栗咂了咂舌,說道,「沈老師至今還在惦記著你會不會因學費沒有著落而不能大學畢業呢。」
「謝謝沈老師的關心。」嚴曉春說道,「我早畢業了,在一家公司上班。」
「這樣啊。」林栗問道,「可是,你為什麼停止接受沈老師的援助?」
「其實,我從來沒有接受過沈老師一分錢的援助。」
「什麼?」林栗吃了一驚。
「12年前,我弟弟放棄了學業,下井賺錢供我讀書,並拒絕了沈老師的資助。後來,當地的民政部門將沈老師寄給我的錢轉到另一個貧苦女學生的名下。可以說,我能讀到大學畢業,完全依賴著弟弟在井下掘煤賺的工錢。這一切情況之所以沒有及時告訴沈老師,是因為中學校長做過我的思想工作,讓那個貧苦女學生以我的名義接受沈老師的援助,並還囑咐我不要把此事告訴任何人。我想,反正都是資助窮苦學生,就默認了這件事。2年前那個女大學生大學畢業,才停止接受沈老師的資助。」
林栗愕然了。沈老師也許做夢也沒想到,她真正要資助的對象,卻從來沒得到她分文援助。
「那個女大學生是誰?」
「我不知道。」嚴曉春接著說道,「事情過去很久了,我以為這件事與我沒什麼關係,卻沒想到,沈老師仍然關心我的成長。這件事像是我在欺騙沈老師,我對不起沈老師。」
林栗從桌子腳下拾起嚴曉春暈倒時碰落在地的相片。相片中的年輕女子穿著紅色的上衣,淺藍色的短牛仔裙,一臉憂傷的神情。站在年輕女子旁邊的是個戴著黑色墨鏡的年輕男人,臉上戴著接近皮膚顔色的橡皮面具,眺望著遠方,嘴角掛著一絲冷冷的笑容,是一種讓人無法讀出含義的笑容。
「這是你弟弟嗎?」林栗朝相片中的年輕男子指了指。
嚴曉春點了點頭,說道:「你對這副模樣感到奇怪嗎?」
林栗沒有回答。其實他想知道嚴曉冬這副模樣背後的故事,但又唯恐裡面牽扯出一個令人心酸的過程。他實在不想讓眼前這位年輕美麗的女子已經受傷的心靈再次遭受痛苦的折磨,哪怕隻是輕微的觸動。她心裡受的傷夠深了。
林栗起身將一碗燒好的開水端到嚴曉春的面前,「你喉嚨嘶啞了,喝點水潤潤嗓子。」
「謝謝。」嚴曉春接過碗,咕嚕咕嚕地喝了幾口,覺得精神好了許多,這才將碗放到桌上,同時朝林栗感激地望了一眼。
林栗有著極其普通的年輕人面孔,不過,他臉上有一雙第一眼便讓人信任的目光,而他說話時和顔悅色的樣子,很像她死去的父親。
林栗站起來,「我得先回墉湖賓館和沈老師網上取得聯繫,彙報一下這邊的情況。」
說罷,林栗轉身走出房屋。
「等一等,你的衣服。」嚴曉春拎起自己身上的黑色皮夾克。
「穿著吧,你的衣著太單薄。」林栗回應一句,頭也不回地走了。
嚴曉春怔怔地目送林栗的背影消失在房屋外面,這才緩緩地從床上下來,開始清點弟弟的遺物。
嚴曉春一件一件收拾弟弟生前零散的物品,生怕不小心碰壞了這些東西。在一個手掌大小的木製空匣子裡,放著十來張弟弟生前很喜歡看的美國驚悚故事光碟片。幾本有關礦山地質結構知識的書籍。一個塑料杯,塑料杯內放著一副舊的寬邊黑色墨鏡,墨鏡的金屬鏡架上有了鏽跡。突然,在一個媽媽放首飾的舊盒子裡,嚴曉春意外發現裡面放著一對牛骨製作的白色骷髏頭耳環。
這是什麼意思呢?
首飾盒旁擱放著本小小的日記本,嚴曉春正要打開翻看其中的內容時,門口突然出現一位衣著不凡,風姿綽約的年輕女子。
嚴曉春迅速將收拾好的東西一股腦兒地塞入提包。
「請問你是嚴曉春嗎?」年輕女子跨進門來問道。
「你找我有事嗎?」
「我是《老百姓》雜誌《民間真情》欄目的專欄記者,叫許雅玲。」許雅玲在嚴曉春面前坐下來,一邊自我介紹,一邊撥弄著房間中央火焰快要熄滅的火堆,往裡面添加了幾根木柴,「我可以採訪你嗎?」
嚴曉春點了點頭。
許雅玲從背袋裡取出幹果、餅幹等零食,擺放在木闆上,「來,我們一邊吃,一邊聊。希望我的採訪不會給你帶來什麼困擾。如果你覺得有什麼問題讓你難以啓齒,你可以拒絕回答。」
嚴曉春上大學時喜歡看《老百姓》雜誌,幾乎每期必看。雜誌的內容寫的都是普通老百姓的平凡故事,讓許多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們讀來倍感親切。所以,許雅玲的身份立即讓她對許雅玲產生了幾分好感。
「我能為你做點什麼呢?」嚴曉春問。
「對於你家發生的不幸,我深表同情。在我決定見你之前,我心裡非常猶豫,因為採訪你,必定會觸痛你過去的記憶。」許雅玲說道,「可是,當我瞭解到你們姐弟之間的故事後,我深受感動,並因此萌生了一種想法,就是一定要把你們最珍貴的姐弟之情展示給廣大的讀者。我希望你們的事例能給那些不幸的家庭提供真實生動的榜樣,讓他們知道,生活當中有許多值得我們珍惜和熱愛的東西。或許你們的故事能給讀者一份啓發、一份思考,當困難來臨,我們要如何面對生活,面對現實。」
弟弟被火燒死的原因尚不清楚,萬一公安法醫鑑定這次的事件是一次惡劣的騙保行為,而專欄報導的內容卻對弟弟進行正面描寫,無疑,她會受到別人的恥笑和指責。想到這裡,嚴曉春低下頭沉默不語。
「可以說說你們的故事嗎?」許雅玲說道。
「不不,你別寫我們了吧。」
說罷,嚴曉春丟下許雅玲,拎著提包,衝出門奪路而逃。
出了峽谷莊後,嚴曉春徑直來到烏山嶺的最高點——烏山頂,這兒埋著父母的屍首。她到達墳墓地點時,發現不知是誰將父母的墳土重新修整了一番,原來的墳土上加了一層從山腳下挖來的黑色土壤,這種土壤有機養料成分比較大,易於生長出密集的植物。
弟弟到過這裡嗎?嚴曉春一邊想著,一邊用撿來的木棍從附近許多葉子枯黃的地方扒出草根,然後小心移植到墳土上。到了明年春天,墳堆上一定會長出一片綠色的草葉,不但能起到美化墳墓的效果,也可以保護墳堆上的泥土不被雨水沖刷流失。弄完這一切後,嚴曉春默默地跪在墳頭前,磕了幾個響頭,這才起身向墉湖鎮走去。
還在下山的路上,嚴曉春遠遠就望見下面那棟被燒得光禿禿的房子。在房子對面的路邊,停著一輛黑色的奧迪小車,穿著灰色西服的劉偉倚靠在車頭上,不時朝四周張望著。
劉偉是嚴曉春在北京大學讀書認識的男朋友,那時劉偉是讀法律系的研究生。嚴曉春大學畢業後,劉偉正式向她提出交往的請求。她想了很久,把有個毀了容的弟弟的事告訴了劉偉。劉偉當即承諾不會嫌棄她的弟弟,並表示願意找最好的醫生為她的弟弟整容,同時,出資為她的弟弟在墉湖鎮修建了一棟平房。可嚴曉春沒想到,弟弟嚴曉冬對她找男朋友一事耿耿於懷,聲稱不再與她來往。嚴曉春還來不及詢問原因,弟弟就在火災中喪生了。
嚴曉春走到劉偉跟前,發現倒塌的房屋裡有好幾個戴著口罩的工人在忙碌,有的拿著拖把,有的拿著水龍頭噴刷著地闆,有的清理搬運房間燒壞後的家具,有的在叮叮噹噹地修補屋牆上燒出來的漏洞。
「劉偉,是你叫人來的嗎?」嚴曉春問劉偉道。
「是的。」
「現在清理會不會太快了點?」
「在來的路上,我遇到回城的省公安法醫,徵求了他的意見,他說可以安排人清理現場了,凡是現場中的可疑物質他們都取了適量的檢材樣本並拍照了,基本上沒有遺漏之處。至於事故的性質,他說要根據對收集的檢材進行分析之後才能得知。我想,就你一個女孩子,在這裡沒有任何親人,過幾天又要急著回濱海上班,不可能待在這裡很久,因此,我幫你處理好善後的事,你就可以多騰出時間休息,也有利於你調整自己的情緒。」
「謝謝你對我的關心。」嚴曉春說道。
「看你累得不成人樣,我心裡非常難過。我隻想盡快清理現場,不然,這場景會繼續對你產生刺激,我不想你出什麼意外。依你目前的狀態,最需要的是好好休息。你已經兩天兩夜沒睡好覺了。」
聽到這話,嚴曉春的身體抽搐著,淚水嘩地流了出來,她嗓子嘶啞地說:「我的弟弟……就拜託你了!」
「相信我,我會處理好一切的。」劉偉的雙手輕輕地搭在嚴曉春的肩膀上,「你先回賓館休息。一切弄好後,我們再一起回濱海。」
「把弟弟裝入棺木後,埋在我父母的身邊吧。我真的不敢再看到那個樣子的弟弟了,我的心會碎的。」嚴曉春以非常微弱的聲音說道。
劉偉先將嚴曉春送到墉湖賓館門口,再掉轉車頭開回鎮北方向的火災現場。
在回房間的樓房過道上,嚴曉春遇到了正要出去的林栗。
「你回賓館休息嗎?」林栗停下問道。
「是的。」
林栗注意到了嚴曉春的提包,鼓鼓囊囊的。
「這裡面裝滿了我弟弟生前的小東西,我拿回去做紀念。」嚴曉春解釋道。
「難道他把東西都放在峽谷莊嗎?」
「是的,林法醫。我弟弟平時住在峽谷莊。」
林栗一愣,「你弟弟沒住在墉湖鎮?」
「聽說是我男朋友修建的房子,弟弟隻住了一晚就搬回峽谷莊了。我怕弟弟傷心或受委屈,就沒有強迫他離開峽谷莊。你要知道,我同意劉偉出資為他修建房子,原本是想做個好姐姐的。」
「沒住在墉湖鎮,卻因住在墉湖鎮發生的火災而喪生。你不覺得此事有點不正常嗎?」林栗問道。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弟弟突然之間選擇了住在墉湖鎮。反正之前那房子一直空著,鎮上的人都這麼說。」
「發生火災那晚他住在墉湖鎮?」
「是吧。」
「是吧?你回答的語氣好像不是十分肯定。」
「火災前一天晚上,鎮上有人看到弟弟的身影在窗口下晃動。但有沒有在那住,那人不清楚。」
「為什麼?」
「墉湖鎮上的人要到烏山煤窯上班,必須要經過那棟房子。如果住了人,房間裡的燈一定會亮著,可起火的那晚房間的燈沒有亮。」
「你怎麼知道?」
「是警方調查後知道的。」
「哦?」
「警方說,根據他們的調查,除了我弟弟發生火災前一天晚上進過那房子,墉湖鎮再沒有第二人接近那棟房子。」
「你有多久沒和你弟弟聯繫了?」
「大概三個月了吧。由於劉偉的原因,他始終不肯與我通話。」
「是什麼原因使你弟弟討厭你的男朋友呢?」
「可能他不希望我與有錢的公子哥交往吧。」
「他很反感有錢的人?」
「是的,不僅僅他一個人,包括我們峽谷莊的村民都這樣。」嚴曉春解釋道,「那些有錢人在我們烏山上到處採煤,使得我們峽谷莊村民的居住環境遭到了嚴重破壞。」
林栗沉吟了一會兒,問道:「你和你弟弟的關係以前不太好嗎?」
「不,我們的關係非常好。要不是他下井掙錢,我怎能讀到大學畢業呢?棄學的那年,他隻有13歲。」
「13歲?」林栗心裡一震,「這種年紀下井,算童工,礦主為何會願意招他做工?」
「我弟弟力氣可大著呢,做的活不比成年人少,拿的錢比成年人低,礦主怎麼不願意呢?」嚴曉春紅著眼圈說道,「你或許會認為做姐姐的我太自私,居然同意讓弟弟下井賺錢供姐姐讀書。其實我根本不想這樣。可是,你知道嗎?如果我不去讀書,弟弟就要自殺。」
「自殺?」
「是的,他說他不想活在這世界上了。」
用自殺逼姐姐讀書,說明他很希望姐姐將來有一日離開峽谷莊,可後來……林栗不由得想起那張被毀了容的臉。
「是因為他的臉的原因嗎?」
「可能是吧,我也不太清楚。」
「除了臉上的原因,我想,是不是12年前的那次爆炸對他心裡產生的刺激也很大?」
林栗突然想到許雅玲來墉湖鎮的目的就是因為12年前的爆炸,他想借這個機會引出這個話題看看嚴曉春會說什麼。
「也許吧。」嚴曉春似乎沒有繼續往下說的意思,這讓林栗很失望。
「你弟弟是個堅強的人。」林栗說道。
「對。他從小就比較孤僻,不太與人交際和接觸。可是,一旦他認準的事,就是用十匹馬也休想將他拉回頭。」
「他很愛你,是吧?」
「是,我弟弟比我小2歲,在我7歲的時候。有一次我為了買女孩子們都有的花手絹,偷偷拿了父親抽屜裡的1元錢。父親發現少了錢後,讓我們姐弟倆跪在牆邊,要我們招供到底是誰偷的。我被當時的情景嚇傻了,低著頭不敢說話。父親見我們不承認,從地上拾起竹竿就打。正在這時,弟弟抓住父親的手大聲說:『爸,是我偷的!』父親手裡的竹竿無情地落在弟弟的背上、肩上,一直打到他喘不過氣來。當天晚上,我摟著滿身傷痕的弟弟流眼淚。弟弟不但沒有掉下一滴眼淚,反而用小手摀住我的嘴說:『姐,你別哭,不然會讓爸爸知道的。』事到如今,弟弟為我擋竹竿的情景記憶猶新,我很恨自己當年沒有勇氣承認。」
「你弟弟的確是個男子漢。」
「我父母出事那年,弟弟因傷住進醫院,臉上身上縫了很多針。那年,我和弟弟拿著鎮政府賠償的錢埋葬了父母,給弟弟治好了傷,家裡已是一貧如洗。我接到重點高中的錄取通知書後,就悄悄背著弟弟把通知書燒燬了。沒想到弟弟還是知道了,他罵我咋就這麼沒出息,說完便轉身出去挨家挨戶借錢。我拉著弟弟的手哀求道:『你不要這樣,姐不想讀書了,姐讀的書夠了。』弟弟卻說:『不行,你是墉湖鎮最拔尖的學生,是墉湖鎮所有人的驕傲,也是爸爸媽媽生前的驕傲。我不能讓你失學,我要讓你繼續讀書。』」
「第二天天一亮,弟弟就偷偷帶著幾件破衣服和一小袋地瓜幹走了,隻在我枕邊留下一張字跡歪歪斜斜的紙條:『姐,你別愁了。考上重點高中不容易,我出去打工供你!——弟。』」
「我握著那張字條趴在床上,眼淚控制不住地流個不停。後來,我四處打聽,尋他,最後在一個私人煤礦的礦井裡找到了他。我抱著滿臉漆黑的弟弟,失聲痛哭。我當即跪在地上求他回家。沒想到,他把炸藥捆在身上,威脅說如果我不去讀書,他就當場自殺。我的心在滴血,然而我不敢拿弟弟的性命開玩笑,隻好依了他。在後來讀書的日子裡,我隻能以加倍的努力來回報親愛的弟弟。」
「對不起,我的話勾起了你的傷心往事。」林栗望著淚流滿面的嚴曉春,愧疚地說道。
「沒什麼,女人流出眼淚,心情會輕鬆,壓在心裡反而更糟糕。」
「嗯,也許你說得對。」林栗覺得問得差不多了,便關切地說道,「你回房休息吧。」
嚴曉春走後,林栗來到嚴曉冬出事的地點,卻看到令他吃驚的一幕。被燒的房間內擠滿了進進出出的人,他們正在打掃、整理、清洗以及修補每一個房間。那些人幹活那麼認真仔細,每一件損壞的物件都被清理出來,放在一個個垃圾袋內,然後一袋袋拎了出去。每一處都有人擦拭得幹幹淨淨,一顆炭粒也不放過。大火燒過的模樣完全改觀了。
他本想去現場再次看看是否還有什麼可疑的物品被忽略,可眼前的情景讓他徹底傻了眼。
「喂,你們在幹什麼?」林栗不由得走上去大叫了一聲。
「請問,你是?」正站在一旁指揮清掃現場的劉偉走上前來,彬彬有禮地問道。
林栗見對方氣度不凡,忙自我簡單地介紹了一番。
「原來你是嚴曉春請來的法醫,抱歉抱歉。」劉偉抱拳施禮道,「我叫劉偉,是嚴曉春的男朋友。」
說罷,劉偉立即走進房內,大聲叫道:「大家注意聽著,請立即停止手裡的工作。」
林栗走進去,見現場的東西已清理得差不多了,燒燬的建築和物件也正在進行修補,大火燒後的模樣和痕跡基本上消失了,而且清洗時帶進來的細微東西與現場殘存的痕量物混在一塊,已無法辨認,再勘察顯得毫無意義。林栗隻好沮喪地擺了擺手,「讓他們繼續,繼續。」
林栗之所以重返火場,主要是擔心現有證據太少,到時難以從物證上說明死者的真正死因。就算根據現場的檢材能判斷是何種可燃物引起的,也隻能勉強說明起火點的火因,卻無法解釋死者為何被燒成焦炭,在揭示發生過程時將缺乏足夠的物證支持。這樣,萬一真實的案情有利於受益人對保險公司索賠,卻因證據的不足而遭拒,不僅僅明星司法鑑定中心的信譽受影響,且會容易得出死者騙保自焚的結論。因此,在沒有獲得充足的證據之前,他不會輕易罷手。
想到此,林栗冒著嚴寒,不顧周圍人投來的詫異目光,走到垃圾堆裡,開始翻找著從房間清理出來的20多個麻袋中的灰塵、雜物,對其進行一遍遍的篩選。要對每一件細小的東西都不放過,有如大海撈針。儘管這樣,林栗還是一絲不苟地幹了起來。
他找到一個大約能裝100毫升液體的鐵皮容器,側面銲接一塊長大約3釐米,寬約1釐米的長條鐵皮。這個玩意究竟用來幹什麼呢?林栗想了想,決定把它帶回濱海進行研究,於是用塑料袋把它包好後放進工具包內。
接著,他繼續在垃圾堆裡搜尋。
天黑了,他擰亮隨身帶來的手電筒。餓了,他啃幾塊冷面包。手凍僵了,他哈幾口熱氣。口渴了,他喝幾口涼水。5個小時後,他終於又篩選出一個毫不起眼的「u」形金屬管,高度大約與食指長度相等,已經被大火燒得變了形,槽底較薄的地方出現一個米粒般大小且不規則形狀的洞口。這個洞能說明什麼問題呢?林栗一時不能明白。不過,他基本上可以斷定「u」形金屬管來自起火地點的房間。那兒燒得很厲害,溫度相當高,足可以把金屬熔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