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五章 啞火

「他……他的速度……好快！」

安靜的大廳裡，每個人都聽出了技術員這句話裡深藏的意味。

是的，很快。

大屏幕上，隨著畫面的拉伸與放大，以及視角和標尺的調整，即便仍舊無法看到真實發生的情景，可人們卻可以清楚得知程林的位置變化。

那個光點在飛快移動著……移動著……偶爾會短暫地停滯兩秒，停止閃爍，但很快又恢復正常。

它就彷彿是一隻漫長的進度條，頑強而堅定地向著「終點」推移過去。

一千米……兩千米……

起初，所有「觀眾」都並未抱有任何希望，按照計算，即便三隻彈頭全部爆炸，也仍舊無法毀滅「白洞」，他們之所以還站在這，真的就只是為了盡到他們肩上的責任。

為了那些已經死去的覺醒者隊員們，他們也必須將這一幕看完。

然而，漸漸的，很多人發出了驚訝的輕咦，因為預想中的情景遲遲未曾發生，那個光點不住地跳躍著，前行著，每一次停頓，人們都以為會就此熄滅，被打上一個猩紅的×，然而，下一秒，信號光點便會再一次閃爍起來。

當它前行了一千米後，人們略顯意外。

當它前行了三千米後，人們真正的驚訝了起來。

當它足足前行了萬米之遙，卻仍舊在以超乎尋常的穩定前行的時候，人們面面相覷，旋即便是難以置信！

「或許……是信號器壞掉了？」終於，一位工程師忍不住開口猜測。

這個答案並不是任何人樂於見到的，卻是邏輯上最合理的，然而，下一秒，十五分鐘一次的通訊再一次接通，只聽屏幕中傳來了失真且交雜著亂流的聲音：「通報，正常。」

那聲音似乎與之前一次沒有什麼區別，平靜且冷靜，在簡短的通報後繼續前行，怎麼聽，都不像是出了意外的模樣。

正常……

聽到這個聲音，梁靖下意識張開嘴，看向其他人，發現大家也都是類似的表情。

正常……那個叫做程林的覺醒者的確還在背負「希望」前行！

「這……」

大廳中響起了一陣細密的嘈雜，旋即，就只聽操作台裡的技術人員忍不住大聲道：「一萬五千米了！」

一萬五千米……就是十五公里……這個距離已經大大超過了人們的心理預期。

然而，這還不是結束，屏幕上的信號光點還在繼續前行！每一次閃爍，都再度向前移動小小的一截！

「不會吧……不會吧……」

彷彿是突然間，大廳裡的嘈雜聲一下子消失了，氣氛變得緊繃，建築物內寂靜的只有機器發出的滴滴聲，沒有人敢說話，就連呼吸也是好久才小心地吐出一口，彷彿生怕稍微用力就將那跳動的信號源吹滅。

十六公里……

十八公里……

二十公里……

距離尺度的數字每新增一個整數，技術人員就會大聲喊出來，即便不用提醒，大家也能看到。

當數字突破二十公里後，那戴著眼鏡穿著白大褂的男人乾脆站了起來，卻又躬著身體，整個人幾乎趴在了操作台上。

而大廳中那些人同樣緊張的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與此同時，在全球各國國家的一棟棟樣式各異的建築內部，來自不同國家與民族的人們也注意到了信號上的異常。

每過十五分鐘，當程林的報告聲音從音箱中響起，都會有人迅速進行翻譯。

而氣氛也在這一聲聲報告，以及跳躍的光點中慢慢繃緊，宛如海中的潮水被推向高峰！

隨著距離的增加，那光點閃爍的頻率也在逐漸發生變化，「停留」的次數開始變多，人們只以為那是隨著距離的深入，信號的干擾在加劇。

卻沒有人知曉，那每一次閃爍，到底意味著什麼。

……

……

植物霸主體內。

程林不記得自己死掉了多少次。

隨著深入，他遇到的敵人越來越強大，從中階的生命也過渡到了高階。

沒辦法進行準確的換算，但他很清楚，如果只憑借自己的修為，絕對無法衝破這層層封鎖，即便加上靈界進行躲藏，也會異常困難。

起初，他面對危險還會嘗試反攻，但死亡的次數多了之後，他便不再進行這種無聊的嘗試，只是依照重力這個標準坐標，不斷向下，再向下，如同在一座巨大的，絢爛的迷宮中漂流，不知何時才是盡頭。

終於，就在他漸漸麻木了的時候，他破開一片花叢，然後便感覺豁然開朗。

空間一下子寬闊了起來！

不同於之前那種空蕩，眼前的空間巨大的近乎一片原野，一眼都望不到頭，四周不再有各種各樣的詭異植物，也看不到怪異的昆蟲，他怔了下，才意識到自己走入了一片花海。

腳下，是由無數的比正常植物稍大些許的嫩黃花枝組成的海洋，那些花很奇怪，散發出迷濛的光，呈現水嫩新鮮的鵝黃，看著並不可怕，反而有些可愛。

「嗚……」

四周隱隱有氣流擾動的聲音，程林很快注意到，存在向上的氣流，那氣流捲起一些花瓣，吹向空中。

他抬頭望去，旋即便看到了極高處有些許樹籐交錯，編織成了一張網，那張網距離「地面」極遠，於是顯得空間極大。

它並不緊密，反而相當的稀疏，程林可以透過那些孔洞，看到漆黑而深邃的宇宙。

收回目光，他極目遠望，看到花海中心，有一團白亮的光。

這一刻，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抵達了「中心」，那團光，就是導致所有一切變化的根源，那個被稱為「白洞」的異空間通道。

……

地面，發射中心。

大廳裡氣氛壓抑的彷彿蘊藏著風暴的大海，梁靖攥緊了拳頭，指甲幾乎刺破手掌，刺入血肉裡。

這一刻，這些人也都忘記了時間，只是定定地凝視著屏幕中的畫面，在標注尺度上，那個跳躍的光點已經停了下來，似乎經過了長久的奔襲終於抵達了彼岸。

「白洞……已經進入攻擊核心範圍！」沉凝的氣氛中，那名技術人員終於用顫抖的聲音說道。

沒有歡呼，沒有尖叫，人們恍惚間竟然感覺這一切充滿了不真實感。

在他們的注視下，那本已經「注定」失敗的任務竟然奇跡扭轉，以至於，在得到這個消息後，竟沒有人真的敢於相信。

或者，更準確來說是恐懼，他們恐懼於這一切都是虛假的，是一個「玩笑」，他們恐懼於給予「希望」又被剝奪。

「這……是真的？」不知道哪個人沙啞著聲音問。

沒有回答。

人們只是不約而同地看向了大屏幕，時間又來到了一個十五分鐘，只聽麥克風中準時地傳來了失真的聲音：

「地面中心，已經抵達預定地點，還未到自動引爆時間，現將重新調整，預計，三十秒後，『希望』引爆。」

平靜的聲音傳來，還伴隨著滴滴的按動密碼的聲響，數秒後，大屏幕上那個代表彈頭引爆倒計時的時間先是停滯，然後被重新撥到了倒數三十秒，並重新開始計時。

「放大……放大！」

那位工程院士突兀地喊道。

旋即，就看到屏幕上畫面轉換，閃爍的光點淡去，取而代之的是由衛星拍攝的包含了整個「植物霸主」的實時動態圖像，三十秒倒計時則漂浮在背景中心，開始跳動，倒數。

30、29、28……

……

宇宙中。

程林將通訊器從嘴邊收回，然後抱著「希望」，打開了外載開關，在極寒的低溫中用僵硬的手指輸入重啟密碼。

在他身邊，殘餘下來的最後四台六核傀儡環繞著，警惕地凝望著四周，程林隱約能察覺有危險正在降臨，他並不認為路上都有那麼多凶險，到了終點，就安全了。

所以，他不想耽擱，準備提前引爆。

滴……滴……

連續輸入了三次密碼，程林按照進入火箭之前的培訓教程將引爆倒計時清零，並設定為三十秒，然後點擊確定。

之所以沒有選擇立即引爆，一個是彈頭本身為了防止意外引爆而做了時間限制，二來，他委實也不願意以這種方式死去。

三十秒，不會影響什麼，卻可以讓他有足夠的時間遠離。

這對於其他人或許不可能，但他例外。

「這或許是我這輩子近距離觀看的最盛大的一顆煙花。」他低聲自語了一句，然後將那顆叫做「希望」的彈頭放在了花叢中。

這時候，四周有摩擦聲傳來，他看到環繞花田的那些草木，青籐紛紛活了般，蠕動著龐大如山的軀體，向他攻擊過來。

無聲無息，那最後的四台傀儡眼眸亮起，同時舉起長槍迎了上去，如同向巨人衝鋒的真正的騎士。

程林沒有看注定被碾碎的它們，只是將禾劍拿在右手。

12……11……10……

最後看了眼倒計時，程林將禾劍舉起，朝向天空，旋即，灌入靈氣，開啟御劍術。

一道凜冽的寒風自上而下吹亂了週遭的稚嫩的黃花，程林御劍，化為一道流光筆直地向頭頂的深空飛去！

他的速度極快，數秒間，便已從那巨大的，植物編織的「網格」中飛出，脫離了「植物霸主」的本體，衝向無垠的宇宙！

而那些龐大的難以形容的樹枝、籐蔓則如同嗜血的蛇，在追捕獵物的本能下紛紛展開，盤旋著，交錯著，蔓延著，向化作劍光的程林追去！

這一刻，在衛星觀察的畫面中，那團如同小型星球般的植物猛然展開，如同一朵龐大無比的，盛開的花朵。

一道流光從花蕊的位置飛出，瞬息間，便進入宇宙，在他身後，則有三道綿長如蛇的籐蔓席捲追來，籐蔓頂端，有如同深紫色的花朵裂開嘴巴，彷彿要將他吞噬。

「這……這是……」

地面發射中心裡，梁靖等人愕然看到這一幕，旋即意識到，程林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竟成功從霸主體內飛離！

這無疑是足以令任何人感到難以置信的一幕，然而，此刻，所有人都來不及去細想，而是迅速將注意力拉回，看向了那跳動著的，不斷倒數的數字。

不約而同的，全球範圍，無數建築中，那些面貌各異的人們開始用不同的語言進行倒數：

「4……3……2……」

宇宙中，程林只感覺四週一下子更加陰冷，一切的聲音都消失了，身體變得輕飄飄，難以控制，四周也沒有了可供呼吸的氣體，好在他飛離之前已經吸足了氣，足夠他撐過幾分鐘。

他緩緩轉身，沒有理會那些即將抓住他的籐蔓，而是將目光投向那朵「盛開的花」，同時，於心中默數：

「2……1……0！」

「滴——」

花海中，躺在地上的「希望」表面的計數器終於歸於零點，然而……預想之中的爆炸卻並未如約而至。

沉默中，時間又流逝了數秒，宇宙依然平靜，什麼都沒有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