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三章 劍光閃，東海沉

程林彷彿做了個夢。

並由衷感覺這次時間流逝格外的緩慢。

以往，即便是億萬年過去，也只是眨眼間，這次，卻格外的不同。

旁白聲散去已久，他卻不能視物，就連「廣域視覺」都無法開啟，整個人彷彿陷入了永恆的黑夜。

他大概猜到，這是因為身軀已經極度老化的緣故。

「原來……這就是衰老……」

他心想。

意識昏沉中，無法看清外物，他只能內視自觀，並驚訝地發現體內經脈中靈氣已經粘稠的幾乎成了固態，流動也不再像當初如大江大河般澎湃了，而是無比遲緩，就像是蒸乾了的河流。

他不確定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因為那靈氣已是純粹的金色，令他想起了奧爾丁頓。

當然，還是有些不同的，他能感知到，絕大部分靈氣都並非真實，而是推演強加給他的，屬於劇情需要，但這同樣也為他指明了特理司功法的未來。

「大道宗要結丹，然後碎嬰，特理司卻只是練氣，將練氣進行到極致。」

他想。

確認完這些，他便開始思索起別的，比如外面如今變成了什麼模樣，旁白雖然也有講，但終歸不夠詳細，但想來，世間應該已無人記得自己。

唔，或許還有一個易九峰……也不知道是不是還活著。

就在這昏沉的狀態中，他隱約聽到了一些淒淒慘慘的哭泣，一些很是難聽的尖叫，他不確定發生了什麼，只能繼續等待。

直到隱約察覺到有人靠近，然後自己旁邊的水缸似乎破了，自己的身體周圍的泥土和枯枝爛葉似乎被掃去了，耳朵好了些，他終於聽到了一些模糊的絮叨。

很陌生，但聽那人叫自己「師伯」，嗯，應該是易九峰無疑，聽著，似乎真的到了「滅頂之災」，因為什麼？是那些妖物？

自己是不是該做點什麼？這該死的旁白也不吱個聲……讓自己怎麼辦才好？唔，怎麼感覺有了些力氣，要不要嘗試站起來試試？

於是，程林開始嘗試掙脫，嘗試站起來，那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支撐著他做到了這一切，卻也牽扯了他全部的心神，以至於，他根本無暇注意到自己身上發生的事。

……

……

雷聲滾滾，萬里高空電光肆虐，間或劈下來，貫通天地。

山峰在搖晃，在震顫，泥土翻捲，落石滾動，大道宗的弟子們只能垂下劍，刺入泥土，穩住身形。

他們驚愕地望著身後小院中，古樹下，那彷彿乾屍的身影。

那身軀上的裂紋越來越多，也越來越細密，起初，那裂紋個個有手指粗細，後來，便成了髮絲粗細，璀璨的金光從每一道裂紋中透出來，刺目，令人不敢直視，那裂紋有千萬條，金光便有千萬道。

無數金光照耀著群峰以及天地，彷彿至美的霞光。

繼而，那身軀周圍竟隱約浮現出玄奧的光環，一股恐怖的氣息悠然而起。

……

易九峰是最先感知到那股氣息的。

身為大乘修士，距離渡劫也已經不遠的人類至強者，他對氣息極為敏銳，即便重傷，也是如此。

因此，在感知到那氣息後，他的心中頓時掀起了驚濤駭浪。

只因為，那古樹下透出的氣息，是他平生從未見過的強大！

無與倫比的強大！

難以形容！

難以闡述！

甚至於，給他的感覺竟彷彿比他從祖師留下的仙器中體悟到的渡劫仙人都更加強大一些！

修煉五百年，易九峰本以為自己已經觸摸到了人類力量的邊界，即便是所謂的渡劫，他也已窺見了一角，並堅信，若沒有妖物，他在有生之年絕對可以踏入那個世界。

然而，這一刻，當那氣息飄然而起，易九峰竟彷彿回到了五百年前，初入修行界的時候，那時，他面對師尊，如見大海。

如今，他再度有了窺見大海的感覺。

只是這一次，他已不是普通少年，而是大乘修士。

那能讓自己都看不到邊界的力量，又該是多強？

「師伯……」

易九峰呢喃自語，怔怔地凝望那霞光。

在他身旁，易小荷攙扶著父親，望著那眼前越來越盛大的金光，心頭一片茫然，那百十名弟子，也是一樣的表情，並隱隱意識到，他們或許……不會死了……

……

……

天空中，原本密密麻麻，遮天蔽日的妖物紛紛發出恐懼的尖叫，本能地想要向後退去，卻因為數量太多，而擠在半空，原本的凶戾消散一空，唯一有的念頭，便是逃。

然而，這似乎也已經成了一種奢望。

古樹下，程林的軀體裂痕越來越多，終於開始片片剝落，那千年積攢下的泥土軀殼如同碎裂的瓷片，紛紛落下，帶下一層層老皮，一縷縷乾枯的毛髮，露出嶄新的肌膚。

他在變年輕。

如同新生。

又恰似老樹發新芽。

那腐舊的皮囊下，不知何時已經孕育出了新的軀殼。

璀璨的金光從他的年輕的肌膚上透出來，越來越盛大，漸漸的，程林彷彿坐在了一輪初生的太陽裡。萬道霞光照向天空。

那些妖物被霞光一觸，身軀上的黑氣便飛快消散，它們的軀體也如同見了太陽的冰雪，飛快消融。

霞光所至，無數妖物的身軀燃起金色的火焰，片刻後燒成灰燼，消散無蹤。

轉眼間，那漫天妖物盡皆被引燃，掙扎著死去，十萬妖魔，瞬息間煙消雲散。

天光亮了起來，顯露出真實的秋日晚霞。

荒山之上，大道宗弟子震驚地望著這一幕，張大了嘴巴，連驚呼都似乎已經無法發出！

半空中，那如山般大的妖王身周黑霧輪轉，抵擋下那霞光，周明躲在妖王羽翼之下，臉色蒼白，大滴大滴汗水垂落！

在妖王的赤紅雙目中，萬道霞光緩緩淡下去，漸漸消失，只剩下青白色的天空，與秋日絢爛的晚霞。

荒山之上，古木之下，腐爛枝葉、塵土之中，一個盤膝而坐的，約莫二十歲的青年雙目緊閉，黑髮垂在腦後，肌膚白淨如雪。

他的身上道道玄奧光輝收攏，凝成一件純白的道袍，宛如真實存在般，在眾目睽睽之下，程林緩緩睜開眼睛，彷彿大夢方醒。

雙眸睜開時，天地有電光閃爍，一股難以形容的縹緲瀰漫入雲。

「師伯……是您？」易九峰顫聲詢問，他幾乎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幕！

五百年前的佝僂老者，如今竟重返青春？

這是何等造化？

一時間，易九峰竟有些懷疑了自己之前的判斷。

程林望著這既陌生，又熟悉的山巒，眼神中有些迷惑，聽到易九峰的詢問，他面無表情地看過去，旋即將面前這清瘦老者與五百年前那少年重疊在一起。

頓了頓，程林緩緩開口：「是我。」

停了下，他在易九峰激動的難以自抑的神情中又補了一句：「九峰不錯。」

這句評語不是他給的，而是當年計宣的評價，雖說宗門寥落至此，但程林並不覺得這該歸罪於易九峰，於是，他便想給個客觀的評語。

「師伯……我……」

易九峰聞聲怔住，旋即堂堂大乘修士，竟突兀落下淚來！

……

半空中，如山般大的妖王死死盯著程林，忽然轉而看向自己羽翼下的周明，用沙啞的聲音質問：「你說過，大道宗最強者只是易九峰。」

周明冷汗如瀑，顫聲答道：「……是。」

妖王繼續道：「那……他，是誰？」

周明惶然搖頭：「我不知道，我完全沒見過這個人。」

頓了頓，他彷彿預感到了危機，驚慌喊道：「主上，這人來歷不明，但絕對不可能超過易九峰！不然絕不至於籍籍無名！他最多也就是化神，對的，他絕對連大乘都不是！」

周明顯然已經有些語無倫次了。

「你是……化神？」

妖王重新看向程林，語氣充滿了忌憚和疑惑。

而聽到他的話，程林微微挑眉，緩緩站起身，山風襲來，白袍如浪抖動，他面無表情，卻異常誠懇地搖搖頭，旋即吐字：「我，只是練氣而已。」

練氣？

聽到這話，不僅是妖王與周明，便是易小荷以及那百十個大道宗弟子都紛紛露出了震驚與不信的神情！

練氣？

這怎麼可能？

光是之前這位……師公……透出的氣息便已是如淵如海，僅憑霞光，便斬殺十萬妖魔，怕是渡劫仙人也不過如此，怎麼可能只是區區練氣？

易小荷想笑，又不敢，只是想著，這位師公竟還會開玩笑。

她扭頭看向父親，卻驚訝地看到易九峰臉上滿是認真與感慨，彷彿對此並無詫異般。

在場眾人中，也只有易九峰一人相信程林仍是練氣。

畢竟……這位師伯當年便練氣五百年，這又是五百年過去……這麼算來，只是練氣，便已達千年之久。

千年練氣，竟是如此強大麼？

易九峰心潮湧動。

天空中，那妖王卻似乎自覺收到了侮辱，惱怒地尖叫了一聲，腥風吹捲陰雲而來，地面上的人雖然令它無比忌憚，但它也知曉，自己如今已退無可退，對方決然不會放任自己離開，那剩下的選擇，便只有一個。

黑霧驟然翻滾起來，它的身軀更加龐大了，幾乎遮住了小半天空。

易九峰收回思緒，緊張地望向「師伯」，這妖王實力完全不弱於巔峰時期的自己，距離渡劫也已不遠，「師伯」雖強，可到底沒有真正出手，他總還有些擔心。

只是，一望之下，易九峰微微怔住，旋即便知道自己的擔心完全沒有必要。

小院中。

程林面對半空的妖物，雙眉微挑，旋即似乎回想了下什麼，右手在地上一拂，清風吹起落葉，一柄漆黑小劍落入掌中。

程林打量著這柄被他拿來燒火多年的武器，手腕輕轉，銹蝕如沙散去，顯出冰冷光滑的劍胎。

他輕輕舉起劍，天邊雷鳴九聲。

他輕輕灌入靈氣，大地震動九次。

他輕輕向妖王一斬，劍光九閃，照亮大陸十三州，一百零九府。

天地之間，無數人類、妖魔注目。

半空中，妖王尖嘯一聲，突然拽起周明，向程林劍光拋去，自身拚命向遠處遁逃。

「主上！不！！！」

周明淒厲呼救，身軀無聲無息湮滅，劍光飛逝，妖王龐大軀體亦煙消雲散，劍光卻沒有任何黯淡，依舊筆直地向東方掠去。

瞬息間，如一道璀璨流星，劃過暗空，跨越無數距離，墜入東海中那片陌生的大陸之上。

無聲無息，那無邊大陸被劍光分為兩半，緩緩燃燒起來，其上億萬妖魔絕望呼號，卻終被那劍火燒成了虛無。

天地無聲，世界俱寂。

……

大道宗荒山之上，程林緩緩垂下禾劍，百餘弟子紛紛望向遙遠的東方，天邊，竟被火光照亮，長久不息。

「師伯……那是……」

易九峰試探詢問。

程林面無表情地解釋了句，旋即驚得這位大乘修士幾乎窒息。

師伯這一劍竟毀滅了一片大陸？

易九峰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是隱約間感覺，這位師伯比妖魔更像妖魔。

沉默中，那百十名弟子彷彿終於從震驚中醒來，他們眼神崇敬地望過來，之後不知是哪一個帶頭，百餘弟子跪滿荒山，口稱師公。

程林微微皺眉，對此並不喜歡，轉而道：「東海大陸雖已毀滅，可世間仍有許多妖魔殘存，亟需清繳，我欲動身前往，誰能載我一乘？」

眾人齊齊怔住。

寂靜中，易小荷大著膽子詢問道：「師公……您不會御劍？」

程林皺眉，坦然道：「我只是練氣，自然不會御劍。」

沉默。

還是沉默。

片刻後，易九峰起身笑道：「師伯欲救蒼生，大道宗甘為腳力，宗門還有雲舟一座，可堪驅使！」

程林側頭，回憶了下，重複道：「雲舟？」

……

……

暮色漸深。

夕陽西墜。

一隻巨大的雲舟震動翅膀，自蒼龍山脈起，載著大道宗眾人，載著程林，在世間巡遊。

妖王身隕，東海大陸毀滅，滯留在人間的妖物本能地察覺到了什麼，變得惶恐不安。

……

大明州府。

某二流宗門正遭妖物圍殺，眼下就要死絕，便見天空中一艘雲舟飛來，一道劍光灑落，無數妖物，尖叫著化為黑煙死去。

只剩下尚存的幾個修士愕然望天，久久不語。

……

京都。

披甲十萬軍士守衛皇城，抵抗妖物大軍，烽煙四起，偌大瀾滄江都近乎染紅。

此時，紅日西墜，皇帝親披戰甲，屹立於皇城之上，手中抱著帝國大旗，望見城外妖物紛紛退去，面露不解。

「陛下快看！」▽Ku▽圕▽魍

忽然，身旁將官指天呼喊。

便只見，一艘雲舟緩緩飛過，又是一道劍光落下，數萬妖物如雪消融。

……

寧安府州……

西塞府州……

廣澤府州……

雲舟自西向東，披星戴月，一路而行，程林屹立船頭，時而掃下一劍，大多時候還是枯站發呆。

在他身後，易小荷耐心地為宗門弟子們包紮傷口。

等她將最後一處傷口處理完畢。

程林也斬落了最後一道劍光。

世間妖物，已然盡除。

雲舟亦來到了東海畔，已是深夜，東海上卻還有餘火燃燒，照亮天空，整個大陸從任何一個角落都可以清楚看到。

程林立於船頭，負手眺望東海。

心中忽然浮現出一股衝動。

「師公，要返回宗門麼？」易小荷輕聲詢問。

程林一動不動，沉默半晌，輕輕搖頭：「不了，我還有事做。」

「什麼事？」易小荷好奇詢問。

程林緩緩轉回身來，看向大道宗百人，迎著上百雙好奇的眼眸，輕輕吐出二字：

「飛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