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時光隧道 by 馬天
2020-3-7 18:56
天空由晴轉陰,從大風的節奏來判斷,恐怕又要下雨了。我從一條古老的巷口快步走出,兜裡裝著一盒阿司匹林,那是給母親用的。工作的壓力和糟糕的天氣導緻母親連續頭疼了三個星期,對家裡唯一的孩子來說,跑腿買藥是分內之事。
我——科林‧韋斯德,下個月就滿二十歲,再過兩年我將徹底地獨立生活。沒什麼比創立一番事業更讓人興奮的了,可是一想到母親,我就憂心忡忡。
父母的關係近來不太妙,這和第三者倒扯不上關係。老爸本來就是繼父,親生父親在我四歲的時候就被車撞死了。母親改嫁了一位老實人,新父親待我不壞,給我買玩具、講笑話,還花錢供我讀書。雖然我們之間相互尊敬,卻總隱藏著一道無法踰越的深溝,大概是「血緣」在中間作祟。
最近,就我個人的主觀感覺來看,這對相愛了十六年的夫婦過早地嘗完了愛情的甜味,繼父與生母之間的感情隻剩下純粹的酸辣苦澀。不論白天黑夜,隻要他們在一起就免不了相互嚷嚷。「離婚」這個詞在他們的口中各自蹦出過上千次,但就是沒人真正站出來完成這個決定。倘若真有那麼一天,我想我在尊重他們決定的同時,也會對自己未來婚姻的美滿程度徹底絕望。
「嘿,科林!」喊我名字的人叫傑吉,小時候他是個常被我欺負的傻瓜蛋。兒時的他看上去就像個低能兒,現在更糟了,他不但延續了智障特殊的相貌,還瘸了一條腿。
「右腿怎麼了?」我停下問道。
「去年入了炮兵學院,呃,演習的時候……該死的意外。」他友善地露出苦笑。
換作從前,我聽了這話一定會嘲諷他:「當兵?他們竟會收你?哈哈,大英帝國的時代就此結束。」可是,我看著他那真摯的雙眼,再聯想到他的右腿,當然不可能把話說出來。這樣的場面對我來說雖談不上心酸,但多多少少會為過去的那些嘲笑和侮辱感到羞愧。
「呃,科林,」他指著前面的一個廢舊倉庫,「剛才一輛汽車……我避閃不及……呃,我送給小侄子的棒球落在了那兒……我的腿……幫個忙,行嗎?」
他還像從前那樣,表達能力差得要命。對於這樣的兒時舊友,我是不會重新與他聯絡友情的,但他提出的這個要求並不難做到,我快速地點頭答應:「在這兒等著。」
「謝謝,呃……謝謝。」他又笑了起來,還是那麼傻。
繞過兩個垃圾箱和一輛破舊的童車,一眼就看見了那個棒球。走進倉庫,彎腰去撿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金屬的撞擊聲。我回頭望去,倉庫的鐵柵欄被關了起來,傑吉對著我大笑,再看他的右腿,完好無損。我懊惱不已,科林,你竟會讓一個白痴給耍了。
「這本來是為克里爾準備的,他每天都走這條路。沒想到先碰上了你這個倒霉鬼,哈!」他說的那個人名讓我想起了克里爾小時候的樣子,當年他是我們當中最喜歡欺負傑吉的人。
「你在發什麼神經?」我衝他大聲地說道,「我有要事在身!放我出去,你這狗東西!」
「你得慶幸我不是個變態殺手,科林老夥計。和你們對我所做的那些事比起來,這樣的懲罰算是輕描淡寫了。」他指著鐵柵欄的邊緣,「我裝了22把鎖,都設在不同的位置,就算警察幫你也得折騰上一陣子。」
我衝他說了四個字母的單詞,而傑吉隻是笑了笑,什麼也沒說就離開了。這下好了,我算是徹底地理解了「報應」這個詞的含義。拿出兜裡的手機,隻有一格信號,傑吉這狗東西還真他媽的會挑地方。
「嘿!」我用腳去踹鐵柵欄,「來人啊!有人被困了!傑吉,回來!該死的!」
右邊的牆壁有塊較大的石頭,我撿起它開始砸鎖,費了好大的勁才弄斷三把,還剩十九把鎖。幾滴雨點從高空落下,從雨滴的覆蓋面積和降落速度來看,傾盆大雨已經不遠了。我發瘋似的繼續敲擊,「咔」的一聲,石頭的一角被敲碎,堅硬的棱角劃破了我的拇指。
「傑吉!你這狗娘養的!」我擡起右腳又踹了柵欄幾下。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在背後出現。聲音很脆弱,聽上去像是有人在呻吟,同時,天空突然響起的炸雷加強了我的恐懼感。
「誰在那兒?」我看著倉庫深處的一個昏暗角落,「說話!他媽的誰在那兒?」
無人應聲,是我聽錯了嗎?不,我確實聽見了呻吟聲。
「傑吉,是你嗎?好吧,夥計,我道歉。」我慢慢地往裡走,每邁出一步心跳就加快一下,「夥計,我沒空陪你玩下去。」
剎那間,一個人影從一堆破舊的黃色大木箱後閃現,然後跌倒在地。僅這一下,我的臉就綠了。僵硬地做了幾個深呼吸,定了定神,確信他不是傑吉——那是位穿著一身白色工作服的老頭子,那套工作服讓我想起了學校裡的化學教授弗蘭登,不同之處在於教授的頭髮沒他這麼白,也沒這麼蓬亂。
「嘿!」我叫了一聲,然後萬分小心地挪到老頭子身邊,「你沒事吧?」
老人艱難地翻過身,一手捂著頭,喉結上下浮動卻不說半個字。
我又問了一聲:「你沒事吧,先生?」
他用手指著我的口袋,我低頭瞥了一眼,發現是藥盒。這個老頭捂著腦袋痛苦地咳嗽了幾下,還是什麼都沒說。我取出阿司匹林在他面前晃了晃,問道:「這個?」他伸手接過,從裡面取出五粒藥片,咀嚼了數下硬生生地吞進喉嚨。
老人的腳邊散亂著一些像是筆記之類的稿件,我小心地挑了其中一本拿在手裡翻看,全是一些稀奇古怪的畫圖和文字描述,從圖形來看,這些玩意兒像是某類高科技產品,也可能與他研究的課題有關。
「啊!」他突然大叫一聲,把我嚇了一跳,事實上我真的跳了起來。隻見老頭子用手掌心緊緊地摁住兩邊的太陽穴,兩道雜亂的眉毛連在了一起,一雙眼睛瞪得比金魚還大。他的表情異常痛苦,扭曲的老臉和臨產的婦女沒什麼區別。
我向後退了幾步:「與我無關,是你自己吃的藥!」
他的痛苦狀態有增無減,我隻好跑到柵欄邊,用力踹打:「來人啦,出人命了!傑吉,你這混蛋,快回來!」
「你沒事吧,孩子?」聽見聲音,我迅速轉身,那個老頭竟走到了我跟前。經過一番掙紮,他已經好了很多。
「先生,這話該由我來問你。」我嘴唇顫抖地說道。
「你遇到麻煩了?」他指著鐵柵欄。
「是咱們。」我將手臂揮向地上的一排大鎖。
「我瞧瞧。」他的眉心終於舒展開來,接著從工作服裡面摸出一樣小東西,「這不難解決。站我後面,孩子。」
「這是……」我看著他拿出的那個類似於小型手電筒的東西,並張著大口瞪著裡面射出的紅色光線。不到十秒,柵欄底端的部位全部熔化,焰紅熾熱的鐵水滴落在凹凸不平的地面,冒出幾道青煙。
「真有兩下子。」我樂開了花。從小我就對尖端科技特別嚮往,見到這位頭髮蓬亂的老頭子以後,我果斷地作出一個決定:必須和他交上朋友。我伸出手,開始了自我介紹,「叫我科林,你怎麼稱呼?」
「我叫……」老人也握著我的手,可眼神卻變得呆滯起來,「我叫……」
我揚起一道眉毛,「你失憶了?」
他用剛才的方式捂著腦袋,但這回是在思考他的身份。憋了半天,他才冒出「W」這個字母。
「你叫W?」我大笑起來,「你叫W?哈哈,好吧,W先生——噢,不,W博士才更像你的身份——我說博士,從這條路往左拐再走三英里有家醫院,或許那兒能解決你的記憶問題。」
「科林,」他收回散落一地的稿件,慢吞吞地說,「咱們現在是朋友了?」
「對,當然,咱們是朋友。」我盯著他手中的「小電筒」,儘量收斂貪婪的神色,「永遠都是。」
「謝謝,孩子。也許是藥性的問題,突然之間我對關於自己的一切都記不清了,我說,能給我安排一處住所嗎?」
「啊?噢——」我看著外面的大雨,無奈地抓起了頭髮。
一陣涼風把我吹醒。我從長椅上坐起,點了根555牌香菸,試著讓腦袋清醒一些。剛才的夢真有意思,那是我與W博士第一次見面的場景。老頭子是個大好人,他走進了我的生活,也可以說,他為我的生活賜予了新的色彩——時光旅行。
這是哪兒?我看著戒指上的時間,1910年2月2日。我在這兒睡了多久?不確定,但至少超過半個鍾頭。時光旅行很愉快,也是件折騰人的活兒,按照博士的要求,尋找波洛是我的首要任務,當然,也別錯過與其他偵探交流的機會。
前方的馬車急馳而過,街頭流浪的兩個小孩躲閃不及,被馬車的車輪蹭了一下,跌倒在地。其中一人的胳膊被擦破,另一個的膝蓋掛了彩,兩個小家夥同時朝馬車的方向啐了一口,接著繼續朝他們要去的方向趕路。
這是一個嗜血的時代,人們就是這樣生活,這裡的世界沒有眼淚,沒有憐憫,這個世界具備的隻是在生存和死亡面前作出快速選擇。
我掃視著大街,三個酒鬼互相攙扶著進入一家小酒館,旁邊那條街有一群孩子正在玩拋石子的小遊戲,其中一位個頭兒較高的孩子運用嫻熟的技巧連贏了六把,剩下的同伴紛紛叫好。我把視線轉向左邊,四位婦人正在自家門前討論著各自的丈夫。一位年輕的紳士挽著同齡的女伴攔了一輛馬車,高高在上的車伕揚起一鞭,他們就沒了蹤影。正前方的裁縫店走出一位女士——這才是真正的古典美人。她的皮膚很好,臉上化了淡妝,禮服的下襬離地面隻有三四釐米,手腕上掛著一把遮陽傘,自信的氣質配上高貴的風範——哇哦,這樣的大美人在21世紀幾乎絕種。
女士拐進一間象棋俱樂部就失去了蹤影,而我還像個傻瓜那樣盯著她消失的位置,猜測著她從那兒離開的時間。就在這時,一個高大的身影完全封堵了我的視線,擡頭向上看,那是位蘇格蘭場的警察。
「怎麼?」我仰視著他。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我:「你在這兒很久了,先生。」
「有什麼不妥嗎?」我將香菸的過濾嘴藏在手心裡,隻露出冒火星的部分。
「這倒沒有。不過,」他摸著長長的下巴,「我管理這條街八年了,這裡的一草一木我都清楚,我甚至可以報出整條街所有貓、狗的名字,但我從未見過你。」
「我非常樂意介紹自己。」我伸出手,「科林‧韋斯德。」
他無動於衷地瞅著我,一聲不吭。這位巡邏警察的謹慎態度實在是值得稱讚,但對現在的我來說,他的出現並不是件好事。我沒有這個時代的身份證,即使W博士給造一個假的,在警方核實身份的時候我還是會暴露。不過,好在我夠機靈。
我整整衣領,自豪地說道:「我剛從貝克街過來,約翰‧華生是我的表親。」
聽到這裡,警察的臉色立刻由陰轉晴,這回換他與我握手了。他激動萬分,這可以從他的語氣裡表現出來:「韋斯德先生,這是,這是上帝的安排?全英國的人都愛福爾摩斯先生,也都敬仰華生醫生……我,我簡直難以相信,您剛才說,您是華生醫生的……」
「表親,如假包換。」我撒謊時臉都不紅一下。
「我是讀了福爾摩斯的故事才決定當警察的。」他握著我的手上下抖動,「能給我說說華生大夫的事情嗎?哪怕隻是瑣碎的小事,我也愛聽。」
「這不難。」我的腦袋飛快地轉動著,追憶曾在書店翻閱過的那些所謂的《福爾摩斯探案續集》,要知道,我隨便說上一到兩件新鮮事兒,這個警察就會被我征服——事實上他已經被我征服了。
「見到您我太榮幸了,韋斯德先生。」
「別那麼客氣,我也想向你打聽個人。」
他挺起胸膛,像個虔誠的教徒那樣:「儘管說,這條街沒有我不知道的人。」
「不是這條街。我想說的是,赫爾克里‧波洛。」
「誰?」
等等,我托著下巴。噢,該死,我犯了個錯誤。這是1910年,波洛先生在這個年代還是個不起眼的小人物。不,不,不,讓我仔細想想,資料顯示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後,德軍入侵比利時,波洛被迫避難才來到英國,而一戰開始的時間是1914年8月。天啦,科林你這個蠢貨,你是個穿越時空的糊塗蛋。
這可難辦了,不和眼前這位警察隨便聊幾句,他是不會罷休的。呼!既來之,則安之。待會兒順便去趟貝克街,會會華生醫生也是個不錯的主意。
「有什麼問題嗎,韋斯德先生?」
「不,我很好。」
「去酒吧喝上一杯?我請。」他興奮得踮起了腳尖。
「這可是當班時間。」
「破例一次。我的那些同事要是知道我和華生醫生的親戚站在一起,非羨慕上好幾個月不可。」他熱情地把手放在我的後背,領著我穿過馬路走進酒館。
在這個時代和警察打交道不是件壞事,至少和他在一起沒人敢動我一下。問題是,現在的我壓根就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