託夢
怪奇物語‧噩夢 by 寧航一
2020-3-5 19:44
一
「典型的懸索式吊橋,樣子就跟美國金門大橋或者香港青馬大橋差不多吧。我乘坐的黑色轎車開上了這座橋,當然橋上還有別的車輛和行人。不知道是這座橋確實太長,還是不安全感帶來的錯覺,我覺得司機開了很久,很久……橋的另一端還是遙不可及。我開始感到恐慌,彷彿永遠無法到達彼岸。
「這時,一陣狂風颳來,吊橋被吹得左右搖晃,令人心驚膽戰。橋上的車輛都加快了速度行駛,想要儘快到達對岸。不幸的是,車禍發生了,十幾輛車連續追尾,橋上一片混亂。我乘坐的車無法變道,被堵在了橋上。
「幾分鐘後,真正恐怖的事情發生了,我彷彿聽到了撕裂的聲音,還沒反應過來,我驚恐地看到,吊橋被颶風吹得變了形,橋面出現了巨大的裂縫。接著,我看到了此生中最驚駭的畫面——吊橋被硬生生扯成兩截,上百輛汽車像玩具車一樣墜落水中。
「而我所乘坐的轎車,就是這些車輛中的一員,我坐在車裡,感受到了墜落時真實的恐懼感和失重感,甚至還有墜落海中的疼痛和窒息。所幸的是,這個時候,我醒來了。否則的話,我懷疑我會在這個噩夢中死去。」
梁平雙手交疊,注視著坐在他面前的女士——國內某大型科技公司的女總裁,平素幹練、沉穩的她,此刻卻瑟瑟發抖,全然不見霸道女總裁的魄力和威風。可見再強的人,都有脆弱的一面。
「確實是很可怕的噩夢,但是恕我直言,李總——墜落山崖、海中,或者是遇到各種天災人禍,是最常見的噩夢。幾乎每個人都做過這一類的夢,這不奇怪。」梁平溫和地指出。
「您說得沒錯,樑老師,但真正讓我感到不安的,是接下來的事。」
「您接著說。」
「這個夢境太過真實了,以至於我醒來後很久,心臟都怦怦狂跳。當時是凌晨四點,但我已毫無睡意。由於我今天下午要去日本的神戶,就打開電腦,上網查看神戶市的一些資料。很快我注意到,神戶有一座跨海大橋,叫‘明石海峽大橋’,和剛才噩夢中的那座大橋一模一樣!
「我驚呆了,因為我從來沒到過神戶市,自然從沒見過這座大橋。但是,我卻夢到了它!樑老師,我不是一個迷信的人,但我不得不懷疑,這是一種不祥之兆。我無法對上天的警告置之不理。所以,我急切希望得到您的解讀和詮釋。」
梁平問:「您幾點的飛機?」
「下午四點,」女總裁看了一下手錶,「還有三個多小時。」
「您擔心去神戶後,噩夢會成為現實?」
女總裁有些侷促地說:「我知道,跨海大橋斷裂垮塌這種事情……太誇張,也太荒唐了。但是,我該怎麼理解這一點呢?從來沒見過的大橋,卻清晰地出現在了我的夢境中。」
「您怎麼知道您從沒見過這座大橋?」
「我說了,我從未去過神戶,自然……」
「我明白,但是在您人生的前三十多年,您真能確定從來沒通過任何途徑,比如電視、電影、圖書、照片等見過神戶的這座大橋嗎?」
女總裁是聰明人,她微微張開嘴,似乎有些明白了。
梁平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潛意識,又稱右腦意識,是人們‘已經發生但並未達到意識狀態的心理活動過程’。具體來說,您之前可能在無意識的情況下見過這座大橋,比如小學時隨便翻閱的一本畫冊。多年過去,正常的記憶中早就抹掉了這件事。但是您並不知道,這座大橋其實一直存儲在您的潛意識深處。
「當您多年後將要前往神戶市,真正看到這座大橋之前,潛意識就從大腦深處跳了出來,以夢境的形式出現。至於您為什麼會夢到大橋垮塌,我猜跟您即將前往神戶市要做的事情有關,也許這次和日本方面洽談的項目您沒有絕對的把握,所以內心深處有些焦慮?」
女總裁驚呼起來:「天哪,樑老師,您說得太準了,正是如此!」
梁平微笑道:「所以李總,您放心去日本吧,不必有任何關於安全方面的擔憂。路過那座大橋的時候,建議您拍照留念,聽說橋上的風景很美呢。」
女總裁微笑著站起來,看得出來心情已經大為好轉了。她禮貌地跟梁平握手:「那我就準備前往機場了,不怕您笑話,我之前都打退堂鼓了。真是太感謝您了,樑老師,我回來一定好好宴請您和夫人。」
「您客氣了,李總,祝您一路順風。」
女總裁走出房間,和客廳裡梁平的夫人張玥微笑致意。張玥送客之後,走進丈夫的書房,說道:「梁平,又有客人來了。」
「什麼?」梁平抱怨道,「今天早上預約的不是隻有李總一個人嗎?這可是星期日,我在家都不能休息一下嗎?」
張玥聳了下肩膀:「他已經來了,要不你自己打發他走吧。」
話音未落,一個三十多歲、身著米色風衣的男人跨進書房,說道:「梁平,我知道你現在是專家,不過再耍大牌也不至於把我趕走吧?」
「馮馳!」梁平高興地走上前來,握著老同學的手,重重地拍了他的肩膀一下,「是你呀!什麼時候來北京的,怎麼不跟我說一聲?」
「今天才到,專程來找你的。忘記預約了。」馮馳說。
「預約個屁,少跟我假正經。」老同學面前,梁平用不著客氣,「你來找我玩,隨時都歡迎!」
馮馳哈哈大笑,跟梁平一起坐到沙發上。張玥給馮馳倒了杯水,馮馳接過來道了聲謝,之後收住笑容,對梁平說:「說實話,我還真不是來找你玩的,我是來找你諮詢的。」
「少來,咱們是大學同學,都是學心理學的,你找我諮詢什麼?」
馮馳嚴肅地說:「沒錯,咱們都是學心理學的,但我主要研究微表情,而你在‘夢的解析’這方面特別有研究和造詣。我早就聽說了,京城很多達官貴人都會來找你解夢,尋求指點。我這不也慕名而來了嗎?」
「怎麼,你也做了什麼噩夢?」梁平問。
「不是噩夢這麼簡單……」馮馳突然有些侷促,「這事說來話長。」他瞄了坐在對面的張玥一眼。
張玥捕捉到了這個細節,不滿地說:「幹嗎呀,咱們仨都是大學同學,我還是梁平的老婆呢。我就不能聽呀?」
馮馳說:「不是張玥,我知道,你也是著名心理學家。但這事吧,我確實只想跟梁平一個人講,對不起呀。」
張玥識趣地站起來:「好吧好吧,你們兩個男人聊吧。估計這話題裡有些女人不宜的內容!」
馮馳苦笑了一下。張玥出門後,把門關攏了。
梁平:「說吧老同學,什麼事呀,搞得神神祕祕的。」
馮馳沉吟片刻,問出一個突兀的問題:「梁平,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託夢’這種事嗎?」
梁平一怔,說道:「跟‘夢’有關的課題,我都研究過,‘託夢’也不例外,我的諮詢者中好些都說起過死去親人給自己託夢的經歷,不過我認為這都是潛意識作祟,並不真的是死者靈魂在跟活人溝通。」
馮馳不置可否,他從隨身攜帶的皮包中摸出一疊文字資料,遞給梁平:「這是我近期收集的一些關於‘託夢’的案例,不能說百分之百可信,但我相信有些是真實的。」
梁平大致翻閱了一下。其中一些案例他之前也看到過,總的來說,無非是某人夢到死去親人託夢給自己,囑咐某件事,醒來之後,發現果然如夢中所說。諸如此類。梁平沒有看完,就把資料還給了馮馳,說道:
「‘託夢’這種事,世界各地都有發生,但對其真實性的判斷,有一個永遠無法解決的問題,那就是——講述者的夢境,都是他自己講出來的,誰也沒法去查證他說的到底是不是實話。就算他們不全是胡謅,也沒法得知到底有多少杜撰成分。所以,我還是不相信所謂‘託夢’的。」
馮馳凝視著梁平的眼睛:「那麼,你相信我嗎?」
二
梁平跟馮馳對視了片刻:「你被託夢了?」
馮馳長嘆一聲,神色低迷地說道:「這件事,簡直怪異到了極點。如果不是親身經歷,我根本不敢相信世界上會有這種怪事。而這件事,我也不敢講給別人聽,一方面是怕嚇著別人;另一方面是怕人家不相信我,以為我有妄想症或精神病。所以專程到北京來找你,希望你能幫我做出解答。」
梁平看出馮馳的確深受困擾,而他對這件「怪異之事」也產生了興趣,問道:「你到底遇到什麼事了?說吧。」
馮馳開始講述:「你知道,我家在南京。但今年因為工作關係,需要經常到紟州市出差——你知道紟州吧?」
梁平:「知道,雖然是個小城市,但是挺不錯的,山清水秀,民風淳樸。不過都是聽說,我沒去過。」
馮馳緘默片刻,說道:「去年年底到今年,我大概到紟州去了十多次。而接待我的單位,都給我訂的是同一家酒店。」
「一開始沒有什麼不對,但是有一次,我住在這家酒店的507房間,當天晚上,就做了一個怪夢,夢境非常恐怖……」
說到這裡,馮馳打了個寒噤,臉色也變得蒼白了。他努力遏制恐懼,繼續道:「夢中,一個黑衣女人慢慢靠近我的床,那種感覺既真實又迷幻,就像處在半夢半醒之間一樣。我知道是在做夢,卻又無法醒來,身體也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個女人走到我的床頭,慢慢俯下身來,對我說了一句話。之後,我就醒了。」
「她對你說了什麼?」梁平好奇地問。
「她要我去做一件事情,並告訴我,時限是59天。」
「做什麼事情?」
「先聽我把整件事說完。」馮馳說,「我做了這個夢後,並沒有引起重視,認為只是一個離奇的怪夢罷了。我在紟州辦完事之後,就回到了南京。
「十多天後,我再次到紟州出差,仍然住在這家酒店,但這次的房間不是507,而是六樓的一個房間。這次,我沒有做什麼怪夢,一切正常。
「大概又過了一週,我再次來到紟州併入住酒店。這回的房間湊巧又是507。結果當天晚上,我又做了同樣的噩夢——那個黑衣女人像上次一樣來到我的床邊,俯下身來,在我耳邊說了一句話。」
「內容跟上次的一樣嗎?」梁平問道。
「不一樣,有了進一步的提示。而且……我說出來你肯定會覺得我瘋了,但這是事實——她說完之後,提示我,時限還有38天。」
梁平和馮馳對視了半分鐘,忍住沒有問出「你不是在開玩笑吧」這句話。因為馮馳的樣子實在是沒有半點說笑的跡象。
馮馳說:「你能想到,我醒來後有多麼震驚和恐懼。我已經忘了上一次在這個房間夢到她是幾月幾號了。好在我有工作記錄,調出來一看——上次距離這次,剛好過去了21天。所以她告訴我,時間還剩下38天。
「這個時候,再遲鈍的人都會想到,這件事絕非尋常了。我意識到,這就是傳說中的‘託夢’。可問題是,託夢不是一般都發生在親人之間嗎?我跟這個紟州市的女人素不相識,她為什麼要託付我去幫她做這件事?」
「也許女鬼覺得你是個值得託付的人。」
「我現在沒心思開玩笑。」
「我沒開玩笑。《聊齋》裡面,吸引女鬼的那些書生,都有著跟你差不多的‘特質’——老成、踏實、辦事牢靠。」
馮馳擺著腦袋苦笑了一下。
梁平:「接著說。」
「之後我又去紟州出了一次差。這次我非常猶豫和糾結,一方面,我感到害怕,不想再住這家酒店了;另一方面,我又想驗證一下這次會不會再做同樣的怪夢,或者說,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我想知道這一次‘她’又會跟我說什麼……結果是,我不但入住了這家酒店,還特別請接待我的單位幫我預訂了507房間。」
「那麼,發生了嗎?」
馮馳臉色陰沉地點了下頭:「對,再一次發生了。她果然給了我新的提示,然後告知我,時限還有26天。而距離我上次住在這裡,確實過了12天。」
梁平眉頭緊蹙,問道:「說了半天,這個黑衣女人到底拜託你去做一件什麼事?她每次給出的提示又是什麼?」
「對不起,這個我不能說。」
「什麼?你來找我解夢,或者說是諮詢吧,卻連夢的內容都不肯告訴我,那你要我怎麼做出解答?」
「不是我不想說,」馮馳露出十分為難的表情,「是……託夢的這個女人,她每次都會告誡我,這件事只准我一個人去辦,不能告訴任何人。」
「夢裡的話你都信?」
「梁平,你真的認為這只是一個普通的夢嗎?」馮馳反問道,「換成是你,會對夢中的告誡完全置之不理?」
梁平一時難以回答。他承認,這麼多年來,他從未聽說過如此怪誕之事,所以真的很難想象,遭遇此事的人,會是何種心態。
「那麼,你照辦了嗎,她託付你去做的事情?」梁平問。
「沒有。但是她說的那個時限,只剩15天了。這幾天我感到十分不安,總覺得如果沒有在規定的時間內辦到這件事情,會發生非常不好的事……但她託付我的事情,我又沒有辦法去做。」
「為什麼?」
「因為還差最後一個提示。」
梁平微微張嘴:「你的意思是,你還得再去那個房間住一次,獲得某個提示,才能知道這件事到底該怎麼完成?」
「對,就是這個意思。」
梁平思忖良久,問道:「那麼,你希望我為你做什麼?」
馮馳的表情突然變得十分窘迫:「我覺得,這件事的怪異程度,已經超出一般噩夢的範疇了。而我這次來,也不僅僅是想讓你幫我解夢。我有一個不情之請……希望你能抽出時間,跟我一起去趟紟州……」
「什麼?」沒等馮馳說完,梁平就大叫起來,「你要我也去那個鬧鬼的房間,被那女鬼託夢?!」
馮馳望著他:「你不是無神論者嗎?再說,這件事情,若非親身經歷,是不可能感受到那種真實感和……恐懼感的。」
梁平一時語塞。半晌後,他訥訥道:「對不起,我工作很忙……」
馮馳聽出來了,他失望地說:「我當然不可能強迫你去,這畢竟不是度假或旅遊。不過,我還以為你作為研究‘夢’的專家,會對這樣一件事情感興趣。我相信這是你從未遇到過的最特殊的一個案例。你真的沒有興趣研究嗎?當然,也算是幫我。我真的非常迷茫和無助。」
梁平想了想,說:「你讓我考慮一下,好嗎?」
「好的,但是記住,時間不多了。我剛才說了,只剩15天了。」
三
中午,梁平夫婦請馮馳在一個四合院裡吃了一頓別有風味的私房菜。馮馳當天下午就乘飛機返回南京了。晚上,梁平猶豫再三之後,把馮馳說的這件事告訴了張玥。
張玥聽後臉色大變,說道:「不行,絕對不行!你不能跟他去紟州。這事聽起來都瘮人,你去了要是真把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招回來了,那可怎麼辦?」
梁平說:「我記得你以前都是不相信這些鬼神之說的,怎麼現在張口就能說出‘不乾淨的東西’這種話?」
張玥嘆道:「以前聽人說起那些神神鬼鬼的事,都覺得不可信。但這次不一樣,你想想,馮馳會千里迢迢來開玩笑嗎?再說我們跟他都是同學,知道他是個嚴謹的人。所以這事從他嘴裡說出來,怎麼能叫人不在意呢?」
梁平低頭沉思。張玥又說:「而且,我今天中午跟他吃飯的時候就注意到了。馮馳的臉色真不是一般的差,而且有時候神情有些恍惚……梁平,咱們都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我真不想說出帶有迷信色彩的話。但是你不覺得,他的樣子看上去,就像被什麼東西纏住了一樣嗎?」
「你別瞎說。他只是長期被噩夢困擾,精神狀況當然會受影響。」
「好吧,不管怎麼樣,梁平,你絕對不能去紟州。」張玥嚴肅地說,「我會有心理陰影的,也會非常害怕。請你為我著想,好嗎?」
其實梁平內心也有些不願蹚這渾水,只是覺得錯過這個研究機會有些可惜。既然張玥把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他也就沒什麼好糾結的了,放棄算了。
過了兩天,梁平跟馮馳打了個電話,說自己這段時間工作忙,實在是抽不開身。馮馳自然十分失落,但也不好勉強朋友,說那就算了吧,我自己想辦法解決。聽到馮馳這麼說,梁平又覺得有些對不起老同學。他對馮馳說,這段時間咱們隨時聯繫,我爭取通過電話給你一些幫助和建議。
接下來的幾天當中,梁平接到過馮馳打來的一次電話。馮馳說,這回不是出差,他是專門去了紟州一次,住進了那個507房間。毫無懸念的,「託夢」又一次發生了,而這次,他獲得了「最後的提示」,知道該怎樣去做這件事了。
梁平好奇地問「最後的提示」到底是什麼,而女鬼託付的究竟是怎樣一件事情。馮馳的回答還是一樣:女鬼反覆強調此事不可洩露。
又補了一句:「但她沒說,不能帶其他人到這個房間來,也接受託夢。所以我才想讓你跟我一起……唉,算了算了,我知道你工作忙,也不好強人所難。就這樣吧,再見。」
說完就兀自掛了電話。梁平握著手機發呆,許久,長嘆一口氣,緩緩搖頭。想起大學時代他和馮馳是最好的朋友,這回,他是真不夠意思。
後來馮馳就沒再打過電話來。梁平的工作確實也忙,彼此沒有再聯繫了。其間,梁平去美國參加了一個國際心理學專家的學術研討會。回到北京,才想起已經有接近一個月沒跟馮馳聯繫過了,應該打個電話詢問一下老同學,看事情到底怎麼樣了。
梁平撥通了馮馳的手機,卻提示該手機已停機。發微信也沒回復。梁平想起馮馳留了一個南京家中的座機號碼,他打了過去。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來,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梁平一聽就知道是馮馳的老婆孟佳,以前見過兩次面。他說道:「孟佳,我是梁平,馮馳在家嗎?打他手機說停機了。」
對方沉默了片刻,抽噎著說:「梁平……你還不知道吧,馮馳他,死了。」
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梁平的腦子嗡的一下就炸了,他張著嘴愣了半晌,囁嚅道:「什麼……這怎麼可能?他一個月前才來找過我呀!」
「馮馳是半個月前死的。」孟佳抽泣著說。
「他怎麼死的?」
「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說。這件事,很可怕……我不想再去回想了……」
梁平的心口就像被石塊堵住了一樣,除了難受,還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感壓在他的心頭。他問道:「那麼,你能告訴我馮馳具體是哪天去世的嗎?」
孟佳說:「11月16日。」
梁平心中咯噔響了一下。他記得馮馳來北京找自己的那一天,是11月的第一個星期日,他趕緊看了一下手機上的日曆,那一天是11月1日。
時間還剩下15天。
梁平想起馮馳說過的這句話。
天哪,馮馳真的在15天之後出事了。死了。
傻子都能想到,這跟他遭遇的「託夢」事件有關。
梁平突然感到寒意砭骨。
他握著手機發呆的時候,電話那頭的孟佳說道:「梁平,很抱歉,我沒有告訴你馮馳去世的消息。他的所有朋友、同學我都沒有通知,只有親人們參加了葬禮。」
梁平心裡很難受,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能說句安慰的話:「孟佳,你節哀順變。」
孟佳哽咽著說:「我過幾天就會搬到我母親家去住了,這個家沒有了馮馳,就是一棟了無生氣的房子,不能再叫‘家’了。我受不了……好了,就這樣吧,梁平,我掛了。」
四
梁平心情沉重地回到家中,這才想起張玥也去外地出差了,還沒回來。現在是下午五點,他沒心情去外面吃飯,翻了下冰箱,還有些罐裝食品,將就對付了。
吃了東西,梁平打開電視,但不管換到哪個頻道、畫面是什麼,他腦子裡浮現的都是跟馮馳有關的事。
這件事太蹊蹺了。固定的地方,一個鬼魂連續地託夢,還有時限。被託付的人(馮馳)在時限的最後一天喪命了。從邏輯上來看,馮馳應該是沒有完成鬼魂託付的事,鬼魂才會將其索命的。但問題是,世界上真有冤魂索命這樣的事情嗎?
而且,馮馳是怎麼死的?當然最簡單的,就是詢問他老婆孟佳。但對方已經明確表示,「這件事很可怕」,她不想再去回想,顯然更不願去講述了。梁平無法去逼問一個才失去了丈夫的可憐女人,但他大致能猜到,馮馳的死絕非尋常,可能是極度詭異,甚至是不合理的。所以孟佳才會感到非常害怕,也因此不願讓別人知曉此事。
梁平閉上眼睛,頭腦裡難以自控地浮現出一些他臆想中的關於馮馳死亡場景的恐怖畫面:馮馳懸吊在臥室中,眼珠突出、舌頭伸長,或者是他被幽魂控制,拿著尖刀在衛生間自殘自戕……
不行,不能再任由思緒被這些恐怖的想象所佔據了。梁平使勁揉搓著臉龐,告誡自己不要再想了。也許這件事真的超越了常識和普通人理解的範疇。他不應該再被此事糾纏。馮馳已經死了,不管這個消息是多麼令人悲傷和惋惜,但他已經死了,這件事就該畫上休止符了。
梁平斂定心神。他來到廚房,燒水調了一杯熱牛奶,去浴室泡了個澡,之後喝了牛奶,進臥室睡覺了。
今天晚上,他不敢關燈。他自己都覺得可笑,三十多歲的大男人了,居然會怕黑。
半夜的時候,梁平被尿憋醒了。他昏昏沉沉地坐起來,想上個廁所,赫然發現床前站著一個人。
梁平悚然一驚,全身卻像麻痺了一般動彈不得。他直愣愣地望著站在床前,距離自己只有兩三米的人影。恐怖的感覺難以言喻。
黑暗中的這個人影,分明就是個男人的身影。而且這個身影,看上去有幾分熟悉。
當梁平意識到這個人是誰的時候,全身的汗毛都直立了起來。這不可能。他告訴自己,馮馳已經死了。他怎麼會出現在我家裡,站在我的床前?
然而,黑暗中如鬼魅一般的馮馳慢慢走了過來。梁平害怕極了,但他只能眼睜睜看著眼前的一切,什麼也做不了。
馮馳走到梁平身邊,附身下來,望著梁平的眼睛,用一種不尋常的語調說道:
「梁平,對不起,我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那女鬼知道我來找過你了。她把你當成了下一個目標。記住,紟州飯店,507房間。只有解開謎團才能獲救。否則,你會跟我一樣的下場……」
說完這番話,馮馳望了一眼窗外。梁平也隨之望去,發現臥室的窗戶竟然打開了,一陣陰森冷風從窗外吹進來,梁平頓時感到寒意砭骨。他轉過頭來,馮馳已經不見了。
梁平想要呼喊馮馳的名字,喉嚨卻始終發不出聲音。在極度的恐懼之下,他卻清醒了一些,開始意識到這一切並非現實,而是一場夢。但這個夢真的太可怕了,他不想再留在夢中,拼命地眨眼。終於,他睜開雙眼,從夢境中醒來了。
梁平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片刻後,他意識到不對——他睡之前沒有關燈。現在,屋裡卻是漆黑一片。而臥室的窗戶,之前是關著的,現在卻跟夢境中一樣,被打開了。
梁平遍體生寒。他知道,現在不可能還在夢中了。他翻身下床,迅速打開屋裡的所有燈,用光亮驅散恐懼。但他仍然不敢再待在這個房子裡,拖著從美國帶回來的行李箱出了門。
現在是凌晨五點。梁平招了一輛出租車,卻不知道該去哪兒。想了想,告訴司機:「去機場。」
首都機場任何時候都是川流不息,人來人往。梁平身處寬闊明亮的T3航站樓,找到了一絲莫名的安全感。但他並不是來此尋求慰藉的,買了一張七點五十分飛南京的機票。
坐上飛機後,梁平被倦意籠罩,但他無法入睡。他意識到一個問題:之前在家裡做的那個夢,顯然不是一個普通的夢——他實在不願承認這一點,但似乎沒有別的解釋了——這是死去的馮馳在跟他「託夢」。
「見鬼了。」梁平在心中罵道。先是馮馳被女鬼託夢;現在他死了,又變成鬼魂跟我託夢。而且這顯然還不算最糟的,除非我對他夢中的告誡視若無睹。
解開這個謎團,才是唯一的解救方法。
五
飛機在九點五十分準時到達南京祿口國際機場。下飛機後,梁平立刻打馮馳家裡的電話,謝天謝地孟佳在家。梁平告訴她自己來到了南京,必須馬上跟她見面。孟佳猶豫了片刻,告訴梁平一個地址,就是她家旁邊的一家咖啡廳。
梁平一分鐘都沒耽擱,打車來到這家咖啡廳。孟佳已經等候在此了。
現在是上午,且不是週末。咖啡店裡只有他們兩個客人。孟佳選擇的是角落的位置,或許她猜到接下來的談話具有一定的隱祕性。
兩人各自點了兩杯咖啡。梁平對孟佳說:「抱歉,我知道突然拜訪很唐突,但我實在是沒有辦法,請理解。」
孟佳問:「你找我什麼事?」
梁平望著孟佳的眼睛說道:「我必須瞭解一些事情,這對我很重要。請你務必告訴我,馮馳究竟是怎麼死的?」
孟佳的臉微微抽搐了一下,沉吟許久,說道:「你為什麼非要逼我去回憶這一幕呢?不是每個女人都會有這種經歷的——早上醒來,發現自己的丈夫雙眼凸出,大張著口,全身都冰冷僵硬了……」
她捂著嘴,眼淚流淌下來。「沒有目睹的人,根本無法想象這場景有多麼驚駭和恐怖,更無法體會我的痛苦和悲傷……他的樣子,就像是見到了惡鬼一般,毫無疑問是被嚇死的。醫生說他死於心肌梗死,而且是在夢中……」
「他是在噩夢中被嚇死的?」梁平心中的恐懼猜想得到了證實。他之前就考慮過這種可能性。
「我不知道世界上會有這種死法,但是……我該怎麼說……他會突然死去,卻並非出乎意料。因為他在出事前的一段時間,就已經表現出極度的反常了。」孟佳痛苦地說。
這正是梁平想要了解的。他試探著問道:「他做了些什麼?」
「他來找過你,跟你說起過這件事吧?其實我也很想知道,馮馳到底跟你說了些什麼?」
梁平猶豫著該不該把馮馳被託夢的事情告訴孟佳。從她這樣問來看,馮馳應該是瞞著她的,也許是怕她被嚇著,令她擔心吧。既然如此,梁平也不好和盤托出,只能含糊其詞地說道:「他來找我,就是說他被一個噩夢困擾,希望我幫他解夢,或者給他一些建議。」
「他把噩夢的內容告訴你了嗎?」
「沒有,只淡淡提了一下。這麼說,他也沒有告訴你?」
孟佳哀傷地點著頭:「我知道他肯定遇到了什麼事,但他就是不肯對我說。出事前的幾天,他的行為明顯怪異了起來。他揹著我去買了鐵鍬和手電筒。
「我當時感到很詫異,問他要幹嗎。他卻不肯告訴我。我只知道,他在一個晚上,獨自揹著揹包,帶著工具出門了。三天後才回到家來。
「他進門的時候,我嚇壞了,差點認不出他來。他全身都是汙泥,臉上、身上散發著惡臭,整個人看上去失魂落魄。我驚訝地問他發生什麼事了,他沒有回答我,只是神情黯然地搖著頭,看起來十分沮喪。」
說到這裡,孟佳停了下來。她呷了一口咖啡,緩和一下情緒。梁平問道:「之後呢?」
「他回家後只過了一天,就在噩夢中死去了。」孟佳說。
梁平陷入深思當中。
片刻後,孟佳說道:「我已經把知道的所有情況都告訴你了。現在你能回答我一個問題嗎?你為什麼必須知道這些事情?馮馳已經死了,他之前經歷的事,對你有什麼意義嗎?」
梁平遲疑很久後,實言相告:「昨天晚上,我也做了一個噩夢。馮馳他……跟我託夢。」
「什麼?!」孟佳驚叫一聲,手中端著的咖啡杯差點打翻在地。她睜大眼睛,看上去驚懼萬分。
梁平從心理學的角度意識到孟佳的這個反應有些不尋常。他問道:「怎麼了?」
孟佳臉色發白,不住地搖著頭,訥訥道:「他真的跟你託了夢……天哪,怎麼會有這種事……」
梁平詫異地問道:「什麼叫‘他真的跟我託了夢’?你說清楚些!」
孟佳不安地說道:「馮馳死之前在做一項研究——關於託夢。」
梁平想起了馮馳拿給自己看的那一疊資料,說道:「是的,這個我也知道。」
「你真的知道嗎?我都是在他死後,看了他最後幾天的筆記和手稿,才知道他在研究這個:一個人死後,怎樣才能跟活著的人託夢。」
梁平呆若木雞:「你的意思是,他猜到自己可能會死去,所以在設法研究死後跟活人——實際上就是我——託夢的方法?」
「沒錯。」
梁平的脊背泛起一股寒氣。
這實在是太詭異了。從古至今,都是活人被動地被亡者託夢。大概從來沒有誰在還活著的時候,就探索死後跟某人託夢的方法!
關鍵是,馮馳為什麼非得跟我託夢不可?梁平眉頭緊蹙。只有一個解釋,他要告誡我——只有解開這個謎團,才是唯一的解救方法。否則,我就是下一個在噩夢中死去的人。
梁平知道沒有選擇了,他只能前往紟州市。
六
辭別了孟佳,梁平打車來到火車站,準備乘坐南京到紟州的動車。途中,他接到了張玥打來的電話。張玥已經從外地回到家中了,問梁平在哪裡。思量過後,梁平認為這事還是不該瞞著老婆,他把馮馳離奇死亡、自己即將前往紟州調查此事的想法全都告訴了張玥。
張玥聽完後十分焦急,說道:「馮馳都已經死了,你還敢參與這件事?這不是惹禍上身嗎?」
梁平說:「張玥,你還沒明白嗎?不是我想參與這件事,是我‘被參與’了。你以為我不到紟州去就平安無事了嗎?後果可能更嚴重!」
「聽我說,梁平,這件事也許不是我們想象的這麼簡單。說不定有什麼隱情。你現在先回北京,我們坐下來好好談談,分析一下。」
「來不及了張玥,我現在已經上動車了,兩個小時後就到紟州。沒關係,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不用擔心,咱們隨時電話、微信聯繫。」
「等等,喂……」
梁平已經掛斷電話了。他知道解釋沒有太大的作用。
坐在動車的軟座上,梁平又收到了幾條張玥發來的勸阻自己去紟州的微信。他以動車上信號不好為由,乾脆關機了。
下午兩點的時候,梁平抵達紟州。他這是第一次來,卻沒工夫欣賞一下幾個四面環山、獨具特色的小城,只覺得有幾處場景看起來有幾分熟悉,大概是之前在一些圖書或電視上看過吧。梁平招了一輛出租車,前往「紟州飯店」。
到了酒店門口,他發現這是一家準四星規格的中檔酒店,一共有七層樓,看上去還比較新,應該是最近幾年才修建的。梁平走進大堂,詢問前臺507房間有沒有訂出去。不巧的是,這個房間已經被客人在網上預訂了。
梁平說:「我出雙倍的房價,能把這個房間安排給我嗎?」
前臺小姐遲疑了一下:「行吧,我幫您跟那位客人換一下房間。」又好奇地問,「您為什麼非得要住這個房間呢?」
梁平隨便編了個理由,說自己喜歡這個房間從窗外看出去的景色。前臺小姐幫他登記入住了。
乘坐電梯來到五樓,梁平走到507房間的門口,用房卡打開房門。展現在他眼前的,就是最普通的酒店大床房。面積十多平方米,玻璃衛生間、壁掛電視、電腦桌、茶几、椅子、衣櫃……一切都很常規,沒有任何特殊之處。
要說稍微特別一點的,就是正對大山的一排窗戶了。剛才梁平隨口說訂這個房間是為了窗外的景緻,不料這理由居然真的成立。他走到窗前,推開玻璃窗,欣賞著對面鬱鬱蔥蔥的山景,感慨這番景緻只有在紟州這種依山傍水的小城市才能看到,北京城內要想推開窗戶望見大山,完全是痴人說夢話。
突然,梁平覺得有些頭痛,腦子裡好像有根神經被拉扯了一下似的。他揉了揉額頭,回想從凌晨五點到現在就沒有好好休息過,正好到了酒店,可以小憩一下。
躺在寬敞、柔軟的大床上,梁平卻無法放鬆。現在是白天,那女鬼會跟我託夢嗎?
想到這裡,他又隨即聯想到另一個問題——這女鬼為什麼非得跟住這個房間的人託夢?難道這間屋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情?也許這女人就是死在這個房間裡的,甚至跟曾經的某位客人有關。或許她是個為男性客人提供性服務的酒家女……
想著想著,梁平睡著了。他確實太疲倦了,一覺睡到了下午六點。起來後天色都有些暗了,他肚子也餓了,出門吃飯。
他發現自己並沒有做夢,睡得很好。
酒店的門口有不同檔次的餐館,梁平走進一家中餐館,隨便點了幾個菜,味道還不錯。
晚飯之後,梁平步行來到附近比較熱鬧的一條大街。這條街上正在擺夜市,各種小吃攤、燒烤攤和小飾品、小工藝品攤子應有盡有,甚至還有賣寵物的,好不熱鬧。梁平好久沒逛過這種小城市的夜市了,倒有幾分親切感。其實為什麼會有親切感他也說不上來,他從小就是在大城市長大的——大概是以前旅遊的時候,曾經逛過類似的夜市吧。
雖然剛才已經吃飽了,梁平還是有興趣嚐嚐本地的特色小吃。他在一個燒烤攤前坐下來,點了炭烤豬蹄和烤玉米。等待的時候,他望著夜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出神。
突然,人群中出現了一個短暫的空缺。梁平赫然看到,街對面站著一個披著長髮的黑衣女人,似乎正直愣愣地盯著自己。梁平渾身一顫,頭皮倏然繃緊,他迅速站起來,但人流已經遮擋住了他的視線。等他撥開人群,再次望去的時候,街對面已經看不到這個女人了。
梁平感到毛骨悚然。這代表什麼?我已經被盯上了?
他沒有心情吃東西了,付了烤豬蹄和烤玉米的錢,對老闆說不要了,請別人吃吧。老闆呆呆地望著他。
回到酒店,是晚上九點。梁平打開電視看了一會兒,心緒卻始終有些混亂。十點鐘過後,他洗了個澡,上床睡覺了。
他有心理準備,會做一個夢。
他確實做了一個夢。
但是跟馮馳描述的不一樣,沒有什麼黑衣女人到床前來託夢,甚至都不是一個噩夢,而是一個美夢,就像在看一部愛情電影。
唯有一點體會跟馮馳一樣。梁平知道自己在做夢,卻沒有醒來。
一對年輕男女,挽著手在夜色中散步,就算只能看到背面,也能感受到他們的甜蜜和浪漫。女孩留著一頭瀑布般的烏黑長髮,靠著男生的肩膀,或者依偎在他懷裡,情意綿綿。
然而兩人同時駐足,恐怖的一幕發生了。
女孩的頭以不可能的方式轉動了180度。這個過程緩慢而驚悚,當她整顆頭轉到背後的時候,梁平看到了她的臉。這是一張被扒了皮的血肉模糊的臉,失去了眼皮的血紅色的眼珠直愣愣地盯著他。
「啊!」梁平驚叫著從夢中醒來,發現自己的睡衣已經被冷汗浸溼了。
在沒有心理防備之下受到的驚嚇是最大的。如果一開始就有噩夢的暗示,倒不至於嚇成這樣。但之前分明就是一個普通而美好的生活場景,毫無預兆地轉變畫風,任何人都會受不了。
梁平甚至可以理解,馮馳為什麼會在噩夢中被嚇死了。
他從床上起來,喝了一杯溫水壓驚。然後開始思考這個夢境帶來的啟示。他沒有忘記,自己是研究「夢」的專家。
夢中的這個女孩,跟馮馳所說的「黑衣女人」,顯然是同一個人。但不同的是,黑衣女人通過託夢要馮馳去做一件事。而這個夢,卻旨在展示某個故事,或者某件發生過的事情。
也許是上次託夢失敗,這個女鬼換了一種方式,讓我直接通過夢境獲知關於她的事情?梁平揣測。
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梁平從行李箱裡拿出筆記本電腦,將剛才的夢境記錄下來。
然後,他意識到,因為從夢中驚醒,導致他沒能完整地「看完」和獲知整件事情。他只能像觀看連續劇一樣,明晚繼續。
七
這個晚上,他無法再入睡了。現在的時間是凌晨四點二十分。梁平穿好衣服,離開酒店。
此刻的街道冷清而寂寥,梁平朝夜市的方向走去,途中找到了一家通宵營業的賣炒龍蝦的夜宵店。他隨便點了一兩個菜,只求食物能溫熱自己的心。
在等待上菜的過程中,梁平雙眼無神地望著前面的一桌人發呆。五六個年輕人,啤酒瓶堆了一地。其中一個大聲講著什麼段子,引得同伴陣陣發笑。不過樑平一句沒聽進去,獨自想著心事。
這桌人當中,一個背對著梁平的長髮女孩無意識地扭頭望了梁平一眼,梁平也正好看見她了。突然,他眼前出現了幻覺,這長髮女孩的臉變成了剛才夢中那張血肉模糊的臉。
梁平「啊!」地驚叫一聲,身體往後一仰,竟然摔倒在地。所有人都被他這一聲驚呼嚇著了,幾個年輕人一起回頭望著他。那長髮女孩更是滿臉驚詫。
「怎麼了,怎麼了?」店老闆趕緊過來把梁平扶起,「你怎麼摔倒了?沒事吧,先生?」
「沒事,沒事……」梁平從地上爬起來,臉色蒼白。他又望了長髮女孩一眼,幻覺消失了,卻仍是心有餘悸。
長髮女孩帶著怒氣說道:「你什麼意思呀?我長得有這麼醜嗎?把你嚇得栽一跟頭?」
話音未落,這女孩的男友噌的一下站了起來,藉著酒勁就要發飆。他指著梁平罵道:「你他媽什麼意思,我女朋友是怪物嗎?把你嚇成這樣!」
說著幾個年輕男人一起圍了過來,準備發難。梁平隻身一人,不敢在外地惹事,只有解釋自己並不是看到女孩才被嚇到,而是另有原因。為了息事寧人,他表示願意請客。
幾個年輕人見這麼大一桌酒菜有人埋單,這才罷休。梁平也沒心思吃東西了,一共付了七百多元給老闆,自認倒黴。
結果,梁平在附近找了一家小旅館,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天起床已經十一點了,洗漱之後,他壓根兒不知道該幹嗎,在百無聊賴中度過了白天的時光。
晚上,梁平又住進了紟州飯店的507房間,並早早地入睡了,等待著今晚的夢境。
果不其然,連續劇一般的噩夢再次上演了。
又是那對年輕男女。夜晚,他們手牽著手在河邊漫步,同樣甜蜜溫馨。走到河岸的某一處,女孩觀察到四下無人,就大大方方地脫掉裙子,穿著內衣跳進了河裡。男生也脫掉了衣服,穿著短褲躍入水中。兩人在水裡嬉戲打鬧,好不快活。
但是夢境中,始終只能看到他倆的背面,或者是黑夜中一兩個不清晰的側面,無法看清其長相。
兩人在水裡玩鬧了一陣,男生捧著女孩的臉,親吻著她的嘴脣。女孩看起來十分享受。
然而,就跟昨天晚上的夢境一樣,恐怖而意想不到的畫面瞬間就出現了——男生捧著的,其實是女孩的頭顱,只有一顆頭顱!女孩的四肢慢慢漂浮到了水面上,河水變成了暗紅色。女孩只剩一顆頭,臉色也變得像紙一樣白,卻還能伸出舌頭和男生親吻,彷彿兩個人都毫不介意、渾然不覺……
這個畫面太嚇人了,令人生理和心理都無法接受。梁平再次從驚叫中醒來。
這一次的驚駭程度,比昨晚更甚。但畢竟是有心理準備的,梁平擦掉額頭上的冷汗,跳下床來,打開筆記本電腦,把這次夢境的內容記錄下來,並對比了兩天晚上的記錄。
第一晚噩夢的關鍵詞:
情侶;散步;背面;血肉模糊的女孩(暗示女孩已經死去)。
第二晚噩夢的關鍵詞:
情侶;河邊;側面;身體七零八落的女孩(暗示女孩可能被肢解,並拋屍於河中)。
很明顯,比起第一天晚上的噩夢,第二天晚上有了進一步的提示。
梁平意識到,這個女鬼是想通過這個「遞進式」的噩夢告訴他,自己的遭遇和整件事情的過程。而最關鍵的,應該就是傳達凶手(極有可能就是她的男友)的樣貌信息。第一天晚上是背面;第二天晚上是側面;那麼第三天晚上……
應該就是這個殺人凶手的正面了。
也就是說,明天晚上,就是這場「噩夢連續劇」的大結局。
梁平深吸了一口氣。突然感覺頭有些痛,又是那種腦子裡有根筋被拉扯了一下的感覺。他知道,這件事太令他傷神了。
白天,梁平詢問了酒店服務員,得知紟州市內確實有一條河。梁平坐車來到河邊,沿著河岸走了一個多小時。走到某處時,他渾身一震。
這個場景,跟他昨天晚上夢中看到的一模一樣!
他從沒來過紟州市,卻在夢中見到了跟現實一模一樣的河岸景緻。
梁平感到自己快要揭開謎底了。就在今晚。
八
九點,吃過晚飯的梁平回到了紟州飯店的507房間。他早早地洗了澡,喝了幫助入眠的溫牛奶,準備上床迎接「噩夢的結局」。
然而,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梁平感到詫異,他在紟州市沒有任何親戚朋友,會是誰呢?
帶著疑惑,他打開了房間的門。
站在門外的人,居然是他的妻子——張玥。
梁平驚訝地說:「張玥?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張玥帶著慍怒的口吻說:「這兩天打你電話,你要不就不接,要不就幾句話敷衍我。你把我當老婆了嗎?」
梁平讓張玥進屋,關上門說道:「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這事我必須解決,不然會有很嚴重的後果。」
張玥說:「我後來也沒硬要你回北京呀,我說我過來陪你,有什麼事咱們夫妻倆一起解決,這都不行嗎?」
「不行!」梁平說,「我不想把你也牽扯到這件事情中來。」
「那我已經來了,你要怎麼著?把我轟出去?」
梁平搖頭嘆息,又問了一遍:「你到底是怎麼找到這兒的?」
「怎麼找到的?哼!」張玥氣呼呼地說,「我挨個兒一家一家問的!還好紟州不大,好點的酒店也就這麼十來家。要是北京,我累死也不一定能找到你!」
梁平心裡有些感動,他摟著老婆的肩膀,兩人一起坐到床邊。
張玥環顧了一下這個房間,問道:「這就是馮馳住過的,鬧鬼的房間?」
梁平:「不能說是鬧鬼吧,是託夢……」
張玥瞪著眼睛:「有什麼區別?」她頓了一下,駭然道,「這麼說,你住進來兩天,也被託夢了?」
梁平沉吟片刻,點了下頭,又搖頭,說:「我不知道這算不算託夢,但我確實接連兩個晚上,都夢到一些連續的、詭異的情景。」
張玥緊張地問:「你夢到什麼了?」
梁平:「一男一女,在街上散步,或者在河裡玩水。那女的突然像被大卸八塊一樣,變成殘肢碎肉了……」
他沒法繼續說下去了,因為張玥已經被這段描述嚇得渾身發抖、面無人色了。梁平趕緊抱著她:「好了,不說了、不說了……」
張玥卻一下子跳了起來:「梁平!我們今天晚上必須離開這裡,返回北京!」
梁平煩躁地嘆了口氣:「你不是說來陪我的嗎?怎麼又變成遊說我回北京了?」
「我沒想到你會做這麼可怕的噩夢呀!你不覺得這一切不對勁嗎?我跟你說梁平,現在回北京,遠離此事,才是最正確的做法!」
「你怎麼知道?」
「我……」張玥一時語塞,她嘆著氣、擺著頭,焦躁地在房間裡來回踱步,之後站在梁平面前,一字一句地說,「聽我說,梁平,這件事肯定有什麼隱情,不是你想象的那麼簡單。你相信我,咱們先回北京,從長計議,好嗎?」
梁平說:「我當然知道這件事是有隱情的。不然的話,那女鬼會跟馮馳和我託夢嗎?我要做的就是揭開謎底。」
「梁平,你為什麼認為馮馳說的一定是真的?」張玥問。
「什麼?」梁平沒聽懂。
「我的意思是,你怎麼知道馮馳在這個房間確實被女鬼託過夢?」
梁平沉吟片刻,說道:「我想不出他有什麼理由要騙我。再說了,我住進來之後,不是確實也遇到類似的狀況了嗎?」
張玥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她最後問道:「你今天晚上真的不跟我回北京?」
「不回。」梁平堅定地說,「而且我要提醒你,你現在也回不去。這個點已經沒有飛北京的班機了。」
「好吧,就算不回北京,咱們另外找一家酒店住。」
「可以。這正是我想跟你建議的。但我不會去,我今天晚上就住這裡。」
張玥看出來了,梁平心意已決,無法勸阻了。她悲哀地嘆了一口氣:「如果你非得要一意孤行,我也無可奈何。但我有種預感,你會後悔的。」
梁平說:「我是一個成年男人,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就算真的發生了什麼事,我也會去面對和承擔——如果這是我的宿命的話。」
張玥凝視著梁平的眼睛,兩人對視了一分鐘。張玥妥協了:「好吧,我也不去找別的酒店了。今天晚上我跟你一起住在這裡。我說過,有什麼事我們夫妻倆一起承擔——一直都是這樣的,對嗎?」
梁平也無話可說了,點了點頭。
梁平等著張玥洗漱完畢,之後,兩人表情凝重地,像舉行某種儀式般地躺上了床。
張玥抱著丈夫的身體,依偎在他的懷裡。梁平也緊緊抱著妻子。其實他的心情很複雜,他不知道這間屋裡的女鬼對今晚突然加入的「觀眾」是否接受,今晚的夢境是否因此而發生改變。
不管怎樣,他還是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梁平在黑暗中睜開了眼睛。他感到詫異,今天晚上他居然沒有做噩夢,而是在半夜醒來了。這代表什麼?
當他的眼睛適應黑暗之後,駭然看到床邊坐著一個人。正是前兩晚出現在他夢中的那個年輕女人!
梁平倏然緊張起來,毛孔不斷收縮,呼吸急促。他懷疑是因為張玥的突然加入,破壞了遊戲規則,從而激怒了這個女鬼。她不再以夢境的形式出現,而是直接來到了這個房間,來到了自己面前。
這個女人轉過身來了。梁平想喊,想跳起來逃走,卻發現無法控制身體,就像遭遇鬼壓床一樣無法動彈。
女人——或者說是女鬼緩慢地朝梁平壓上來,臉離得越來越近,鼻子貼著鼻子,嘴脣挨著嘴脣。她的眼睛是血紅色的,臉上卻沒有一絲活人的血色。她捧住梁平的臉,開始親吻他。
梁平恐懼到了極點,他不明白這個女鬼為什麼會親吻自己。她的男友呢?
突然,他在那雙血紅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的臉。
這是夢,一個無比真實的夢。梁平驟然意識到了。但這個夢境,為什麼如此熟悉?
不知為何,他的頭劇烈地疼痛起來。彷彿腦子快要爆炸一般。他受不了了,大叫出來。
九
躺在梁平身邊的張玥,本來就沒怎麼睡著。當她發現丈夫的胸口劇烈起伏的時候,意識到梁平已經開始做噩夢了,她正想把他搖醒,還沒來得及做出舉動,就聽到梁平大叫了一聲,從噩夢中醒來,全身像洗過澡一般,被冷汗浸溼了。
張玥趕緊打開床頭燈,雙手搖著梁平的身體,問道:「你做噩夢了?」
梁平神情恍惚,片刻後,竟然流下淚來,對張玥說:「我明白了,我知道這一切是怎麼回事了……」
「別說!」張玥大喝一聲,隨即也流下淚來,「求你,別說。」
梁平抱著張玥,像孩子一樣啜泣。張玥撫摩著梁平的背,然後將他推開,扶著他的肩膀說道:「現在,我們穿上衣服,離開這家酒店,天一亮就返回北京。」
梁平茫然地點著頭。兩人迅速穿好衣服,準備收拾行李離開,突然,房間的燈熄滅了,他們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梁平和張玥驚恐地對視了一眼。梁平顫抖著說:「不會是‘她’……真的來了吧?」
張玥看起來比梁平沉著得多,她只吐出了兩個字:「快走!」
兩人拖著行李箱快步朝門口走去,卻赫然看到,門廳站著一個人。
梁平感到毛骨悚然,發出戰慄的呻吟。反觀張玥,卻表現出難以置信的冷靜。她盯著那個人影看了一刻,說道:「是你。」
「沒錯,是我。」站在門廳的人把房卡重新插進卡槽,房間裡的燈亮了。
梁平看清了站在他面前的人,他驚呼道:「馮馳?!」
馮馳帶著冷漠而悲傷的神情向梁平和張玥一步一步走來,把他們逼回了房間。他說:「梁平,真的是你。」
梁平沉默良久,說道:「馮馳,你沒有死。這一切全是你精心策劃的,目的就是為了……」
「為了讓你想起八年前,你犯下的罪孽。」馮馳說,「你知道我為此付出了多少時間和精力嗎?」
梁平痛苦地抱住頭,坐在了床上。他閉上眼睛,往事紛至沓來,回憶像電影片段一樣浮現心頭……
八年前,已經跟張玥結婚三年的他,卻機緣巧合地重逢了大學時代的小師妹。這個年輕、美麗的女孩,叫曲麗。
她知道他已婚,他也知道自己不該背叛妻子。但當時的他們年少輕狂、激情似火,愛情的火焰一經點燃,就難以熄滅。
曲麗當時在紟州獨居。梁平經常謊稱出差,來到紟州跟曲麗幽會。地點是曲麗的出租屋裡。
歡愉過後,梁平除了對妻子張玥產生愧疚,也對這段地下戀情深感不安。張玥不是傻瓜,她已經開始懷疑了,總有一天會東窗事發的。換來的就是身敗名裂。
終於有一天,梁平鼓起勇氣告訴曲麗,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了。這種偷情的日子,他不能再繼續下去,否則會毀了一切。
但他沒有想到的是,曲麗已經無法自拔了,她深深地愛上了梁平。要她失去愛情,她寧願去死。
或者兩個人一起死。
梁平忘了他們從爭吵發展到動手的細節了,他只記得曲麗說什麼都不準自己離開。最後,她瘋了,居然想要殺死他。但結果卻是,在爭鬥的過程中,梁平錯手殺死了曲麗。
梁平知道一切都完了。他萬念俱灰地摸出電話,打給張玥,痛哭著向她道歉,然後準備自殺謝罪。
然而,張玥不願失去丈夫,她哀求梁平千萬別做傻事。並讓他等在原地,她會在幾個小時之內趕到。
五個小時後,張玥從北京趕到了紟州,在夜裡悄悄來到了曲麗的出租屋,見到了曲麗的屍體。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是一場真正的噩夢。梁平想不起張玥是怎樣勸說自己的了。他只記得張玥說的一句話:「你不能被這個女人毀了一生,我們可以讓她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
接下來,他們化身為魔鬼,在夜裡把大卸八塊的屍體拋到了河裡……
然後,他們花了一整天時間把出租房裡的血跡和痕跡處理得乾乾淨淨,直到他們累倒並相信警察不可能看出破綻為止。
他們認為警察很難懷疑到他們頭上的一個重要原因是——梁平跟曲麗偷情的事,雙方都沒有告訴過任何人。這意味著,曲麗「失蹤」之後,很難有人會把她的「失蹤」跟千里之外的梁平聯繫在一起。
事實證明,他們的判斷是對的。曲麗「失蹤」的事情很久之後才被人注意到。因為曲麗並不是紟州市的人,也沒有固定工作。誰會關注這樣一個外地女孩呢?甚至最後房東發現她不見了,也懷疑這女孩只是不辭而別罷了。
或者,充其量成為這個城市若干失蹤人口之一而已。
一個外地女孩的失蹤,就像一顆投入大江大河的小石子一樣,漣漪都沒能泛起,就復歸於平靜了。
除了一個人——梁平。他每天都在恐懼、自責和愧疚中度過。他無法走出這件事的心理陰影。
最後,張玥實在沒有辦法,決定利用心理學知識對梁平實施「忘卻療法」。
經過一系列催眠和心理暗示。梁平徹底忘掉了這件可怕的事情,走出了人生的陰霾,開始專注於事業和研究,幾年內,成為京城有名的「解夢師」……
十
「看你的神情,你全都想起來了,對嗎?」馮馳打斷了梁平的思緒。
梁平緩緩抬起頭來:「你怎麼會知道我跟曲麗的事?特別是……你怎麼會知道是我殺了她?」
「她是我們大學時代共同的小師妹,你認識她,我就不該認識她?當然你不可能知道,我除了認識她,還深愛著她。」馮馳的表情黯淡下來,「但是八年前,她卻告訴我,她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而這個人,正是跟我同一屆的同學。不過,她堅持不肯告訴我名字。
「我只能祝福她,希望她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但我沒想到的是,她居然在愛上這個人之後不久,就神祕地‘失蹤’了。
「我意識到這件事情可能不是失蹤這麼簡單,懷疑她已經遇害了,而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那個‘不該愛的人’殺了她!」
梁平打斷他的話:「我們那一屆的同學這麼多,你怎麼會猜到是我?」
「我從一開始沒有想到是你。但我發誓一定要找到凶手,於是就篩選出一些可疑的對象,再依次對他們進行試探。你無法想象,這件事我進行了好幾年,在我們那屆同學中排除了不下十個男生。直到我來到北京,找到你,居然幾句話就試出你有問題。」
「什麼?」
「你記得我找你‘諮詢’時,問過一句什麼話嗎?」
梁平露出困惑的表情。
「我問你‘知道紟州這個城市嗎?’你是怎麼回答的?‘知道,挺不錯的,不過都是聽說,沒去過。’——對吧?」
梁平茫然地點了點頭。
馮馳凝視著他說:「你可能根本沒意識到,你的這個回答暴露出了疑點。因為讀大學的時候,你親口告訴過我,你在十多歲的時候,就跟父母一起去紟州旅遊過!」
梁平張開嘴,瞠目結舌。
「我當時聽到你居然說沒去過紟州,心中立時一震,再聯繫到你娶的是張玥——咱們班最優秀的研究‘忘卻療法’的女生,突然產生了一個大膽的猜測,似乎有點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但我不可能僅僅通過這一點就斷言你是殺死曲麗的凶手。我還需要進一步地試探和取證。」馮馳說。
「你謊稱在紟州飯店的507房間被女鬼託夢,實際上就是想把我引到紟州來,特別是引到這個房間來!」梁平站起來,朝窗口走去,「我全想起來了,這個房間望出去的風景,跟當初曲麗的出租屋望出去的風景一模一樣!這裡其實就是曲麗當初住過的地方,是嗎?那些老房子被拆遷之後,在原來的地方修建起這家‘紟州飯店’的,是吧?
「你猜到張玥對我使用了‘忘卻療法’,讓我徹底忘掉了紟州這個城市,忘掉了曲麗,以及跟此事有關的一切。但你知道,‘忘卻療法’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不能讓當事人回到任何能喚醒他記憶的地點和情景中,否則就有可能讓已經被隱藏在潛意識中的記憶復甦!」說到這裡,梁平發出乾癟、苦澀的笑聲,「真是諷刺,我經常用潛意識理論為來訪者做詮釋,結果我自己就是這種情況,哈哈哈哈……」
「現在你知道,為什麼我一聽說這件事,就堅決反對你來紟州了吧?」張玥悲哀地說,「你為什麼不聽我的勸告呢?‘忘卻療法’只能使用一次,我沒法再讓你忘一次了。」
「其實我是聽了你的勸告的,我從一開始並沒有打算來紟州。」梁平對張玥說,然後又指著馮馳,「但我怎麼會想到,他為了引誘我到紟州來,竟然不惜跟自己老婆演戲,甚至謊稱自己已經死了,還跟我‘託夢’……」
說到這裡,梁平為之一怔,望向馮馳:「對了,我那天在家裡夢到你跟我託夢,那並不是夢,對吧?你居然偷偷溜進我家裡來了?」
「住美式大宅最大的弊端就是,很容易被人從窗戶翻進家中。那天晚上,我偷溜進你家裡,躲在某處,然後在你調好的牛奶里加入了一定劑量的致幻劑。所以當你看到我夜裡出現在你面前的時候,會相信這只是一場夢。」
「你可真是處心積慮呀,」梁平說,「我不願前往紟州,你不惜‘託夢’都要把我騙到這裡來。好了,你的目的達到了,這裡的一切——場景、夢境——如你所願地喚醒了我的記憶。我承認,我當時是錯手殺了她,然後分屍並拋屍。你說吧,要我怎樣?」
馮馳嚴肅地說:「梁平,你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羨慕的人。但你做過的錯事,就該自己去承擔。我只是希望還曲麗一個公平,僅此而已。」
梁平緘默許久,說道:「我明白了,我會去自首的。」
「等一下。」張玥走到馮馳面前,對他說道,「這件事情,其實還有你不瞭解的部分。」
馮馳注視著她。
「當年,我趕到曲麗的出租屋,發現曲麗倒在地上,我和梁平都以為她已經死了。但是,事情發生了戲劇化的轉變。」張玥放慢聲調,「我檢查她的鼻息,發現她其實只是昏死過去了,還有一絲微弱的氣息。」
「於是,我摸出了這個。」張玥像變魔術一樣從腰包裡掏出一把彈簧刀,熟練地推動按鈕、彈出刀身,「一不做二不休,我知道事已至此,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原來是你……」
「沒錯,我有一種理念,認為辦事與其留有餘地,不如做盡做絕,以免後顧之憂。那天晚上,我是這樣想的。今天晚上,亦是如此。」
說完,她以迅猛的速度朝馮馳捅去。馮馳雖然有所戒備,也沒料到這女人如此心狠手辣,居然真的要殺人滅口。他趕緊朝一邊閃避,小腹卻還是被刺了一刀,鮮血湧了出來。
馮馳捂住傷口,朝房間的角落退去,負傷的他,無法跟並不嬌弱的張玥抗衡。張玥舉著尖刀,惡魔般步步逼近。
「馮馳,你唯一的失誤,就是忽略了我。」
張玥用盡全身力氣,把尖刀朝馮馳的胸口插去。但是,令她始料未及的狀況發生了。
梁平突然從旁邊衝過來,擋在了馮馳面前,張玥反應不及,尖刀不偏不倚地刺進了梁平的胸膛。
張玥驚叫一聲,她費解地望著梁平,眼淚簌然流下,問道:「為什麼?」
「不要……一錯再錯。讓我來……贖罪吧。」艱難地說完這句話後,梁平用最後一絲力量把張玥往後一推,然後雙手握住刀柄,倒在地上,死去了。
「梁平、梁平……不,不!!」張玥痛苦地撲下去,伏在梁平的屍體上,放聲痛哭。
馮馳捂著傷口跌跌撞撞地走出房間,他撥打了報警電話,警察和救護車會在幾分鐘內趕到。
傷口的劇痛讓豆大的汗珠從馮馳的額頭上浸出來,他癱坐在走廊上,望著這個能看到大山的房間,深情地說道:「曲麗,我完成你的託付了。」淚水溢出眼眶。
《託夢》完
(《怪奇物語》第一季《噩夢》(Nightmare)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