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小說中心 A-AA+ 發書評 收藏 書籤 目錄

簡/繁              

鼠男

怪奇物語‧噩夢 by 寧航一

2020-3-5 19:44




陳碩忍無可忍,本月第三次撥通了租房公司的電話。

接電話的是一位聲音溫柔的男性:「您好,請問有什麼事嗎?」

陳碩壓著火氣說:「我是租戶,上個月通過你們公司租的創業花園公寓,8棟706。」

「嗯,您登記的電話號碼就是現在打的這個吧,我馬上查一下……是陳碩先生對嗎?」

「對。」

「您租的房子有什麼問題嗎?」

「房子本身倒沒什麼問題,但這房子裡有老鼠!」

「老鼠?」

「對,很煩人!一到晚上就出來活動!我昨晚……差點兒踩到了!」

實際上不是差點兒,是已經踩到了,只不過隔著一層拖鞋的鞋面。這該死的老鼠膽大包天、肆無忌憚,竟然鑽進了放在床邊的一隻拖鞋裡。陳碩晚上起來上廁所,右腳剛伸到拖鞋裡,突然踩到一個鼓鼓囊囊的、軟軟的東西,他嚇得驚叫了起來。被踩到的老鼠「吱」的一聲叫,從拖鞋裡鑽出來,迅速逃竄了。

現在想起這一幕,他仍然心有餘悸,渾身起雞皮疙瘩。陳碩是陝西人,一米八五的大個子,年輕力壯、身材魁梧。一般人都會覺得這種孔武有力的漢子天不怕地不怕,但只有陳碩自己知道,他從小就怕老鼠,怕得要命。

追本溯源,可能跟隔代遺傳有關係。陳碩的爺爺就很怕老鼠。在以前的老房子裡,老鼠特別猖獗,有時成群結隊地活動。聽說爺爺為了驅除老鼠,不惜在糧食短缺的困難時期養了兩隻大貓。有時人都吃不飽,也要緊著貓,決不能把貓餓著了,不然晚上沒力氣抓老鼠。僅憑這一點,就能知道爺爺怕老鼠到了哪種程度。陳碩則有過之而無不及。僅僅是老鼠從他身邊跑過,都能讓他頭皮發麻,驚出一身冷汗。

租房公司的工作人員說道:「您反映的這個問題,我們沒有從本小區其他業主那裡聽到過。創業花園公寓是前年才交房的新公寓,您又在7樓,怎麼會有老鼠呢?」

陳碩不滿地說:「你什麼意思,難道我說假話騙你不成?我吃飽撐的還是怎麼回事?」

「不是這個意思,先生。我的意思是,你反映的可能是極個別的情況。」

「不管怎麼樣,現在這種情況已經嚴重地干擾到了我的生活和睡眠,我要求另外換一間公寓。」

「這個恐怕不行,現在是租房旺季,附近的公寓全都租出去了。」

「那你們退我押金,我不租了。」

工作人員十分為難地說:「這也是不可能的。房子裡有老鼠不是退租的理由。先生,如果這樣都能退租的話,那屋子裡有蒼蠅、蚊子、蟑螂的租戶,都可以要求退租了。」

「……」

陳碩一時語塞。他本想說老鼠跟蟑螂、蒼蠅不是一回事,但貌似也沒什麼太大的區別。總不能說他有懼怕老鼠的特殊體質吧,估計沒人能接受這樣的理由,特別是對於他這樣一個壯漢來說。

估計對方已經在心裡罵他事兒逼了,表面上卻還是好言相勸,同時出著主意:「陳先生,房子嘛,總不會一點兒小問題都沒有的。您租的是新公寓,比起那些二三十年的老房子,已經好很多了。老鼠嘛,在所難免。您自己想點辦法可以嗎,比如買點鼠藥、捕鼠夾什麼的?」

陳碩沒好氣地說:「這已經是我第三次給你們打電話了。前兩次你同事也是這麼跟我建議的。我買了黏鼠板、捕鼠夾之類的東西,可現在的老鼠都他媽成精了,就像認識這些東西一樣,根本不上套!」

「那我們也沒辦法了。要不……您將就一下?」

陳碩看出來了,再跟他說下去也沒有意義,於是掛斷了電話。

躺在床上,雙手反枕在腦後,陳碩吐出一口濁氣,心中十分煩悶。「北漂」快三年了,仍是孑然一身,工作也沒見多大起色,現在還住在這種十多平方米、盒子般的小公寓裡。每天擠著公交車或地鐵上班,回家已經累成狗了,還要受到老鼠的騷擾,這日子還能過嗎?

想來也是怪了,確實是前年才交房的新公寓,怎麼會有老鼠呢?況且這屋子就巴掌大的地兒,老鼠能藏哪兒?陳碩找過床下、櫃子底下,都沒見到老鼠洞。陽臺上有地漏,難道是通過地漏鑽出來的?可每天早上看到地漏的蓋子都是蓋好的呀,這老鼠不會真成精了吧,來去還能把蓋子蓋好?

最想不通的一點就是,老鼠光臨他這兒,圖什麼呢?單身公寓連天然氣都不通,基本上也沒人在這兒做飯。為了避免招老鼠,陳碩連薯片、餅乾之類的零食都不敢儲備。按說這老鼠光臨了幾次,每次都一無所獲,也該另尋門戶了吧,怎麼還天天晚上往他這兒跑?難不成知道他怕老鼠,專門揀軟柿子捏,欺負他玩兒?

想到這裡,陳碩氣不打一處來。他這麼一個大個子,竟然被小小的老鼠當成了戲耍的對象,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他發誓一定得抓到這隻可惡的老鼠不可,但能想到的招都用過了,還能怎樣呢?

住在同一棟樓的許晨,是陳碩的同事。當時兩人一起到這家裝飾公司應聘,一起租的房子,成了鄰居。之後命運似乎也綁在了一起,都淪為了屌絲。許晨似乎比陳碩還要慘一點。陳碩雖然也窮,好歹身體強健,許晨跟他比起來瘦弱得像個小雞仔,時不時生場小病,醫藥費又是一筆不小的開銷。不過許晨這人腦子好使,鬼點子多,所以陳碩想看看他能不能給支點兒招。

敲門。許晨在裡面問道:「誰呀?」

「我。」

過了半晌,門打開了。許晨穿條褲衩,光著膀子,胸前的肋骨根根分明。陳碩足足比他高了一頭,一走進屋,就看到桌子上筆記本電腦正在播放島國無碼愛情動作片,旁邊是一盒抽紙。陳碩嚷道:「你他媽就不能含蓄點兒嗎?有客人來了,好歹按個暫停,最小化什麼的。」

「你算什麼客人呀。」許晨問道,「要一起看嗎?剛下的,妹子不錯,真不錯。特別是……」

「行行行了,我沒心思看這個,你最好也少看點兒。本來就虛了,還要把身子徹底掏空不可?」

「不看這個我幹嗎呀?約個妹子出來逛街吃飯,晚上再泡個吧?咱消費得起嗎?欸,你不也一樣嗎,要不大週末的你不出去玩兒,到我這單身狗的宿舍來幹嗎?」

「行了別貧了,你把它關了。我有事跟你說。」

許晨極不情願地關閉了視頻軟件。陳碩打量著這間屋子:皺在一起的床單和被子、塞在床下的運動鞋和臭襪子、滿地的零食包裝口袋、桌子上吃完沒扔的泡麵盒和快餐盒……髒亂得連他這個大男人都看不下去。他囁嚅道:「真是見鬼了,耗子怎麼不光顧你這兒……」

「你嘀咕什麼呢?」

「沒什麼。我是想問,你住的這屋,有老鼠嗎?」

「老鼠?沒有啊,這又不是老式居民樓,怎麼會有老鼠?」

看到陳碩鬱悶地嘆了口氣。許晨問:「怎麼,你那屋鬧老鼠?」

「是啊,好多次了,晚上總在我屋裡竄。越來越囂張了,昨晚甚至鑽進我拖鞋裡,我差點兒踩到!」

「打呀!」

「怎麼打呀?那老鼠跑得飛快,一眨眼就沒影了。關鍵是這畜生來無影去無蹤,我也不知道它藏在哪兒,想盡辦法也逮不到它,真他媽煩死了!」

許晨不以為然地說:「那就算了唄,一隻老鼠罷了。它又沒爬上床咬你小弟弟,你管它幹嗎?」

「我——」陳碩實在是說不出「我怕老鼠」這幾個字,太丟人了。話都到了嘴邊,又被他硬生生嚥了回去。

許晨盯著陳碩,看到他一臉窘迫的模樣,猜到了幾分,說道:「你不會是怕老鼠吧。」

陳碩找不到別的理由,只好承認了:「嗯……」

許晨一聽樂了,大笑起來:「你這麼一個大個子,還怕小小的老鼠?哈哈哈,人家小姑娘還不一定怕呢!」

「夠了!」陳碩漲紅了臉,喝道,「我天生就怕,有什麼辦法?又不是我願意怕的!」

許晨笑得更厲害了,直到陳碩做出要揍他的姿勢,他才強忍住笑,說道:「那你想讓我幹嗎?幫你抓老鼠還是打老鼠?」

「你要真能幫我抓到或者打死這隻老鼠,今晚上我請客,地方隨便你挑。」

「此話當真?」

「絕無戲言。」

「那敢情好!」許晨來勁了。吃了一天的方便麵,一頓大餐的誘惑是難以抵擋的。他立即穿上衣服鞋子,跟陳碩來到同一層的706房間。

許晨右手持晾衣杆,左手拿著開啟手電筒功能的手機,挨個兒搜尋了衣櫃、床下等地方,生活陽臺也找了,甚至連沙發墊都捏了一遍,根本沒發現什麼老鼠。他對陳碩說:「你確定這老鼠是躲藏在你屋裡嗎?」

「我就是不確定。」陳碩說,「你找的這些地方我也找過,每次都以為這畜生已經溜出去了,可一到晚上,它就像幽靈一樣出現了,我簡直不知道它是從什麼地方鑽出來的。」

許晨思忖片刻,說:「這隻老鼠非常狡猾,它可能躲藏在某個我們根本想不到的地方,或者是從廁所裡的下水道里鑽進鑽出的。這樣的話我們就很難抓到它了。」

想到蹲廁所的時候,蹲便器的洞裡突然鑽出來一隻老鼠——即便只是想象,也把陳碩的臉嚇白了。「不會吧……老鼠真的會從廁所洞裡鑽出來?」

「難說,沒準兒它是在偷窺你呢?」

「什麼?」

「你剛才不是說,這老鼠每天晚上認準了到你家來嗎?我猜這是隻母老鼠,愛上你了……」

「你!」陳碩握起拳頭就要朝許晨掄過去。許晨一邊嬉皮笑臉地躲開了,一邊說:「好了好了,不跟你鬧著玩了。房子我已經幫你檢查過了,沒有老鼠了。一會兒去哪兒吃呀?‘金錢豹’還是‘海底撈’?」

「吃個屁!你幫我抓到了嗎?滾回去吃方便麵吧!」








本來陳碩想,只要這隻老鼠不再鑽他的拖鞋,或者晚上不搞出太大的動靜把他吵醒,他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了。畢竟晚上睡著了,屋子裡有沒有老鼠活動他也不知道。但是這天晚上,驚悚的事情發生了。

陳碩習慣仰面而睡。這天夜裡,他做了一個噩夢,夢中自己彷彿被一塊隕石砸中,壓得他喘不過氣來。這種感覺十分難受,他努力讓自己醒來,睜開眼睛,卻還是覺得胸悶氣短,彷彿有什麼東西壓在胸口。

他微微抬頭,定睛一看,頓時嚇得魂不附體。

一隻體形碩大的老鼠,此刻正趴在他胸口的被子上,彷彿在注視著他。黑暗中,他雖然看不清楚這老鼠的樣子,但是從基本的輪廓和胸口的感受便能判斷出,這絕對是一隻大老鼠!

「啊——」陳碩發出撕心裂肺的驚叫,然後猛地一掀被子,把老鼠從自己身上甩下去。他簡直無法控制心頭的恐懼,只有用接連不斷的喊叫來宣洩。深夜裡傳出這樣的叫聲,猶如發生了命案,不知驚醒了多少周圍的鄰居。

陳碩打開床頭燈,站在床上,驚恐地注視著地面。但是大老鼠已經不見蹤影,也許是逃走了,或者藏了起來。陳碩努力平復心緒,嚥了好幾口唾沫,儘可能往好的方面想——剛才,會不會只是一個噩夢?

然而,他的樂觀想法很快就被打碎了。因為他在淺色的床單上發現了清晰的老鼠腳印。剛才的事實已毋庸置疑。陳碩既憤怒,又恐懼。然而很快他又注意到一件事物,更是怒火中燒。

他的一雙皮鞋,全靠它撐臉面的,只有在重要場合才穿的昂貴皮鞋,其中的一隻被拖到了屋子中間。鞋面和鞋口都被老鼠的尖牙咬爛了。陳碩跳下床,抱著心愛的皮鞋,心痛不已。被咬爛的鞋面彷彿老鼠咧開的嘴,譏笑和奚落著:是我乾的,你能把我怎麼樣?

這老鼠快發展到在他頭上拉屎的程度了。一個身高一米八五的大男人,竟然遭到一隻老鼠的挑釁和侮辱,真是欺負到家了。陳碩氣得咬牙切齒。他把皮鞋用力朝牆角一摜,心中發著毒誓:該死的東西,我要把你碎屍萬段!!!

第二天中午,在公司食堂吃飯的時候,陳碩把昨晚的遭遇告訴了許晨。一貫愛開玩笑的許晨,聽說這事也笑不出來了。畢竟任何人遇到這種事情,都絕對接受不了。

許晨很認真地說:「我幫你想想辦法。」

下午離開公司之前,許晨把陳碩叫到自己的辦公桌前,點開電腦上的一個視頻,說道:「你看看這個。」

視頻的名字叫作——《老鼠:我走過最長的路就是你們人類的套路》。

這是一個視頻合集,多個片段的剪輯,全是網絡牛人們自制的捕鼠利器。攝像頭記錄下了一隻只老鼠被抓住或困住的情景。方式多種多樣,陷阱五花八門,一般人可以把它當笑料看,多半忍俊不禁。但陳碩的心態不一樣,飽含著對老鼠的恨意,他看得格外認真,幾乎是目不轉睛。

幾分鐘後,視頻播放完了,許晨說:「怎麼樣,你覺得這些招有用嗎?要不要試一下?」

陳碩懷疑地說:「真的有用嗎?這些機關陷阱跟捕鼠夾的原理基本上是一樣的。我家那隻老鼠特別狡猾,捕鼠夾都抓不到它,這些辦法能行嗎?」

許晨說:「這你就不懂了。老鼠也在進化。別說老鼠了,蚊子都是一樣。你知道嗎,家裡用的蚊香、滅害靈什麼的,都得換著牌子用。為什麼?因為只要過一段時間,蚊子就適應某種滅蚊液的毒性了,身體產生了抗體,這種滅蚊液對它的作用就不大了!」

陳碩若有所思地點著頭。許晨越說越來勁:「你想想,捕鼠夾這東西都誕生多少年了?老鼠祖祖輩輩都見識過這玩意兒,早就認熟了,自然不會中招。所以網上這些牛人,才要自制各種新奇的捕鼠工具。老鼠沒見過呀,所以上套了!」

陳碩頻頻點頭,覺得許晨說得極有道理。他說:「那你覺得我用哪招比較合適?」

許晨說:「你不是說那是隻大老鼠嗎,那什麼飲料瓶、可樂杯這些就不管用了。我覺得這招可以。」

說著,許晨點開視頻,拖動進度條,再次播放了其中的一段:屏幕上是一個白色的鐵桶,桶邊上夾著一個小型裝置,類似跳水用的跳板。「跳板」的前端,放著做誘餌的一小塊肉。這個跳板的特殊之處在於,老鼠趴在跳板的後半段沒事(令它放鬆警惕),但只要靠近肉塊所在的跳板前沿。跳板就會突然像蹺蹺板一樣向下蹺,讓老鼠掉進鐵桶裡,無法脫身。

「這個好!」陳碩拍手道,「我家正好有個空油漆桶,只是這個裝置……」

「自己做呀,我幫你做。要是抓到了老鼠,別忘了你之前說的話。」

陳碩拍著許晨的肩膀說:「沒問題,只要抓到了老鼠,絕對請你吃大餐!」

兩人就這樣愉快地說定了。之後便迫不及待地乘車回到公寓,許晨心靈手巧,找來一小塊木板、一個塑料盒和幾顆螺絲,不一會兒就做出了跟網上幾乎一樣的裝置。陳碩把這個裝置粘在油漆桶的邊緣,兩人用玻璃球試了一下——OK,只要玻璃球滾到跳板前面,板子就會往下蹺,玻璃球就會滾落進桶裡。

對於這個自制的捕鼠神器是否能發揮作用,陳碩無比期待。他跟許晨去外面點了兩份滷肉飯,然後把吃剩的一小塊滷肉帶回家,放在跳板的前端。設置好誘餌,陳碩立刻關燈睡覺,等待老鼠上鉤。

心情是欣喜而興奮的,他從來沒有如此盼望過老鼠光臨,甚至在黑暗中睜著眼睛,假裝睡覺,希望能守候到老鼠跌落陷阱的一幕。可惜睡下去一個多小時了,一點兒動靜都沒聽到。想來也有點愚蠢,哪有人守著老鼠出現的?老鼠又不會打卡上班,鬼知道它什麼時候出現。

陳碩越來越倦,漸漸合上眼睛,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起床,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走到桶邊查看,但是裡面空空如也。他心中一陣失落。

到了公司,許晨關心地詢問有沒有抓到老鼠。陳碩沮喪地搖頭,許晨也有些失望。

這天晚上加班做方案,陳碩和許晨工作到接近十點才回到住所,身心俱疲。回家後,陳碩直接倒在床上,累得不想動彈了。他小憩了一會兒,翻了個身,眼睛有意無意地掃了昨天做的捕鼠裝置一眼。

幾秒後,他睜大眼睛,發現放置在「跳板」前端的那一小塊滷肉,不見了。

陳碩噌的一下站起來,然後一步一步緩緩地靠近空油漆桶。

他探著身子朝桶裡一望,渾身的血液瞬間湧了上來——桶裡有一隻大老鼠!








陳碩的倦意剎那間一掃而光,激動、欣喜得難以自持,他猛地一拍大腿,興奮得仰天大笑:「哈哈哈哈,終於抓住你了,該死的老鼠!」

陳碩的狂笑嚇得桶裡的老鼠一陣哆嗦。它蜷縮在角落裡,似乎意識到了自己即將面臨的悲慘命運。桶壁和底部全是爪子印,可見這老鼠剛剛掉落到桶裡後,有多麼驚慌失措。它肯定是在桶裡胡亂瞎竄了許久,用盡一切辦法企圖逃出生天。無奈油漆桶很深,內壁也十分光滑,加上鐵桶很重,老鼠根本不可能從裡面把桶推倒。所以它忙活了半天,筋疲力盡,最後只能放棄,等著迎接死亡。

不過陳碩可不打算讓它死得這麼痛快。一種復仇的快感和凌虐的惡意油然而生。並且這一快感,他打算跟許晨分享。

陳碩打電話給許晨,告訴他老鼠抓到了。許晨本來想洗臉睡了,聽到陳碩這麼說,精神也來了,一分鐘後來到了陳碩的房間。

「天啊,這麼大一隻老鼠,跟小點的兔子體形差不多了!」許晨盯著桶裡的老鼠,驚歎道。

「這畜生囂張到極點了,半夜爬上我的床,還趴在我胸口上,噁心死我了。這下非得出口惡氣不可!」陳碩揚眉吐氣地說道。

「你打算怎麼滅掉它?」

「你說呢,什麼手段最殘忍?」

許晨說:「燒鍋開水,倒進鐵桶裡,把它燙死。」

陳碩搖頭:「太便宜它了。」

「那就澆點油,把它點了。」

「還是不夠解氣,而且燒焦了會不會味道很臭?」

許晨想不出來了:「水刑、火刑都不行,我也想不出來了。」

陳碩想到自己那雙被咬得稀爛的皮鞋,恨意十足:「我想慢慢折磨它。」

「你變態啊!只是只老鼠罷了,又不是你殺父仇人,犯得著嗎?」

陳碩也對自己人性中惡的一面感到驚訝。其實他這輩子除了蒼蠅、蚊子什麼的,從來沒有殺過生,就連魚都沒剖過一條。現在這隻肥大的老鼠落在他手裡,生殺大權全由他掌握,他竟然有種對古代死刑犯處以極刑的想法。但想是一回事,具體實施則需要勇氣的。太過殘忍的刑罰,他還真有點下不了手,可內心又實在不願意便宜了這隻耗子,一時陷入矛盾之中。

這時候,鬼點子多的許晨想到新招了:「你就是不想讓它這麼快地死,對吧?我想到一個對它進行‘精神折磨’的辦法。」

「精神折磨?」陳碩以為許晨是在說笑,「你還要讓它失個戀啊?」

許晨一點兒開玩笑的意思都沒有。他說了句「你等一下」,轉身離開了陳碩的公寓。不一會兒,拿著一個幾十釐米高的玻璃罐子回來了,看樣子應該是裝糖、餅乾之類的罐子。

「你想幹嗎?把它做成標本?」陳碩問。

「不是,一會兒你就知道了。」許晨問,「你這兒有夾子一類的東西嗎?」

「沒有。」

「那你敢抓這隻老鼠嗎?」

光是想象徒手抓老鼠的手感,已經讓陳碩起雞皮疙瘩了。他趕緊搖頭:「我碰都不敢碰這東西。」

許晨雖然不怕老鼠,但是面對這麼大的耗子,還是有些心虛。他猶豫了一下,到陽臺上找了一塊破抹布,套在右手上,然後瞅準時機,驟然下手,準確無誤地抓住了老鼠的尾巴,將這隻大老鼠倒吊著拎了起來。陳碩下意識地往後一退,嘴裡喊著「你小心點」,看在眼裡也是膽戰心驚。

老鼠被人提了起來,無比驚慌,它吱吱地叫著,身體在空中拼命掙扎。還好許晨抓得穩,將老鼠迅速扔進玻璃罐子裡,然後鬆了口氣,把抹布扔進垃圾桶。

老鼠從「鐵監獄」換到「玻璃監獄」,在新環境中來回亂竄,顯得惶恐不安。但玻璃罐的內壁比油漆桶更加光滑,想要爬出來,是絕對不可能的。

陳碩納悶地問:「你到底想幹嗎?」

許晨並未回答,用實際行動來進行演示。他把裝老鼠的玻璃罐放在桌子上,然後從口袋裡摸出一些五香花生米,撒在玻璃罐的周圍。老鼠見到花生,又聞到香味,立刻貼在了玻璃上,鼻子不斷翕動著。但美食就在眼前,卻隔著一層玻璃,看得見摸不著,乾著急。

陳碩現在明白許晨說的「精神折磨」是什麼意思了。許晨望著自己的傑作說:「你想想,幾天之後,這老鼠餓得飢腸轆轆,但就是吃不到近在咫尺的美食,是什麼感受?」

「還說我呢,你更變態!」

「不是你說要折磨它嗎?」

陳碩想了想,這的確是一個既不見血,又能達到報復目的的手段,便對許晨說:「行,我就用這個辦法,活活餓死它!」

許晨關心的是陳碩的承諾:「幫你解決大問題了,怎麼樣,明天請我吃什麼呀?」

陳碩決不食言:「‘金錢豹’自助餐,可以吧?」

「得嘞!」許晨高興得咧嘴大笑,拍著陳碩的肩膀說,「那我回去睡了,明天白天我不吃飯,晚上去‘金錢豹’大吃一頓!」

說完哼著小曲就離開了,陳碩心頭困擾已久的事情解決了,也著實高興,這個客請得心甘情願。

折騰這一陣,已經晚上十一點了。明天一早還要上班呢,陳碩不敢再耽擱,他到衛生間洗臉、刷牙,穿著拖鞋走到桌子面前,注視著玻璃罐子裡可憐兮兮的老鼠,心中好不得意。

玻璃罐是沒有蓋子的,就算有也不敢蓋上,那等於把老鼠活活悶死了。陳碩琢磨著老鼠會不會從玻璃罐裡爬出來,想來應該不可能。不過為了保險起見,他找到一本厚厚的《英漢字典》,壓在玻璃罐口,留了一條縫隙給老鼠出氣。

想到今天晚上不用再擔心被老鼠騷擾了,陳碩格外開心。他關了燈,脫了衣服鑽進被子,打算美美地睡一覺。

然而,躺在床上許久,他並沒有睡著。一種荒誕的、難以言喻的感覺困擾著他。陳碩知道,這肯定是心理作用。但是,他真的感覺,有雙眼睛在凝視著他。

屋裡沒有別的生物,除了玻璃罐子裡的老鼠,這個房間沒有第三雙眼睛了。

這種感覺讓他很不舒服,甚至令他恐懼。他是害怕老鼠,但這是建立在老鼠對他造成威脅的基礎上。正如所有人都不應該害怕被關進監獄的強盜、殺人犯一樣,他也不應該懼怕關在玻璃罐子裡的老鼠。他很清楚這個道理,卻就是無法抑制心中的恐懼之情。

十多分鐘後,近乎失眠的陳碩從床上坐起來,打開床頭燈。然後扭頭望向桌子上的玻璃罐。

他驚訝地發現,居然不是錯覺。罐子裡的大老鼠,此刻正趴在玻璃壁上,一動不動地注視著他。

沒錯,這耗子並沒有關注周圍的花生,它正對著陳碩,視線全部集中在陳碩身上。

陳碩突然感覺毛骨悚然。他發現這隻老鼠不管處於何種狀態,都能對他造成影響和困擾。

但問題是,現在該怎麼做呢?他忽然覺得之前的想法和做法過於孩子氣了,他是人類,而且是個大男人,居然跟一隻小小的老鼠置氣,還打算對其進行「精神折磨」——真是可笑至極。都二十好幾的人了,還這麼幼稚。

成熟一點吧。陳碩搖著頭苦笑了一下。他不打算再跟一隻老鼠玩下去了。

他走下床,來到玻璃罐子前,把壓在罐口的《英漢字典》挪動了一下位置,將罐口全部封死了。罐子裡僅有的空氣大概只夠這隻老鼠再維持半個小時的生命。第二天早上,他把死老鼠丟進垃圾箱,這事就算完結了。

「好了,我也不折磨和虐待你了,給你個痛快吧。希望你下輩子投胎,別再當老鼠。」陳碩在心裡說道。他覺得自己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關了燈,繼續睡覺。去除了心中的雜念,他也沒感覺到什麼視線了。這一次,很快就進入了夢鄉。

半夜的時候,那種胸悶氣短的感覺又出現了。跟上一次的胸口壓迫感不同,這次是更加難受的窒息感,空氣越來越稀薄,缺氧已經影響了腦部供血,令人快要昏厥和死亡。

陳碩發現自己陷入一個圓形的玻璃容器之中,頂上蓋著一本書。隔著玻璃,他能看到屋子裡的情景。這就是他的臥室,餐桌、沙發和床。床上睡著一個年輕男人。

等一下,那不就是我嗎?我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自己?那現在的「我」,又是什麼形態?

陳碩低下頭,看到了一雙老鼠爪子,以及身上黑色的毛和身後長長的老鼠尾巴。他驚悚到了極點——我……變成了老鼠?!

氧氣越來越少,他感覺自己快要死去了,作為一隻老鼠死去。不!他猛然醒悟,這不是真實的,是一場夢!

他使勁地眨眼,在夢中做著一切能讓他醒來的舉動。終於,他睜開了眼睛,脫離了恐懼的夢境,張著嘴大口大口地呼吸空氣,有種險象環生的感覺。

幾秒之後,他打開電燈,倏然回頭,看見了桌子上的玻璃罐。罐子裡的老鼠已經趴在了底部,奄奄一息了,顯然罐子裡的氧氣已所剩無幾,它馬上就要死了。

陳碩怔怔地望著即將死去的老鼠,之前夢中的經歷突然令他心中產生一個荒誕的念頭——這隻老鼠,就是剛才的自己。

他呆了幾秒,猛地跳下床,衝到桌子前,一下拿開了壓在玻璃罐頂部的《英漢詞典》。豐富的氧氣立即充盈罐內,生命垂危的老鼠瞬間恢復了生命力,支撐起身體,在罐子裡活動起來。

陳碩鬆了一口氣。同時覺得荒唐透頂——為什麼剛才那一瞬間,他感覺拯救的是自己?

重新回到床上,他睡不著了,開始思考這一切。他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上天要安排一隻老鼠來懲罰他?這隻老鼠彷彿用任何方式都能騷擾到他,包括詭異的視線和恐怖的夢境。更可怕的是,它甚至讓陳碩感覺自己跟它命運相連。

陳碩不得不思索一個問題:這老鼠究竟是何方神聖?它接近我,到底有什麼目的?








陳碩失眠了大半個晚上,第二天早上精神狀態極為不佳。一臉的倦容加上黑眼圈,公司的領導和同事都看出來他昨晚沒有休息好。但陳碩很難跟他們解釋這是怎麼回事,含糊其詞地應付過去了。

他能傾訴的人,只有許晨。在中午吃飯的時候,陳碩把昨晚發生的怪事告訴了許晨,許晨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說:「你這完全是心理作用,怕老鼠怕得太厲害了,所以才會做這種怪夢。」

陳碩說:「那是因為你沒有親身經歷,所以不知道我當時的感覺有多麼真切。你知道嗎,有那麼一瞬間,我真把自己當成老鼠了。」

許晨正喝著紫菜蛋花湯,聽他這麼一說,胃口也被影響了,他放下碗,蹙著眉說:「你還真是入戲了,以為這是什麼,莊周夢蝶?問題是人家夢到變成蝴蝶,還挺美,你這變成老鼠算怎麼回事呀?」

「你以為我願意呀?」

「那你到底打算怎麼辦吧,如何處置這隻老鼠?」

陳碩煩悶地說:「我也不知道了,總覺得怎麼都不合適。」

「有什麼不合適的?不就是隻老鼠嗎?你要實在覺得難辦,就把它交給我!」

「你打算怎麼處理?」

「還能怎麼處理,弄死唄!難道當寵物養起來呀?」

「不行……」

「為什麼不行?」

陳碩心中有種難以言喻的怪異感受:「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總覺得這老鼠似乎有點靈性。如果把它弄死,說不定會引來什麼災禍……」

許晨盯著他:「你走火入魔了。」

陳碩耷拉著腦袋,緘口不語。

許晨說:「算了,隨便你,但是你可別以心情不好為由,晚上不請我吃大餐啊。今兒中午我可只喝了一碗蛋花湯。」

陳碩苦笑了一下,說:「沒問題,肯定請你。」

下午下班之後,兩人直赴「金錢豹」自助餐廳,許晨早已餓得飢腸轆轆,別看他人瘦,食量比陳碩還大。平常基本都吃工作餐、簡餐,早就盼望著能在高級料理店胡吃海塞一頓了。許晨拿了一大堆鵝肝醬、生魚片、大閘蟹、生蠔、鮑魚和哈根達斯冰淇淋,大有把自助餐費吃回本的趨勢。

陳碩始終有些心事重重,家裡那隻老鼠的樣子在他腦子裡揮之不去,像得了強迫症一般。眼前總有老鼠的影子,食慾自然好不起來,他只吃了少量的食物,感覺有點暴殄天物,但也無可奈何。

許晨幾乎是扶著牆離開「金錢豹」的,肚子已經撐到極限了。為了消化一下,他們走了一段路,然後才坐車回家。

到公寓已經十點鐘了,陳碩進入房間,打開燈,眼光自然落到了玻璃罐子上。

罐子裡的老鼠安靜地趴在底部,看起來已經接受了它的命運。有人推門進來,打開頂燈,它都不為所動。陳碩差點以為它死了,走近一看才發現沒有。它只是放棄了掙扎,擺出一副「隨便你吧」的消極態度。

當然也有可能是餓扁了。五香花生就在玻璃罐外面,看得見吃不著,估計也讓它心累了。陳碩忽然覺得這傢伙有些可憐,他甚至萌生了丟幾顆花生進去的想法。但是轉念一想,我×,還真把它當寵物養起來了?這叫什麼事兒?

他一時想不出來該怎麼處置這隻老鼠,加上昨晚沒睡好,早就睏倦了,心想管他呢,明天再說吧。

臉都沒洗,脫了衣服倒在床上就睡著了。

果不其然,他又變成老鼠了。在夢裡,他的身心都跟困在瓶子裡的老鼠一致。悲觀、絕望,甚至是乾渴和飢餓,他都感同身受。水和食物就在他的面前,但他無法觸碰;能解救他的人正在床上呼呼大睡,卻沒有生出絲毫憐憫之心。這種感受真是比死了還難受,他乞求得到解脫……

醒來之後,陳碩掩面哭泣。他打開燈,走到桌子前,發現玻璃罐裡的老鼠一雙小眼睛正盯著他看,他瞬間讀懂了這眼神中的意味,隨即產生一種想法——這不就是剛才的「我」嗎?

陳碩被這驚悚的想法嚇了一跳。他使勁拍了自己的臉兩下,試圖保持清醒。同時告誡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快分不清自己是人還是老鼠了!

陳碩到衛生間洗了把臉,然後走到桌子旁。凝視著罐子裡的老鼠。擺在他面前的,有兩個選擇:

1.殺了它;

2.放它走。

幾分鐘前,他在夢裡就是這隻老鼠。如果現在把這隻老鼠殺死,他無論如何都有一種自戕的感覺;但是如果選擇放走老鼠,他又心有不甘。

糾結許久,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把罐子微微傾斜。裡面的老鼠有所感應,趴在了罐壁上。但傾斜的角度仍然不足以令它逃出去。陳碩保持這個姿勢很久,然後鬼使神差地慢慢放低了罐子。傾斜到某個角度的時候,老鼠瞅準時機,一躍而出。儘管餓了足足兩天,但奔逃的速度仍然快如閃電。它逃上陽臺,不見蹤影了。

放走老鼠的瞬間,陳碩心中突然一陣後悔,同時又感覺一陣輕鬆。他悵然若失地呆了數秒。心中想道,這下總結束了吧。這老鼠再不識趣,有了這般經歷,也不敢再到這裡來了吧。

他再度睡下。後半夜,果然沒有受到任何形式的騷擾了。

第二天,陳碩把放走老鼠的事告訴了許晨。許晨罵他有病,費盡心思抓,抓住了又放走,真是吃飽了撐的。不過反正陳碩是請了客了,他也不虧,所以也沒多說。

這天晚上又是加班,回到家接近十點,人已是筋疲力盡。陳碩為了不再想起老鼠的事,早上就把那空玻璃罐子扔了。他洗了個澡,上床睡覺。

……

一條陰暗、骯髒、臭氣熏天的下水道里,他匍匐著向前爬行。一些同類從他身邊經過,然後跟他一起,從某個打開的下水井裡爬出來,偷偷摸摸地來到一條僻靜的背街。這裡有一個垃圾場,堆放著各種食物殘渣和生活垃圾,是老鼠的樂園。這裡有數量眾多的同類,它們在垃圾堆裡尋找著各種可以吃的東西,他也很快加入了這個行列,沒有感覺到絲毫不適。

然而夢做到一定程度,就會幡然醒悟,意識到這是在做夢。陳碩發現這一點的時候,他所化身的老鼠正在啃著一根骨頭上殘留的肉渣。老鼠的意識被人的意識所取代,他感覺到一股強烈的噁心,胃部劇烈翻騰,快要嘔吐出來。

陳碩努力讓自己擺脫夢境,終於從老鼠夢中醒來。他渾身是汗,甚至懷疑自己此刻到底是何種形態。他顫抖著摸著自己的臉頰、手臂,沒有摸到黑色的毛和老鼠的鬍鬚,這才放下心來。但胃部的不適並未消除,他衝到衛生間,打了好幾個乾嘔,卻又吐不出來,難受到了極點。

陳碩坐到沙發上,喝了一杯冷水,感覺稍微好了一些。之前的夢境歷歷在目,令他心悸膽寒。最可怕的還不是變成了老鼠,而是他剛剛做夢的時候,那種自然而然的感覺。他一開始居然沒覺得變成老鼠有什麼不對,彷彿他本來就是這種生活在陰暗角落的齧齒類動物。陳碩驚恐地意識到,他對於(在夢中)變成老鼠這件事,竟然越來越適應了。

天哪,這到底是怎麼了?他痛苦地撐著額頭,苦惱萬分。以前從來沒聽說過人會在夢境中變成某種動物的事情,況且也不該每天晚上如此呀!

這件事,顯然已經不正常了。他懷疑自己遭到了某種詛咒,老鼠的詛咒。

可我已經把老鼠放走了呀。還要怎麼樣?他感覺自己快要瘋了。他只是數萬「北漂」族中的一員,做著正經的工作,為人本分,也沒有得罪過誰,為什麼會遇到這樣的事情?

關鍵是,他現在開始懼怕夜晚、懼怕黑暗了,並懷疑這個詛咒不會輕易結束,從此之後,他恐怕每天晚上都會變成老鼠,在夢境中體驗陰溝和下水道里的生活。

很不幸的是他的恐懼猜想應驗了。一連三個晚上,陳碩都做了這種老鼠夢。他覺得自己的精神快要分裂了。白天,他是人類;晚上,則是老鼠。而且恐怖的是,作為老鼠的那一部分,在逐漸擴大。也就是說,他做夢的時間越來越長了。也許某一天,他的人格會被老鼠徹底侵佔,變成一隻徹徹底底的大老鼠。

陳碩的精神快要崩潰了。但他不知道該怎麼辦,陷入了深深的迷惘。








週末,公司部門聚會,陳碩這段時間一直被老鼠夢困擾,精神、心情都欠佳,但是對於獨自在外闖蕩的年輕人來說,集體活動是很重要的,如果推諉不去,很容易被冠以「不合群」的帽子,對今後的發展不利。所以他還是強打起精神,參加了聚會。

地點是望京的一家潮汕牛肉火鍋。十幾個同事坐在大包間內,喝酒聊天,好不快活。陳碩強顏歡笑,儘量配合各種酒桌上的遊戲。他心情本就煩悶,便有些借酒消愁。接連幾杯白酒下肚,整個人有些飄飄然了。

同事們只當陳碩是喝high了,一起鼓掌,誇讚他好酒量。吃完飯之後,大家意猶未盡,又去KTV唱歌。陳碩索性一醉方休,說不定徹底醉了,晚上就不會做夢了呢。於是坐在角落,喝起了悶酒。

還是女生心細一些。同事當中,有一個叫作邱婷的小女生,半年前才入職的,年輕漂亮,嘴又甜,最難能可貴的是,還懂照顧人,比起有些嬌生慣養的同齡人,不知好了多少倍。邱婷注意到,陳碩分明有幾分買醉的意思,任他這麼喝下去可不行。她坐到陳碩身邊,把他手中的酒杯奪了,說道:「碩哥,差不多了啊,今天喝得不少了。再喝就真醉了。」

陳碩已經上頭了,醉眼惺忪地說:「沒事,來,咱們走一個。」說著就要去抓杯子。

邱婷把啤酒和杯子全都挪開了,望著陳碩:「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啊?」

KTV裡有點吵,陳碩沒聽清楚,加上酒精讓反應變慢了:「你說什麼?」

邱婷嘆了口氣,搖了搖頭,把陳碩扶起來,帶他到衛生間洗了把臉,然後把他扶出KTV包房,在外面大廳的沙發上坐下。這裡就安靜得多了,邱婷再次問道:「碩哥,你是不是遇到什麼煩心事了?」

陳碩搖頭道:「說出來,你也幫不了我的。」

「你怎麼知道?進出來聽聽吧。」

這幾天連續做老鼠夢的事情,陳碩沒有跟任何人說過,包括許晨在內。他不希望給人一種神經質的感覺,況且說了又能怎樣,難道別人還管得著你晚上做什麼夢嗎?但憋了幾天,心情著實抑鬱,此刻便產生了傾訴的慾望。他望著邱婷,說道:「你相信人會變成動物嗎?」

「啊?」邱婷沒聽懂。

陳碩換了種說法:「你夢到過自己變成某種動物嗎?」

邱婷望著天花板想了想,說:「沒有。」然後嘿嘿一笑,「我倒是夢到過自己變成仙女什麼的。」

陳碩苦笑了一下,垂著頭不說話了。

邱婷問道:「碩哥,你夢到自己變成什麼動物了?」

陳碩沉吟片刻:「老鼠。」

邱婷「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哪種老鼠?普通的老鼠,還是可愛的小倉鼠?」

「你看我像可愛的小倉鼠嗎?」

「你也不像賊眉鼠眼的那種老鼠呀。」

「我就是夢到自己變成了陰溝裡的老鼠,每晚如此。」

邱婷收起了開玩笑的意思:「每天晚上,你都夢到自己變成老鼠?」

「對,連著好幾天了。」

「是不是工作壓力太大了?」

陳碩搖頭,然後把家裡鬧老鼠,他和許晨設陷阱抓老鼠,以及後面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告訴了邱婷。

邱婷聽完後,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怎麼會有這種事?」

「我就是想不通,為什麼會遇到這種情況呢?」

邱婷安慰陳碩:「你別太在意了,只不過是做夢罷了。變老鼠就變老鼠唄,反正又不是真的,就當體驗一下動物世界好了。」

陳碩說:「關鍵是,隨著做這種夢的次數越來越多,我開始覺得,這不是單純的夢那麼簡單。我有一種奇妙的感覺——這隻老鼠的命運,似乎跟我連在一起了。我就是它,它就是我。」

邱婷身子往後仰了一些,定睛望著陳碩。

陳碩說:「你不會是覺得我瘋了吧?」

「那倒沒有,但我覺得你需要幫助。」

「誰能幫我呢?夢這種事,別人恐怕沒法介入吧。」

「你有想過諮詢心理醫生嗎?」

「想過,但直覺告訴我,這不是心理因素導致的。不管我對老鼠是畏懼還是厭惡,都不是我在夢裡變成老鼠的理由。」

邱婷想想也是。她沉思了一陣,忽然想起了什麼,說道:「對了,我有個朋友,是生物學教授,他對跟動物有關的各種事情都非常在行。你要不要諮詢一下他,問問這是怎麼回事?」

「動物學家主要是研究動物的,但現在出現問題的不是動物,是我。」陳碩不認為生物學家就能幫上自己。

「但你遇到的事情,跟動物——準確地說是老鼠,有很大的關係呀。不管怎麼說,聽聽他的意見,總沒有壞處吧。」

陳碩還是有些遲疑。這時有幾個同事走到大廳來了,看樣子是專門出來找他倆的。一箇中年女同事開著玩笑說:「還說你倆去哪兒了,結果在這兒講悄悄話呀,怎麼,打算單獨發展下感情?」

邱婷的臉紅了,嗔怪道:「別瞎說,王姐,我跟陳碩說事呢。」

大家拉著他們回去唱歌、喝酒,這個話題自然沒法繼續了。眾人一直high到凌晨一點,才紛紛散了,回家休息。

這一夜,陳碩又是以老鼠的身份度過的。








星期天的上午,陳碩睡得迷迷糊糊,被手機鈴聲吵醒了。夜裡的老鼠夢,嚴重地影響了他的睡眠質量,導致他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他拿起電話看了一眼,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陳碩接起電話:「你好。」

「你好,是陳碩嗎?」一箇中年男人的聲音。

「是我,你是?」

「我是你同事邱婷的朋友,做動物研究的,姓秦。」

陳碩愣了半晌,這才回想起昨天晚上,邱婷跟自己說過的話。看來她把自己的手機號碼給了這位秦教授。人家主動跟他聯繫了。陳碩趕緊坐起來,禮貌地說道:「啊,秦教授,您好!」

「別客氣。我大概聽邱婷說了一下你的事,挺感興趣。可惜我現在在外地開一個學術研討會,沒法當面跟你交談,所以只能電話交流了。你現在方便打電話嗎?」

「方便,方便。」

「你說,你抓到一隻老鼠之後,就每天晚上做夢,夢到自己變成了老鼠,對嗎?」

「是的。但我已經把那隻老鼠放了,這種狀況卻還是沒得到改變。您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

「你遇到的這種情況,可能跟我正在研究的課題有關係。」

「什麼課題?」

「動物的超能力。」

「什麼?動物的……超能力?」陳碩呆住了,覺得這似乎是科幻小說的題材。

對方笑了一下:「沒錯。當然我說的超能力沒有《X戰警》中的那麼誇張,而是指某些動物在漫長的進化過程中,為了生存和延續種族,發展出的超乎尋常的能力。」

「嗯……」陳碩似懂非懂地點著頭。

「你肯定聽說過,蝙蝠可以發射超聲波進行定位,對吧?」

「是的。」

「這就是超能力的一種,海豚也有類似的本領,這些都是我們已經熟知並習以為常的動物超能力。其實還有很多動物都擁有不可思議的超能力,比如狐狸犬能對人類或其他動物進行催眠,令人出現幻覺,等等。」

「那麼老鼠……」

「我知道你最關心的是老鼠。你對老鼠的瞭解有多少?」

陳碩想了想,說:「我只知道老鼠的繁殖能力很強,所以它們數量眾多。」

「沒錯,老鼠擁有驚人的繁殖能力,有科學家做過一場神奇的實驗:把一雄一雌兩隻家鼠放到了一座原本沒有老鼠生存的小島上,它們的後代在僅僅五個月內就佔據了整個海島。成年家鼠每二十到三十天,就會產下一批新的幼崽。這些幼鼠在六個月之後就性成熟了,又開始繁殖下一代……如果不加以控制,它們的數量就會呈幾何級增長。」

對老鼠天生有恐懼感的陳碩,僅僅是想象成千上萬只老鼠的畫面,就感覺渾身不舒服了。而動物專家一旦進入自己的領域,說起話來便滔滔不絕:

「如此驚人的繁殖能力,就是老鼠進化出的特殊能力之一。它們處在食物鏈的底端,天敵實在太多了:貓、蛇、鷹、人類,等等。所以應對之策,就是大量地繁衍,以保證種族永遠不會滅絕。對很多人而言,這就是他們對老鼠的全部理解。彷彿數萬年以來,‘繁殖’就是老鼠唯一的生存之道。」

「難道不是這樣嗎?」

「人們經常搞混兩個概念——‘延續種族’和‘維持生存’的定義是完全不一樣的,也是進化的兩個不同方向。前者只能保證種族不被滅絕;後者則能提高生物個體的生存概率。就拿人類來說,一方面需要通過生育來繁衍後代,但生育並不是唯一的目的,另一方面人類還得進化和掌握更多的技能,以便自身能更長久地生存下去,對吧?」

「沒錯。」

「所以,並不是每一種動物,都像老鼠一樣只通過大量繁殖來延續種族。很多動物選擇的是儘可能提高自身生存的概率,來讓自己不那麼容易被消滅掉。這種例子太多了,比如變色龍能改變身體的顏色、跳囊鼠可以五年不用喝水、水熊蟲能忍受一切極端環境……簡直不勝枚舉。

「現在說回你最關心的問題——老鼠。這種貌似低級的物種,在地球上已經生存了幾千萬年,在漫長的歲月中,它們真的沒有進化出除了‘超強繁殖’之外的其他能力嗎?」

陳碩的身體為之一顫:「您覺得它們還可能擁有什麼能力?」

教授沉默了一陣:「我不知道。」

陳碩的心往下一沉,失望地想——說了這麼半天,結果回答就是「我不知道」四個字?

教授解釋道:「我以前帶的一個研究生,也是我的助手,曾經研究過這個課題。但是很遺憾,研究沒能進行下去,中途中斷了。」

「為什麼會中斷?」陳碩問。

又是一陣沉默。之後,教授緩緩地說道:「因為研究對象和研究者,都死了。」








陳碩的心倏然繃緊了,問道:「您說什麼……都死了?」

教授悲痛地說道:「我的助手和他研究的那隻老鼠,在同一天死去了。」

「怎麼回事?」

教授說:「這是一年前的事,我的助手小凌,打算對家鼠做一系列的研究。其實生物研究經常用到的是小白鼠,而不是普通家鼠。我不知道他是從哪兒弄到那隻老鼠的,我只記得,那隻老鼠很大,比一般的老鼠體形要大一些。」

陳碩心裡「咯噔」一聲,彷彿被什麼東西擊打了一下。但他沒有打斷秦教授的話,等待他繼續說下去。

「這個實驗課題,是想研究家鼠在密封空間內的反應和適應能力,具體的實驗過程我不是很清楚,因為這是他的研究課題,作為老師,我只在他遇到困難的時候給予必要的指導和幫助。我記得,這隻老鼠被裝在一個透明的方形容器內,進食和飲水都受到了嚴格的控制。

「一開始實驗進行得很順利,後來,我發現小凌的精神狀態每況愈下,就問他怎麼回事。小凌沒有明確告訴我,只說最近晚上都沒有休息好。我問他為什麼睡眠不好,他顯得有些難以啟齒,含糊其詞地說,他遇到了一些怪異的狀況。我當時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心想過段時間,他總會自己調整好的。

「幾天之後,小凌沒有來到實驗室。我以為他生病了,便打電話詢問。他的手機無人接聽。我感覺不對,讓別的研究生去他的住所看一下。他們發現,小凌已經死在自己的床上了。」

「怎麼死的?」陳碩問道。

「心肌梗死。」教授說,「死亡時間是半夜,似乎就是在睡夢中死去的。沒人知道他在夢中經歷了什麼。」

陳碩握著手機,整個人都僵硬了,感覺身體一陣陣發冷。

體形偏大的老鼠裝在透明的容器中,每天晚上的噩夢—幾乎每一樣,都跟小凌的經歷重合了。

秦教授似乎感受到了陳碩正陷入巨大的恐懼之中,他說:「抱歉,不是我想嚇唬你,但是到目前為止,你遭遇的狀況,的確跟小凌的情況十分相似。」

「那麼,後來呢?這件事有調查出什麼結果嗎?小凌為什麼會死?」

「不知道,警察到現場後,排除了他殺的可能性。法醫的驗屍結果就是心肌梗死。但我和熟悉小凌的人都知道,他身體很好,根本沒有心臟方面的問題,怎麼會心肌梗死呢?現在沒人能回答這個問題了。」

「您剛才說,研究對象,就是那隻老鼠,也死了?」

「對,得知小凌去世的消息之前,我就到過實驗室,發現這隻大老鼠已經死在玻璃容器裡了。至於它是怎麼死的,我不清楚。實驗動物在研究過程中死亡這樣的事情很常見,所以從一開始並沒有引起我的重視。直到得知小凌死亡的消息,我才想起他表現出的一系列反常狀況,都是在研究這隻老鼠之後出現的。所以我不得不產生聯想——小凌的死是不是跟這隻老鼠有關係?

「我最先想到的是某種鼠疫。但是鼠疫不可能引起人類心肌梗死。況且我之後解剖了這隻老鼠的屍體,也沒有發現病毒的跡象,它似乎是自然死亡的。但是有一點引起了我的注意。」

「是什麼?」陳碩急促地問。

「死亡時間。這隻老鼠,跟小凌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死去的。」

陳碩的心臟再次被重擊了一下,他問道:「您覺得這是怎麼回事呢?」

「這種事情很罕見,我後來查找了很多資料,包括國外的網站,也沒有見過相似的事例。我本來以為這是一個巧合,直到今天早上,我聽到邱婷跟我說起你遭遇的事,覺得跟我助手的經歷,有幾分相似。」

「對!您能給出解釋嗎?」

秦教授有些遲疑地說:「我們做學術研究的,應該遵循客觀事實,不能憑主觀臆想做出判斷。雖然我對這件事有一定的猜測,但是缺乏足夠的事例來支撐和證明這個理論,所以……」

「沒關係,秦教授,就把您的猜測告訴我吧!這不是學術研討會,您不用如此嚴謹,就算是猜測,也能幫我尋找方向。我現在真的非常迷茫,而且恐懼。」

「好吧,我明白了。」秦教授頓了幾秒,「回到我們剛才說的話題——一些動物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進化出了令人歎為觀止的超能力。有些能力跟‘心靈感應’有關係。之前有事例證明,貓能夠感應到主人回家的時間;老鼠和蟾蜍能感應到即將發生的地震;英國甚至有一條狗在很遠的地方感知到主人即將發生意外身亡——這些都是真實的例子。」

陳碩不敢打斷,仔細聆聽。

「從中世紀開始,老鼠就被歐洲人認為是最有靈性的動物之一。所以它們往往會成為女巫的僕人。甚至有學者認為,老鼠具有通靈的體質,以及一些神祕的能力——當然,這種說法缺乏科學理論依據,但是從某個側面說明,老鼠的確是一種神奇的動物。

「在中國,人們一直把老鼠當成四害之一——‘老鼠過街,人人喊打’——見到或抓到老鼠,只需要立即消滅它們就行了,很少有學者去認真研究這種動物,所以對它缺乏瞭解。

「現在我們假設,某些老鼠進化出了用意念控制人類意識的能力—猶如對人類施加了類似‘心靈鏈接’的咒術,讓你的命運跟它(老鼠)緊密相連。」

陳碩聽得毛骨悚然,感覺匪夷所思,囁嚅道:「有這種事嗎……」

秦教授說:「人類對動物的探索,就如同對宇宙的探索一樣,只觸摸到了冰山一角。所以很多發生在動物身上的離奇事件,都無法用現有科學進行解釋。但我們起碼應該做出大膽的假設,讓一切變得有跡可循,才不會處於被動的劣勢。」

陳碩急切地問道:「如果真是這樣的話,等於我被那隻老鼠下了咒?我該怎麼辦呢?」

「彆著急,我們先來分析一下。首先,可以肯定,不是每隻老鼠都具有這樣的超能力,否則全世界不知道發生過多少起這種事件了。其次,要出現這種情況,得具備一定的條件。」秦教授想了一會兒,問道,「你抓到的那隻老鼠,體形比較大,對嗎?」

「是的,大概有一隻小點的兔子那麼大。」

「老鼠的壽命不長,最多隻有兩年左右。像你說的這麼大的老鼠,壽命一定在兩年以上了。當初小凌抓到的那隻老鼠,也是這麼大。由此可見,具有這種超能力的老鼠,體形和壽命都遠超同類,算是老鼠中的‘極品’了,甚至有可能是鼠王。」

「鼠王?」

「動物世界雖然沒有人類社會那麼明確的階級劃分,但某個區域內的動物,也會有一個頭領,這不奇怪。」

「嗯。」陳碩在心中自嘲道:我運氣可真好呀。碰到這種「耗子精」了。

秦教授繼續分析:「然後,你們抓到這種‘特殊老鼠’之後,都將它放進了一個透明的容器之中。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應該是促使老鼠使出超能力的重要因素——關在透明容器中,它才有機會近距離、長時間地觀察人類,從而對人類‘施咒’。可見要使出這個超能力,需要一定的時間。」

陳碩說:「可是,我已經把這隻老鼠放了呀,怎麼還是每晚都做變成老鼠的噩夢呢?」

「你說的這種情況,恐怕誰都沒有遇到過。唯一可能的解釋是,這隻老鼠雖然被放走了,但它並沒有對你解開詛咒。所以你才會一直持續這種狀況。」

「如果一直這樣下去,會出現什麼結果?」

對方沉默了很久,說道:「陳碩,我不想嚇唬你。但我猜,你如果繼續這樣下去,有很大可能會跟我的助手小凌一樣的結果。」

陳碩腦子裡嗡嗡作響,他艱難地說:「我也會跟他一樣,在睡夢中死去嗎?」

秦教授嘆了口氣:「我不知道,只是這樣猜測罷了。但是你現在每晚都會夢見自己變成這隻老鼠,並且感受越來越真切,對嗎?那麼你想想看,如果在夢中變成老鼠的你恰好遭遇死亡,你的精神和心靈,會不會也同時死去?」說到這裡,他又補充了一句,「只有你經歷過這樣的夢境,所以你設想一下吧,是否有這樣的可能性。」

沒錯。陳碩恐懼地想道:他不是在嚇唬我,而是在提醒我。他說的這種情況,真的有可能發生。而且不是已經發生過一次了嗎,那個叫作小凌的研究生?

沉默許久,陳碩問出他最關心的一個問題:「那麼,我現在該怎麼辦?」

秦教授遺憾地說:「我也不知道,我沒有經歷過這種事情。」

陳碩悲哀地說:「秦教授,您幫我分析這麼多,最後就告訴我,您對此束手無策嗎?那就算弄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又有什麼意義呢?」

秦教授說:「陳碩,我是一個生物學家,不是消災解厄的術士。你遭遇的事情太過特殊,恐怕沒有人能準確地告訴你,接下來應該做什麼。但是,如果非要我給你一個建議的話……」

陳碩彷彿看到了一絲希望,趕緊問道:「您的建議是什麼?」

秦教授沉吟片刻,說道:「以我多年跟動物的接觸,我覺得大多數動物都是有感情的,老鼠也不例外。你抓住了它,卻並沒有傷害它,最後還放走了它,對它來說也是一種恩情。假如你能找到這隻老鼠,並且善待它,也許能讓它解除對你的詛咒。」

「您的意思是,讓我找到這隻老鼠,然後想辦法感化它?」陳碩感到一陣陣眩暈,「且不說我能不能感化它吧。城市這麼大,我上哪兒去找一隻老鼠?這不是大海撈針嗎?」

「陳碩,」秦教授提醒道,「你忘了你每天晚上做的‘老鼠夢’了嗎?」

陳碩一時沒反應過來:「啊?」

秦教授嚴肅地說:「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夢’就是你跟這隻老鼠聯結的唯一渠道。你跟它心靈相通,命運相連,你在夢中看到的,就是那隻老鼠實際的經歷!」

陳碩呆了半晌,猛然明白了:「您的意思是,讓我通過夢境,尋找這隻老鼠的蹤跡?」

「對!」秦教授說,「我知道,這聽起來有些荒唐,但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辦法了。」

陳碩握著手機沒有說話,但他心裡清楚,他恐怕沒有別的選擇。

秦教授最後提醒道:「陳碩,如果你真的要這樣做,動作一定要快。老鼠面臨的危機是很多的,每時每刻都有性命之憂。」

「如果這隻老鼠不是在我夢到它的時候死去的,我也會受到影響嗎?」

「我不知道,沒人能告訴你確切的答案。但如果你的命運跟這隻老鼠聯繫在一起了,情況就會很不妙。所以別以身犯險,這是我給你的忠告。」








掛了電話,陳碩失魂落魄地靠在床上,神情惘然。

通過夢境來尋找一隻老鼠的蹤跡,這種事情如果講給別人聽,只會讓人覺得自己瘋了。但這就是他要面對的事實。

如果可能,他真想現在就睡下,進入夢中尋找線索。可他剛剛睡了十幾個小時,哪能說睡就能睡著的呢?

跟自己最討厭的生物命運相連,世界上沒有比這更諷刺的事情了。關鍵是他還必須把這隻老鼠找到,然後呢?給它建造一個溫暖的小窩,每天好酒好菜伺候著,乞求它的原諒?

就在陳碩胡思亂想的時候,外面傳來了敲門聲。他問道:「誰啊?」

「我。」許晨的聲音。

陳碩下床,打開門。許晨走進來,看到陳碩穿著背心、短褲的樣子,說道:「你還沒起床呀?這都中午一點了!」

「昨晚不是喝醉了嗎?」陳碩懶得跟許晨解釋,他朝衛生間走去,「我洗個澡。」

「快點兒啊,等你一起吃午飯。」

半個小時後,兩人來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宿醉後的人,最想吃點酸酸辣辣的東西,於是他們選了一家賣重慶小面的小店,分別點了酸辣粉和麻辣小面。

熱騰騰的面和粉很快就端上來了,許晨大口大口地吃起來,陳碩其實也早就餓了,但他心事重重,一邊吃著面,一邊望著街道對面發呆。

突然,一個黑色的小東西出現在他的視線範圍內。是一隻老鼠。陳碩的心一下揪緊了,放下碗筷,直愣愣地盯著那隻老鼠。

這隻老鼠是從人行道的綠化帶中鑽出來的,由於是大白天,它不敢明目張膽地在街道上跑,只敢在植物和一些物件的遮擋下,小心翼翼地沿著牆角爬行。不注意的話,根本不會有人發現它。陳碩自己都感到奇怪,他為什麼能一眼就看到這隻老鼠?難道跟老鼠「命運相連」之後,他對於「同類」就特別敏感了嗎?

這個想法令他打了個寒噤。隨即,更為重要的問題接踵而至。

這隻老鼠,不會就是「那隻老鼠」吧?

他知道,這個概率微乎其微。城市裡的老鼠成千上萬,恰好遇到他要找的那隻老鼠,簡直比中彩票還難。但問題是,他也沒法確定,這一定就不是那隻老鼠。包括他之後見到的每一隻老鼠,都存在這個問題。老鼠不像人,可以通過長相、髮型和衣著來進行辨別,全天下的老鼠都長一個樣。要在這麼多老鼠中找到「那隻老鼠」,難度可想而知。

體形。這也許是唯一的分辨標準了。秦教授說過,一般的老鼠活不了這麼久,也長不到這麼大。陳碩盯著街對面那隻老鼠,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想看個清楚,它的體形有多大。但那隻老鼠離他有十多米遠,而且周圍沒有什麼參照物,實在難以判斷。

許晨正吃著酸辣粉,看見陳碩站了起來,呆呆地望著馬路對面。他也扭頭望過去,卻沒有看到任何特殊的事物。他問道:「你看什麼呢?」

陳碩並未回答,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隻老鼠,生怕一眨眼就不見了。他甚至有點想走過去看個究竟,但是老鼠豈會讓人靠近?況且他也沒有徒手抓老鼠的本事呀。

就在他猶豫不決、躑躅不前的時候,老鼠展開了冒險行動,從牆角跑到不遠處的一家快餐店,那家店的後廚應該是它的目標。但是,就在它奔跑在人行道上時,兩個眼尖的年輕女人看到了這隻老鼠,兩人一起尖叫起來:「啊!老鼠!」

她們的尖叫引起了旁邊幾個男生的注意。這幾個男生穿著足球服,不知道是足球隊的隊員,還是業餘足球愛好者。其中一個一眼看到了老鼠,而這倒黴的老鼠恰好從他腳邊跑過。這男生反應極快,抬起右腳一記大腳,不偏不倚地踢中了老鼠。這老鼠貼著地面飛射到馬路中間,還沒爬起來,一輛越野車疾馳而來,朝它碾壓過去。

陳碩目睹到這一幕,突然失控地大叫道:「不!!」

他這一聲大喊,把麵店裡吃麵的人,包括許晨在內,全都嚇了一大跳。許晨正在喝湯,驚得一哆嗦,差點碗都掉地上了。周圍過路的人也聽到了這聲驚呼,又看見這小夥子盯著馬路,一臉驚恐的模樣,以為出了車禍,有小孩被車撞到了什麼的,集體緊張起來,目光齊刷刷地望向了馬路中間。

越野車的司機也被這聲驚叫嚇到了,他趕緊踩死剎車,一個急剎車停了下來。後面的一輛奔馳轎車反應不及,「砰」的一聲撞到越野車屁股上,追尾了。

陳碩的一聲驚呼,竟然引發了一起小型車禍。但他關心的不是撞在一起的這兩輛車,而是那隻老鼠的命運。他走近一看,發現越野車的前輪已經從老鼠身上軋了過去,這隻過街老鼠變成了一攤血肉模糊的肉餅。

陳碩眼前一黑,感覺天旋地轉,彷彿快要昏厥過去。許晨見勢不妙,立即衝上前去扶住他,喊道:「陳碩,你怎麼了?!」

越野車的司機和奔馳車的司機也都從車上下來了。越野車司機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他看陳碩快要昏死的樣子,以為軋死了寵物之類的,急促地問道:「怎麼了,怎麼了?」趕緊查看車下,結果只看到一隻被軋死的老鼠。

圍觀群眾都聚攏過來,所有人都想知道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踢飛那隻老鼠的足球隊員,呆呆地站在路邊上,顯得不知所措。

奔馳車司機氣急敗壞地問越野車司機:「你急剎車幹什麼?」

越野車司機立即指著陳碩:「問他呀!這小子冷不丁大叫一聲,我還以為軋到人或者動物了呢!」

奔馳車司機看到了變成肉泥的死耗子,詫異地說道:「就這個?一隻耗子?」

所有人都望向了陳碩。陳碩已經緩過神來了,意識到自己並沒有昏厥或死去,剛才的眩暈感只是心理作用。此刻他無法面對眾人,為剛才的行為做出解釋。

越野車司機又大聲質問陳碩為什麼大叫。陳碩只有說:「我就是看到那隻老鼠……快被你軋到了。」

越野車司機鼻子都氣歪了:「真是因為這隻耗子?軋到就軋到了唄,你大呼小叫地做什麼?一隻耗子有什麼好緊張的?」

追尾的奔馳轎車價值一百多萬元,駕駛者知道原委後,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當即罵道:「我×,就因為一隻老鼠,你他媽神經病呀?!」

這些天本來就鬱悶、壓抑,加上被人辱罵,陳碩的火一下子就躥上來了,他一把揪住奔馳車司機的衣領,瞪著銅鈴般的眼睛說:「你罵誰是神經病?!」

陳碩足足比那人高了一個腦袋,身材也要強壯許多。那奔馳車司機雖然是個有錢人,但好漢不吃眼前虧,一時也不敢作聲了,一張臉憋得通紅。

許晨怕事情鬧大了不好收場,趕緊打圓場。他把陳碩拉開,然後對兩位車主說:「我幫我朋友賠個不是,不好意思啊!」一邊說,一邊拉著陳碩離開了。陳碩自知理虧,畢竟是自己突兀的舉動導致了這起車禍,識趣地走了。

兩個司機望著他倆的背影,氣憤填膺,卻又一籌莫展。那聲驚呼畢竟是間接因素,交警來了也沒轍,只有自認倒黴了。

兩人回到租房的公寓,在陳碩的房間裡坐下。許晨剛才也有點被陳碩的樣子嚇到了,此刻試探著問道:「陳碩,你到底是怎麼了?一隻過街老鼠被軋死,你緊張什麼呀?」

陳碩很想把秦教授跟他說的話,全都告訴許晨,但最終還是忍住了。男生的性格就是如此,在確定朋友幫不上忙的情況下,不願像女生一樣跟閨密傾訴煩惱,那隻會讓他顯得懦弱和無能。

於是陳碩只是輕描淡寫地對許晨說,他沒怎麼休息好,精神過度緊張罷了。聰明的許晨當然知道這不是實話,他猜到陳碩有什麼難言之隱。但是既然陳碩不願說,他也不便追問,於是離開了陳碩的房間,叫他好好休息一下。

陳碩倚靠在床上,根本睡不著。平靜下來,他才發現,自己剛才被那個奔馳車司機破口大罵,生氣的原因,並不是他被罵為「神經病」。

而是那個人說的前面一句話——「就因為一隻老鼠」。

聽到這句話的瞬間,他胸中升起一股無名火,彷彿自己遭到了辱罵。

天哪,他恐懼地想,在我心裡,潛意識的深處,都把自己當成一隻老鼠了嗎?








在家裡百無聊賴地過了一天,終於到了晚上。陳碩感到慶幸,他沒有出現任何狀況,證明那隻老鼠還活著。但正如秦教授所說,他的時間不多了,除老鼠可能面臨的各種危險之外,還有另一個隱患——這隻年老的老鼠,本來的壽命也不會太長了。

今天中午那一幕,現在還歷歷在目,不知道這算不算上天給他的警示:老鼠這種生物,真是每一秒鐘都會面臨死亡。

陳碩喝了一杯牛奶,躺在床上,閉上眼睛。他等待著,甚至是期待著,在夢境中變成老鼠,並有所發現。

事實如他所想地發生了。

又是下水道。老鼠活動的場所大概百分之八十都在下水道中。「他」在汙水中穿行,尋找著食物和出口。下水道里陰暗潮溼,但變成老鼠的他,卻能清晰地看清黑暗中的事物。當然,這可能也跟這是一場夢境有關。

他找到了一些幾乎無法分辨形狀的食物殘渣,嘗試著咬了幾口。這噁心的味道大概連老鼠都無法接受,迅速地放棄了。

他朝前面探索。一些同類出現在他的面前。老鼠似乎發現了什麼東西,那是一個塑料袋,裡面裝的不知道是什麼,但靈敏的嗅覺告訴他,應該是食物,或者是可以被當成食物的東西。

他加入了撕咬袋子的行列。它們的牙齒異常尖利,雖然這種材質的塑料袋十分厚實,但也很快就被咬開了破洞。只要有一個切入點,接下來就好辦多了,順著破洞一點一點咬下去,口子越撕越大。

塑料袋裡的東西滑落了出來。這是一些碎肉,分不清是什麼動物的肉。對於老鼠來說也許一點都不重要。它們是這個世界上最原始的雜食動物,只要是能填飽肚子的東西,都能成為它們的食物。

他開始進食,似乎還吃得津津有味。直到一隻手——人類的手從袋子裡滑了出來。

他大驚失色,胃裡一陣翻騰。接下來,他聽到自己發出的驚叫,然後從噩夢中醒來。

陳碩滿身是汗,夢境中那只有些腐爛的手此刻彷彿還在眼前。他控制不住噁心的感覺,衝到衛生間,一陣狂吐。

之後,他臉色蒼白地回到房間,倒在沙發上,思考著一個問題:

這是一個單純的噩夢,還是某種提示?

他當然傾向於後者。每個城市的下水道里,只有老鼠才會接觸到的陰暗角落,也許都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罪惡。可他能怎麼辦呢?他中了惡咒,已是自身難保。況且他也沒法依據這個而報警,難道對警察說「我夢到城市的下水道里有被肢解的屍體,請你們立即進行調查」?會被當成精神病患者的。

不過,這件事始終令人擔憂。陳碩想道:那隻被他放走的大老鼠,只要沒跳上垃圾車,就應該還在附近不遠的範圍內活動。這麼說來,難道這附近有一個殺人魔?

陳碩雙手撐著臉龐,揉搓著額頭,感覺腦子裡越來越亂了。通過夢境尋找那隻老鼠的位置和線索,已經夠麻煩的了,現在還冒出了殺人魔這種事。

他不能報警,不代表什麼都不能做。起碼應該從側面瞭解和打聽一下,這段時間有沒有發生殺人、失蹤的案子。

星期一的早晨是最忙的,例會、一週工作安排和常規工作之後,已是中午一點了。陳碩跟許晨和另外幾個同事一起在公司外面的小餐館吃飯。在進餐的過程中,他上網查看了最近幾天的本地新聞,並沒有看到任何跟凶殺、失蹤有關的報道。

難道真的只是一個單純的噩夢而已?陳碩心想,也許是我神經過敏了?

當然還有另一種可能。那就是,這樁殺人碎屍案,連警察或者被害人親屬都還沒有發覺。

在這個城市裡,不知道有多少像他一樣的「北漂」一族。有些人擁有固定的工作和收入,有些人則做著臨時工,像浮萍一樣漂浮在城市中,難以生根。這些單身男女很多都獨自居住在一間狹小的公寓裡。如果被人謀殺,也許很久都不會被人發現。這種可能性不是沒有。

陳碩抬頭看了一眼跟他一起吃飯的同事們。他們分別來自山西、貴州、廣西和四川的中小城市,在這個大都市中舉目無親。想到這裡,陳碩覺得有必要隱晦地提醒一下他們。

「聽說最近發生了失蹤案。」

同事們都在吃飯,陳碩這句話顯得有些突兀。有個男同事一邊夾菜,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誰失蹤了?」

「不知道,可能是跟我們一樣的外地人吧。」

「現在人心浮躁,每天都有離家出走的無知少年,或者說走就走的揹包客,有什麼好奇怪的?」

「但我聽說警方已經介入調查了,懷疑不是失蹤這麼簡單,有可能是凶殺案。」

許晨停下吃飯,望著陳碩:「你聽誰說的?」

陳碩胡謅道:「一個朋友,是公安局的刑警。」

「我怎麼不知道你有刑警朋友?你每天接觸的不就是我們這些人嗎?」許晨說。

「我不能有網友嗎?」

「網友的話你也信?」

「我跟他認識不是一天兩天了,他不可能騙我。」

「如果有這樣的事,新聞上怎麼沒報道?」許晨問。

「這件事還在調查之中,所以不讓媒體報道。」陳碩頓了一下,問道,「你怎麼知道沒上新聞?」

「我每天都關注新聞,特別是本地新聞,當然知道。」許晨說。

陳碩不想再繼續編下去了,他的本意也只是提醒一下而已,不想落個造謠的罪名。「反正注意一下吧,小心點兒總是沒錯的。」

許晨盯著陳碩看了幾秒,埋下頭繼續吃飯,沒有說話了。








又到了晚上,每天連續劇一般的「老鼠夢」已是毫無懸念。陳碩只希望這次能換個場景。如果又是下水道的話,恐怕再做一個月的夢都無濟於事。全世界的下水道都是一個樣,提供不了任何有用的位置信息。

可惜的是,場景還是一成不變的下水道。他在髒水中穿行、尋覓……然而並沒有任何發現和收穫。不一會兒,他注意到了一個打開一半的下水道井蓋,決定冒險出去,碰碰運氣。

沿著生鏽的鐵架往上爬,他輕鬆地來到了井蓋口,腦袋伸出來一點,一雙黑豆般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轉,謹慎地查探周圍是否存在危險。現在估計是凌晨時分了,街道上的車輛和行人都十分稀少,正是出來活動的好時機。

對面就是一家燒烤店。兩桌坐在路邊的夜貓子還在擼串兒喝酒。黑夜是最好的掩護,這個時候誰都不會注意到一隻老鼠。他在確定沒有威脅之後,迅速地奔過馬路,來到燒烤店邊上的垃圾箱旁邊。地上有一些吃剩的烤串,可供他美餐一頓。

進食的時候,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距離他只有幾米遠的,那幾個吃烤串的男人。看樣子他們都有些微醺了,但酒鬼也是不可小覷的,如果被發現了,沒準兒一個啤酒瓶砸過來,可不是鬧著玩的。所以他一邊吃著烤排骨,一邊注視著這幾個人。情況不對,立即逃走。

漸漸地意識開始清醒,從夢中醒來了。陳碩睜開眼睛,回想著之前的夢境,記憶還十分清晰。他在床上躺了幾秒鐘,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個念頭,猛地坐了起來。

他很想立即驗證一下,附近是否有這樣一家燒烤店。

這個小區的周圍,有幾條老街,晚上的確做著燒烤等夜宵生意。但是以夢境中老鼠的視角,並沒有看到燒烤店的招牌是什麼。不過夢中所見,此刻仍歷歷在目,他或許能憑著印象找到這家店。

假如這家店真的存在,便證明了每晚所做的老鼠夢,絕不是子虛烏有。甚至——如果足夠幸運的話——他能夠找到那隻垃圾桶旁的大老鼠。

想到這裡,陳碩一秒鐘都不想耽擱了。他迅速地穿上衣服,帶上手機和錢包,走出了家門。

此時是凌晨一點,街道上十分冷清。正好有一輛的士停在小區大門口。陳碩跳上車,司機問道:「去哪兒?」

「師傅,您知道附近哪兒有吃燒烤的地方嗎?在小街、小巷裡面的。」

「知道呀,隨便一家都可以嗎?」

陳碩說:「這樣,您帶我一家一家地找。先從最近的一家開始吧。找到合適的您就把我放下來。」

的士司機瞄了他一眼,估計心裡想,大半夜的吃個燒烤還這麼講究。不過反正按里程計費,他也不虧,就答應了。

十分鐘後,車子開到一家海鮮燒烤的門口。陳碩一看就知道不對,這家店的堂口和規模都跟他夢中見到的那家小燒烤店有本質區別。他對司機說:「不是這家,麻煩您再去下個地方。」

司機問:「你是吃燒烤還是找人?」

陳碩搪塞道:「我是找我朋友給我推薦的那家燒烤店。」

「你朋友沒給你說店名嗎?」

「他忘說了,不過我只要看到那店面就能想起來。沒事兒,反正車費少不了您的。」

於是車子繼續開,在附近的小街、小巷轉悠。又路過了好幾家燒烤店,但陳碩都覺得對不上號。

直到車子開到槐花街中段,陳碩忽然眼前一亮。一家面積不過四五十平方米的小燒烤店出現在他眼前,名字叫「張記烤魚」,看上去跟夢中的燒烤店有些相似。陳碩馬上叫師傅停車。

那的士師傅估計想收班了。為了找家燒烤店在附近徘徊了半個多小時,也有些煩了,他說:「小夥子,就吃個消夜而已,差不多行了吧。」

陳碩也不好意思再讓這師傅陪自己找下去了。他付了車費,下了車。

陳碩走到「張記烤魚」門口,仔細端詳這家店。像,真的很像。店面的大小、不遠處的垃圾箱,包括街道對面的下水井,都跟夢中所見一樣。可是也有不同,夢裡這家店的門口擺的是兩張摺疊桌,這裡卻只有一張摺疊桌;還有那個下水井,井蓋應該是打開的,此刻卻是蓋好的。

這就讓陳碩有些含糊了。到底是不是這家店呢?也許只是相似而已?畢竟垃圾桶、下水井之類的,都不是什麼標誌性的東西,很多店的門口都有。還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驗證呢?

陳碩不由自主地走到垃圾桶旁邊,怕老鼠的毛病仍然無法克服,但他也只有壯著膽子往裡瞅,又找根樹枝撥弄了幾下,確定裡面沒有老鼠,不覺有些失望。

這時身後突然響起一個聲音,把他嚇了一跳:「你找什麼呢?」

陳碩回頭一開,是燒烤店的老闆,正詫異地望著自己。他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顯得有些尷尬,丟下樹枝,離開了這家店。

走在路上,陳碩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這番確認,到底有沒有意義呢?這種似是而非的結果,反倒讓人為難了。

他一邊思索,一邊走在清淨的街道上。對面走過來幾個搭著肩膀的醉酒鬼,陳碩無意中瞄了他們一眼,擦肩而過的時候,他看到了其中一個戴眼鏡的胖子的臉,愣住了。

這個人看起來有幾分面熟,似乎在哪裡見過,而且就是不久之前……

突然,夢中的場景浮現在他眼前。他猛然想起了什麼,倏然回頭,追了上去,拍了那個胖子的肩膀一下。

那幾個醉酒鬼停了下來,一齊望著他。陳碩問道:「不好意思,請問,你們剛才是不是在‘張記烤魚’吃過烤串?」

那幾個人醉眼惺忪地對視了一下,那胖子說:「對呀。你誰呀?」

陳碩心中一陣悸動。他擺著手說:「沒什麼,謝謝啊!」說完就走開了。背後有人嘀咕道:「有病啊?」

沒錯,沒錯!我在夢中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陳碩激動得身體顫抖起來。那老鼠果然就在離我不遠的地方,只要根據夢境的提示來,我一定會找到它!

接下來的幾天,陳碩已經沒法把心思放在工作上了。白天對他來說度日如年,他期待的是夜晚的夢境。為了能儘快入睡,他每天晚上都去附近的公園長跑,大量消耗體力之後,再喝一杯幫助睡眠的牛奶,幾乎倒床就睡著了。

星期二的夜裡,「他」又行走在下水道中,沒有任何實質性的進展;星期三,「他」像前天一樣,從下水井裡鑽出來,來到路面上,但這次的街景完全是陌生的。醒來後,陳碩意識到這隻老鼠已經通過下水道離開這附近了,而那是一條再普通不過的街道,沒有任何的辨識度。要找到它,越來越困難了,這個事實令他沮喪。

星期四的晚上,事情出現了轉機。

或者說危機。





十一


「他」在夜色的掩護下,溜進了一個小區。入夜後的小區十分安靜,只有零星的幾個晚歸的路人,沒有任何人會注意到草叢中的老鼠。他唯一需要提防的,就是這個小區會不會有被主人拋棄的野貓。或許多慮了,這是一個高檔小區,野貓、野狗都被物業送去了動物收容所。有錢人居住的地方,垃圾箱裡甚至能找到奶酪或者黃油這樣的驚喜。他充滿了期待。

他越過中庭,路過一個歐式噴水池,噴水池的中間是海神波塞冬的雕像,彰顯了設計者的高雅品位和崇洋媚外。兩個大垃圾箱就在距離噴水池最近的一棟樓的樓門口。四周一片靜謐,沒有任何威脅,他毫無顧忌地跑了過去。

然而結果令人失望。垃圾箱已經被小區的保潔員清理乾淨了。不過他很快就發現了新的目標——這個小區的一樓是架空的入戶大廳,二樓距離地面並不算高。從旁邊的銀杏樹很容易就能到達二樓的陽臺。而陽臺跟廚房是相連的,那裡面肯定有很多美食。

老鼠非常靈活,擅長攀爬。他輕易地爬上了銀杏樹的樹梢,然後悄無聲息地跳到陽臺上。廚房門是開著的,他幾乎聞到了豬油的味道,這種吸引力對老鼠來說是致命的。

結果,還真是,致命。

他循著香味跑進廚房,還沒看清這裡的環境,一條腿已經踩到了某個物件上。這東西的觸感令他暗叫不妙,但是已經遲了,「啪」的一聲,一個鐵夾子猛地彈過來,夾住了他的一條腿。他彷彿感受到一股鑽心的疼痛。然後,夢醒了。

陳碩倏然睜開眼,背心已經被汗水溼透了。剛才夢中的一幕,真實得彷彿令他感受到了痛感。他絲毫不懷疑,如果老鼠在那一瞬間喪命,他也會在夢中死去。

陳碩驚恐地意識到,他的命運真的跟那隻老鼠綁在了一起。那現在的情況,真是危急到了極點——這隻老鼠已經被捕鼠夾夾住了,雖然夾住的是一條腿,暫時死不了。但只要被那家的主人發現……天哪,這只是時間問題。

他必須趕在那家主人殺死這隻老鼠之前,救下這隻老鼠,不,是拯救他自己。

陳碩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努力回憶之前的夢境。老鼠進入了一個小區,這小區有一個噴水池,噴水池的中間有一個雕像,應該是海神波塞冬……

等等,噴水池,波塞冬。

他腦子裡掠過一絲電流。有波塞冬雕像的噴水池——這個畫面他似乎在哪裡看過,不是剛才的夢境,而是不久之前,他似乎到過這個地方。

陳碩是一名家裝顧問,工作需要,他經常前往市內的各個小區,為客戶看房、測量,推薦合適的裝修風格以及設計師。他想起來了,他的確到過一個高端小區。這個小區的中庭,就有這樣一座噴水池,水池中間是海神波塞冬的雕像。

然而,要命的是,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他想不起這個小區的名字了。

他從床上坐起來,絞盡腦汁回想,還是毫無頭緒。突然他敲了自己的腦袋一下,罵了句「蠢貨」,然後跳下床,打開桌子上的筆記本電腦。這上面有他最近一兩個月內建立的客戶資料,記錄了他曾到過哪些小區。

陳碩迅速查找著,試圖將小區的名字跟它們的外觀聯繫起來。雖然他記不起每一個小區是什麼樣。但是中庭有這麼大一個歐式噴水池的,他絕對應該有印象。

鷺湖宮。

這個名字映入眼簾的時候,他的記憶一下子復甦了。沒錯,就是這裡!

陳碩一秒鐘都不敢耽擱了。他迅速穿上衣服,奪門而出。他懷疑他的生命,已經按秒計數了。

來到大街上,他立即招了一輛出租車,告訴司機前往鷺湖宮。他估計車程應該只有十五分鐘左右,幸好現在是夜裡十二點過了,不會遭遇堵車。

快,快,快。他在心裡催促著,心急如焚。司機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焦灼,車速比平常要快。結果只用了十分鐘,就把陳碩送到了鷺湖宮小區的門口。

下車之後,陳碩才想起一個重要的問題:他沒有業主卡,門衛是不會放他進去的。

如果是白天,還可以裝成某個訪客。可現在是凌晨十二點半,誰會在這個時候見客?

冒充送外賣的小哥,也是行不通的,門衛會要他出示工作證。硬闖更不行,搞不好直接把他當成強盜報警。該死的!都到門口了,卻想不到辦法進去。

就在這時,一輛的士停在了鷺湖宮的對面。一個明顯喝醉了的男人,搖搖晃晃地從車子裡出來,跌跌撞撞地朝小區門口走來。陳碩眼珠一轉,計上心來。他走過去扶住這個中年男人,說道:「喝多了吧大哥,我也住在這裡,搭把手扶你進去吧。」

那男人滿身酒氣,醉眼惺忪地望了陳碩一眼,壓根兒就沒多想,拍著陳碩的肩膀說:「那就謝了啊,兄弟。」

陳碩架著這個男人走到刷門卡的地方,那門衛估計是認識這個業主的,又見他喝醉了,便主動幫他刷卡開了門。進去的時候,陳碩故意說:「今天咋喝這麼多呀?」好像這男人是他親哥一樣。

也是巧了。這男人住的那棟樓,恰好就是陳碩要去的一棟二單元。陳碩架著他進來的時候,清楚地看見了中庭的噴水池和波塞冬雕像,甚至看見了這棟樓旁邊的大銀杏樹。從夢境中看到的角度來判斷,大老鼠進入的人家,應該是二樓右邊的這一戶。從外面看去,這家的客廳裡還亮著燈,也許主人是個喜歡熬夜看劇的人。陳碩在心中祈禱,希望他能聽我解釋,把廚房裡的老鼠交給我來處理。但是,我該怎麼跟他說呢……

喝醉的男人好不容易摸出門禁卡,刷了一下,門開了。陳碩說:「大哥,我住二樓,你呢?」

「我住15樓。」

「走吧,電梯來了。」

陳碩扶著這個男人進了電梯。幾秒之後就到達二樓了。那醉漢說:「你去吧兄弟,謝了啊!」

「不用謝,你慢點兒。」

陳碩走出電梯,來到202房的門口,深吸一口氣。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跟房主解釋這件事,但性命攸關,就算再沒辦法也只好硬著頭皮上了。

他按下門鈴。過了一會兒,裡面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誰啊?」

「對不起,我是你的鄰居,有點事想麻煩你一下。」

「什麼事?」

「能麻煩你開一下門嗎?隔著門不太方便說。」

「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我知道,真是不好意思,但確實有點急事。」

「你最好告訴我,有什麼急事。」

陳碩的腦袋急速轉動著,他不可能告知實情。如果對這個男人說「我想要您家廚房裡的一隻老鼠」,恐怕會被當成恐怖分子對待。「呃……是這樣的,我突然有些腹瀉,但家裡找不到止瀉藥,外面的藥店也關門了,所以想問問您家裡有沒有藥。」

「腹瀉?那你應該去醫院的急診科。」

「只是腹瀉而已,沒必要去醫院吧。如果您家裡有藥的話,能給我一點嗎?」為了防止對方斷然拒絕,他又補充道,「你知道樓道和電梯裡都有監控攝像頭,我不可能是壞人。」

房主通過貓眼觀察了他一陣,說道:「好吧,你等一下。」

幾分鐘後,房門打開了一些。陳碩看到了這個四十多歲、有點謝頂的男人。他穿著家居服,手裡拿著一瓶氟哌酸,遞給陳碩:「拿去吧。」

「謝謝。」陳碩接過藥。眼看對方就要關門了。他一把抓住門,說道,「請等一下。」

男主人臉色一變,問道:「你還有什麼事?」

「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您能讓我進屋嗎?」

「不行!你要幹什麼?」

「您放心,我絕對不是壞人,我只是有點事想跟您談談。」

「談什麼?快出去!」

對方已經把他朝外面掀了,同時使勁把門往回拉。陳碩也死死地摳住門沿,拼命往裡面擠。男主人驚恐萬狀,喊道:「你要幹什麼?搶劫啊?!」

陳碩一邊用身體抵住門,一邊費力地解釋道:「不,我真的不是。你相信我,我只是有事情跟你說。」

「不!你趕快出去,不然我報警了!」

「沒事,你報警吧。」陳碩豁出去了,沒有什麼比性命更重要,「就算警察來了,我也非進去說個清楚不可!」

他們僵持了一分鐘左右。陳碩畢竟年輕力壯,漸漸佔了上風,整個人都擠進了屋內。為了表示自己並無惡意,他舉起雙手說道:「對不起,我真的……只是想談談,沒有任何惡意。」

男主人氣喘吁吁地望著他,說道:「你到底想幹嗎?」

陳碩知道,不管他怎樣敘述這件事情,都不可能讓這件事變得合情合理,索性直接提出訴求算了。反正他的目的只是要這隻老鼠,而不是讓這個男人相信他的故事。

「您家的廚房裡,是不是放了老鼠夾?」

「對,你怎麼知道?」

「一隻老鼠,現在被夾到了。」

男人驚訝地望著他:「你為什麼知道我家裡發生的一切?」

「不,我不知道您家裡發生了什麼。我只知道廚房裡一隻老鼠被夾住了。」為了讓事情稍顯合理一些,他編造道,「我看見它溜進您家的。」

「但你怎麼知道它被老鼠夾夾到了?」

「我聽到了它的叫聲,猜的。」

男人狐疑地望著他。「那你想怎麼樣?」

「我只想把這隻老鼠帶走,然後馬上離開您的家。」陳碩雙手合十。

「為什麼?」男主人詫異地問,「別說這是你的寵物。」

「不是,呃……就算吧。這隻老鼠跟我有千絲萬縷的聯繫,我幾句話說不清楚。總之您是不會在乎這隻老鼠的,就讓我帶走,然後幫您處理它,可以嗎?這樣也省了您的麻煩了。」

男主人盯著他看了許久,說道:「走吧,我跟你一起去廚房看看。」

陳碩也急於想知道那隻老鼠是不是還被夾在那裡,立即點頭。

兩人走進寬敞的廚房,打開燈,一眼就看到了被夾子夾住一條腿的老鼠。老鼠看見有人進來了,嚇得吱吱地直叫。男主人表情驚詫,顯得難以置信。

雖然全天下的老鼠都長得差不多。但陳碩的眼睛剛剛接觸到這隻老鼠,就百分之百地確定,這就是他苦苦尋覓的那隻大老鼠。他此刻的心情難以形容,五味雜陳。

男主人駭然道:「你到底是誰?不會在我家偷偷安裝了監視器吧?」

陳碩趕緊擺手道:「不不不,絕對沒有。」

「那你怎麼知道我家廚房的地上夾到了一隻老鼠?」

「我剛才說了……」

「誰相信你的鬼話!況且就算你說的是真的,也證明你起碼在窺視和監聽我的家,不然你怎麼解釋這一切?」

確實無法解釋,陳碩也不想解釋。他說:「大哥,不管怎麼樣,您讓我把這隻老鼠帶走,我就立馬從您眼前消失,以後再也不會出現在您的面前。」

這個男人氣呼呼地望著他,說道:「你打算怎麼把它帶走?」

陳碩說:「這個捕鼠夾,你還要嗎?」

男主人煩躁地揮著手:「不要了,不要了,你一起拿走!」

「行。那最後麻煩您一件事,幫我找個盒子之類的東西,可以嗎?」

男主人無奈地嘆了口氣,轉身出去了:「我找個鞋盒給你吧。」

「謝謝了。」

陳碩蹲在地上,望著這隻第二次被人類抓住的大老鼠,忽然覺得它有點可憐,對老鼠的恐懼感,似乎減弱了許多。他一時沒想好應該怎樣對待這隻老鼠,不過既然已經抓到它了,帶回去慢慢思考吧。

這時,本來已經放棄抵抗和掙扎的大老鼠,突然衝著陳碩吱吱地叫起來。陳碩不知道它是在求饒,還是別有意圖。

仔細一看,這隻老鼠並不是在衝著他叫,而是對著他旁邊的一個櫥櫃叫。陳碩下意識地望著這個櫃子,突然聞到一股血腥味。

他不由自主地拉開櫃門,眼前出現一層紅幕,腦子嗡的一下炸了。

櫃子底部墊著一層塑料布,上面擺放著被肢解的人類屍體。





十二


陳碩倒吸了一口涼氣,全身的血液彷彿瞬間凍結了。他驚懼地睜大了雙眼,整個人差點癱軟下去。

在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情況下,驟然看到被肢解的人類屍體,一般人恐怕會被當場嚇瘋。陳碩這段時間噩夢纏身,對恐懼的事物產生了一定的抗體,才不至於昏厥過去。但他仍被這突如其來的恐怖畫面嚇得腦子一片空白,無法分辨這究竟是何種狀況。

面前的老鼠發出更加尖厲的叫聲,彷彿在提醒他危機將至。陳碩這才反應過來,倏然回頭。遲了。

一個玻璃瓶重重地砸在他的腦袋上,頓時頭破血流。他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禿頂男人手裡拿著半截砸碎的玻璃瓶,瞪著一雙神經質的、血紅色的眼睛。他判斷陳碩已經昏死過去了,才重重地舒了一口氣。然後,他轉過身,從櫥櫃裡拿出一把還沾著血跡的剔骨刀。不知多少人成了這把刀的刀下亡魂。

他右手緊握尖刀,眼看就要朝陳碩的心臟插下去。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候,神奇的一幕發生了。

那隻被捕鼠夾夾住一條腿的大老鼠,突然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力量。它拖著沉重的捕鼠夾,不顧一切地奔到陳碩的手邊,對準陳碩的手指,狠狠地咬了下去。

劇烈的疼痛喚醒了陳碩的意識,他大叫一聲,甦醒過來,看到了正舉著刀準備行凶的禿頂男人。這男人大驚失色,不由分說地刺向陳碩。

陳碩躺在地上,一把抓住了這個殺人魔的手。那把尖刀距離他的眼睛,只有不到三釐米的距離。僵持了幾秒,兩人的手都劇烈顫抖起來。陳碩抬起腿,一腳踢向這男人的腹部,令他撞向廚房的牆壁。這男人發了狂,舉著刀再次向陳碩撲來。

陳碩在大學時學過散打,他迅速站起來之後,看準時機一個側踢,再次將這個男人踢到牆角。這記側踢威力強勁,禿頂男人捂著肚子,痛苦地蹲在了地上。

陳碩以為他站不起來了,上前準備將他擒拿住。不料這殺人魔詭計多端,是故意讓他放鬆警惕的。陳碩靠近的剎那間,他一刀捅向陳碩的腹部。陳碩大吃一驚,迅速閃避,雖然避開了要害,但尖刀還是扎進了他的小腹。

一陣鑽心的疼痛襲來,陳碩用力抓著那男人的手,不讓那把刀捅得更深,否則他可能會當場斃命。危急時刻,他暴喝一聲,將全身力氣集中在右腿上,膝蓋猛地一抬,正中這男人的面門。這記重擊力道千鈞,禿頂男人當場昏死,全身散架一般癱倒下去。

陳碩等待了幾秒,判斷這男人是真的昏死過去了。他捂著傷口,忍著劇痛,不敢把肚子上的刀拔出來。他抖抖索索地摸出手機,撥打了報警電話。然後,他也支撐不住了,扶著灶臺慢慢地坐到地上,感覺生命在漸漸流逝。

意識逐漸模糊,在昏倒之前,他轉過頭,看到了那隻仍然被夾住的大老鼠。他和它都負傷了,心裡竟產生一種難兄難弟的感覺。陳碩支撐著挪到大老鼠的身邊,用盡最後的力氣掰開了捕鼠夾的夾子。老鼠的腿得到了解放,但奇怪的是,它竟然沒有立即逃走。而是半立著身子,一雙眼睛望著陳碩。

「走吧,」陳碩對它說道,「你救了我,我也放了你,咱們扯平了。之前的事,也一筆勾銷吧……」

說完這句話,他再也支撐不住了,因失血過多而昏倒過去。

大老鼠在他的身旁守候了一陣,拖著受傷的一條腿,一瘸一拐地跑走了。





十三


陳碩醒來的時候,腦子仍有些昏昏沉沉,恍惚中,他看到許晨和另外一個同事大李坐在旁邊。而他倆也看到陳碩睜開了眼睛,一起走過來,許晨說道:「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

「這是在哪兒?」陳碩問。

「醫院。」許晨說,「是警察把你送來的。你還記得之前發生的事嗎?」

陳碩並沒有失憶,他點了點頭,然後想試著坐起來,卻感覺腹部一陣疼痛。

「你慢點!忘了肚子被紮了一刀?」許晨提醒道。

陳碩一隻手伸向腹部,摸到了纏在肚子上的紗布。他的頭也有些隱隱作痛,另一隻手摸了一下,果然頭上也裹著紗布。

「我想坐起來一些。」陳碩說。

「你別動,我來。」許晨走到床尾,轉動一個把手,床頭部分漸漸傾斜,變成類似沙灘椅的樣子。陳碩感覺舒服多了。

大李說:「你醒了,我去叫醫生吧。」

話音未落,醫生已經推門進來了。病房裡有監控,醫生和護士隨時能看到病房裡的情況。跟在醫生身後的是兩個穿著制服的警察,一男一女。許晨和大李退到了一邊。

女醫生檢查了一下陳碩的瞳孔,以及他腹部和頭部的傷口,問道:「頭還痛嗎?」

「有一點,不是很厲害。」

「這是正常的,你的頭部受到重擊,有輕微的腦震盪,不過問題不大,適當休息之後,會慢慢好的。」

「嗯。」

「腹部的刀傷正好在盲腸,我們已經幫你切除盲腸了。」女醫生對他說,「總體來說,你運氣很好,兩處傷都沒傷到要害。」

「謝謝。」

女醫生轉過身,對兩位警官說:「他現在意識清醒,你們可以問話,但時間儘量不要太久。他剛剛醒來,身體還比較虛弱。」

「好的。」男警察應道。女醫生隨即離開了病房。

「麻煩你們兩位也出去吧,我們想單獨跟陳碩聊一下。」男警察對許晨和大李說。兩人點了點頭,識趣地出去了,將門帶上。

陳碩望著警察,心中有些忐忑。他能猜到警察會問他什麼,而他恐怕很難解釋。更難的是,讓警察相信他說的一切。

兩位警官坐到病床邊的椅子上。女警察從包裡拿出一支簽字筆和一個記錄本,男警察說道:「你記得之前發生的事吧,陳碩?」

陳碩吞嚥著唾沫說:「嗯……記得。」

男警察察覺到了他的不安,說道:「你不用緊張,這個案子已經破了,經過審訊,殺人嫌犯——就是被你打昏的那個人——對他犯下的罪行供認不諱。我們只是想更清楚地瞭解案情,才找你談話。」

「對,我們知道你不是殺人碎屍案的凶手。反過來說,你其實是幫助警方破案的功臣。所以不必多慮,你只需要回答我們的問題,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們就行了。」女警察補充道。

聽他們這麼說,陳碩安心多了,他點頭道:「好的。」

「你之前認識孟啟亮嗎?」

「孟啟亮?誰?」

「就是被你打昏的那個人。這麼說是不認識了?」

「對,我完全不認識他。之前也從沒見過面。」

「那就是說,你並不知道他是一起連續殺人案件的凶手?」

「是的。」陳碩好奇地問道,「他殺的是些什麼人?」

「全是街上的流浪漢。他假裝好心人,開車把這些流浪漢帶回家,施捨食物給他們,或者請他們喝一杯。實際上是將他們毒殺,然後分屍,再用各種方式處理屍體。」

「天哪,這傢伙簡直是個瘋子。」陳碩感嘆道,「城市裡居然隱藏著這樣的變態殺人魔。」

女警察說:「這個殺人魔十分狡猾。先觀察哪些是無家可歸的流浪漢,然後把他們騙回家,實施犯罪。由於失蹤的全是些流浪漢,沒有引起人們的注意,也就沒有人報警。這傢伙膽子越來越大,已經殺害三個人了。」

「真是太可怕了。」

「說起來,這也是我們的失職。」男警察說,「由於沒有人報案,警察也不可能每天關注街道上流浪漢們的去向,所以我們甚至不知道城市裡發生了這樣的連續殺人案。換句話說,那天晚上要不是接到你的報警電話,我們說不定現在都還矇在鼓裡。」

「嗯……是啊。」

「那麼,我們十分關心的問題是——既然你完全不認識孟啟亮,也不知道他是殺人魔。那天晚上你怎麼會出現在他的家裡?順帶一提,孟啟亮交代了整個犯罪過程,但是對於這個問題,他也死活想不通。」

女警察補充道:「你不但是出現在了他家裡,還發現了藏在廚房裡的屍體,並且跟他搏鬥,最後報了警。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都像是你發現了這起犯罪,然後在試圖阻止和揭發他。」她開玩笑地說,「你不會是國家安全局的祕密特工吧?」

陳碩苦笑著搖頭。

「那你能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嗎?」

陳碩早就猜到他們會問這個問題。但這正是他感到為難的地方。思考很久之後,他覺得與其編瞎話,不如實話實說,信不信由他們吧。他說道:「警官,首先我可以跟你保證,雖然我頭部遭到襲擊,但是我的記憶沒有出錯,更沒有出現精神問題。」

「這我相信。」

「但我接下來要說的,你有可能認為我瘋了。」

「說來聽聽。」

陳碩深吸一口氣,說道:「這一切,都是一隻老鼠的指引。」

「老鼠?」兩個警察對視了一眼,神情愕然,「怎麼回事?」

陳碩從家裡鬧老鼠講起,把整件事情的過程,特別是他每晚做的「老鼠夢」,全都詳細地講了出來。說完之後,他忐忑地望著兩個警察,猜想他們會不會勃然大怒,認為這完全是一派胡言。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這兩個警察對這件奇事的接受程度,比他想象中要高得多。他們雖然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但並未徹底否定陳碩的說法。男警察問道:「你說的這些,有人能證明嗎?」

陳碩說:「我的同事許晨——現在應該就在病房外面——他能夠為我證明一部分。之前鬧老鼠的事,包括設計抓這隻老鼠,他都是知道的。但是做夢變成老鼠這一點,我沒有告訴他。不過我跟我們公司的另一個女同事說了這件事,她叫作邱婷,可以為我做證。」

兩個警察再次對視,表情除了驚愕,還有一些讓人讀不懂的意味。片刻後,男警察感嘆道:「世界上竟有這樣的怪事,簡直太讓人難以置信了。」

陳碩不敢相信他們這麼容易就聽信了自己的話,這兩個警察的反應著實令他好奇:「警官,你們相信我說的?」

男警察並未回答他的問題,他沉吟片刻,說道:「這件事情,有你不知道的部分。」

陳碩望著他:「是什麼?」

男警察說:「你剛才說,孟啟亮是個瘋子、變態殺人魔,對嗎?」

陳碩詫異地說:「難道不是嗎?」

「他的所作所為,自然是罪大惡極、令人髮指的。但他並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純粹把殺人當作樂趣的變態殺手。他殺死這些流浪漢,是有目的的。」

「什麼目的?」陳碩想不通什麼人會跟流浪漢結仇。難道流浪漢曾經襲擊過他?

「你知道孟啟亮的職業是什麼嗎?」

陳碩茫然地搖著頭。

「他是一個化學家,也是一家老鼠藥生產廠家的技術顧問,簡單地說,他是研究和製造老鼠藥的。」

陳碩呆住了。頭腦裡某些散亂的東西,彷彿長出了觸手,自動連接了起來。

警察繼續道:「據這個老鼠藥生產廠家的廠長說,孟啟亮這段時間正在研究一種新型鼠藥。這種新產品類似一小塊奶酪,老鼠吃上一口,就會立即斃命。比傳統鼠藥的效果好很多倍。

「但這個產品有一個問題,就是外形太像真的奶酪了,很容易被人誤食。所以孟啟亮致力於研究一種只對老鼠有效,而無法讓人類中毒的新型鼠藥。也就是說,就算有人誤食了這種‘奶酪’,也不會有事。

「他本來就是學化學的,經過一段時間的研究,他認為自己研製出了這種新產品。這時問題來了——他該如何驗證這種新型鼠藥只對老鼠有效,而毒不死人類呢?」

說到這裡,陳碩已經明白了:「所以孟啟亮才把流浪漢騙到家中,在食物中摻上這種‘奶酪’,把流浪漢當作實驗對象。」

「沒錯,就是這樣。但前幾次的實驗都失敗了,流浪漢們成為犧牲品。不過這傢伙‘鍥而不捨’,為了一己之利,繼續鑽研這種鼠藥,然後找下一個流浪漢來做實驗。據他自己說,終於成功了,研製出了這種只毒死老鼠,而對人類無害的新型鼠藥。他正準備申請專利,然後大規模生產這種鼠藥,並投放市場。」

陳碩難以置信地說:「他殺死好幾個人,就是為了研製某種鼠藥?」

男警察說:「別低估這種新型鼠藥帶來的效益。鄉鎮、農村以及城市裡有很多衛生死角。這些地方鼠患嚴重,對鼠藥的需求量很大。據孟啟亮交代,這種新型鼠藥一旦投放市場,能帶來價值好幾個億的利潤。」

陳碩嘴脣微張,感到吃驚。

女警察說:「諷刺的是,他現在被捕了,三條人命,並且行為惡劣,手段殘忍。絕對的死刑,沒有任何迴旋餘地。這項技術對他沒有任何意義了。」

男警察說:「但是試想一下,假如此事沒有東窗事發。結果會怎樣呢?這種新型鼠藥大量生產並投放市場之後,會毒死數以萬計的老鼠吧。」

女警察聳了下肩膀:「對人類來說,不是一件壞事呀。」

「沒錯,可是換一種立場呢?」男警官意味深長地說。

陳碩望著兩位警官,後背發冷,駭然道:「難道這一切,從一開始就是那隻老鼠設計好的?它是故意被我抓住,然後……」

「這就不得而知了。你不是說,一個動物學家告訴你,老鼠也在不斷進化嗎?也許真是如此吧。」

他倆一起站了起來。男警察說道:「不管怎樣,這個案子已經結案了。至於你講的故事真實與否,其實已不太重要。但我們還是要代表警方對你表示感謝。謝謝你幫助我們偵破了這樣一起大案。」

說完這番話,兩個警察一起向陳碩行了一個敬禮,走出了病房。





尾聲


一個月後,陳碩康復出院了。為了慶祝他出院,公司部門的同事特意組織了一次聚餐,地點還是在上次那家潮汕牛肉火鍋。

同事們只知道陳碩協助警方破了一起大案,並不知道其中內情。陳碩不願透露詳情,同事們也就沒有過多追問。他們把陳碩當成英雄般敬酒、祝賀。看到同事們如此關切而友善,陳碩心中倍感溫暖。他剛剛恢復,不敢喝酒,便以茶代酒挨個兒回敬同事們,表示感謝。

席間氣氛熱烈,大家興高采烈。陳碩心情格外開朗,除了出院讓人高興之外,還有一件更值得他開心的事,是他自己的小祕密,沒有對任何人講。

這一個多月以來,他一次都沒有再做變成老鼠的噩夢了。看來,這件事已經徹底地畫上了休止符。

吃完飯照例是該去KTV或者酒吧的。但考慮到陳碩才出院,身體還沒恢復完全,部門經理便提議去咖啡店喝點東西,大家一致贊成。

在一家清新明麗的咖啡館裡坐下,眾人分別點了飲品或甜品,一邊喝東西一邊聊天。邱婷出去了一趟,不一會兒,帶了一個短髮的知性美女回來,跟大家介紹這是她的朋友齊薇。

陳碩本來沒在意,然而邱婷帶著這位美女坐到了陳碩的旁邊,說道:「碩哥,不好意思啊,早就說跟你介紹我這位朋友,結果現在才把她帶來跟你見面。」

「啊……你好。」陳碩跟齊薇握了下手,表情卻是一臉茫然。邱婷說:「怎麼,你忘了嗎?上次在KTV,我不是跟你說,我有一個生物學博士的朋友嗎,就是這位美女呀。」

陳碩的表情一下僵住了:「什麼?」

邱婷和齊薇對視了一下,不知道他為何這種反應。

陳碩顧不上考慮是否失禮,定睛望著齊薇,說道:「你……是那個動物學家?給我打電話的,是你嗎?」

齊薇「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對邱婷說:「你同事都這麼幽默嗎?」

邱婷瞪了陳碩一眼,說道:「碩哥,你怎麼了,今天沒喝酒呀。齊薇今天才跟你見面,怎麼可能跟你打過電話?」

陳碩徹底呆了,許久之後,他說道:「那秦教授呢?跟我打電話的秦教授是誰?」

兩位美女面面相覷,露出不解的神情。邱婷說:「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陳碩怔怔地望著她們,然後說了聲「不好意思,我出去一下」,朝外面走去。兩位女士莫名其妙地望著他的背影。

來到咖啡店外面,陳碩摸出手機,撥打那位秦教授的手機。幾秒鐘後,語音提示告訴他,該號碼已停機。

陳碩佇立在街頭,腦子裡浮現出想象中這位動物學家的樣子,然後想起了「秦教授」說過的一句話——

某些老鼠進化出了用意念控制人類意識的能力。

陳碩打了個寒噤,不敢細想下去了。他坐在咖啡店門口的戶外藤椅上,望著燈紅酒綠的城市夜景出神,猜想在人類迷醉的時候,動物發生著哪些悄然而駭人的變化。

回到闊別已久的公寓,已經晚上十點半了。陳碩打開燈,房間里布滿灰塵。他連續咳嗽了幾聲,來到陽臺上,想找塊抹布簡單打掃一下房間。然而,他看到了陽臺地板上的一樣東西。

是一顆用金箔紙包好的巧克力。金箔紙上貼著白色的品牌標籤——FERRERO ROCHER。

費列羅,高級意大利巧克力。陳碩撿起這顆巧克力,笑了一下。這禮物不會是「那傢伙」從旁邊的進口商店偷來的吧?

捏著這顆巧克力看了一陣,他不由自主地剝開了外面的這層金箔紙。看到這顆方形巧克力的上面,印著一個單詞——Grazie。

一開始,陳碩不知道這個單詞是什麼意思。在網上查看了之後,他明白了。

「Grazie」在意大利語中,是「謝謝」的意思。

《鼠男》完





世界上所有的恐懼都來源於「未知」,未知的生物、未知的地點、未知的命運……總是會引起人們的惶恐不安。

下面的故事,講述的是未知的「狀況」。如果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身處千里之外的異地,會是怎樣的感受呢?
返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