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揚帆
達爾文與小獵犬號 by 穆爾黑德
2020-3-5 19:41
達爾文和費茲羅打從倫敦出發,搭了三天的船,到達普利茅斯港。在這三天裡,他們不停交談並探索對方的個性。達爾文欣賞費茲羅的程度與日俱增,他寫信給蘇珊:「你大概會覺得,我在前幾封信裡頗讚揚我那位十全十美的船長,然而和我現在的感覺相比,前面那些讚揚實在微不足道。每個人都稱許他(不論他們是否曉得我和他的關係),而且事實上,就以我了解他的這一小部分而言,他絕對配得上這些讚美。我倒不是認為,我現在感受到對他的這股強烈激賞能夠一直持續下去;就像古諺說的:沒有人能在貼身男僕眼中維持英雄形象;而我必然也將陷入相同的狀況。」
費茲羅這廂對達爾文也同樣印象良好,只是沒有那般激動;往後他曾在信中以他的方式稱讚達爾文:這正是他要找的人。在這類的航程裡帶著一名博物學家出海,並不算是罕見的事,但是費茲羅還計畫好了另一項特殊目標,一項與宗教有關的任務,而且他趁著與達爾文共赴普利茅斯的大好機會,對達爾文闡釋這件神聖任務。
◆肩負宗敎任務
費茲羅相信,這趟航程將會是驗證聖經紀載的大好良機,尤其是創世紀章節。身為博物學家的達爾文,可能會輕易地找到許多關於聖經所記載的大洪水、萬物在地球上最早出現時刻的證據。如果能從聖經觀點來詮釋他的科學發現,貢獻將價值匪淺。達爾文這位年輕的準牧師,聽後大表贊同。當時他和費茲羅一樣,對於聖經裡每句話的字面意義都深信不疑,畢竟那是他所接受並喜愛的世界的一部分。
如果他真能在這方面有所貢獻,那麼,這趟航程的前景只會更加刺激引人。當然啦,他那時已經承受了來自其他方面的影響。身為艾拉斯瑪斯‧達爾文的孫子,我們可以猜想到他已經讀過祖父的某些作品,尤其是著名的詩集Zoönonia,雖說他後來否認自己曾受到它們的任何影響。
在劍橋念書的時候,他曾讀過佛來明(Fleming)的《動物學》(Philosophy of Zoology)、布契爾(Burchell)的《旅行》(Travels)、凱德克勞福(Alexander Caldcleugh)的《南美遊蹤》(Travels in South America),而且他很可能也知道一些法國拉馬克(Jean B.Lamarck,1744─1829,提出「用進廢退說」)和布方(C.G.de Buffon,1707─1788,博物學家)早期所提的演化變革相關理論。我們知道他確曾念過德國博物學者洪鮑特(Baron F.H.A.Humboldt,1769─1859)的作品,而且狂熱到計畫前往馬得拉群島(Madeira,位於非洲西北部)的程度,那是小獵犬號事件發生前幾個月的事。此外,洪鮑特的《個人獨白》(Personal Narrative)也是他隨身帶著的少數書籍之一。
無論如何,有一點幾乎可以確定的是,在這當兒,達爾文對於未來所要完成的志業,壓根連作夢都想不到。他大概只比中學生成熟一點兒,滿懷青少年的熱勁。他寫信告訴蘇珊,他開始希望他們能比原定計畫航行得更久、更遠。在寫給費茲羅的信件中,他提到啟程日期時,說道:「我的第二生命將從這天展開,而且在我的下半輩子裡,將會把它視為我的生日。」
◆重新打造小獵犬號
這幾天,事事都令人開心。其實,小獵犬號(當時被拆了桅桿停在乾船塢裡)是艘挺小的船,只有十門砲的雙桅帆船,重二百四十二噸,長度也僅有九十呎,未來卻要搭載七十四個人。然而,達爾文還是寫道:「再沒有其他船被裝修和細心維護到這般大手筆的程度。只要能夠,船上每件東西都儘量採用桃花心木製成。」事實上,小獵犬號在上回航程結束後,已經破爛不堪,所以這番等於是重新打造。
船員們和船長比起來雖然只是個小人物,且略嫌粗俗,但他們顯然是一群「非常聰敏、有幹勁又有決心的小伙子」。船上重要組員計有中尉魏克漢(John Wickham)、少尉蘇利文(James Sulivan)、協助船長進行測量的史多克斯(John Lort Stokes),醫官麥克康米克(Robert MacCormick)、醫官助手白諾(Benjamin Bynoe)、事務長勞雷特(George Rowlett)、海軍官校學生金恩(Philip King),以及畫家埃爾(Augustus Earle)。
在現階段,這些人對達爾文來說全都只是些叫不出名字的臉孔,但是很快的,在那艘小型帆船上,他們自會變成一個個特色鮮明的個體。其他的組員則包括兩名船長副手、水手長、木匠、牧師、八名皇家海軍陸戰隊員、三十四名水手以及六名僕僮。
最後,船上還有三名乘客,分別是敏斯特(York Minster)、巴頓(Jemmy Button)以及少女貝絲凱特(Fuegia Basket)。他們三人是來自極寒地區合恩角(Cape Horn)附近,火地群島(Tierra del Fuego)上的土著。費茲羅在前次航程時,把他們接上船,為他們取了這些古怪的名字(例如巴頓是船長用幾粒鈕扣換來的,所以取名button),而且費茲羅還自掏腰包,讓他們在英國受一年教育。他曾經帶他們去晉見威廉國王與艾蒂蕾德皇后;皇后當場拿出一頂自個兒的軟帽,戴在貝絲凱特頭上,取出一枚戒指套上她的手指,並且還賜給她小包錢,以便添購衣物。如今,帶著半吊子英文、歐洲人的裝束以及一些歐洲用品,他們就要返回遠在地球另一端的家鄉,在族人中宣揚基督教義以及現代文明。另外還有一名年輕的傳教士馬修斯(RichardMathews),自願與他們同去。
行前,達爾文少不得要乘車北上倫敦、劍橋,去參加一連串的餞別宴,而且也得再回一趟舒茲伯利老家,進行最後的盤點工作。書本──他一定得帶著洪鮑特、彌爾頓(John Milton,1608─1674,英國盲詩人)的書以及聖經,還有萊伊爾(Charles Lyell,1797─1875,英國地質學家、地質學界泰斗)《地質學原理》(Principles of Geology)第一卷,這是韓士婁送他的臨別禮物,可是剛剛才印出來的。此外,他還得增添一些額外裝備,像是雙筒望遠鏡、地質用放大鏡以及許多罐保存標本用的酒精。
◆等待又等待
一八三一年十月二十四日,他返回普利茅斯港,卻發現小獵犬號還沒準備好。火地土著們已經乘船來到普利茅斯;用來載運他們登船行李的,可「不只是幾條小舟而已」,行李包括葡萄酒杯、奶油碟、茶盤、附蓋子的大湯盤、一只桃花心木梳妝盒、以及海狸皮帽等。不過,小獵犬號的修復時間遠比大夥兒所預期的長。
對達爾文來說,接下來那兩個月只能稱之為悲慘。因為他完全沒有什麼正經事兒可做。「我的主要工作,」他寫信回家說道:「就是登上小獵犬號,並儘量裝出一副水手的派頭。但我看不出來我能騙得過任何一個人。」寒冬氣候、思鄉病以及他最初對這趟航程的興奮反應,全都混成一團,再加上疑懼感,結果竟真的把他弄出病來。他的兩手突然發起疹子,而且胸口難忍的心悸,使他不禁猜想自己得了心臟病。但是他不敢去看醫生,深怕自己會被判定不得出海。
達爾文住在岸上,白天時間常窩在他的小艙房裡(這的確是間非常小的艙房),重複整理行囊。由於費茲羅對地理精準度的狂熱,船上裝載了起碼二十二只經緯儀,它們全都以碎木屑裝填得整整齊齊,擺在架上;而達爾文睡覺的空間,則小到必須把貯存櫃的抽屜拿掉一只,方能伸展他的長腿。
費茲羅本人還是維持一貫的和顏悅色,只除了發生一樁有點奇怪的小插曲。
有一天,他倆前往普利茅斯的一家店舖更換一件購自該店的陶器,當店員拒絕讓他們重換一件時,費茲羅大為光火。為了要懲罰這個傢伙,他先詢問一組非常昂貴的瓷器價格,然後說道:「要不是你這麼無禮,我本來打算要購買這一套的。」說完,他便大步踏出店門。達爾文非常清楚,費茲羅從沒打算過要買那套瓷器,他們已添足所有需要的陶瓷用品,不過他沒有說什麼,兩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接著,船長的怒氣突然消逝無蹤:「你並不相信我剛才說的話吧?」「不信,」達爾文回答。費茲羅沉默了幾分鐘,然後突然冒出一句:「你想得沒錯,我因為生那個流氓的氣而行為失當。」
◆初嚐暈船滋味
到了十二月,小獵犬號總算準備妥當,然而她的首次下海卻是一項不祥的預警。小獵犬號分別於十二月十日以及二十一日這兩天嘗試出航,但都只能無功折返普利茅斯港,而且每一次達爾文都暈船暈得一塌糊塗。聖誕節那天,組貝們在港口喝得酩酊大醉,執勤官金恩不得不以冒犯罪名把其中一名水手銬起來。當時場面想必非常荒唐,因為許多人直到第二天都還未能完全清醒過來。
十二月二十七日黎明,多雲而平靜,但是到了早晨,風向方位變得非常有利,可以看到一股煙流自普利茅斯港口的煙囪向外飄散──颳起正東風了。費茲羅和達爾文在岸上午餐,享用羊排和香檳,爾後在下午兩點鐘登船。現在他們總算要出航了,眾人配合著舵手的笛音,攪動纜繩。
那天黃昏時分,達爾文孤伶伶地站在甲板上,遠眺厄第斯頓(Eddystone)燈塔消失在海平面下,這是他對英格蘭的最後臨別一眼。他們航向遼闊大海,通過法國西南邊的比斯開灣(Bay of Biscay),進入灰濛濛的大西洋。費茲羅下令把聖誕節鬧事最嚴重的幾名船員帶上甲板,抽一頓皮鞭。
由於身體不適,達爾文在出航頭幾週過得迷迷糊糊的,腦海中一片空白。「暈船之苦,」他很戚然的寫信回家:「實在遠超過我以前所能想像……當你筋疲力竭到稍一使力就覺得要昏倒時,真正的悲慘才開始呢。我發現除了躺回吊床上,再沒什麼法子可使了。」他除了葡萄乾之外,什麼都吃不下。
偶爾,他會勉強爬上甲板,呼吸一下新鮮空氣。然而,洶湧的浪濤和上下起伏的甲板對達爾文來說,終是難以消受;大部分時間,他還是乖乖躺在自己的吊床上,再不然就是窩在費茲羅的沙發椅上,努力集中精神看點書。夜間,他則和金恩共用船尾艙房,而這個最尾端的位置一旦遇上壞天氣,想必顛得更厲害。當他們航經馬得拉群島時,達爾文因為暈得太厲害,而無法爬上甲板遠眺一眼;接著在駛近白雪覆蓋的特納利夫島(Teneriffe,加納利群島中最大的島嶼)時,又得到一項令人失望的消息:為了防範英國的霍亂傳入,該島進行隔離檢疫限制,他們全都不准上岸。
此外,每當達爾文一想到,費茲羅終於發現他的身體不夠格航海時,暈船對他而言便又多了一層苦惱。到了這個節骨眼上,也沒什麼法子可補救了;他只能儘量不抱怨,咬緊牙根強忍著,期待未來日子能轉好。無論如何,他絕對不要舉手投降,絕對不要在一看到陸地時就奔回家去;對於這一點,他倒是相當堅決。
好在,辛苦終是有回報的。他們就要在綠角群島(Cape Verde Islands)稍事休息,下錨二十三天。
在這當兒,費茲羅要測量該群島的確切位置,而達爾文也總算首次意識到,這趟航海對於他個人可能具有的意義。這是他生平第一次親眼看見火山島嶼;他曾經被地質學家萊伊爾的著作深深吸引,此刻,一個念頭閃過他心頭:將來有一天,「他自己」也可能會寫一本有關地質的書。五十年後,他仍清楚記得當這個念頭出現時,他所在的確實地點。「對我,那是值得紀念的一刻,而且一切在我心裡記得多麼清楚啊。當時我正站在低矮的熔岩峭壁下休息,陽光普照,熱力四射,射近有幾株怪異的沙漠植物;而在我腳下的海水窪中,長著活生生的珊瑚。」
這時,達爾文已經開始記筆記、採集標本、做記錄和觀察了。沒有一樣東西能逃他的利眼:鳥類、景觀、土著、塵土以及植物。他仔細觀察一隻海蛞蝓(sea─slug,Aplysia),把牠解剖開來,發現牠的消化道裡有一堆小圓石。在他的筆記本裡,還畫有一棵猢猻麵包樹(baobab tree),不過這可能是費茲羅所畫的,因為達爾文不擅畫圖。他寫信給韓士婁說道,他只擔心一件事:他所記錄的到底是不是應該記錄的事實,也就是重要的事實;「在採集這檔任務上,我可不能出任何差錯。」
繼綠角群島後,他們又在聖保祿岩(St Paul's Rocks)上稍作逗留,這是一個小型群島,距離巴西海岸約六百哩。當大夥看見難以計數的鳥兒停在岩石山上,而且群鳥一展翅就幾乎遮去整個天空,不禁目瞪口呆。一小艇水手立刻歡天喜地的上岸去了,他們像小學生似地騷擾鳥群,用來福槍托敲牠們,或是乾脆用手撲打。這群倒楣的鳥兒主要分兩種:鰹鳥和燕鷗,甚至連達爾文都看出「兩種鳥兒天性都非常馴良、愚笨,而且由於牠們太不習慣人類造訪,以致我光憑著手上那隻地質鍬,要殺多少鳥都沒問題。」
艇上水手們最後帶了一大堆鮮肉返回小獵犬號,卻發現另外一組船員早已開始釣魚──他們只要把釣魚線往水裡一拋,馬上就可拉起大把鱸魚。這時,一群鯊魚出現了,牠們衝向釣線上的鱸魚;鯊魚個個都很大膽,即使水手用槳大力拍打海面,牠們依然死命咬著鱸魚不放。
◆航向熱帶晴空
接下來,他們繼續南行通過赤道,愈來愈接近巴西,在這兒迎接他們的,是一片平靜無波、令人愉悅的大海。海豚成群結隊繞著船身跳躍嬉戲,海鳥群也一直緊隨在他們身後。
達爾文開始恢復活力。他在船上是個頂惹眼的傢伙;因為組員全都穿著海軍制服,只有他,還是一身十九世紀初文明紳士的打扮,上衣有條燕尾,雙排扣背心不但有個翻領還有一大堆扣子,外加長褲,高領襯衫和領巾。不只如此,他的工作在船員們眼中,也透著些許古怪;他自個兒動手做了一只四呎長的拖網,繫在船尾,結果撈起大把五顏六色的小型海洋生物,牠們緩緩地流到甲板上,閃閃發光。
船上的作息相當簡單刻苦。早餐八點開始,費茲羅和達爾文一起在船長室裡用早餐。兩人用畢早餐後(無論誰先用完,都不會坐等另一人)便立刻回到各自作崗位:費茲羅登上甲板進行晨間巡視,至於達爾文這邊,如果天氣好的話,他就著手研究他的海洋動物,解剖、分類或是記筆記。如果天候不佳,那麼他則回到床上,想辦法看看書。
午餐在下午一點供應,是純素食,供應米飯、豆子、麵包及白開水。從來不供應任何酒精或飲料。下午五點,他們開始用晚餐,有時會出現肉類以及抗壞血病的食物,像是醃菜、脫水蘋果及檸檬汁。到了黃昏,船上組員三三兩兩攀著欄杆,在熱帶晴空下閒聊。「我發現船上真是一個舒服的窩,」達爾文寫信給父親:「所有你想要的,它都有,要不是有暈船這回事,我想全世界都會擠滿了水手。」接著,在寫給姊姊卡洛琳的信中,他又說道:「我生命中這段航海時光……真是非常非常的快樂,彷彿是僅僅靠藍色大海為生一般。」
◆古怪的費玆羅
隨著時光流逝,達爾文發覺,自己和費茲羅間的關係正陷入一個矛盾的情境。當他首次登船,費茲羅親自教他如何懸掛吊床、如何收存物件時,他曾經深深感動,而船長到現在也還是對他很好。(就在這段期間,費茲羅寫信回英格蘭:「達爾文是一個很有見識又工作勤奮的人,而且也是一位令人愉悅的餐桌友伴。我從沒見過哪個『陸地人』能像達爾文這般快速、徹底地適應海上生活。」)
然而,費茲羅的脾氣卻是如此矛盾、如此緊張,如此敏感易怒。達爾文並沒有開始對他失望,他仍舊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只是在他性格裡還是存有比較不那麼完美的一面。先是那次陶器店事件,再來又有聖誕節狂歡過頭的水手挨鞭子的事;在達爾文看來,如果事先准許他們喝酒,事後卻又以喝醉酒來處罰他們,並不公平。但是達爾文沒有敢提出異議,因為他很快就明白到,海軍艦艇上的船長本身就是法律,你可不能把船長當成普通人來說話或爭辯。同時,費茲羅對待自己也是嚴苛得過分。
「如果他沒把自己累死,一定會在這趟旅程中做出可觀的成績,」達爾文在家書中寫道:「……在這之前,我從沒碰過任何人能令我假想成是拿破崙或納爾遜(註:打敗拿破崙的英國名將)。我想我不會說他很精明;然而我覺得無論怎樣稱讚他都不算過分。他掌控大夥的方式真是非常細膩……雖說他也是我所見過的人當中,性格最突出的一位。」
費茲羅這種陰晴不定的脾氣,在他晨間巡視時最為嚴重,這時只要稍有一點不妥,他就會狂怒叱責出事者,那情景就彷彿他個人遭受了極嚴重的侮辱般。他在甲板現身那一刻,真是令人震撼──一群原本曳在繩索上的水手,會馬上全心全力地拚命工作,彷彿正面臨生死存亡關頭似的。負責執勤的年輕士官自有一套探聽方式:「今天早上有沒有弄翻很多熱咖啡呀?」意思是說:「船長今天心情如何?」
然而,達爾文發覺,費茲羅那「嚴峻的沉默」才是最讓人難以招架的:憂鬱、沉悶而且嚇人,有時會沉溺在自己的惡劣心境中,連續長達幾小時之久。但是這一切並未使大夥憎恨費茲羅;每個人都激賞他高妙的航海技術,再說他也有心情好的時候,而且一般說來,他的舉止都相當有禮貌,也相當迷人。不過,小獵犬號上的每個人還是得謹慎些,而達爾文也學會了忍耐的藝術。
◆和樂融融小獵犬號
達爾文和其他船員都相處得很融洽,每個人都喜歡他。他有點害羞,但是很肯學習。組員們暱稱他為「咱們的捕蠅器」。少尉蘇利文(他後來成為英國海軍男爵)後來在信中提到:「我敢說在小獵犬號這五年航程中,達爾文從來沒有大發雷霆,或是對任何人出言不遜……這些,再加上大夥都欣賞他的幹勁和能力,使得我們給了他一個雅號『親愛的老哲學家』。」中尉魏克漢雖然會抱怨達爾文的標本把甲板弄得一團糟,卻認為達爾文仍不失為一個快活、友善的人物,「是截至目前為止,船上最能聊天的夥伴。」至於醫官助手白諾,後來也變成達爾文很特別的一位朋友。
年輕的海軍官校畢業生金恩,則是一個活蹦亂跳的大男孩,「我看過拜倫(Lord Byron,1788─1824,英國詩人)的所有作品,」他宣稱:「但是沒有一件是讓我看得順眼的。」
畫家埃爾是個蠻特別的人物。父親是定居英格蘭的美國畫家,他本人則出身倫敦的英國皇家學院,在那兒,他證明了自己在繪畫上幾乎無類不通,人物、風景或歷史,都難不倒他。除了繪畫之外,埃爾還熱中於探訪其他藝術家尚未到達過的奇鄉異地。當他以三十七歲高齡加入小獵犬號時(他幾乎是船上最老的人),早已在外地旅行了十三年之久,而且也曾經在南美洲和澳洲(小獵犬此行主要目的地之二)居住過。埃爾和達爾文一樣,也是洪鮑特迷,尤其是對他書中描寫的熱帶森林最為著迷。他倆實在太合得來了,因此他們決定,到了巴西之後要合住在一起。
再下來,就是那幾名火地島人。敏斯特生性沉默寡言而且脾氣陰沉,不過很顯然的,他愈來愈喜歡貝絲凱特,而且貝絲凱特也喜歡他。巴頓則是個十六歲的大男孩,人緣非常好。他們三人,達爾文似乎都很喜歡,又因為身為船上唯一的大學畢業生,他很可能也擔起部分教育貝絲凱特的責任。
但是,達爾文最喜歡的還是巴頓。這男孩穿戴著白色手套和擦得雪亮的靴子,真有點花花公子的味道。從小就習慣大海的他,怎樣都弄不明白達爾文為何會暈船。他會低頭凝視悽慘的達爾文,口中喃喃唸道:「真是可憐的傢伙。」而且,在他調轉頭時,還會儘量忍住不發笑。這些火地人的眼力出奇敏銳,勝過船上所有水手,因此,每當巴頓和負責瞭望的船員吵嘴時,就會嚷嚷:「我看見船,不告訴你。」
身為陸地人以及航海生手的達爾文,免不了常被船員捉弄。「左舷有隻逆戟鯨,」有一天,蘇利文下到他艙房來,對他大喊。達爾文急忙衝上甲板,迎接他的,卻是眾人一陣暴笑。不過,達爾文在四月一日那天,好歹也扳回了一城,他在船尾掛了條魚線,成功釣上一尾大鯊魚。
船兒航行順利,平均每天可走一百六十哩。離開英格蘭第六十三天後,他們抵達聖薩爾瓦多港(San Salvador),並登上美麗的巴伊亞(Bahia)古城,置身在一大片青蔥茂密的柳橙、香蕉和椰子樹叢中。這是達爾文和熱帶森林的第一次接觸,令他驚喜若狂。他在日記中這麼寫道:「用愉快這個字眼來形容一名博物學家首次親身進入巴西叢林時的感受,實在太不夠力了……這一天為他帶來強烈深刻的快樂,遠超過他所期待能再度經歷的快樂。」在他感覺,他就好像盲人乍然得見一場「宛如『天方夜譚』中的景象。」接著,他又寫道:「在林間幽黯處瀰漫著矛盾的聲響和靜謐。當昆蟲齊鳴時,叫聲如此響亮,離岸幾百碼外的船隻上的人,恐怕都聽得見;然而,臨到森林噤聲時刻,又會倏然出現一片死寂。」
一八三二年三月十八日,他們繼續沿著巴西海岸南行。四月三日,因為無風,他們被阻在里約熱內盧(Rio de Janeiro)外港,但是到了次日早晨,他們就得以在豔陽下駛進美麗的港口。該城當時的面積比現在小得多,像波托福格(Botofogo)這類市郊還只是一片曠野,但是港內活動熱絡。一艘英國戰艦已在這兒下錨,沿著堤防,一隊半裸的黑奴正忙著把貨物扛上商船。再往前看去,可以瞧見皇宮和天主教堂聳立在如同迷宮般的狹窄街道中;街道上,頂著錐形小帽的神父以及西班牙仕女們,乘著馬車來來去去,另外,還有直衝雲霄的科克瓦多(Corcovado)山峯。
能夠再度下船,並開始研究植物和採集標本,令達爾文興奮不已。他急急地衝上岸,到城裡找了個住處。如今,達爾文總算有機會證明自己的科學家功能;搞不好,走連的話,還能把他的新發現和聖經裡的偉大真理牽扯上關係,讓費茲羅高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