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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詭計 二律背反的詛咒

二律背反的詛咒 by 御手洗熊貓

2020-3-5 19:28

☆人物表☆

森博黎人 「瑞特綜合症」患者

森博澄子 黎人之母

磯川京黎人之父

劍持車僕人

仲間奈緒子黎人之友

阿部狹黎人之友

關口百翼 經營「白兔酒店」

關口雪子 百翼之妻

矢部誇三 經營「萊特旅店」

菊岡京陌生人

鯰川漂馬 我,刑警

天城一二 法醫

御手洗濁 流浪漢

1.海邊小鎮的古怪

「鯰川大人,我想寫一部推理小說!」

冷月下、怒濤邊,說好要陪我賞雪吟風的天城卻突然冒出了這麼一句不合時宜的話。我暫且將附庸風雅的心情收斂,便望著這無數年和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笑道:「好呀!和罪案打了這麼多年交道,也確實積累了不少素材。不若寫一本回憶錄?哈哈,這麼說起來,我也有某種想將之紀錄下來的衝動呢!」

「可惡啊,鯰川大人!這次我寫的可純粹是原創推理小說哦!一個全新的原創的驚天詭計呢!嘿嘿,我們以前所碰到的平庸無能的犯罪又怎能與之相比……」天城一二的臉上露出了無比滿足的笑容,眯著眼睛眺望遠方,似乎沉醉在他自己那個「驚天詭計」之中了。

「哦?」我被一驚,「現在要創造出全新的詭計可真的很難呢!一則是因為前人已經把能寫的都寫光了,二則是因為現代刑偵手段越來越先進,凶手在高科技的放大鏡之下,無處遁形了哦!故而許多新本格的作者經常動不動的就把罪案現場安排在遠離人煙的孤島上面,或者與世隔絕的古堡內部。毫無疑問,這種做法的目的就是逃避現代科技的介入。另外比如無頭屍案件吧,凶手砍下頭是為了隱藏死者的真實身份,可是死者一旦通過血型和指紋比對,自然可以百分之一百的確定身份,砍頭又有什麼用處呢?」

「那可不一定!也許與屍體進行對比的血型、指紋等線索本來就是虛假的呢?血型可以恰好一致,而指紋麼也可以另行偽造呢!」天城一二仿似對於我不假思索的言論不屑一顧。

「呵呵,現在要確定一具屍體的身份難道僅僅會靠著血型和指紋嗎?誠然,凶手可以對於屍體的指紋進行模糊處理。但是死者的DNA是無論如何不會改變的!只要有一根頭髮絲存在,那麼就可以進行比對。」我傲然的道。

天城搖了搖頭,道:「也許凶手砍頭並非為了隱藏死者身份,這樣的話,隨便你檢不檢驗死者的DNA,也與凶手的真實目的毫無關係了。」

「可是如果不是為了隱藏死者的身份,為什麼一定要砍去頭部呢?有什麼這樣做的必要嗎?」我笑道。

天城一二撅著嘴道:「鯰川大人難道忘記了‘二十角館的無頭屍’那件案子嗎?」

「呵呵,我怎麼能忘記呢……只不過那是一個特例罷了。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無頭案件都是為了隱藏身份,但是放在這個高科技的時代,百分之九十九的砍頭行為都失去了真正的意義。」我得意的分析道,「只要存在於這個‘現代’社會中的罪案,無頭屍的存在已經毫無價值了。當然,如果罪案是發生在蠻荒之地,那麼我們也就無用武之地咯。」

「唉……科技的發達不知道‘殺死’了多少有意義的事物啊!真是不知是喜是憂!在《巴黎聖母院》中維克多?雨果借主人公詩人格蘭古瓦說出了具有預見性的話:‘這個將要殺死那個!這個將要殺死那個!’在那個時代,是新出現的印刷術改變了現狀,書籍將要殺死建築!可到了現在呢?書籍已經殺死了建築,而且影視、網絡等新興事物正在殺死書籍呢!你看現在的小說書,一張紙頭放不了幾十個字,盡是些古里古怪的插圖。總而言之,現代人不喜歡靜下心來看文字,而轉移到了感官刺激之上……那麼推廣到推理小說的話,現在高科技的刑偵手段已經殺死了許許多多的動人的迷人的詭計了!比如無頭屍詭計,比如身份替換詭計,比如不在場證明等等。」天城一二頗有點憤怒。

「注意哦!你本人可是依賴高科技工作的哦……」我嘲笑道,但又想起了那個流浪漢在破獲「二十角館的無頭屍」一案中所隨口說到的「時代是在倒退」的驚異言論。

「言歸正傳。我想寫一部帶有原創詭計的推理小說,不是無頭屍,也不是什麼分屍案件,而是最吸引我的密室殺人事件!」

「啊!」我稍一驚呼,「到目前為止,標號‘密室殺人’的小說也不知產生了幾千部了,其核心謎團往往都大同小異,不知天城兄弟這次,到底有著什麼新鮮的花樣?」

天城抿嘴一笑,面上帶著明月灑下來的亮光:「凶手進入一間密室行凶,可是當我們破門而入之時,房中只有被害人而不見凶手。呵呵,這種謎題即使被重寫了無數遍,也依然有著強烈的吸引力!大人知道由歐美權威人士所評選出的世界十大密室嗎?」

「廢話,當然知道。不過這十部作品放在如今,恐怕也是過時了吧!超過它們的作品誕生了不計其數。所為歐美權威人士的目光未免短淺,見識也不夠廣泛。我國的無數密室傑作居然一本都未入選,真是……」

「這個倒不是關鍵問題,我想說的是這些作品中的密室詭計放到如今究竟可行嗎?卡爾說過如果這個詭計可行,那麼凶手為何要實行這個詭計就可以不用考慮了,呵呵,就且當作凶手是在娛樂大眾好了!不過,可惜可嘆的是,想出一個可行的詭計固然困難,但要想出一個不被立馬識破的詭計就更苦難了。卡爾那個時代的刑偵技術遠不如現在發達,所以卡爾如果活在當下,恐怕要撫膺長嘆了吧!總之,科技的發達造成的結果之一就是詭計的覆滅。」天城不禁憫然。

「哦?」我倒有著不同的見解,「那些詭計的覆滅自然是結果之一。但是結果之二卻是:有著更多的更新奇的詭計的誕生!死亡本就伴隨著新生。」

「新生?」天城似乎還未明白我話中的深意。

「比如說高科技詭計呀!」我最近剛剛看過幾部高科技犯罪的作品。

「哈哈哈!」天城忽然狂笑起來,「哈哈哈!那是狗屁!是對於讀者不公平的!是承認作者的失敗和懦弱!」

「此話怎講?」

「在所有詭計之中,我一向最為討厭的就是機械詭計。作者無法帶領讀者去到現場,無法感同身受。就算是詳盡的畫出現場草圖,也無法讓人產生身臨其境的感覺。所以在這點上來看,作者一開始就比讀者跑得要快、要遠得多。既然號稱是機械詭計,那麼一定是依靠複雜的擺設、精細的結構而建立起來的謀殺方法。既然起點就不公平了,那麼毋庸論述推理小說中最重要的互動了。大部分的機械詭計都如同嚼蠟,鮮有令人精神一振的。」

「我說的是高科技詭計,又不是機械詭計。」

「大人,我覺得那是一樣的啦。凡是令人茫然無解的,甚至在作者拋出答案之後,仍有許多讀者未能全部明白的詭計,都可以被稱作是機械詭計,是不公平的詭計。在高科技犯罪中,有什麼是讀者能夠正確理解的呢?讀者的知識在一開始就不和作者在一條水平線上,到了最後作者進行解說,讀者大概也是半懂不懂的吧!對了,最近不是都很流行理科推理小說嗎?作者經常隨意搞出一些令人眼花繚亂的專業知識來矇騙讀者。」

「嗯,像這種詭計實在是無法引起共鳴。不過,像戰前小慄蟲太郎所著《黑死館殺人事件》中的那些理科詭計,你是否也一樣鄙視非凡呢?」我知道天城一直視小慄蟲太郎為自己畢生的偶像,所以故意刁難一下他。

天城思索片刻,堅毅的搖頭否決道:「這怎麼能相提並論?《黑死館殺人事件》是解謎推理小說的金字塔,這點想必已有公論了。誠然,小慄蟲太郎所使用的詭計基本全部都是讀者的常識中所沒有的,或者難以企及的。但是與那些濫用高科技詭計和機械詭計騙錢的作者比起來,蟲太郎的態度令人折服。他是真正的一位為了詭計而詭計的作者,為了實現詭計的目的而竭盡心思尋找適合的詭計。但是超常的作者寫出了超常的小說,超常的小說中包含了超常的行為方式、謀殺目的,配合著這些,也必然要有個超常的詭計來完滿。這是必然而且必要的。」

雖然我還是沒有聽明白這兩者有著什麼明顯的區別,但是還是鼓掌叫好:「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

天城似乎還想對於推理小說中的詭計發表什麼看法,我適時的打斷他的任意發揮,把話題扯了回來:「呵呵,不要再說廢話了,說說你的那個‘新密室’吧!」

「當然,」天城興奮的道,「假設凶手A與被害者B互有怨仇,A進入B的房間後,門就一直從內部上鎖。過了兩三天都不見A或者B出來,當人們破門而入之後,卻發現房中只有被害者B。門窗都從內部上鎖,而凶手A卻憑空消失了!」

不等天城說完,我便不耐煩的道:「和一般的密室殺人沒有什麼兩樣嘛!」

「當然有不同。被害者是被一種慢性毒藥毒殺的!呵呵,一般的密室殺人其殺人手段不外乎刺殺、槍殺、重擊致死、勒死這幾種吧,總之,都是一種有明顯傷口的、能快速致對方於死地的殺人方式吧!可是我的這部小說卻使用了怪異的‘毒殺’,而且是一種慢性毒藥……」

「……有什麼好處嗎?」

「嘿嘿,另外,凶手也確實進入了密室之中、密室之中沒有任何的祕密通道、當人們破門而入之時凶手也沒有趁亂躲在眾人之中……」

「奇怪,一般性的密室殺人,其之所以成為密室的原因便是推理的前提錯誤了。比如認為凶手進入了密室中,而實際上凶手並沒有進入密室之中;認為密室沒有其他的出口,可是後來卻發現了一條祕道;認為凶手在人們未進入之前就離開了,可是凶手是在人們進入之後才離開的。所有的密室成因不外乎這三種推理前提的錯誤,可是居然都被你排除掉了!啊……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難道凶手變得隱形了嗎?」

天城大笑:「怎麼可能有這種事情?總之,是可以用科學的方式解釋的哦!重點就在於毒殺,而且是用慢性毒藥哦……」

「什麼呀?毒殺有什麼好處?還用慢性的?A讓B服下毒藥之後,卻一直沒有從密室中出來,那麼A到底在裡面幹什麼呢?還有,既然他們互相仇恨,B又怎麼會輕易服下A準備的毒藥呢?真是的!不可能嘛!真的沒有其他出口了嗎?」

「是啊,我怎麼能對讀者開這種低劣的玩笑呢?」天城看著我疑惑的表情,心中一定非常滿足吧!

我被天城弄得十分痛苦,上次的「二十角館的無頭屍」就讓我在天城面前出了一次醜——可惡!居然讓那個流浪漢御手洗濁說對了真相,儘管他毫無證據可以證明他的推理——這次我大概又要甘拜下風了吧……

「——鯰——川——大——人,你知道謎底了嗎?」天城擠眉弄眼的向我問道,口氣極盡揶揄。

「很困難啊,再讓我想一陣子吧!」我感覺自己這句話是在示弱。

「那好吧,不過真相可是驚人的哦!」天城無比得意。

為了扯開話題,我故意用手指指了指我身後:「嘿嘿,你覺得‘白兔酒店’的雪子小姐……如何啊?」

想讓男人們分心,最好的方法就是談起一個漂亮的女人。

「白兔酒店」距離海灘邊上大約有兩百米的距離,藉著月光我們只能看到一個黑黑的輪廓。

「啊……雪子小姐算是我這輩子看到過的最美麗的女人之一了!不過雪子小姐已經結婚了呢!聽說他的丈夫是一個推理小說作家呢?」

我道:「正是。不過依我看,雪子和他丈夫關口百翼的關係並不怎麼好。」

「哦?怎麼說?」

「感覺有點貌合神離。我看關口是那種有著強烈佔有慾的男人,老想讓妻子一輩子守在自己身邊、服侍自己的!昨天我們去‘白兔酒店’的時候,不就沒看到雪子小姐嗎?哈哈,是關口把她‘雪藏’了哦!」

天城點頭道:「被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如此了。不過一個推理作家幹嘛要來這麼偏僻的地方呢?」

我開玩笑道:「為了避免自己的妻子被其他陌生男人看到啊!……呵呵,我想也許是為了找一些全新的素材吧。」

「呵呵,《邊陲海灘殺人事件》?這個題目倒是不錯哦!……啊,二月的天氣,這海風吹來,可真寒冷啊。」天城哆嗦了一下。

「不是你提議要來風花雪月的嗎?」我一直覺得這個提議是「附庸風雅」。

「是啊,現代人已經被物慾所埋葬了!偶爾來聽聽風聲,看看濤起,也算是一種追求自然、淨化心靈的方式吧!」

「不過……」我心想為什麼偏偏要在這麼寒冷的夜晚,「不過,真的有人真心來追求自然嗎?恐怕並非如此,而是為了要顯示的高潔而做出各種異常的舉動吧?」

「你是在說我嗎?」天城敏感的反問道。

「怎麼會?我是在說那些附庸風雅、故作態度的人啊!」我的回答十分巧妙,因為我覺得天城法醫就是那種人。

這次換成天城一二轉變話題了:「我覺得‘萊特旅店(注:取名自埃勒裡?奎因《凶鎮》、《狐狸殺手》、《十日驚奇》中的萊特鎮)’的店主也是個怪人……」

「嗯,當然。那個人有偷窺癖……總是瞧來瞧去、聽來聽去的。有一次深夜我起來上廁所,打開房門就看到那個傢伙的鬼臉。當時可嚇了我一大跳呢!」

「不過,現在鯰川大人都習慣了吧!這個人現在無論出現在何時何地,都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了!儘管他有著偷窺別人的慾望,不過也沒有什麼禍心。」

「怎見得如此?」我微感害怕,「總覺得這個地方不對勁,也許在醞釀著什麼巨大的陰謀也未可知啊!總之,下次的休假,我可不會來這什麼‘齊克海灘’(注:取名自阿加莎?克里斯蒂《謀殺啟事》中的齊克村)了!」

天城也點頭:「還有那個一直守在窗口的神祕人物……」

「那可不是什麼神祕人物哦,天城!聽說那個人的雙腳殘廢,所以一直呆在屋子中不出來,雖然沒感到什麼古怪,不過……我想他似乎有一些自閉症和抑鬱症?」

「問我嗎?我可不懂精神方面的疾病哦!不過一直呆在屋子中不出來,也確實會對內心產生不良的影響吧。」天城揣測道。

「他有兩個好朋友一直來看他的。是一男一女,我都見過,聽說是他的高中同學。趁著放寒假所以一直過來陪他。」

「那麼他輟學了嗎?」

「這個我不太清楚,也不好去打聽別人的隱私嘛!」

一陣沉默。

「呵呵,盡談些古怪的傢伙。現在我好想再見一見雪子小姐啊!」我道。

「……不好吧,去打擾人家。」

「是因為那個男人管得太嚴!哪有人把自己的老婆捏在自己手心不讓見人的呢?」

「嘿嘿,聽說雪子小姐最近一直被人騷擾……」

「嗯?怎麼回事?」我因為之前辦案太忙,所以白天幾乎都在旅店中睡覺,不太關心周圍發生的事情。

「不知道是哪裡來的男人,穿著一件令人不舒服的寬大的黑衣服,雙目中閃現出凶光,在最近半個月裡似乎一直在騷擾雪子小姐。」

「你怎麼知道啊?我們才來了兩天。」

「就是那個‘窺視狂’告訴我的啊!那個神祕的男人似乎盯上了雪子小姐,到了晚上特別是深夜,就跑去‘白兔酒店’找雪子。聽說關口先生為此大發脾氣呢!」

「那當然啊!自己的老婆被人看上了,自然心中不快。」

「聽那個‘窺視狂’說,他從來沒在這附近看到過這個男人;這個男人也是行蹤詭異,白天從不出現,一定要到了晚上才偶爾來‘白兔酒店’。所以關口先生大概也沒有什麼辦法吧!」

「啊……真是奇怪啊!那個‘窺視狂’在這裡開旅店開了幾年了?」

「有五年了吧……這裡是夏季的時候才有人會來,冬天的話遊客稀少。不過那個‘窺視狂’也不像個正經做生意的人,成天瞧東瞧西、神神祕祕的。我懷疑他也看上了雪子小姐呢!」

我噗哧一笑:「可真有趣啊……不僅有雙腿殘廢的人、窺視狂、佔有慾強烈的男子、貌若天仙的可悲婦女,現在還多出了一個只在深夜出現的神祕男子……倒真的可以以此為舞臺去寫一部《邊陲海灘殺人事件》了!」

「先別提這個,我剛才說的‘密室’,大人有答案了嗎?」

真討厭!又把話題轉移到我的軟肋上來了。

「啊……這個呀!你的謎題似乎很難哦,我一時半會兒還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過一兩天吧。過一兩天,我一定會想到的!」

「別這麼自信啦,鯰川大人!我的謎題如果是這麼容易破解的話,我也就沒有把它寫成一部小說的衝動了!」天城言之鑿鑿、信誓旦旦。

「嘿嘿。」我發出了不合時宜的傻傻的乾笑。

「這樣吧!要不要我給你一點提醒?」

「怎麼可以這樣幹呢?把線索洩露給我,那這密室殺人案件不就沒有意思了嗎?要知道,通過自己的邏輯演繹推理獲得真相,是最開心的了!」

「不是什麼很重要的線索啦!我只是想提醒鯰川大人……確實,凶手並沒有進入密室;密室裡有祕道;凶手並沒有走出密室——這是三個絕大多數此類小說所運用的詭計。也即為什麼會造成‘密室’這一假象,是因為推理前提出了錯誤。同樣的,這件案子也是如此,都是推理前提搞錯了,或者說,忽略了另外一種可能性吧……怎麼樣,鯰川大人,我這樣說對你有幫助嗎?」

推理前提的錯誤?我不太理解天城的意思,不過我還是逞強的說:「當然,嗯,推理前提是很重要的,一旦錯誤,接下去的推理就都是無用的了!」

天城讚賞的點頭。接著我們繼續「賞雪吟風」。

不過……雖然天城升起篝火,我還是覺得寒冷得很。

真是的……自己怎麼會來這種地方度假!

2.無頭屍

感到自己正在攀登一處高聳入雲的雪山,四周的雪映射的居然不是白色的光芒,而是一種令人噁心暈眩的黑色。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一定要攀登,但我依然不停步的艱難的往上爬。我喘著粗氣,我看不見太陽,也沒有云朵和彩霞。四周一片漆黑。

忽然腳下的山脊開始劇烈的搖擺與震盪,是這火山要噴發了嗎?我支撐不住自己,然後我的身體就從山上像斷線了的風箏一般飄落下來。

「啊……」在做噩夢的我突然被一隻冰冷的手推醒,「是誰呀?」

我睜開惺忪的雙眼,昏黃的燈光下,一張扭曲的臉毫無表情的貼著我。

我打了個寒顫。這時,那人掀開了我的床被,雙眼直勾勾的盯著我。

我看清楚了,原來在這黑夜神祕出現的來打擾我的人正是那個「窺視狂」!我沒好氣的道:「你幹什麼?人家還在睡覺呢?」我看了看掛在牆上的鐘,現在不過凌晨四點,而我和天城是在大約一兩個小時前才從海灘邊上回到「萊特旅店」的。

「呵呵,不好意思。」我真想不到這個怪人居然還會道歉,「不過……您是警察嗎?」

我愣了一下,問道:「我是鯰川漂馬警官。為什麼這麼問?難道這裡發生了案件?」

「太好了!」怪人依然毫無表情,不過從口氣上似乎能分辨出他的歡喜,「確實,如你所料,實際上……是發生了駭人的殺人事件!」

「啊!」不想如此,看來我的休假就要泡湯了,「怎麼回事?能否具體告訴我現在情況如何?」

「具體的情況,我也不清楚。不過被害人的母親就在門外,你可以去問她。」怪人的回答十分彬彬有禮,但從他那不斷跳動著的眉毛我可以看出他心中正十分興奮。真是個怪人!碰上了難得的、邪惡的、令人髮指的殺人事件,居然如此開心!好像在看一出即將上演的好戲那般。

而突然不幸的碰到這樣的事情,把我的倦意通通打發掉了,我邊迅速的穿上衣服,邊問那個「窺視狂」:「你是店主吧?你叫什麼名字?以後我好稱呼你。」

「嘿嘿,矢部誇三。以後就叫我矢部好了。」依然口吻平淡,但是表情豐富。

「好,那麼矢部,請到隔壁的房間把我的朋友叫起來,嗯,他叫作天城一二,我想對付殺人事件,我們需要他的幫助。」

怪人離開了房間,這時我看見在門口臉色極其蒼白、不停喘氣、極度虛弱的婦女。

我剛穿好了衣服,那個婦女就衝了進來,幾乎要暈倒的跌坐在一張椅子上。

我忙過去扶著她,小心翼翼的問道:「嗯……請問您是?」

她未曾回答,矢部就去而復返,先道:「她叫作森博澄子,被害者正是他的兒子森博黎人。」

倒在椅子上的婦女無力的點點頭,道:「警官……你一定要幫我……找出殺死我兒子的凶手!」然後她泣不成聲。

我第一次遇到這種局面,手足無措。這時天城一二也出現在門口,我對天城道:「有沒有一些使人鎮靜的藥物?你快去拿。」

既然這位婦女心情複雜,不妨讓她暫時平靜一下。我便直接開始詢問矢部一些基本情況:「那麼是這位澄子小姐來旅店找你的嗎?」

「是的,因為大家都知道你是警察,所以發生了什麼案件自然會先來找你。」

「她來找你的時候大約是幾點?」

「就在剛才,然後我就來叫醒你的。」

「嗯,那麼關於殺人事件本身你還知道什麼?」

「完全不知道,我也是剛剛曉得黎人被人害了。」

「澄子是怎麼和你說的呢?」

「她衝進旅館,我還沒有睡覺,她就撲倒我身上,問我鯰川警官住在哪個房間。我便問她有什麼事情,她便邊哭泣邊向我說出森博黎人被害的事情。瞭解了情況後,我覺得事情緊急,不應延誤,便馬上帶她來到了警官的房間。」

「只是……不知道黎人現在還有救嗎?抑或已經完全確定死亡無誤了?」我試探著轉向婦女。

這時,她已經吃下了鎮定性的藥物,情緒安穩了一點。我便大聲問道:「澄子小姐,你說你的兒子森博黎人被人殺害了?」

「……是的,具體的情況,警官還是去看一看吧。」婦人心中驚悸,難以提供更多情況了。

「嗯,好的。那麼天城,我們陪澄子小姐去……啊,澄子小姐,黎人是在哪裡遇害的呢?」

「是在他的家裡。」

就這樣,凌晨四點時分,我們想無憂無慮度假的美夢就被一件極其詭異的殺人事件所打破了。

從「萊特旅店」出來,就可以隱約看到在前方大約兩百米的地方,有一間小屋中傳出燈光。據澄子在沿途所說,黎人今年二十歲,有一間單獨居住的屋子,而他的母親和一個僕人居住在這間小屋旁邊的屋子裡。大約凌晨三點半的時候,她聽見從小屋中傳出了巨大的聲響,似乎是玻璃被敲破的聲音,從她所居住的房屋的窗口可以看見小屋中的燈仍然亮著。接著澄子和僕人劍持車就趕到了黎人單獨居住的小屋,結果發現了黎人的屍體。

「那麼,澄子小姐,你們進入那間屋子的時候,房門是鎖住的嗎?」

「沒有,沒有鎖住。」

「也就是說,凶手殺了黎人之後趕在你們之前立即就逃走,並且他並非是持有黎人家鑰匙的人咯?那麼持有黎人鑰匙的人有哪些?」

「只有我和劍持車有。」

「這樣啊,」我沉思著,「不過……你聽見那聲巨響的時候,僕人劍持車在哪裡?」

婦女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答道:「警官大人,這和案件本身有關嗎?」

「當然有關,不能因為門沒有鎖而排除持有鑰匙的人。而僕人劍持車正好持有黎人家的鑰匙。如果是他殺死了黎人,並且立即過來和你一起再去黎人那裡……呵呵,你難道覺得沒有這種可能嗎?而且他還因為和你在一起,而獲得了一個不在場的證明。」我分析道。

澄子嘆了一口氣,然後說道:「不可能,劍持車從昨晚到今晨一直和我在一起,一分鐘也沒有離開過我。」

「啊?」天城一二覺得很驚訝,「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和劍持車名義上是主僕關係,但實際上卻有了夫妻之實。」

澄子的解釋令我們都很吃驚。我道:「那麼你們為什麼要對外宣稱劍持車只是一個僕人呢?」

「因為我和我先生並沒有離婚……而且劍持車雖然對黎人很好,不過黎人這孩子一直不太喜歡劍持先生,所以我們的關係也只能祕而不宣。」

「哦?」澄子的敘述再次令人意外,「你沒有和你先生離婚?那你先生呢?」

「我先生叫作磯川京,森博是我的本姓。因為磯川和我已經沒有感情了,所以我恢復了本姓,並且黎人也由我照顧。是的,我雖然和磯川沒有離婚,可是我們之間並不來往。磯川也沒有在物質上給我們應有的照顧。」

「真是個敗壞的男人啊!那麼為什麼一直拖著沒有離婚呢?」

「磯川他不同意,因為一旦離婚,他也分不到什麼財產。」

說著說著,我們就抵達了黎人的屋子。屋子只有一層,因為黎人雙腳殘廢的關係,所以不可能建有什麼樓梯。

澄子似乎十分的猶豫與痛苦。確實!將要面對自己兒子的屍體……這對澄子來說是一個嚴重的打擊。

我道:「澄子小姐,我們進去就行了,你可以回你的屋子,嗯,劍持先生會安慰你的。」

澄子點了點頭,走向了離黎人的屋子相距大約五十米的一棟三層樓的別墅。

終於……要面對死者了!我的心不禁猛烈的跳動起來。

天城法醫一馬當先,推開了門,隨後就聽見他的驚呼。

「怎麼了天城?有什麼不對嗎?」我跟著也進去了,接著就看到了一幕慘景:

被害者腹部貼地趴在地板上,周圍滿是血跡,在背部靠近臀部的地方有一個巨大的傷口,鮮血染紅了整個後背,似乎是被人用鋒利的刀子從後面連捅了數刀。

不過,最令人感到意外和震驚的卻是:被害者的頭部不見了!被凶手不知何故殘忍的割去了!

「這是一具無頭屍……」我喃喃道。

「不過……既然是無頭屍,澄子為什麼這麼肯定是黎人的屍體?」

我道:「但如果不是黎人的屍體,黎人又跑去了哪裡?他可是個雙腿殘廢的殘疾人呀!再者……澄子或許是從衣物上面判斷出來的吧!」

天城俯下身子,細細的觀察死者,過了大約五分鐘,才起身向我報告道:「嗯,沒錯,被害人是被人從後方用刀子捅死的,從傷口看,可能捅了不止一刀,而凶器被凶手拿走了,可能已經處理掉了吧!嗯,黎人的死亡時間大約是在三個小時之前。」

現在是凌晨四點半,三個小時之前則是在凌晨一點半,但是澄子聽到巨響的時間卻是在凌晨三點半。這樣說來,凶手殺了黎人之後,還停留了兩個小時?等到三點半的時候,才故意製造出響聲,來引起別人的注意?

「真是奇怪啊!」我邊想邊說。

地板上不僅有著大量的血跡,還四處散落著類似玻璃的薄片。

我撿起一片,問天城:「這大約就是響聲的來源吧。看樣子是鏡子的碎片?」

「嗯,是的,」天城指著一隻衣櫥,「是這隻衣櫥上面的鏡子,不知何故被人敲碎了,所以散落在地,澄子聽到的聲音也就是敲碎鏡子的聲音。」

「黎人被殺是在凌晨兩點半左右,澄子聽到鏡子碎裂的聲音則是在三點半,那麼很明顯這面鏡子是被凶手所敲碎的!」

「嗯,到目前為止,也只能這麼認為了。啊,看這裡……」天城帶上了手套,從地上拾起一個壓紙用的紙鎮,是長條形的,看樣子似乎很重,「明顯,凶手是用這個東西砸碎鏡子的,上面還留有被砸過的痕跡。啊!大人,還有血跡呢!」

「但是……問題是,凶手為什麼要砸碎鏡子呢?」

「是為了引起注意、讓人發現屍體吧!」天城揣測道。

「不對哦!作為凶手,怎麼可能希望屍體及早被人發現呢?何況在砸碎鏡子之後,凶手還面臨會被人發現的危險呢!……怎麼會這樣呢?」我很疑惑。

天城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他把屍體翻過來,又仔細觀察了幾分鐘,才道:「被害者的胸前,也有幾道傷口,似乎是被某種銳器所劃傷的……啊,在這裡,上面還有血跡……」天城指著在書桌下面的地板上的某物,叫道。

我走過去,才看清楚原來是一隻沾滿了鮮血的圓規:「是圓規?凶手是圓規先戳了被害人的凶手,隨後再用刀殺死被害人的嗎?」

「我們必須檢驗圓規針尖的血跡是不是被害人的才能作出判斷。不過……奇怪的是,看樣子凶手是持有刀作為凶器的,可是為什麼還要用圓規傷人呢?」

我問:「死者胸前的傷口是能致命的嗎?」

天城再次俯身查看了傷痕:「不……雖然傷口不是很淺,但是幾乎沒有傷及胸骨和要害部位,只是流了一些血而已。」

「嗯,是了。凶手要殺死黎人可能只是一個突發念頭,於是順手抄起了書桌上的圓規——對了,必須要查清楚這個圓規是不是被害人的——刺向被害人的胸口,可是並沒有刺中部位,或者被害人躲閃開了,只割開了皮肉而已。凶手慌神之下,丟下了圓規,又從不知何處拿來了利刃,殺死了被害者。」

天城不置可否,不過臉上似乎露出了不信服的神情。

我繼續問道:「可以判斷出出刀的部位嗎?」

天城先指著死者胸部的傷口道:「從傷痕的位置可以知道,凶手是拿著圓規,從左向右刺過去的……啊,這樣的話,從左向右,凶手行凶的時候是用的左手!」

「是左撇子?嗯,很好,那麼那個致命的刀傷呢?」

天城再次把屍體翻過去,看了一會兒才道:「看不出是左手持刀還是右手持刀,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凶手是握刀從下往上刺出這致命一擊的!」

「從下往上……」我重複著天城的話,然後我一手握緊,作了一個從下往上刺刀的動作。

天城似乎看出了什麼東西,搖頭說道:「不過,不合情理呀!如果凶手是用圓規先刺傷了被害人,那麼被害人一定會心生防備,又怎麼可能把自己的背部露出給凶手刺呢?」

「嗯,的確!不過假設胸部的傷痕是在背部一刀之後才有的,也不對!因為凶手沒有必要嘛!為了確定死者是否真的死了,大可以再用刀刺幾下,哪有換了圓規再來刺殺的呢?」

天城思索了一會兒,然後興奮的對我說:「鯰川大人!您忽略了一點哦!黎人是個雙腿殘廢的人,一直坐在輪椅之上生活……」他指了指書桌旁邊的輪椅,而屍體躺在輪椅的旁邊,「那麼,黎人一直坐在輪椅上,凶手是怎麼把這致命的一刀刺入黎人的背後呢?」

「啊!」我輕叫出聲,接著檢查了在書桌旁的輪椅,椅背沒有任何被尖刀刺穿的痕跡,甚至連鮮血都沒有沾到,「沒錯!凶手並不可能把刀刺入黎人的背後!而且凶手也沒有必要一定要在‘那個部位’結束黎人的生命!完全可以刺他胸前嘛!不過,刀傷為什麼是在背後呢?……天城,你確定死者是因為背部中刀而死的嗎?」

「不能完全確定,不過有極大的可能!如果解剖屍體之後沒有發現什麼毒藥,我們就可以完全確定死者是背部中刀而死的了!」

「這樣的話……」我指了指死者那虛空的頭部,「如果死者並非是雙腿殘疾的黎人,那麼這個疑點就可以解釋了!」

「嗯!的確如此。凶手砍頭的目的也出來了,那就是隱藏死者的身份。」

我接著道:「假設死者並非森博黎人,也即是個雙腿沒有殘疾的人,那麼凶手就完全有可能從背後刺殺被害人。但是……唉,謎題一個緊接著一個,為什麼要把被害者裝成森博黎人呢?森博黎人現在人在哪裡?」

天城無法回答這個問題,繼續趴在地上找尋線索。

我繼續提出自己的疑問:「但是,死者如果不是森博黎人,那麼他母親也即森博澄子為什麼會認定死者就是森博黎人呢!很明顯,澄子看到了某些能證明死者是森博黎人的證據。當然我們並不親近黎人,所以不明白罷了。」

天城似乎一無所獲,他道:「好吧,我們只要直接看看這個死者的腿部,不就知道他是不是殘廢了嗎?」

我將目光停留在死者的雙腿,只見從膝蓋的部位滲出許多鮮血。

我道:「看似,死者的腿部已經被凶手處理過了!而且一定是用那個染滿血跡的紙鎮砸碎了死者的腿骨!」

天城脫下了死者的褲子,接著我們看到的一切果然如我所料,死者的大腿和小腿均遭受到了重擊,血肉模糊,甚至還能隱約看見白色的腿骨。

「怎麼樣?腿骨完全被砸壞了嗎?」我問道。

天城點頭:「是的,被某種重物砸碎了。這樣就難了,完全看不出死者究竟是不是殘廢……不過,如果通過更深入的檢驗的話,我們應該能夠作出判斷的!」

「呵呵,如果能作出判斷,凶手所做的一切,豈非就沒有用了嗎?」

天城點頭:「是啊,是沒有用的,在這麼一個科技發達的世界,砍去頭部、或者砸壞四肢之類的隱藏身份的手段都是徒勞的。只要檢查一下死者的血型和DNA,自然可以知道死者究竟是不是我們所以為的死者本人。不過……本案的凶手可能並不知道有DNA這回事吧……哈哈哈哈!」

我卻覺得並不好笑:「天城,但……如果檢測的結果顯示死者確係森博黎人本人,那麼你又會作何感想?」

天城微有吃驚:「不會這樣吧……如果死者就是森博黎人,何必砍頭?又何必砸碎他的腳骨呢?完全沒有必要嘛!」

我和天城又仔細搜查了大約半個小時,但很可惜沒有什麼有價值的發現,在死者的書桌上有大量的稿紙和信件,我們準備在詢問澄子之後再一一閱讀。

3.瑞特綜合症

劍持車是個精壯的男子,是那種讓人看第一眼就覺得有安全感的人。澄子完全倒在他的懷裡,一看見我和天城過來,才稍微端坐,而劍持車的衣襟已經沾滿了澄子的眼淚。

「……森博澄子小姐,對於您兒子的事情,我們還有幾個問題要問你,請您務必如實回答,這對捉拿這件殺人案的凶手可能有著巨大的幫助。」我動之以理。

澄子的情緒已經穩定了許多:「是的,警官,我會盡量配合你們工作的。當然!我也非常想抓住殺死我兒子的凶手!請問吧……」

「我叫作鯰川,這位是天城法醫。那麼……我們開始把?」

「好的,車!你也務必說出你知道的事情!」澄子提醒在一旁的劍持車。

於是我問道:「我們想知道的是你兒子的雙腿究竟是怎麼殘廢的?是外傷還是神經挫傷導致的癱瘓?」

澄子道:「都不是。大約一年半之前,我和我丈夫的情感已經到了破裂的邊緣,可是禍不單行,我兒子黎人就在那時得了一種奇怪的病。雙腿各個關節處莫名的腫脹起來,黎人是個很懂事的孩子,一直不叫痛,可是我看他雙腿腫脹的樣子,就知道這毛病有多麼來勢洶洶了!」

「那你丈夫是什麼態度?」

「不是我現在存心要說他的壞話,實在是他那時的表現完全不像一個孩子的父親!孩子得了怪病,他卻一走了之,留下我們母子兩個孤苦伶仃、無依無靠。不過我也知道他不是個靠得住的男人。」

「嗯,之後呢?到底是什麼病啊?會導致半身殘廢?」

「醫生診斷下來,原來我兒子得了一種叫作‘瑞特綜合症’的風溼性關節炎。」

「啊……原來是關節炎啊!可是關節炎會導致他雙腿殘疾嗎?」

「其實患關節炎的病人都是很痛苦的,別人不理解他們是因為別人根本沒有親身體驗過這種痛苦!我們不是醫生,對於這種疾病沒有什麼深入的瞭解,總之,這種毛病會嚴重破壞病人關節的功能,其實和骨折以及癱瘓所造成的後果是一樣的。」

「嗯,我懂了,這種關節病會破壞關節部位的組織,從而導致病人無法行走、疼痛難忍。」

「是的,在確診之後,醫生作出了最大的努力,使用激素治療的量也在不斷增加,可是病情彷彿陷入了僵局之中,不見好轉也不見加劇。後來醫生說,再繼續進行治療,也無法保證真正的治好……」

「就這樣不管了嗎?」

「當然不是,藥物還在繼續服用,可是如果要全好,也並非一朝一夕的事情。」

「哦,也就是說森博黎人目前仍然處在肉體的痛苦中咯?」

「是的,並沒有完全治好,黎人也只能遠離校園。在半年之前,我和黎人搬來了這裡,就是希望能有一個安靜的、舒適的環境配合黎人的治療。」

「那麼,您先生磯川京呢?」

「磯川京是個厚顏無恥的人!」澄子面露怒容,「我們搬來這裡後不久,磯川京就不知怎麼知道了我們的住處,不斷來這裡騷擾我們,當然他的目的是來向我索討生活費……口口聲聲要把我兒子接到他那裡,不知安的什麼禍心!」

「那森博黎人認為他父親怎麼樣?」

「黎人是和我一心的,都痛恨他的父親。磯川京因為屢次被我拒絕,居然在黎人的屋子旁邊也造了一間屋子,說是可以隨時來照看黎人和我。其實還不是為了要從我這裡索取錢財?」

我從窗口望去,果然看見在黎人屋子的旁邊有著一棟小小的木屋。

「那麼,」我繼續問話,「磯川京找到你們之後,有沒有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

「哼!磯川京實際上是個外強中乾、欺弱怕強的人!不敢對我們母子兩做出什麼事情。」

「嗯,那麼這裡附近的人,比如說矢部誇三、關口百翼他們知不知道你們的事情?」

「現在知道了呀!都是磯川京去亂說的!我本來是決定和劍持車先生廝守的,一起照顧兒子。可是被磯川京找到了以後,他就到處宣揚,說我是個怎麼怎麼樣的女人……我可被他給還苦了!」澄子說話的時候,劍持車一直握著她的手,給她安慰。

「我理解你現在的心情。那麼……你覺得黎人是不是被磯川京先生殺害的呢?」

「不可能!」澄子堅決的搖頭,「他還沒有這個膽量!」

「那麼磯川京先生現在在那裡呢?」

「不知道……他半個月前被……被我打斷了一隻腳後,就再也沒出現過。」

「啊!他被你打斷了一隻腳?」

「不是這樣的!」劍持車忽然站了起來,「不是澄子打斷的,是我!那時在大約半個月以前,我、澄子、黎人還有黎人的兩個朋友一起在黎人的屋子中歡慶,因為那天是黎人二十歲的生日。可是磯川京那個傢伙卻突然出現了,他彷彿是特意來對付我似的,一直不停的罵我……警官大人,我不說你也應該知道他罵的話有多難聽了吧?」

「是的,後來呢?」

「後來,他好像真的發怒了,抄起了桌子上黎人用來做功課的圓規,就向我刺來……」

「啊?那個時候,磯川京是用圓規的針尖來刺你嗎?真的是這樣嗎?」

「是的,他不想真的殺人,因為他不敢,所以拿起那樣的東西來嚇嚇我。不過我可不是好惹的,一腳就踢斷了他的腿。」他望向澄子,「我可是學過跆拳道的哦!」

「啊,我清楚了,後來磯川京這個人就消失了嗎?」

「他彷彿知道自己再也得不到什麼好處了,所以就搬出了那間屋子,從此就沒了他的蹤影。」

我和天城面面相覷,磯川京那天所用的凶器和今晚凶手所用的一樣,都是圓規。

我繼續提問道:「那麼黎人因此輟學了咯?」

澄子回答道:「是的。不過黎人是個聰明的孩子,不停的在家裡自學。他的兩個同學也時常利用放假的機會來看望黎人。」

「具體是哪兩個同學呢?」

「仲間奈緒子和阿部狹,都是黎人高中時候的同學。嗯,對了,他們說好今天要來看望黎人的。」

「那真是太好了,正好問問他們關於黎人的情況,能提供什麼線索也說不定!」

「是的。」

天城向我使了個顏色,我立即想起了一個很關鍵的問題:「對了,澄子女士,你難道不認為你的兒子其實還有可能活著嗎?」

「你是指在黎人屋中的屍體被人砍去了頭部而無法辨認其真實身份嗎?」

「是的,因為砍去了頭部……而且,死者的腿骨也被人敲碎了,所以一時之間無法辨認身份。那麼死者就有可能不是黎人的呢!」

「警官所說的我這些,我在看到屍體的時候也曾考慮過,實際上,死者身上所穿的衣服和褲子也不是黎人當時所穿的……」

我和天城都是一驚:「什麼?死者的衣物不是黎人的?」

澄子搖頭道:「不!確實是黎人的,不過我是說不是黎人當時所穿的!我記得今天晚上我、劍持車和黎人吃完晚飯後,黎人是穿著一件藍色的絨線衫、黑色的褲子。可是屍體卻穿著黑色的絨線衫和白色的褲子。」

「怎麼會這樣呢?」我不禁脫口而出。

「不知道啊……不過我不認為黎人會特意換過衣服,而實際上……我也懷疑衣櫥中是否還有那兩件衣服。」

「你是說原本黎人所穿的藍色絨線衫和黑色褲子已經被凶手處理掉了嗎?」

澄子點頭。

「啊,這確實是一大疑點。那麼你見到死者的衣服被換過了之後,為什麼還認定死者就是黎人呢?」

「但是……我特別檢查過,因為……因為黎人患有先天性的包皮過長,我檢查過死者的那個部位,和黎人一摸一樣。」

「啊!」我感到很尷尬,「……你檢查之後,又把屍體復原了?」

「是的,為了不破壞現場嘛!我檢查屍體的行為實際上已經違反了這點,所以之後為了彌補又把屍體復原了。」

「你曾發現過刺殺黎人的那把刀嗎?」

「沒有,我看到屍體的時候,他的背部就沒有什麼刀。」

「進入現場之後,除了檢查屍體,你和劍持車還做了什麼事情?」

「我幾乎昏倒,劍持車說你們是警察,所以陪我來找你們。」

我轉向劍持車:「可是我在旅館內並沒有看到你呀?」

「是的,我送澄子到旅館之後,就立即折返了,我懷疑凶手是否會再次來到現場毀滅證據,所以一直守在我的房間,觀察著黎人的屋子,以防有什麼突發情況!」劍持車的說法似乎很有道理。

「嗯……黎人一般幾點睡覺?」

「黎人非常喜歡夜晚,說夜晚有一種神祕的吸引力。來到這裡之後,黎人一般都要深夜十二點左右才睡覺,不過如果有了什麼靈感的話,拖到凌晨三四點、四五點才睡覺也是常有的事情。」

「那麼今天晚上,黎人屋子的燈是什麼時候滅的?」

「我和劍持車是在十一點睡覺的,那個時候我透過窗子看到黎人屋子的燈還亮著。」

「哦,也就是說黎人屋子的燈其實根本就沒有滅掉過,一直開到了他被殺之後。嗯,我明白了。剛才你說黎人的‘靈感’,請問黎人通常在晚上待在房屋中幹什麼那?」

「黎人是個很有理想的孩子。他通常是要到中午才醒來,下午是自學的時間,而一到了晚上,黎人通常是在寫小說。」

「小說?那你知道是什麼方面的小說嗎?」

「黎人在沒寫完之前,不肯給別人看的,所以我們也不知道。不過警官大人可以去黎人的書桌上翻閱。」

「知道了。那麼……澄子女士和劍持先生,我能否總結一下到目前為止,我們所知道的情況?嗯,好的,第一,我們知道黎人的死亡時間大約是在凌晨一點半左右,而澄子和劍持車聽到黎人屋中鏡子被砸裂所發出的聲音則是在三點半,那麼凶手在這兩個小時中究竟在幹什麼呢?這是第一個疑點。第二,死者的頭部被凶手所砍去,死者身上所穿的衣服並非黎人生前所穿,而是被凶手所調換了,那麼凶手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呢?是為了隱藏死者的真實身份嗎?雖然死者的特徵和黎人吻合,但是也不能排除死者並非黎人的可能性,這要等待進一步的驗屍。第三,死者的胸前有被圓規劃傷的傷痕,而在大約半個月以前磯川京就曾用圓規行凶,這二者之間有什麼關係嗎?第四,凶手在行凶之後,打碎了衣櫥的鏡子,這樣做到底有什麼目的?第五,就是動機,凶手到底是因為何種目的而要殺死黎人呢?……對了,澄子女士和劍持先生,你們認為有沒有什麼人有一種想殺死黎人的慾望呢?」

澄子考慮了一會兒,道:「我想不出來,因為黎人一直是一個很聽話的孩子,甚至可以說有一點孤僻吧。何況在搬來這裡之後,黎人也從不出來和別人見面,我想應該沒有什麼人要置黎人於死地吧!」

「那麼,劍持車先生呢?」

劍持車答道:「我也想不出來,不過我總覺得黎人和他那兩個同學之間的關係不一般!」

「你是指剛才提到的黎人的高中同學仲間奈緒子和阿部狹嗎?」

「是的,我就是覺得黎人好像十分愛慕奈緒子,可是奈緒子似乎更喜歡阿部狹……」

「你是指:阿部狹橫刀奪愛嗎?」

「具體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這些都是我個人的揣測,到底真相如何,警官大人可以在今天親自問他們。」

「嗯,我一定會關注的!那麼……你們認為在這海灘居住的人,比如矢部、關口等,有沒有可能有動機殺死黎人呢?」

「不太可能吧?我剛才已經說過了,黎人搬來這裡以後,幾乎就沒有出去過,自然也不會結上什麼仇家。」澄子的語氣是斬釘截鐵的。

我們一時也問不出更多有關案情的事情,便讓劍持車好好安慰澄子,回到了「萊特旅店」。天城立即向警署報了案,估計到下午,警方就可以派人來運走屍體了並作進一步檢驗了。

我疲倦的躺倒在床上,天城滿面疑容,道:「唉,鯰川大人,這又是一件傷腦筋的無頭屍案件呢!」

「的確!各種證據看似互相矛盾嘛!」我氣憤的道。

「嗯,當然,目前最重要的還是儘快弄清楚死者的真實身份!」

「嘿嘿,天城兄弟,照你的理解,你認為屍體是不是森博黎人呢?」

天城不容置疑的道:「一定不是!理由有很多:第一,如果死者真是黎人,那就沒有必要砍去頭部了!並且把屍體放在黎人的屋子中。第二,死者是背後中刀,可是黎人一直坐在輪椅上,凶手究竟是怎麼行凶的呢?不能從胸前刺入嗎?第三,死者的衣服和褲子都被調換過了,可以推斷死者並非黎人,而是凶手要把死者裝扮成黎人所以特意將屍體換上黎人的衣物,可是卻沒有料到澄子清楚的記得黎人當夜所穿的衣服。第四,死者的腳骨被凶手砸碎了,如果屍體真是黎人的,凶手有必要這樣掩蓋嗎?呵呵,鯰川大人,如果屍體真是黎人的,你又怎麼解釋以上的四點呢?」

我不服輸的道:「但是,你的這個推斷也有不盡如人意的地方:第一,如果屍體不是黎人的,那麼黎人現在在哪裡?黎人雙腿不能行走,又能到哪裡去呢?第二,澄子檢查過死者的陰部,發現死者生殖器的形狀是和黎人一摸一樣的,雖然包皮過長的症狀也不是很少見,但是我覺得還是要相信澄子作為一個母親對兒子的判斷吧?」

「……沒有了嗎?呵呵,鯰川大人,你才提出兩點異議呀!」

我面上現出了紅暈:「……難道面對殺人事件這種事情,還得依靠疑惑之處數量取勝嗎?誠然,我也覺得死者有很大的可能不是黎人的,但是……唉,我總覺得澄子的直覺是正確的!」

「辦案的時候,可不能隨便相信一個女人的直覺呀!大人!」

「當然。」我點頭,「天城,你不回去好好睡一覺嗎?我可累得很呢!接下去就要面對黎人的兩個神祕的同學了!」

「恰恰相反,我可興奮了……自從那件‘二十角館的無頭屍’之後,我還真沒遇到什麼有趣的案子呢!這件案子,充滿了矛盾,也是充滿了吸引力啊!」天城興沖沖的走出了我的房間。

我嘆息了一聲,正要蓋被子的時候,忽然看見門口出現了矢部誇三那張冷冷的臉。「果然改不了‘窺視’的習慣!」我唾罵了一聲,重重的關上門,我要好好的睡一覺,才能有精力面對這件複雜的案子。

4.卑鄙的陌生人

醒來之後,大約是下午一點,我、天城和矢部一起去拜訪「白兔酒店」的店主關口百翼和他的妻子關口雪子,希望從他們那裡能獲得些許線索。不過,說實話,我還是很期望能見到雪子小姐,她可是我這輩子所見過的最漂亮最可愛的女子了!不過關口先生很明顯是個佔有慾強烈的男人,所以我們能不能見到雪子還是一個未知數。

「白兔酒店」的裝修十分簡陋,只有上下兩層,下層是酒店,而上層則是關口夫婦倆居住的地方。也許關口本人根本就沒想把什麼心思放在酒店的營業上吧!

果然,站在櫃檯旁邊的只有一臉嚴肅的關口百翼,而不見雪子。

我道:「關口先生,你是否知道今天凌晨森博黎人被人殺害了?」

「哦?」關口的表情似乎無動於衷,「被殺的是森博黎人嗎?嗯,今天早上矢部來我這裡的時候告訴我了,不過據他說是一具無頭屍,他也沒有告訴我死者是森博黎人。所以我不知道……」

矢部在一旁解釋道:「是的,因為我懷疑死者不是黎人,所以只告訴了關口是一具無頭屍體。」

我繼續問道:「那麼關口先生,你能提供什麼關於森博黎人或者森博一家的線索嗎?」

關口搖頭:「很遺憾啊,警官!聽說黎人是個雙腿殘廢的孩子,所以幾乎從來不邁出家門,所以……我和雪子都沒有機會見他。他的母親澄子倒是常來這裡,不過她一直和那位劍持車先生交流,我也插不上什麼話。總之,我對於森博一家沒有什麼瞭解。」

「那麼雪子小姐呢?」

「也一樣,她可比我更不想見客了!」

胡說!明擺著是被你「雪藏」了!我似乎賭氣似的問道:「能否讓雪子小姐出來回答幾個問題?」

關口顯出了不耐煩的神色:「我妻子今天身體有些不舒服,還在床上躺著呢!何況我不是已經說了嘛?雪子和我都對森博家一無所知啊!我勸你還是把心思花在黎人那邊比較好吧!」

我想這樣衝突下去,也問不出什麼來,口吻變得吻合多了:「哈哈,不要激動嘛,關口大作家!因為你是開酒店的,所以對於這塊地方的人幾乎都見過面,我希望你能提供什麼線索啊!嗯,那麼我冒昧的問一下,貴店最近是不是在晚上常來一個穿著黑色大衣的神祕男子?」

關口點頭,想了一會兒才道:「是的,好像半個月之前出現的,幾乎天天深夜都來這裡喝酒。不過他披著大衣戴著帽子,來的時候又都是深夜,也選擇坐在比較偏僻的角落,所以我不能完全認出他的容貌。我想,應該是從別的地方來的人吧?也許覺得我這裡的酒味道很不錯,呵呵!」

「那麼他有什麼特徵呢?」

「……讓我想想,似乎沒有什麼特別的特徵嘛!」

「是男人嗎?」

「從語氣和口音上,我覺得應該是男人。」

「那麼能判斷大約幾歲嗎?」

「很難啊……我感覺那個人在故意改變自己的聲音,也許二十幾歲,也許三十幾歲,不過四五十歲也是可能的哦!」

「真是太可惜了。」我有些沮喪,「那個陌生人一般來這裡幹嘛呢?喝酒?」

「是的,不過也不會喝得酩酊大醉,每次最多喝一瓶。喝完之後就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往哪裡去。」

我雖然想到了一個關鍵問題,可是沒有辦法問出來。

在一旁的天城看到我這欲言又止的樣子,做了一回「不識時務者」:「關口先生,不好意思,我想知道那個陌生人有沒有對你的妻子雪子做出什麼不應當做出的事情,或者在言語上不尊敬之類的……」

「你是指什麼?你是什麼人?」關口幾乎「勃然大怒」。

「啊……我是協助鯰川警官調查的法醫。這個問題……」

「這個問題,和黎人被殺一案有關嗎?」

「現在我還不能說明背後的聯繫,不過我希望您能儘量協助警方辦案呢!」

關口猶豫了一會兒,簡短的答道:「確實有一點點的不敬,不過之後也沒有什麼過分的舉動。所以他來的時候,我都叫雪子躲在樓上,不要下來招待他的!」

似乎已經不能再在這個問題上停留了!我搶過天城的問話權,繼續進行例行公事般的詢問:「我們知道了關口先生,我們不會到處宣揚的!我想問的是,你知道黎人的親生父親也就是磯川京先生嗎?」

「知道啊!他是個酒鬼,一直到我店裡喝酒……最可惡的是,我看他盯著雪子的眼神就不對!」

「哈,想不到磯川京還是個色鬼啊!」

關口投來了充滿憤怒的目光。

我道:「那麼你認為磯川京是個怎麼樣的人呢?」

「他是個酗酒、愛吹牛、說大話、責任感差勁的人。總之,澄子和他的結合是一件悲劇。」

「他來‘白兔酒店’幹什麼呢?」

「一邊喝酒,一邊責罵他的老婆。總之是個放肆的傢伙,把自己的醜事說出來,居然也不覺得羞恥!」

「知道了。那麼磯川京在半個月前就沒有再來過嗎?」

「是的,我半個月沒見過他了。」

「你覺得磯川京有沒有可能要殺死黎人呢?」

「啊?」關口似乎沒有想過這個可能性,「我不知道,不清楚這種男人心中的想法。」

很明顯,關口百翼對於森博一家所知甚少,再繼續詢問下去也沒有什麼價值,臨別時我不忘囑咐關口先生:「多謝!如果你想到了什麼線索,不要忘了及時通知我們啊!我們就住在‘萊特旅店’。向雪子小姐問好啊!」

接下去,我們打算再次拜訪森博澄子和劍持車,並等待黎人兩個同學的來臨。

一路上,「窺視狂」提出了對於關口回答的一些疑問:「關口在回答那個深夜出現的陌生人的事情上,似乎有點隱瞞!」

「哦?怎麼說?」

「關口因為陌生人調戲雪子的事情,曾經發過很大的脾氣。完全不是像他說的那樣,那個人只是在口頭上對雪子小姐不敬!」

「啊……那麼關口為什麼要隱瞞呢?」

「這我就不清楚了,也許是不想讓醜事外傳吧!而且,我覺得關口也知道那個人的長相和特徵。這點連我也是知道的……」

「什麼?矢部你知道那個陌生人的長相?」

「不,不是長相,那個人穿著寬大的黑衣,又戴著帽子,而且出現在深夜,我看不清具體的長相。不過他走路的時候,有一隻腳是瘸的!這點我看得真真切切的。」

「是哪隻腿呢?這點很重要哦!」

「讓我想一想,」矢部沉思了一下,「我想應該是左腿。」

「那麼你知道為什麼他的左腿瘸了嗎?」

「這我怎麼可能知道,我和他又沒有進行什麼交流?」

「你從來不去‘白兔酒店’的嗎?」

「當然,總覺得那裡是地獄。關口對他的妻子太殘忍了,都不讓見人。」

「嗯,我也覺得關口的心理可能不太正常。不過,凶手總不可能是關口吧!畢竟他是完全不清楚森博家的事情的哦!」

「最好問清楚關口和雪子的不在場證據。」

「嗯,是的。」我隨口答道,接著看到劍持車正在門口等我們:「進來吧!澄子小姐正在內屋等大家呢!」

進去之後,便看見森博澄子的臉上寫滿了悲哀:「鯰川警官……」

「怎麼樣,警署派人來運走了屍體嗎?」

「是的,中午的時候來的。據說還要作進一步的鑑定。」

「嗯,最重要的是要確認死者的身份。對了,澄子小姐,你真的能肯定死者正是森博黎人本人嗎?」

「雖然黎人的頭被砍去了,衣服還被換過,但是一個母親對於自己的兒子有著一種很準的直覺……警官大人儘管懷疑好了,不過我還是覺得屍體正是黎人!」

「但是澄子小姐,你沒有想過嗎?如果屍體是黎人的,那麼凶手把頭部砍去、把衣服調換、把腿骨砸碎等等行為,不就沒有意義了嗎?」

「啊……正是如此。不過……」沉浸在哀痛之中的澄子,顯然沒有過多的心思像個局外人似的去從理性的角度分析這件無頭案。

「那麼,我能問幾個昨天遺漏了的問題嗎?」

「當然,我也希望你們能儘快找出凶手,為黎人報仇!」

「我們會盡力的!那麼我想問的是,那天劍持車踢斷的是磯川京的左腳還是右腳?」

劍持車答道:「我是右撇子,自然練的也是右腳,警官可以想象一下,我踢出的右腳自然是重重的砸在了磯川京的左腳上。」

「你確認是骨折嗎?」

「這點倒是不能肯定,不過磯川當時十分痛苦,連滾帶爬的走了。」

太好了!這樣的話……

連矢部也意識到了其中的巧合,在一旁驚呼出聲:「警官,剛才我忘記告訴你了一點!有一次關口偶然向我抱怨那個陌生人的對於雪子不敬的舉動,我還記得關口稱呼他為‘菊岡京’!」

「哇!」我一臉興奮,「這樣就對了,半個月前,磯川京被踢傷了左腳從此在森博家消失;也正是在半個月前,‘白兔酒店’出現了一個陌生人,他的左腿也明顯受過傷,而且自稱為菊岡京。這樣推論的話,磯川京也就是菊岡京!」

「二者之間是有著某種聯繫!可是……鯰川大人,」天城在一旁提醒道,「磯川京經常去酒店胡鬧,那麼關口應該對磯川京十分熟悉,為什麼當磯川京披了大衣、戴了帽子之後,關口就認不出眼前的菊岡京就是磯川京呢?而且,磯川京有什麼理由非要改頭換面,然後繼續出現在酒店嗎?」

「對了,澄子小姐,磯川京有沒有一件黑色的大衣,和一頂……矢部,菊岡京的帽子是什麼顏色?」

「一身的黑色。所穿的鞋子也是黑色的,不過我看不清是皮鞋還是跑鞋。」

「嗯,磯川京有沒有一件黑色大衣和一頂黑色帽子呢?」

「有啊,不過磯川京不常穿黑色的衣服,他是個很外顯的人,總是穿一些五顏六色的衣服,還自稱為時尚人士。」澄子答道。

「那麼,你知道在‘白兔酒店’一直出現一個很像磯川京的陌生人嗎?」

「嗯,有一些耳聞,不過沒有傳說他很像磯川京,我也僅僅知道是一個深夜飲酒的陌生人罷了。啊……警官,那個人是磯川京嗎?」

「還不能確認,不過各種特徵顯示菊岡京是磯川京的可能性很大。澄子小姐,你認為磯川京為什麼要扮作陌生人的樣子在深夜出入‘白兔酒店’呢?」

「哼!他不是挺喜歡那個雪子小姐的嗎?也許是為了她去的吧!」

「那你不認為菊岡京的出現和黎人的被殺有著某種聯繫嗎?」

「我已經說過了,磯川京沒有那個膽量去殺人,而且還是他的兒子呢!」

「可是半個月前,也就是黎人生日那天,他確實抄起圓規想要刺殺劍持車呢!」

「呵呵,你認為圓規能刺死人嗎?那是他像在外人面前顯示自己的勇敢罷了!」

「這樣啊……不過如果菊岡京的出現和本案無關的話,那麼磯川京為什麼要這麼做?」

「很明顯,是為了雪子小姐。」澄子沒有醋意,顯然他已經對磯川京徹底死心了。

「磯川京在離黎人屋子旁邊,建了一個木屋,自磯川京半個月前不知蹤影后,那個木屋有誰進去過呢?」

「不太清楚,不過木屋上不是有鎖的嗎?」

「那麼誰有那間木屋的鑰匙呢?」

「我們都沒有,我想應該只有他一個人有鑰匙吧!磯川其實是個很沒有安全感的人。」

我轉向矢部:「矢部先生,你還能提供什麼關於那個菊岡京的線索嗎?」

「基本就是這樣了。不過關口先生好像對他很不滿,發了很大的脾氣,似乎還和雪子小姐吵了起來。」

「這關雪子什麼事情?」

「就是嘛!不過這種古怪的男人,思維也是和常人不一樣的吧!」

「……那個陌生人對雪子不敬之後,關口沒有閉門謝客嗎?」

「似乎沒有啊,顧客可是付錢來的哦!而且,我想那個人也不可能一直對雪子有什麼不敬吧!再者,這幾天關口不是把雪子藏起來了嗎?菊岡京不可能見到她了。」

關於磯川京和菊岡京,我們所得到的線索就是這些了,我想最好還是能逼關口百翼講出更多的關於菊岡京的事實。

之後,我們左等右等也不見仲間奈緒子和阿部狹的蹤影,矢部因為要吃晚飯所以先走了,而澄子挽留我們在她家裡吃晚飯。

在飯桌上,澄子和劍持車相當的沉默,畢竟桌子旁邊少了一個人嘛!

為了調和氣憤,我問道:「澄子小姐,那你是怎麼認識劍持車的呢?」

「是這樣的,我和劍持車大約是在一年前認識的,那時黎人還住在醫院裡,劍持車因為患有風溼熱,就躺在黎人病床的旁邊。他對黎人非常關心,經常幫黎人拿飯,陪他上廁所等等——要知道,患有關節炎的病人行動是很不方便的——而且那時我也很想有個依靠。於是漸漸的,我和劍持先生就互相熟悉了。」

「風溼熱?」

「是的,也是風溼性疾病的一種。」劍持車道,「我的病很快就治癒了,可是黎人的病卻不見好轉。那時我也是孤苦一人,獨自闖蕩。我的職業是中學的老師,現在正是寒假,所以我來這裡陪伴澄子。」

「你是什麼時候來的呢?」

「二十多天前吧,我也順便來輔導一下黎人的功課。」

吃完了飯之後,還是不見奈緒子和阿部狹,我和天城就都回到旅館中去了。

但是,令人氣憤的是,我好不容易才從複雜的案情中鎮靜下來,正在美夢中暢遊的時候,那個「窺視狂」又開始瘋狂的搖動我的身子。

「啊……怎麼了嘛!這麼晚了,到底有什麼事情啊?」

矢部誇三面無表情的道:「快去海邊,我發現了一些線索。」

「海邊?」我疑惑的問,迅速的穿上衣服,這時天城也被矢部叫醒了。

「是的,剛才我去海邊看星空的時候……」

「看星空?」想不到這怪人居然也會「附庸風雅」。

「是的,我總覺得夜空是很神祕的,有著巨大的魅力。」

「然後呢?」

「發現一頂黑色的帽子半埋在沙子中。我想那就是菊岡京的帽子!」

「好,這確實是一個重要的發現。那我們快走吧,你沒有動過證物吧?」

「當然,我看到之後,立即來通知你們了。最好讓關口先生來確定一下……」

當我們趕到海灘的時候,果然發現在靠近海水的地方插著一頂帽子,是黑色的寬邊帽子。

我正要拾起它,忽然看見在海平面的另一端,有一艘巨大的遊輪正在向我們駛來。

「那是什麼?」我心想,這種時候,怎麼會有遊船駛來這裡呢?難道是來旅遊的?不過這種天氣……明顯不太可能。

船駛近了,這時我看清了那是一艘豪華遊輪。

忽然從船上傳出了爭吵的聲音,藉著月光我看見兩個人正在互相廝打,互相辱罵。

「哎呀!到底怎麼回事?」真是莫名其妙。

接著我看到了不可思議的一幕:這兩個人中的一個人被另一個人打翻了,正發出輕輕的哀號,而另一個人卻誓不罷休,將他整個人拋進了大海。

我、天城和矢部誇三都感到很驚訝,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將別人推下游輪,船裡面的人難道都漠視這殘忍的一幕發生嗎?

「啊……救命呀!我不會……不會……游泳呀!」被推落的人叫道。

「去你媽的!把你送到這島上,我可是仁至義盡了!」在船上的那個人趾高氣昂。

「我去救他!」天城說完,迅速脫下衣服,浸入冰冷的海水中。

不一會兒,那艘豪華遊輪就駛遠了。

「怎麼會有這麼冷血的人呢!」我不禁脫口而出。

但是,當天城把那個不幸的人救上岸的時候,我就明白他究竟是為何被人推下海了。

這個不住吐水的人正是「島田莊司筆下占星術師兼偵探御手洗潔的現實中的原型」御手洗濁!

這流浪漢一定是混到遊輪上騙吃騙喝去了,能把他丟在陸地上,的確可算是仁至義盡了!

天城打著寒顫,道:「呀,又是他。上次是差點餓死,這是卻是差點淹死……不過,鯰川大人,你認為他的到來對解開這樁疑點重重的無頭案有所幫助嗎?」

我不置可否,只是向狼狽的御手洗濁問道:「你要吃點什麼嗎?」

5.御手洗濁的本色

天城將御手洗濁背到「白兔酒店」,然後叫了一瓶白蘭地和一大堆麵包和牛肉。我將那頂重要的帽子扣在桌子上,盯著御手洗濁。御手洗濁一邊吃一邊打著冷戰。

我向關口百翼道:「不好意思,你有沒有多出來的衣服可以給這位先生穿?」

「當然。」關口拿來了衣服,給御手洗濁換上,店裡的空調也開了。

「哈哈,不好意思,把你們夫婦倆吵醒……」

「哪裡!這位先生,是你們的朋友嗎?」

「實際上,他是一個無職業的遊民呢!」

「我想問一下,這頂帽子是菊岡京的嗎?」我指了指桌上的帽子。

關口瞧了一眼,道:「很像。」接著就上樓去陪伴雪子小姐了。

我揶揄的問御手洗濁:「御手洗君!這次究竟是因為什麼被人家趕下船來的呢?」

「什麼呀?不就是吃了幾頓飯嗎?至於將我推下海嗎?人心不古啊!人們之間都不想互相幫助了!」御手洗濁嘴裡都是肉屑和美酒。

「不過……混到人家遊船裡騙吃騙喝,也是不對的哦!」

「那也不差我一個人的食量嘛!」御手洗濁抱怨道。

我向天城使了個眼色,天城好言好語的對御手洗道:「御手洗大人……您的推理能力可說是相當厲害!您是否願意協助警方調查一件案子呢?……啊,當然,在這其間,我們保證你的吃住問題。呵呵,這可不算騙吃騙喝了,這叫作協助警方破案,是優良公民呢!」

「什麼?一件案子?什麼案子?」

「是一件一定會讓你感興趣的案子。還記得那個‘二十角館的無頭屍’嗎?」

「嗯?」御手洗濁似乎剛剛醒悟過來,「啊,怪不得你們會來救我,難道你們就是那個鯰魚警官和天下一嗎?」

……這傢伙居然在剛才不知道我們是誰!我可從來沒見過如此健忘的人!

「嗯,實際上,我叫作鯰川漂馬,這位是天城一二法醫。」

「哦,知道了,如果是件奇案,我一定試試。不過我可不是來幫什麼警察、爭當什麼優良公民的!我純粹是為了滿足個人慾望!嘿嘿,滿足個人需要罷了……」御手洗濁眉開眼笑的吃著面前的一堆食物。

「……不管是什麼原因,反正如果你能協助我們,我保證你至少能夠度過這個寒冷的冬季。」

「哦,那很好啊……」御手洗濁不停的吃喝,似乎完全不關心什麼案子。

我道:「這次的案子的確很複雜啊!對了,和之前你破的那件案子一樣,是一件無頭屍案件!」

「嗯?無頭屍?為什麼要變成無頭屍?」

「啊?什麼意思?」

「我是說,凶手為什麼要砍掉死者的頭部?你們已經有答案了嗎?」

「我和天城都分析過,可是總覺得當中有很多的疑點。」

「不是為了隱藏身份嗎?呵呵,不過現在的法醫學先進得很,砍頭來隱藏身份已經不能達到目的了。」

「的確如此。不過,凶手砍頭卻還有別的目的,比如隱藏死者的真實死因什麼的……」

「是這樣嗎?」

「似乎不是,因為致命傷口在背後。」

「嘿嘿,沒有把死者倒插在水裡?」

「……沒有。死者就死在自己的屋子裡。不過,奇怪的似乎,死者的衣服被換過了。我想,這大概也是為了隱藏身份。」

「矛盾哦!砍頭也不能完全隱藏身份,換掉衣服,又有什麼用呢?」

「是啊,而且……唉,現在的情況真的很複雜,御手洗君吃完之後,我再把案情詳細的告訴你吧!」

「不,吃完之後,我還要好好睡一覺呢!唉,這兩天都是在倉庫中睡覺的,腰痠背痛啊……」御手洗濁毫不害羞的說道。

我尷尬的一笑,正在沉默的當兒,御手洗濁隨便的用別人衣服的袖子擦了擦嘴巴,然後對我說道:「我說呀,天城兄弟……」

「對不起,我叫作鯰川漂馬!」我的臉色鐵青。

「嗯,那麼鯰川兄弟,依據你的推斷,能分析出凶手是個心理狀態如何的人呢?」

「……御手洗君!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啊?」

「分析凶手可能的心理狀況,對於破案可有著很大的幫助呢!怎麼,鯰川大人,你在警察學校裡沒有學過這一點嗎?」

「當、當然學過,不過逮捕凶手要靠人證和物證,心理分析那一套有點虛無縹緲啊!」我略微反對道。

「嗯,確實,心理分析往往帶著分析者本人的主觀情感在內。不過,如果不分析凶手可能的心理狀況,又怎麼能確定動機和凶手所‘特有的行為’呢?」

「特有的行為?你是指什麼?」

「只有在某種特殊心理情況下,才會發作的某種‘行為’呀!我說啊,鯰川大人,不會心理分析而僅僅依靠確實的看得見摸得著的物證而來尋找凶手,恐怕是很難的吧!」

「你這樣說的話,似乎也很有道理。」

「當然,那麼大人認為人類具有‘帶有社會特色的心理狀況’是在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不明白這傢伙又要說什麼了……

「呵呵,當然是在社會制度形成之後咯!所以才形成有‘社會特色’的心理狀態!換言之,這種心理狀態,並非人類本身就有的、並非人類本心認可的某種狀態,這種面前的役使一旦和其本心的慾望產生了劇烈的矛盾,那麼暴行甚至凶殺也就產生了。」

「似乎是這麼回事。」我應和道。

「的確是這麼回事。」御手洗濁喝了一口酒,鄭重其事的說道,「慾望的壓抑產生焦慮,焦慮得不到排解,所以只能通過破壞的手段來釋放,呵呵,才不管這樣做的下場呢!弗洛伊德老師不是把‘我’的這種狀態分成了三樣嗎?是的,伊底、自我和超我。所謂的伊底指的是什麼呢?這個詞明顯是指‘伊底普斯情結’,也就是一種原始的指要求自我滿足的慾望,呵呵,也就是性慾,弗洛伊德可是個認為人類所有焦慮和癔症的病源正是性慾得不到滿足的傢伙呢!不過,我們如果仔細思考一下的話,說不定內心會同意弗洛伊德的這種說法哦!只不過我們身處在這個社會中吧,為了維持住社會的這個體系,而要不停的撒謊罷了!是的,伊底就是指人的慾望,原始慾望,滿足自己的需要,通常就是指性慾。而自我是什麼呢?只是任伊底或者超我擺佈的東西罷了,自我被夾在這二者之中,很痛苦呢!自我沒有什麼主張,它只是伊底或者超我的壓迫的表現罷了。而所謂的超我,區別於伊底,是指一種教條、教條、法則、準則和規則。人類所承認的社會,無不在以各種各樣的莫名其妙的法則規劃整體人類,人類不能越出這些條條框框中,為了滿足自己的個人慾望而破壞了社會的組織形式!當然,超我就是由‘我’所產生的對於自己的勉強的要求罷了!呵呵,只不過是勉強的自我要求而已,一旦人們能夠清醒的意識到這種為了維持社會存在而必須尊重的法則只是一條條毫無意義的、愚蠢的東西的時候,超我也就土崩瓦解了,人類也會和其他動物一樣;再次返回到獸慾猖狂的年代中去……哈哈,鯰川大人,那你說究竟是社會這種不正常的組織形式更適合人類呢?還是人類蛻變為獸類,更將獲得自由和快樂呢?當然你會說我瘋了,人類怎麼能再次返回獸族、整天磨牙嗜血呢?當然,在社會中生存的人類會很得意的宣揚動物是低級的,而能創造發明、秩序井然的人類當然比它們要高級多了。不過,我的這番話並不是在討論人類和獸類究竟那個更值得學習,我只想說明,人類還沒有高級到完全擺脫‘伊底’的糾纏的時候,人類到目前為止還在伊底和超我之間水深火熱的生存著呢!在明處互相尊敬和愛戴,在暗處不知道做出什麼樣的類似獸族的行為呢!所以說,一旦一個人伊底的力量過於強大,他的慾念得不到一定程度的滿足,他就會尋求一種更具破壞性的釋放方式,不錯,殺人正是這種平衡手段之一……

「呵呵,說到這裡,不知道各位讀過來自中國,嗯,所謂‘唐宋八大家’之一的蘇洵的文章嗎?我主要是指他的《六經論》。蘇洵這個人的思想十分駁雜,中國戰國時期的諸子百家幾乎都對他有不同程度的影響,他的論調也是十分怪異,甚至有些學者認為應該把老蘇踢出‘八大家’的行列!呵呵,他在《六經論》中對於中國古代的六部典籍做出了毀滅性的評價,嗯,大人說得不錯,《易經》是‘六經’中的一部,另外還有《詩經》、《書》、《禮》、《樂》和《春秋》。那麼蘇洵是怎樣評價這六部典籍的呢?呵呵,想不到幾千年前的東方學者居然和弗洛伊德的理論可說是殊路同歸!蘇洵認為這六部經典,是統治者為了其統治的目的而創造出來的!毫無疑問,是為了壓抑人類本身的獸性!就拿《易經》來說吧,蘇洵說它是用來‘神天下之耳目’的,也就是讓人覺得這本書高深莫測,使人類不禁對其仰視膜拜,從而讓人去遵守各種人為製造出來的規條。而《樂》則是‘潛率而悠遊之’,哈哈,在不知不覺中就讓人屈服了。說得最妙的是《詩經》,不是有‘《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謗而不亂’的評語嗎?也就是說蘇洵認為人類的本性是不能被剋制下去的,所以統治者要有一定程度的變通,允許人們寫一些或者吟唱一些帶點色情或者犯上作亂精神的詩篇,以此來讓人類的‘自我’感到輕鬆一些,是的,就是起了平衡的作用。蘇洵的《六經論》雖然著眼點是在批評統治者的統治手段,可是在不經意之間已經確認了人的本性是強大的以及必須要做出某種協調這兩個偉大的認識。

「相信說到這裡,大家都明白我的意思了吧!沒錯,如果我們將伊底和超我的對抗縮小到犯罪學的領域的話,那麼大部分的犯罪也正是因為罪犯沒有得到某一種平衡,所以通過暴力的手段釋放自己的不滿而造成的了!當然,這種慾望的不被滿足,有著兩種相互背道而馳的起因。一種我之前已經說了,是伊底的慾望。另一種呢?則是超我的慾望。沒錯,超我也和伊底一樣,有著它自己的‘獸慾’,不過不是人類基本的食色本能,也不是什麼求死本能……而是一種類似於尼采所說的要成為‘超人’的慾望。不過,也有著不同,尼采所說的‘超人’們也有輕視人類,但是其最後目標還是為了人類自身服務,雖然自認為高於人類與獸類,可是其輕蔑同類的程度不如我所說的超我的‘慾望’。這種‘超我的慾望’則是強烈的輕蔑人類本人,認為人類日常生活中所施行的一切,比如食色、工作、理想等等,都是不值一提的,他們會說:‘你們對於抽象空間一無所知,這世間可只是一場兒戲!’他們當然會這麼說,這類‘超我慾望’大多產生在一些從事抽象工作、或者文字工作者的身上。他們所接觸到的世界都離現世太遠了,試問一個整天在思考宇宙的極限、時空的扭曲、某種難解的謎題的人,會對任何人們每天都要重複的沒有創造性的事情感興趣嗎?一旦他們認識到同類之間的愚昧,那麼矛盾也就隨之產生了,因為超我的慾望得不到切實的滿足和支持,同伊底得不到滿足一樣的,他們也會通過暴力的手段宣洩自己,呵呵,彷彿要向這個世界證明這個世界的荒誕性一樣!哈哈,超我的暴行表現為荒唐和幼稚或者富有幻想性的性質,而伊底的暴行則更多的表現為殘酷、冷血和錯亂。」

「難道你否定這個世界嗎?」我忍不住問。

「哈哈,我只是一個隨波逐流的、胸無大志的、隨遇而安的流浪者罷了,哪能談得上否定不否定這個世界呢?嗯,我似乎對你們說過‘莊子認為世界是在倒退’這個理論吧?是的,世界會越來越混亂。不過這究竟是源於人類本心呢?還是這個物理世界?」

「什麼意思啊?難道人類的作祟居然和物理世界有聯繫嗎?」

「有呀!宇宙不是在膨脹嗎?……或許你們會問宇宙的膨脹和社會的混亂有關嗎?實際上,事物總是變得越來越糟糕,這好像被叫作什麼默菲定理吧?我雖然不認識這個默菲,不過我很同意世界正在趨向混亂這個事實。因為宇宙的不斷膨脹,我好像聽說過什麼熵能量也會不斷增加的古怪理論,然後這個理論就說,宇宙的膨脹會引起世界的混亂,比如杯子中的水會忽然變成其他的液體啦、房屋會自動移動啦、世界上到處充滿地震和風暴啦等等……這可是物理學上的理論呢!所以我說,世界的混亂究竟是物理世界的改變所造成的還是人心不古所造成的呢?或者,可以認為二者有著聯繫嗎?究竟是物理世界改變人心,還是人心改變物理世界呢?……呵呵,怎麼會這樣,我們是在討論唯心主義和唯物主義嗎?」

「不知道呀……」我很佩服御手洗濁瞎扯的本領。

「那麼也許會有人問為什麼現在的世界還是很穩定的呢?杯子中的水似乎永遠不會發生什麼變化嘛!實際上,答案很簡單,還沒到時候呢!宇宙的膨脹還沒達到足以造成杯子中的水隨時發生變化的程度嘛!不過,我很懷疑真的到了那個時候,人類究竟能不能察覺到其中的古怪呢?實際上,人類會習慣於這種混亂的!怎麼說呢?你們好像一臉疑惑嘛?呵呵,我舉個我剛剛想到的例子吧?宇宙是在不停的膨脹,可是膨脹的速度會不會改變呢?是變慢還是變快呢?假設宇宙膨脹的速度在不斷遞增,並且最終有一天達到了光速……哈哈,不要一副古怪的表情嘛,僅僅是我個人的假設而已啦!那麼,宇宙間各個星球相互離開的速度達到了光速,甚至超越了光速,之後呢?根據相對論,時光是會倒流的吧?沒錯,星際之間停止了膨脹,並且相反的開始壓縮了……哈哈,真是太有趣了,各個星系之間的距離一直不停的縮小,那麼我們人類呢?由於是時光的倒流,我們的社會組織形態也是倒著產生……不,實際上是倒著瓦解的。可能一開始,人們就處在科技高度發達的時代呢!可是隨著時間的倒退,科技慢慢的退化、文明的燦爛逐漸瓦解,就這樣,人們捨棄了科學技術,重新拾起了地上的石頭,啊哈,人類迴歸到了原始人,接著,人類又退化成了猿類。嗯,很明顯,宇宙的塌縮的結果是,重新將所有物質和時間聚集在奇點處,等待開始的那一剎那,宇宙重新發生了大爆炸,我們的時代又來臨了。呵呵,我想說的是,在那個塌縮的宇宙中生存的人類會感到不適應和奇怪嗎?完全不會,很正常嘛!丟掉機器拿起石頭對他們來說可是一種進步哦!注意,是進步哦!……這樣說來,在那個時代也會有類似莊子的人出來宣揚說,社會其實是在退步,我們應該丟掉石頭,拿起機器!」御手洗濁越說越興奮,不過我聽得一頭霧水,真是難以忍受這個傢伙了!

我打斷他道:「可是宇宙的膨脹和塌縮與凶殺案有關嗎?」

「呵呵,在塌縮的宇宙,被殺死的人可會從墳墓中爬起來,向我們打招呼哦!……言歸正傳,殺人事件的發生就是慾望不被滿足的結果,無論這種慾望究竟是獸性的還是超人性的。不過說到底,人類只是宇宙中的一顆塵埃,宇宙操縱著人類,當然人類也在製造著宇宙。雖然不明白殺人和宇宙的確切關係,不過我總覺得它們有神祕的聯繫呢!」

「什麼意思?人類還在製造著宇宙?」

「當然咯?你不知道人擇原理嗎?我們人類只能生活在被我們觀測出來的適合人類生存的宇宙中呀!換言之,宇宙是被人類觀測出來的,它其實存不存在,我們不知道。以此推論下去,人類的過去也是人類本身往前追溯所創造出來的呢!呵呵,說起來還有點唯心主義的調子呢?不過人擇原理和唯心主義沒有什麼關係,一個的著眼點在於觀測這個行為本身,一個的著眼點則是人類的神祕的心靈世界。再者,人擇原理還是站在一個不敗之地哦!因為人類不能站在一個非人類的立場上來觀測人類,所以人類本身是推不翻人擇原理的,可是生活在別的也是被他們自己所創造出來的宇宙的生物又是無法和人類交流的。人擇原理要大家努力的就是嘗試和別的宇宙的生物建立聯繫……什麼,你說外星人?不是那回事,外星人可以存在呀,也可以和人類交流呀,不過一旦這個外星人的存在妨礙了人類的存在,那麼這種外星人就不被人類所觀測到了。所以說,嘗試和其他宇宙的生物交流,實際上是不可能的,因為交流的一瞬間,也就是人類所創造的宇宙徹底毀滅的時刻。呵呵!所以說到底是宇宙影響人類還是人類影響宇宙,看似矛盾,實際上並不矛盾。這就像著名的雙生子問題一樣,其中的一個人以接近光速的速度旅行,一個人留在地球上不動。如果他們的視力足夠好的話,那麼他們的視線將穿過厚厚的星雲,並且都認為看到的對方比自己年輕,嘿嘿,實際上沒有一個絕對的共同的時空,有人說過世界可以分成兩個,實際上宇宙有無限多個,有多少個人類個體存在,就有多少個宇宙。哈哈,其實每一個原子它們所經歷著的宇宙也是不同的呢!宇宙有無窮多個,只不過互相有著類似之處,所以我們人類意識不到其他渺小的不同之處罷了!哈哈哈哈……真是太有趣了!呵呵,我這些話也是從不同的立場在闡釋殺人事件產生的各種原因呀……」

我完全不認為它們之間有著什麼聯繫。

聽了御手洗濁一大堆廢話,我感到身心俱疲:「嗯,你說得不錯。這麼說來,你同意協助調查了?」

「嗯?調查什麼?」御手洗濁似乎把無頭屍的事情給忘了。

「殺人事件呀?」我提醒道。

「哦,我說過了,能滿足我好奇心……不,是能滿足我慾望的,我一定會協助你們的。不過說到底,我也不是協助你們,僅僅是為了滿足自己的需要罷了!」

我沒好氣的問道:「那麼,您的需要究竟是伊底的需要還是超人的需要呢?」

御手洗濁道:「當伊底慾望得不到滿足時,我就滿足超人的慾望;當超人的慾望得不到滿足時,我就滿足伊底的慾望呀!」

「真是巧妙的回答……」而我真是精疲力竭!

「如果二者都得到滿足,那當然最好咯!不過大多數時候,我的二者是都得不到滿足的哦!而且,如果連伊底的慾望都滿足不了,那麼哪有什麼功夫來滿足超人的慾望呢?所以呀,要抓緊時間,及時行樂呀!」御手洗濁又埋頭大吃大喝。

6.御手洗濁的朗誦

罪案發生的第二天清晨,御手洗濁似乎極不情願的從溫暖的被窩中爬起來,一邊穿衣吃飯,一邊聽我對於這件無頭案的詳細敘述。

聽完了我細緻的描述後,御手洗濁也不禁搖搖頭,道:「大人,這樣的案子可真夠奇怪的呢!到處充滿了矛盾和錯亂,哎呀,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現在最重要的是搞清楚被害人的真實身份,具體的鑑定結果大約在兩天後就能出來啦!」

「可是……我有一個直覺,啊,大人,你希不希望屍體真的是黎人的呢?」

我愣了一會兒,才道:「如果屍體不是黎人的,那麼許多匪夷所思之處也可以得到解釋,但是卻使案情進一步複雜化;如果屍體正是黎人的,那麼有許多疑問將會更加突出,真是傷腦筋的謎團啊!」

御手洗濁笑道:「警官呀,聽完你的敘述,我有一個令人吃驚的想法,不過我現在不能告訴你,還要進行進一步的調查和取證。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一點,我認為那具屍體正是森博黎人!」

「啊!」其實我心中一直以為屍體不是黎人的,「真令人吃驚啊!但是這麼一大堆的疑問你又該怎麼解釋呢?比如說……」

御手洗濁揮了揮手,示意我不必說下去了:「當然,是有很多疑問,可是只有在一種情況之下,各種疑問才能得到唯一的也是最合理的解釋。呵呵,所有散落在各處的細小的令人疑惑不解的謎團,都是由一個核心詭計所引起的,這不是島田莊司的那個什麼‘島田流’嗎?但是,這件案子卻和島田那傢伙的東西有著明顯的區別……嘿嘿,別指望我會這麼早就說出來,一則是因為我自己也不能肯定,二則是我需要證據。」

我嗤之以鼻。隨後我們三人以及似乎表現得非常熱心的矢部誇三再次拜訪森博澄子和劍持車。

仲間奈緒子和阿部狹大約是在今晨八九點的時候才到,據他們所說是火車出現故障,不得不換乘。

仲間奈緒子、阿部狹以及森博黎人都是二十歲,但此時他們應該洋溢青春歡樂的臉卻始終陰沉、憂鬱。

劍持車主動向我們具體解釋了「瑞特綜合症」,看來他查閱了不少醫學書籍:「‘瑞特綜合症’其實是‘血清陰性脊柱關節病’的一種。還包括強直性脊柱炎、銀屑性關節炎、炎性腸病關節炎以及反應性關節炎。其共同特徵是:病變主要位於關節周圍的韌帶骨連接處,均可影響脊柱,但又可影響周圍關節,有不同程度的骶髂關節炎。實驗室檢查,得瑞特綜合症的,一般HLA-B27呈陽性,而類風溼因子為陰性,血紅細胞沉降率——ESR值——遠遠大於正常值,一般性用短管法為男性0~8mm/h,可是黎人在當時達到了100mm/h。而如果通過X線檢查,可見脊柱生理彎曲消失、椎體變方、韌帶贅或者骨贅形成,晚期還出現典型的竹節樣改變。骶髂關節可見間隙狹或者消失、邊緣不清、蟲蝕樣改變、骨密度增高。治療是非特異性的,以對症為主,宜用腎上腺皮質激素治療。如果炎症消退的話,就可以恢復行走能力了,不過後遺症是對個關節處的韌帶或者骨骼會形成腐蝕和消磨,疼痛會依然存在。」

聽完了劍持車的「學術性」的發言,我點點頭,接著開門見山的問身旁的一個男生:「這位是阿部狹同學吧?」

「是的,警官有什麼問題要問嗎?一定要找出凶手啊!」阿部狹咬牙切齒的回答,不過我總覺得他所流露出來的感情有一些虛假。

「那麼我們就開始了。我首先想知道,在學校中的黎人是個怎麼樣的孩子,他有沒有什麼仇家?」

「嗯……黎人的性格似乎有些孤僻和抑鬱,平時很少和同學進行交流,總是捧著書籍在一旁閱讀。若說他有什麼仇家麼……我想不出來,因為他和同學沒有很深的交往嘛!哦,對了,黎人和學校老師的關係似乎一直不太好。」

「那是什麼原因導致關係不好呢?」

「不被理解呀!黎人他一直自認為自己的學識豐富,可是你知道學校當中都進行的是應試教育,所以黎人的特長是不可能被施展的,黎人似乎一直看不起老師,辱罵他們的虛偽。不過老師的態度似乎很寬容。」

「真的是這樣的嗎?」

「哈哈,老師們只不過是礙於面子,不想讓別人瞧出他們的不滿而已。因為身為老師,怎麼能夠對‘小朋友’們憎恨呢?所以寬容的態度也只是在面對黎人的時候,在暗地裡說不定一直在咒罵黎人呢!」

「那你覺得這件案子是不是某個懷恨在心的老師所犯下的呢?」

「不可能吧……應該沒有仇恨到要殺了他的地步才對,再說自從黎人一年半之前生病住院,就和老師都斷絕了關係。所以我覺得殺害黎人的不可能是學校中的老師或者同學吧?」

「嗯,的確如此。那麼根據你和黎人的交往,你覺得黎人是個怎麼樣的孩子,還有如果撇開校園,你覺得什麼人可能要殺死黎人呢?」

「黎人和我的交流也僅限在知識方面,特別是上數學和天文學方面,是的,我們都對於這兩門學科十分感興趣。但是我覺得黎人一直是個特受到壓抑的孩子,除了知識,他也沒有什麼其他的愛好了,比如體育鍛煉什麼,他就完全不喜歡。哦不,他不是不喜歡,而是不屑一顧。說實話,他是個輕蔑體力勞動的傢伙。至於警官的第二個問題麼,我也想不出來,因為黎人的交際圈子很小,撇去了同學和老師,也只剩下了家庭吧!不過這個問題黎人的母親應該比我更加了解。」

「嗯謝謝你的合作。那麼這位是仲間奈緒子小姐嗎?」

「是的,」仲間奈緒子是個膚色很白的女孩,雙眸水靈,「我也要回答以上的問題嗎?」

「呃……」我其實很想問一個關於他們三人隱私的問題,「奈緒子小姐,聽說……我聽劍持車先生說其實黎人一直挺愛慕你的?」

仲間奈緒子似乎早有準備:「是的,黎人是挺喜歡我的。不過,怎麼說呢?警官,他只是一種衝動而已。」

我反問道:「愛情難道不全是情感的衝動嗎?」

「哎呀,不是愛情,他對於我的追求完全不是出於愛情這個因素。那是徹徹底底的女性崇拜,你瞭解嗎?是的,在我看來,黎人是個不得志的人,不僅在學校被老師和同學忽視、冷漠,而且在家裡又得不到父母的理解,所以他心中自然而然的出現了一種崇拜情結……是的,就是對於女性的崇拜,不過我倒是很榮幸能夠成為黎人心目之中的女神。但是這種感情是發自其內心的一種信仰,而不是愛情!」

「等等,你剛才說黎人得不到父母的理解?」

「那是當然的。黎人的父母文化水平都不高,至於黎人在幹什麼他們完全不理解嘛!」

我轉向澄子:「澄子小姐,你們平時不太瞭解黎人他的內心世界嗎?」

澄子思索了一會兒,緩緩的道:「確實,我們疏忽了。我們一直在物質上給黎人溫暖,可是在精神上我們和黎人交流得實在是太少了。」

我點點頭,又繼續問奈緒子:「那麼,你拒絕黎人了嗎?」

「是的……不過當然是通過婉轉的方式。」

「你沒有想過會對黎人造成傷害嗎?」

「啊!難道我必須接受他的一個帶有自私性質的崇拜情結嗎?」

「呵呵,當然不是這樣。我只是問,你覺得黎人經過這件事之後,心靈是否受到了創傷?」

「當然,每一個願望不得滿足的人其內心當然會受到傷害。不過黎人的心靈疾病和本案有關嗎?」

「聽說你和阿部狹現在是情侶關係?」我一針見血。

阿部狹率先說道:「確實如此。我和奈緒子從高中就認識了,我們準備在念完大學後就立即結婚呢!」

「那麼黎人的插入,有沒有對你們產生影響?」

阿部狹笑道:「難道警官以為是我們因為感情上受到了黎人的妨礙,所以殺死了黎人嗎?」

我連忙揮手否定:「不是這樣的,只不過是例行詢問而已。那麼請問一下,兩位在昨天凌晨一點鐘到四點鐘,人在哪裡?」

「是不在現場證明嗎?」阿部狹推了推他的眼鏡,「我們在開往這裡的火車上呢。不過之後火車出現了故障,嗯,大約是在兩三點鐘的時候,之後我們就下車,住到旅館中去了,因為反正也得耽誤一天了。之後另外訂了票子,今天早上坐地鐵來到這裡的。」

「哦,我知道了。」我心想這算什麼不在場證明。

在一旁百無聊賴的御手洗濁這時發問了:「你們覺得森博黎人是否喜歡他的父親磯川京要勝過喜歡他的母親澄子呢?」

「啊?」奈緒子和阿部狹都是一愣。

森博澄子抬高分貝道:「你怎麼可以這樣問呢?我已經為黎人付出得夠多了,他怎麼會喜歡那個人呢?」

御手洗濁直言不諱:「當然,對於磯川京的‘厭惡’情結在你的教導之下被強行灌輸到黎人的腦子中去的吧!但是,黎人自己內心究竟是不是也在厭惡這個男人呢?我想,就連你這個做母親的也不一定能肯定的回答吧!」

「什麼意思?我當然能夠肯定的回答,黎人厭惡他的父親!」

「不不不,不是這樣的。只是你自己厭惡你的丈夫,所以不斷的教育孩子也要一樣厭惡他的父親,而孩子究竟接不接受你的這種教育,其實大可商榷呢!而且,在青春期的孩子往往有一種逆反情結,你越是這樣辱罵磯川京,說不定孩子心中會生出對於磯川京這樣的人物的憐憫和嚮往呢!」

澄子的臉色鐵青,不想言語。

御手洗濁繼續問道:「你們以為如何呢?阿部狹和奈緒子小姐?」

「我不是特別理解這個問題。為什麼黎人會要嚮往磯川京這樣的人呢?」奈緒子問道。

「一部分是因為遺傳。黎人知道在自己的性情中有很大一部分類似於磯川京,所以會因為母親的否定而視自己為磯川京的同類,所以在表面上裝作對母親認同對父親厭惡,可是實際上,黎人確實有一部分的情感是傾注在磯川京身上的,也就是說,在厭惡中有著喜歡,在否定中有著肯定。」

阿部狹微笑道:「不是特別理解呀……不過這樣的問題和殺人事件有關嗎?」

御手洗濁點頭:「當然有關,瞭解涉案人員的心理狀況對於破案是很有幫助的哦!不過……我也就說句實話,像阿部狹先生這種沉浸在理性思維、沉浸在對於名利的追求中的人,恐怕也確實是很難理解黎人的這種矛盾心境的吧!」

「什麼?你說我是……」

「沒錯呀!阿部先生,以後會成為冷血的人哦!奈緒子小姐,可要當心哦!」御手洗濁得意的說道,「呵呵,奈緒子小姐去‘白兔酒店’看看雪子和關口,就知道自己的未來了……」

阿部狹和奈緒子怒目而視。

御手洗濁繼續道:「可是黎人就完全不同了。剛才奈緒子小姐說得很對,黎人對於你的追求確實有很大一部分是源自自我產生、為了滿足自我需要的對於‘女神’崇拜的情結。嗯,說得準確一點,那是由超我所產生的!沒錯,他一定要有一個巨大的、永恆的、完美的嚮往和追求的目標,才能讓他有勇氣活在這麼一個他所認為不值得存在的世界上。因為這個世界對他來說是俗世,是有才華的人不得志的世界。」

我完全不清楚為什麼御手洗濁轉瞬之間對於未曾謀面的黎人有著這麼大的感慨,只聽御手洗濁一陣大笑:「哈哈哈哈,其實我和黎人可是同道中人呢!……啊,各位對不起,剛才我有些失態,那麼鯰川大人,你繼續問話吧!」

我完全被御手洗濁打亂了陣腳,一時之間想不出什麼和本案有關的問題。

天城提議道:「我們可以去看看黎人書桌上的文稿和信件。」

御手洗濁一馬當先,我們還未踏進去,就聽見他在朗誦一首黎人的詩歌:

「有一種自由叫作孤獨,

它在我一生中靜靜飛舞;

有一種愛情叫作殘酷,

它讓我心痛卻無法停步;

有一種夢想叫作迷惘,

它在我不眠的夜裡飛翔;

有一種永恆叫作悲傷,

它讓我奔跑不悔路上。」

「寫的真不賴呢!鯰川大人,你有沒有聽出來這首詩歌完全寫出了黎人的心態?」

說實話,我完全不明白這首詩歌的意思。

「啊,這裡……似乎是黎人的一篇自傳?」御手洗濁端詳了大約五分鐘後,嘆氣道:「大人,我能不能讀一下?文藝性和思想性都俱佳呢!不過我懷疑這裡除了我大概是沒有人能真正懂得黎人的心境吧!」

真是的,既然我們都不懂得,你又何必要讀呢?不過我還是很給御手洗面子:「可以呀,或許有助於破案!」

御手洗濁清了清嗓子,很嚴肅的朗讀起來:

「我自破體而出,望父而哭;又一刀割斷我的臍帶,我那稚嫩臉蛋凝出黑色眉黛始,便被人推入滾滾紅塵,時喜時優,歷劫生死,有所珍重,亦有所悔厭。

「自幼喜好孤獨冷清,見繁華局面手足無措。過分敏感之內心受盡人世間之創傷,愈助長我優柔好沉湎之性情。至紅塵教育有所侵犯我,懼之恨之,既無力逃遁又無力顛覆,自始至終,置於冰冷與火熱中、行動與思維中。但紛擾驟至,難葆真心,也亦合汙,也亦清高。前者難以相融,後者又孑立無助。是時,最討厭自我之妥協,也最憎恨世人之逼迫。求大真大美大自由而不得。雖有一二至友,多合乎興趣,鮮有投我性情。是時,內心中求愛與求死兩種本能尚未得掘發,多感迷茫難容。

「至心智稍成熟,逢一大劫,臥床半年,想盡生死苦樂,居於病房中,與天南地北各路各色人攀談,方知身外之雜亂與精彩。其間,旦生暮死者見之,癲狂亂舞者見之,齷齪下流者見之,老少男女都來令我振奮。雖肉身之破損,父母憂泣,但所獲者頗多。至別之日,大懷傷情,依依不捨。此乃我與世俗一大交流。

「其後,經歷樂苦獲大解放之我,其性格固執而又燃有雄心,多於現實不合,而遭親友之當頭一擊。深感為人之難,精神屢至潰境。這一求死本能為一求愛本能化解,實我大幸。放浪形骸,從心所欲,流連美女,大肆不滿現實,可又為現實視為浪蕩者。至今多苛責我之濫為,但又覺快樂時光已逝而嘆息。又妄讀逍遙者書,齊善惡富貴,自詡有大美而不言。如此輕鬆之格局,為現世教育所打破。覺所學之無用,而不學,察自我之長處而難展。復又墮入無間地獄,難以超脫。後又拜佛,視為己類而慶幸。確定心性本體之認識。然多方尋覓無良方,及我春心始動,以之為人生唯一意義。經歷樂苦,常吟我心插滿刀與鮮花之言。感我既無法掙脫自我又無法求外在賞識自我。陷入焦慮。乃令自己安忍不動,靜慮深思,雖從心所欲但不逾矩,處處可得但一心淡定。以此度日,或可了一生。痴狂與淡定蓋非所求愛者與死者,但以此非大逆又非溘然之心其後。」

御手洗濁讀完之後,長嘆了一口氣道:「真是好文章!不過各位你們能解讀一下嗎?」

我搖頭放棄,奈緒子道:「他所說的‘妄讀逍遙者書’,是指《莊子》,也是他生前最喜歡的一本書。」

「不錯!看來奈緒子小姐確實很理解黎人!……」御手洗濁投以讚揚的目光,「他說‘我心插滿刀與鮮花’也就是指對於奈緒子小姐的戀慕,呵呵,其實是崇拜啦。因為得不到的痛苦如同尖刀插入胸膛,而愛情的悸動則如鮮花般燦爛浪漫。嗯,還有這幾句,比如‘確定心性本體之認識’,難道是指《楞嚴經》,嘿嘿,黎人的閱讀量實在是很驚人的哦!但是……澄子小姐,他所謂的‘多於現實不合,而遭親友之當頭一擊’又是指什麼呢?而且看似是在他出院之後也即搬到這邊才發生的事情。」

澄子不情願的道:「黎人一直想當個作家,可是我不同意。我讓他在這裡自學,然後去參加考試。」

「嗯是了,這就是現實的逼迫,因為滿足不了內心長久的、最炙熱的慾望。嘿嘿,為什麼不就讓黎人當個作家呢?他的詩文可寫得很好呀!」

澄子搖頭道:「這樣不行的。作家的收入有限,除非你寫的書十分流行。但是我覺得這樣的機率是在是太小了,不如用心讀書,將來才有個安定的好工作啊!」

御手洗濁點頭:「確實如此,總之,黎人是個不僅被自己壓抑也被外界壓抑的人。真的是很痛苦哦!所以黎人需要得到一種釋放……啊,這裡這裡……我能不能讀一下這裡?嗯,黎人在他的一篇小說的開頭這麼寫道:‘我很憎恨我的父,全是因為他的自私,致使他這輩子的所愛統統的遠離了他。他很可憐嗎?我不曾覺得。只是……只是當我意識到,在我身上,終究遺傳了一些我父親的脾性的時候——他的極端的自私——我忽然驚天動地的為自己可憐了起來。還有我的母親,我總意識到自己對不起她,可是,無法補償了……在我的世界中,可說完全不曾承認過她的重要性。或許,她的重要也是指對於我而言吧。她很平凡,毫無孤潔可言,我總把她看作小人。而我不是……’黎人呀……」御手洗濁似乎有所震驚,「各位,黎人終於找到了一種釋放的方式!」

我直聽得一頭霧水,不禁問道:「那是什麼?」

御手洗濁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又細心的翻閱黎人的手稿,但是一直沉默不語。大約過了十分鐘,御手洗濁面現憂鬱的道:「我們去磯川京的木屋瞧一瞧!」

木屋被上鎖了,也沒有最近有人開啟過的痕跡,我道:「要不要撞開門進去瞧一瞧?」

御手洗濁搖頭:「不必了。我們現在最好再去‘白兔酒店’蒐集線索!」

「不吃中飯嗎?」阿部狹在一旁提醒道。

御手洗濁懶得回答他。

7.五組二律背反

結果只有我、天城一二、矢部誇三和御手洗濁再次造訪關口夫婦。

御手洗濁毫不避諱的問道:「關口先生,能讓雪子小姐出來嗎?我們要問一兩個問題。」

關口道:「我不是說過了嗎?雪子身體欠佳,還在休息。」

御手洗濁毫不遲疑:「我想問雪子小姐你們的不在現場證據。」

「什麼?難道我們和殺人事件有關嗎?」

御手洗濁不置可否:「不是這樣的。只是例行公事問一下。」

關口猶豫了一下,道:「好吧。」上樓去叫雪子小姐了。

我問道:「御手洗君!你難道認為關口夫婦和這件案子有關嗎?」

「不能這樣說吧?其實問題的關鍵根本不在雪子會說什麼……」

我幾乎被御手洗濁搞糊塗了。

雪子的臉色紅潤,完全不像身體欠佳的人。她的肌膚雪白、明眸水靈、體態輕盈、舉止得體、笑靨燦爛,當得上是「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我不禁在一旁看得呆住了。

御手洗濁向雪子微笑道:「雪子小姐,我想問一下昨天凌晨一點鐘到四點鐘,你們夫婦倆一直在一起嗎?」

雪子毫不遲疑的答道:「我們一般都是晚上十二點鐘關店睡覺的,前天也不例外。」

「那麼你丈夫有沒有可能趁你睡著的時候偷偷出去呢?」

關口吃了一驚:「什麼?你居然懷疑我?」

雪子依然不緊不慢的答道:「我是一個很容易驚醒的人,幾乎一整夜都處在潛睡眠的狀態中,所以如果我丈夫起床的話,我應該會知道呀!」

「真是太感謝了!」御手洗濁很紳士的點頭俯身致謝,「雪子小姐,請您繼續休息吧!祝身體健康、活躍發展啊!」

關口瞪了御手洗一眼,就陪雪子上樓了。

「難道是雪子為關口作了偽證?」我猜測道。

御手洗濁搖頭:「不是!雪子不是個會撒謊的女子。不過,她一直處在潛睡眠的狀態下,其根本原因也是出於丈夫有些變態的愛。其實,雪子是個受到關口精神上折磨的人呢!」御手洗濁不再作聲,似乎在為雪子默默的悲哀。

關口又一臉木然的出現在我們面前,御手洗濁繼續提問:「在出事的那晚,菊岡京也曾到酒店喝酒嗎?」

啊呀!我怎麼會忘記了這個一個關鍵的問題!

關口道:「是的,那天他喝得特別晚。雪子都已經睡著了,他還在喝酒。」

「啊?那你沒有陪雪子一起睡覺嗎?」

「嗯,那個人一點多鐘的時候才走的。之後我也上去睡覺了。」

「那麼……到底是一點幾分的時候走的呢?」

「這個呀……」關口想了一下,「好像是一點剛過一會兒的時候走的。」

「非常感謝,不過關口先生,你真的不能提供關於菊岡京的一些特徵嗎?比如臉部容貌啦之類的?」

「很遺憾呢!我不是說過了嗎,他坐在偏僻的位置,臉部又被寬邊帽子遮擋住了,來的時候又都是深夜,所以我沒有看清。」

御手洗濁接著問話的語氣很嚴肅:「菊岡京昨天晚上有沒有來這裡喝酒?」

「他沒有來。」關口答道。

「如果菊岡京來了,請務必通知我們。」御手洗濁最後提醒道。

離開了‘白兔酒店’,久不言語的矢部誇三忽然提供了一個重要的線索:「警官大人,黎人被害那晚我也看到菊岡京了。」

「哦?你看到菊岡京離開酒店了?」

「不,看不見呀,從我的旅店完全看不見‘白兔酒店’的出口,不過我可以肯定的是菊岡京大約在凌晨一點多鐘的時候走過我旅店的前面。」

「走過你的旅店?」

「是的,然後又折返了。因為周圍太暗,所以我不知道他要到哪裡去。」「萊特旅店」的北面是一片森林,而「白兔酒店」位於「萊特旅店」的南面,再南面則是一片海灘,而黎人的屋子位於酒店和旅店的東面約兩百多米的地方。

「確實是在一點多鐘嗎?」

「我聽見鳴鐘敲響了一下。」

「不過……鳴鐘在一點半的時候也會敲響一下呀!你聽到的究竟是一點鐘的一下還是一點半的一下呢?」

矢部皺眉回答道:「然後我就回去睡覺了……所以不知道呀。」

「你能確定那個人就是菊岡京嗎?」

「因為他瘸著腿,而且從衣服和帽子上也能判斷出來。」

御手洗濁滿意的點頭,然後向我和天城說道:「我們回旅店,我要和你們一起分析分析這件荒謬的案子。」

回到旅店之後,我和天城就十分希望能聽到御手洗的分析。

御手洗濁搔了搔頭髮,然後開始了對於案件的整理:「鯰川大人和天城兄弟,能否先讓我按照時間順序說出那個晚上所發生時間的先後順序?」

「太好了!」我對於御手洗滿懷信心。

「那我就開始了!」御手洗濁也是很興奮。

「晚大約十時左右,自稱為菊岡京的男人來到‘白兔酒店’。

「大約十一時左右,森博澄子和劍持車入睡。

「大約十一點半左右,鯰川漂馬和天城一二來到海邊。

「大約十二點左右,關口雪子入睡。

「大約凌晨一點鐘到一點半之間,菊岡京離開。

「此時,矢部誇三在旅店中看見菊岡京出現。

「約一點半時,關口百翼入睡。

「一點半時,森博黎人被害。

「兩點半時,鯰川漂馬和天城一二回到旅店。

「三點半時,凶手砸碎鏡子,澄子和劍持車發現屍體。

「四點時,澄子來到‘萊特旅店’,通知鯰川警官。

「好了,這就是是那個晚上事件發生的先後流程表!」御手洗濁道。

我拍手稱讚:「真是太細緻了!」

御手洗濁繼續道:「而且我們還知道一些一般事實:

「第一,矢部誇三有強烈的‘窺視慾望’。

「第二,關口百翼有強烈的佔有慾,對於雪子有精神上的壓抑。

「第三,雪子整夜處於潛睡眠的狀態。

「第四,菊岡京穿著黑色大衣、黑色褲子和一頂黑色寬邊帽子。並且左腿有傷。

「第五,磯川京有黑色大衣、黑色褲子和一頂黑色寬邊帽子。並且於半個月前被劍持車踢傷了左腿。

「第六,澄子和劍持車仇恨磯川京。

「第七,黎人對於磯川京半是仇恨半是贊同,甚至以之為同類。

「第八,黎人的慾望被澄子所壓抑。

「第九,黎人與外界沒有接觸。

「第十,黎人愛慕、崇拜仲間奈緒子,但是阿部狹已經和奈緒子結合。

「第十一,黎人患有‘瑞特綜合症’,雙腿無法行走。

「第十二,磯川京半個月前失蹤,且無人持有磯川京木屋的鑰匙。」

御手洗濁停頓了一下,看看我們的反應。

我道:「難道……這十二項事實中就包含了這件凶案的真相了嗎?」

御手洗濁點頭道:「確實如此,可是很難被看穿。另外,這件案子最吸引人的當屬五組二律背反了……」

「五組二律背反?」我奇道。

「是的,大人難道不知道?」御手洗濁有些嘲笑我的意思。

我只好道:「那就請御手洗君說出來聽聽吧!」

御手洗濁起身,一邊踱步一邊分析道:

「第一組矛盾就是‘砍頭的矛盾’:

「如果屍體不是森博黎人的,而凶手也不想讓我們以為屍體是森博黎人的,那就沒有必要把屍體搬到黎人的屋子中,並且砸碎腳骨、為屍體換上黎人的衣服;如果屍體不是森博黎人的,而凶手是真的想讓我們以為屍體是森博黎人的,那麼奇怪的是,森博黎人現在到哪裡去了呢?如果屍體確實是森博黎人的,也即凶手不是為了隱藏死者的身份而砍頭,那麼究竟是為什麼非要將死者的頭部砍下來呢?死者的致命傷是在背後,所以砍頭也不是為了要隱藏死者真正的死因。或者說凶手的某種信息被藏在死者的頭部,所以要把死者的頭部砍去,但是我想不出凶手可以有任何的關於自己的信息可以被深深的‘烙印’在死者的頭部。所以……可以這麼說,如果屍體不是森博黎人的,那就無法解釋森博黎人現在的去向,因為黎人無法行走;如果屍體是森博黎人的,那就沒有必要砍去死者的頭部。」

「這就是第一組二律背反……」我喃喃自語。

「第二組矛盾就是‘胸口傷痕的矛盾’:

「屍體胸口的傷痕是從左向右被圓規針尖所劃開的,也即凶手是左手拿著圓規。那麼凶手左手拿著圓規刺向死者的胸口這個舉動是有預謀的還是突發的呢?如果說是有預謀的,那麼為什麼要拿圓規這種奇怪的凶器呢?不能使用尖刀或者木棒、手槍嗎?如果說是無預謀的,可是凶手為什麼要故意使用左手行凶呢?對了,鯰川大人,在和這裡所有人握手、或者吃飯的時候,我注意到所有的人所使用的都是右手!對了,通過黎人書桌上的擺設我們也可以察覺黎人自己也是右撇子……呵呵,如果說凶手就在這些人之中,那麼在用圓規刺向死者的時候,必然是存心要隱藏自己是個‘右撇子’的信息而使用了左手,可是奇怪的是,如此有預謀的舉動,會配合圓規這種道具嗎?也就是說,如果凶手是故意使用左手行凶的,那麼就沒有可能用圓規去刺殺,而是直接用尖刀了。但如果說凶手是沒有預謀的,用圓規刺殺完全是個突發的、意外的舉動,那麼就根本不會考慮到要‘變右手為左手’了!所以可以這麼說,如果凶手是有預謀的,那就不會用圓規這種東西去刺殺;如果凶手是無預謀的,那就不會故意用左手去刺殺。」

我張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仔細聆聽御手洗的分析,覺得十分不可思議。

「第三組矛盾就是‘為死者換衣的矛盾’:

「呵呵,剛才當你們在查看磯川京的木屋的時候,我私下問過澄子,據她所說她在檢查死者陰部的時候,發下死者的內褲也別換掉了,因為一直是澄子為下肢不能活動的黎人洗澡,所以知道在那一天晚上黎人內褲的顏色,嗯,是藍色的被凶手換成了黑色,當然黑色的那條也是黎人本來就有的。那麼,就出現了一組矛盾了:如果屍體不是黎人的,而是凶手為了要讓我們以為屍體是黎人的而為黎人換上衣服的話,那麼這就是個毫無意義的舉動,因為黎人的下身不能活動,無法自己換掉自己的褲子和內褲也沒有必要換掉自己的褲子和內褲,所以要把屍體裝扮成黎人的計謀是不可能得逞的,再者何不將這具不是黎人的屍體換上黎人當時所穿的衣褲呢?假設死者和黎人都在凶手的掌握之中。而如果屍體正是黎人的,那就實在沒有必要再去扒下黎人的衣服換上另外一套黎人的衣服嘛!或許你會說也許是凶手的某些信息被遺漏在了黎人的衣物上,所要被換掉。可是這種信息能穿透厚厚的冬天的褲子而遺留在內褲之上嗎?血跡?嗯,我們假設是凶手自己的血液噴到了黎人的衣褲之上,所以不得不拿走黎人的衣物,可是這樣還有必要為黎人重新換上一套全新的衣褲嗎?沒有必要嘛!因為屍體就是黎人自己的,不存在要將黎人打扮成‘黎人’的需要。哦?或者是掩蓋自己的信息被藏在了黎人衣褲之間的祕密?不對,因為假如有信息的話,信息也被拿走了,所以讓我們知道或者不知道凶手的信息是在黎人被拿走的衣物上,對於凶手一點威脅也沒有。所以可以這麼說,無論屍體是不是黎人的,都沒有必要為屍體換上一套黎人的衣褲。」

「等等……你把我搞暈了!」在御手洗面前,我似乎每次都很遲鈍。

御手洗不顧慮我的遲疑,繼續說道:

「第四組矛盾就是‘背後一刀的矛盾’:

「那一刀,經初步鑑定是致命傷。那麼這一刀究竟為什麼會在背後呢?如果屍體是黎人的,也即凶手在刺刀的時候面對的是黎人,那麼凶手似乎沒有可能把刀刺入黎人的背後,因為黎人一直坐在輪椅之上;或者說凶手是把黎人掀翻在地,而後刺了他一刀?那不對!因為從出刀的部位來看是從下往上刺出,如果黎人是仰躺在地,那麼凶手居然是斜著刺入的咯?沒有必要做出這麼古怪的動作嘛!直接從上往下插進去好了!但如果凶手是被迫黎人轉過身來,並且刺入一刀的話,那就更加說不通了,因為凶手沒有必要一定要在其背後結束黎人的生命!完全沒有必要,可以刺黎人的當胸或者腹部這樣的部位呀?那麼換個前提,假設屍體不是黎人的,那又如何呢?也就是說凶手當時是對著某人的背,接著從下往上刺入了某人的背後,最後將某人裝扮成黎人的樣子。可是為什麼一定要裝扮成黎人的樣子呢?而且我們也找不到除黎人之外失蹤的人了。而且最主要的是屍體如果不是黎人的,而屍體胸前的劃痕確實是被黎人所擁有的圓規所劃傷的話,那麼就一定是凶手出了那背後的致命一刀後,再用圓規劃傷了死者的胸口!哈哈,凶手沒有必要這樣做,無論如何不可能這麼做的!因為要確認是否死亡,大可以用刀子再捅個幾刀,沒必要用圓規嘛!什麼?你問為什麼不可以使圓規的劃痕在那致命一刀的前面?嗯,因為如果是這樣的話,死者就會有防備了,不可能輕易的被凶手從後方刺殺了。所以可以這麼說,如果屍體是黎人的,那麼致命一刀不可能出現在背後;如果屍體不是黎人的,那麼就不會出現圓規的劃痕。」

這下,我完全糊塗了!

御手洗濁繼續道:

「第五組矛盾就是‘菊岡京真實身份的矛盾’:

「關於菊岡京的真實身份,我們有兩個推測:第一個即菊岡京就是磯川京,因為磯川京失蹤之後菊岡京就出現了,並且二者在服裝上類似,最關鍵的是菊岡京和磯川京一樣都傷了自己的左腿。那麼菊岡京究竟是不是磯川京呢?如果菊岡京就是磯川京的話,那麼磯川京為何要改頭換面,自稱為‘菊岡京’呢?完全沒有必要,是為了隱藏自己的行蹤嗎?如果是這個目的的話,可以完全不用必須出現在‘白兔酒店’!所以磯川京沒有必要把自己打扮成莫名其妙、突然出現的陌生人‘菊岡京’!而第二個推測就是菊岡京是被某個人假扮的,這個人故意要讓別人以為‘菊岡京’就是‘磯川京’!這個推測合不合理呢?很遺憾,還是有許多不盡如人意的地方。第一,為什麼要裝作磯川京的樣子呢?我唯一想到的就是這個假扮磯川京的人就是殺害黎人的人,而他要把嫌疑加到磯川京的身上,所以假扮了磯川京,而自己又無法完全的辦成磯川京,所以才自稱為‘菊岡京’以及穿戴得和磯川京類似,並且裝作他的左腳是瘸的!很好,這樣的話也就是承認菊岡京的出現是和黎人的被殺有關聯的,可是我不明白的是,如果凶手要將嫌疑加到磯川京的身上,為什麼從來不在黎人的周圍出現呢?而非要每天晚上去‘白兔酒店’?這不是毫無意義的舉動嗎?誠然,我們現在是對這個‘菊岡京’有一些懷疑,可是這種懷疑和黎人的被殺可說是沒有切實的關聯!再者,自從黎人被殺之後——嗯,假定屍體是黎人的——這個菊岡京就再也不出現了。什麼?你說只是昨天晚上沒出現嗎?不!鯰川大人!這個被製造出來的酷似磯川京的男人,呵呵,我覺得是不會再出現了!所以再去追查什麼‘菊岡京’的下落也是毫無用處的。所以,可以這麼說,如果菊岡京是磯川京,為什麼菊岡京不再出現了呢;如果菊岡京是被其他人所假扮用來使我們的懷疑加到磯川京身上,也即菊岡京的出現和殺人事件有關的話,為什麼菊岡京不出現在黎人的周圍而是專門出現在‘白兔酒店’呢?這便是第五組二律背反了。」

御手洗濁說得唾沫飛濺,而我只感覺御手洗君在一直不停重複唸叨著「雞生蛋,蛋生雞,雞生蛋,蛋生雞,雞生蛋,蛋生雞,雞生蛋,蛋生雞……」。

我已經被他搞得暈頭轉向了。

「但是……真的有合理的解釋嗎?這五組二律背反?」

御手洗濁神祕的對我眨眨眼,道:「這和天城所說的那個‘密室殺人’一樣呀!」

「什麼意思?」我這才知道原來天城已經跟御手洗說過那個密室殺人事件了,「怎麼會一樣呢?」

「我是說推理的前提都錯誤了。嘿嘿,仔細想想看,在推理的時候我們犯下了一個很嚴重的前提錯誤哦!」

完全不明白這傢伙在說什麼……

「對了,天城,你那個密室究竟是怎麼回事啊?嘿嘿,把你那個驚天詭計說出來吧!」我對天城道。

「那可不是什麼驚天詭計!很簡單的事情呀!」御手洗濁不經意的道。

天城傻了眼:「御手洗君!你難道已經知道真相了嗎?」

「當然,凶手A進入密室之後給B服下了慢性毒藥,因為是慢性毒藥所以B不會馬上死掉。B不是和A素有怨仇嗎?接著B把凶手A殺死,並且切成小塊,通過馬桶之類的抽到下水道中去了。嘿嘿,對於密室的推理前提是凶手還活著,可是天城所構想的密室卻是凶手被人殺死和處理掉了!」

天城的嘴巴張成了O型。

我道:「到底是不是這樣啊?果然很……很出人意料哦!」不過我感到,這簡直就是耍弄讀者。

天城嚥了口口水,似乎面有愧色:「其實……也差不多,不過我設想的……唉,我設想的可謂是多此一舉了!我設想的是凶手A自己服下了慢性毒藥,然後和A有怨仇的B把A給吃到肚子中去了,所以會中了慢性毒藥而死……」

這次換成御手洗濁的嘴巴張成O型了。

我大笑道:「哈哈哈哈,天城你的那個‘獻身’故事,真是多此一舉呀!」

「不是這樣的!這其實是個無法避免的難題!」御手洗濁忽然變得很嚴肅,「對於推理小說的作者來說,由於已經事先設定好了詭計,所以無論詭計是否是複雜到‘多此一舉’的程度,作為作者自己也是很難察覺的。因為不能像讀者那樣在不被這個‘詭計’所固定住思維的情況下作出合理的推理。呵呵,所以,有時候一些看起復雜難解的詭計其實都是多此一舉,是作者根本沒有想到能簡單化和合理化的情況下就這麼不假思索的寫了出來!不過,也不必苛責啦……畢竟作者自己是很難察覺的。」

我不依不饒:「那麼天城,你還有想把這個‘多此一舉’的詭計寫下來的衝動嗎?」

天城垂頭喪氣,御手洗濁似乎安慰的道:「其實,凶手如果不是活著的話,讓自己在密室中消失,是有很多種方法的。比如……嘿嘿,在傑克?倫敦的一篇科幻小說《九死一生》中就假設了一種力的存在,這種力是一種排斥力,他能將任何物體分離,不過並不是消滅物質,而是消滅物體存在的形式。嘿嘿,中了這種力量的人,就會變成風一樣消失了哦!」

天城的臉色似乎越來越難看。雖然御手洗本人不覺得如何,不過這對於天城是一種侮辱……

「那麼回到無頭屍案件上來吧,」我道,「到底是什麼推理前提出錯了呢?」

御手洗濁奸笑道:「不能說啊。我雖然看穿了整個事件,可是我缺乏有力的證據哦!不過……兩天吧,兩天之後……」

「什麼兩天?你是指驗屍的結果嗎?兩天之後應該出來了!」

「嘿嘿,不是。我已經能確定屍體是誰的了。我是指我要去北海道……」

這次換成我的嘴巴張成O型了:「北海道?我沒聽錯吧?為什麼要去哪裡?啊,知道了,磯川京在那裡吧?你是去緝拿凶手去了!」

「不是呀!緝拿凶手可不是我的工作喲,說實話,能否抓到凶手將他繩之以法,我一點興趣都沒有。我不是說過了嗎,一邊滿足我伊底的需要,一邊滿足我超我的需要!」

「那麼究竟是為什麼要去北海道呢?」

「設圈套……不過不能說明了,說明了那就不靈了,凶手也許會聽到風聲吧!總之,兩天之後我會從北海道回來,並且找出真正的凶手!」

「那麼,需要我們做什麼嗎?」

「呵呵,不必了。不過你們一定要記住,如果驗屍的結果出來了,無論是不是黎人的屍體,都不要說出去!這點千萬記住了!」

「為什麼呀?」

「不能說啊,現在還不到時候……鯰川大人,能給我旅費嗎?」

「什麼?」

「我可是在做你們警察應該做的事情啊!我沒有錢怎麼去北海道呢?」

我心想,這傢伙是不是在耍什麼花招,明明對於這件案子什麼都不知道,卻故意騙我們,拿了錢之後會不會一走了之?

「放心吧!鯰川大人,我伊底和超我的需要還沒有滿足好呢!」御手洗濁一副居高臨下的樣子。

「那好吧。多少?什麼,五萬日元?這麼多!……好吧,算了算了,算是你協助警方的獎勵吧!拿去……」我把錢塞給御手洗濁,其實只有兩萬日元。

「仔細想想……而且,順便提醒你一下吧!黎人屋子中的那個衣櫥是正對這窗戶的哦!透過窗戶我們可以看見明媚的海灘!」御手洗臨去時揶揄似的對我說。

唉,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這五組二律背反難道真的有一種合理的解釋嗎?

以我的看法,屍體準不是森博黎人的……而各種怪異之處,也純粹是凶手用來迷惑警方的!

……算了吧!已經暈眩了的我,倒頭就睡。

★挑戰讀者★

我要向讀者挑戰!

不必多說,所有的資料早就全部呈現給讀者諸君了。請讀者諸君別忘了一件事,那就是:解謎的關鍵事實上就在你的眼前。

(注:正如御手洗所說,作者自己很難察覺自己所設置的詭計的不合理性,不過我能在這部《二律背反的無頭案》中設計出這樣一個嶄新的、原創的詭計,無論合理與否,我都覺得很高興。)

——熊貓敬上

8.樞紐被歪曲

接下去兩天的偵察毫無結果,我對天城說還不如等待驗屍的最終結果出來,那樣的話至少能確立偵察的方向。天城反駁我道:「那個御手洗濁不是說屍體就是森博黎人的嗎?」

「你這傢伙!怎麼能輕易相信那個流浪漢的話呢?」

可是僅僅過了兩天,我就不得不收回我的話,因為驗屍的結果表明死者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森博黎人。

我像一隻鬥敗了的公雞,疑惑的看著驗屍報告道:「怎麼可能?如果真是黎人的,砍頭、換衣和砸碎腳骨不就都失去意義了嗎?」

「所以說呀,凶手的這些處理並非為了隱藏死者的身份,而是在消除某種對於自己不利的證據!」

我雖然有點懷疑,但也承認天城的這種說法是唯一的可能了。只是不清楚御手洗濁去北海道設什麼圈套……

「鯰川大人!要不要把驗屍的結果告訴澄子他們呢?」

「呀……」我遲疑了好一會兒,才道,「還是等那個流浪漢回來再說吧。」

「呵呵,想不到連大人也屈服在御手洗的淫威之下啊!」天城譏諷的道。

「什麼啊?不管別人有沒有正當的職業,你可都要對別人保有最起碼的信任吧!」我勉強辯解道。

又過了一天,御手洗揹著一個巨大的揹包,風塵僕僕的從北海道趕了回來。他把那個揹包往地上一丟,立即叫我們給他準備食物。

關口百翼收了我大把的鈔票,馬上就又上樓不睬我們了。

然後我問御手洗:「怎麼樣了?找到證據了嗎?」

「嗯,很有利的證據呢!」不過忙著吃飯的御手洗沒有功夫告訴我們到底是什麼證據。

在飯桌旁邊陪著他的天城向御手洗彙報道:「驗屍結果已經下來了,死者確係森博黎人,沒錯的了!」

御手洗點頭:「這樣就對了!不過……我沒工夫和你們囉唆,我還要準備好陷阱呢!」御手洗濁大吃一頓後,就揹著揹包不知到哪裡去了。

我和天城毫無主意。我心想難道是那個流浪漢在愚弄警方?

翌日,我正在睡夢中時,第三次被「窺視狂」那冰冷的雙手所推醒。

「什麼事情?還早呢……」

「大事情呀!我剛剛去森林晨練的時候,居然發現一具被埋入土中的屍體!只有兩隻腳還露在地面上……真可怕啊。」矢部誇三的發現令我大吃一驚!

難道這具屍體就是黎人……哦,不,是那個陌生人菊岡京的屍體嗎?

我和天城馬上叫醒御手洗,御手洗對矢部嚴肅的道:「你現在馬上去通知各位!包括關口夫婦、澄子、劍持車、還有兩個還未離去的黎人的同學阿部狹和奈緒子!快去。我和警官先去現場。」

矢部誇三一臉的興奮,立即向「白兔酒店」跑去。

「好了,鯰川大人!真凶就要現形了!」御手洗濁得意的說道。

我們接著來到了現場,果然看見一具屍體被埋在土裡,只有兩隻蒼白的腳露在土上,不過並不知道屍體有沒有穿衣服。

御手洗濁阻止了我想挖出屍體的動作,然後叫我們隱藏在幾株大樹之後。

「什麼意思?」我十分不解,「這具屍體究竟是誰的?」

「嘿嘿,是我從北海道運來的……」御手洗濁的回答十分神祕,「言歸正傳,凶手馬上就要過來進行第二次砍頭了!」

啊!

大約過了兩三分鐘,一個面部蒙紗的黑影出現在了森林之中,黑影急切的搜尋著,直到發現了那具屍體,渾身就開始顫抖。

黑影毫不遲疑,抓著屍體的雙腳就把它拉了出來,然後從腰際抽出一把尖刀,一刀切下了屍體的頭顱。

黑影把頭顱藏在黑衣之內,正要匆匆離去的時候,御手洗濁站了出來:「呵呵,怎麼不仔細想一想呢?那個人可是跟你說是在海邊殺死他的呢!」

黑影驀然轉身,渾身顫慄,一動不動的盯著御手洗。

御手洗繼續摧垮他的自信:「難道你不覺得整個事件十分的古怪嗎?嘿嘿,怎麼可以輕易相信那個人的話呢?並且做出了毫無意義的舉動。」

黑影壓低聲音,怒道:「你究竟知道了什麼?」

御手洗不緊不慢的道:「都知道了。很遺憾的告訴你,在所有人之中,你是唯一能夠確定屍體不是黎人的人!」

黑影似乎喪失了辯駁的勇氣,蹲倒在地。

御手洗似乎在欣賞別人的頹喪,這時候黑影忽然一躍而起,向御手洗刺出了尖刃!

「危險!」我和天城挺身而出,一左一右將那個黑影按倒,奪取了其手中的凶器,那顆頭顱也滾落在地。

「啊……啊……」黑影發出類似呻吟的喊叫。

御手洗似乎沒有被那一幕嚇到,蹲下來道:「警官,可以揭開真面目了嗎?」

好緊張的時刻!

御手洗邊扯下黑影的面紗,邊說出了令人震驚的話:「在所有嫌疑人之中,唯一能確認那具‘本就是黎人的屍體’的屍體不是黎人的……也只有你了!關口先生!」

關口那扭曲的面容之中,深嵌著兩隻充滿怒火的眸子。而此時聽到御手洗的話,怒火漸漸的熄滅,只剩下了無邊無際的疑惑。

9.化身博士

「我要解開你的疑惑,關口先生!」御手洗濁坐倒在地,「在本案中,被完全愚弄的不是警察也不是偵探,而是殺了人的凶手!呵呵,真是有趣的案子。」

「……」在御手洗面前,我只有瞠目結舌的份。

「一如我之前對鯰川警官說的,瞭解所有涉案人員的心理狀態對破案會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那麼,我就開始啦!」

雖然還不瞭解其他人的心理狀態如何,但我可以肯定御手洗濁現在正處在其「超我」絕對滿足的狀態之中:

「首先是經營‘萊特旅店’的矢部誇三!所有人都知道矢部有一種強烈的‘窺視慾望’,那麼這種窺視情結究竟是怎麼來的呢?在本案中又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呢?通常有著這樣毛病的人會引起別人的反感,可是在本案中矢部卻表現得非常之熱心,曾三次推醒毫無辦事能力、一味貪懶睡覺的鯰川警官。呵呵,在海邊的黑色帽子和這具屍體也都是矢部發現的。因此,我們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結論,矢部的強烈的‘窺視慾望’是源於其內心要引起別人的關注的一種需要!這和大多數兒童是一致的,我們知道小孩們喜歡在父母面前顯示自己的能耐,無論是做對事還是做錯事其主要的目的還是為了引起父母的關注。矢部其實是一個很不受人關注的人哦!所以一直孤獨的內心就產生了一種變化,也即假裝‘窺視的慾望’,其目的也就是為了引起別人的關注!很可惜,這種變化的內因卻不被別人所理解,結果造成的是很多人都十分討厭這個‘窺視狂’!嘿嘿,我要為矢部鳴不平!

「那麼矢部的這種心理狀況與本案有關嗎?可以說,矢部在本案中一半是被人利用了,一半是阻礙了凶手的計劃。在黎人被殺之後,凶手在海灘上放置了一頂黑色的帽子,就是希望矢部能夠發現;而我在森林中埋下了這具屍體用來引出凶手,也是基於喜歡四處瞅瞅的矢部一定能夠發現的基礎之上的。至於矢部具體的被利用和阻礙的表現形式,我們先放一放,要到後面配合著凶手的行動一起說明。

「接下來分析的是鯰川漂馬和天城一二。是的,他們與本案可說是毫無關係,但是他們的存在卻對凶手的計劃產生了巨大的阻礙。黎人被害的那晚,鯰川和天城正在海邊附庸風雅的賞雪吟風呢!為什麼說是附庸風雅呢?因為他們的心中根本沒有清高和對自然的熱愛那回事情!只是為了要在對方的面前顯示自己的高潔而已。當今社會,是個物慾橫流、人人都為名利奔走的時代了!反而是在這種時代中,為了宣揚自己的脫俗、清高而故意產生的各種變態行為也越發猖狂了哦!呵呵,算了吧,與其分析他們兩人的內心世界,還不如把他們納入這件罪案中,分析分析他們的存在會對凶手產生怎樣的障礙吧!不過配合著凶手的行動說明是再好不過的了,在此處我只能提醒各位,那天晚上鯰川和天城是在海邊生火悠遊!

「第四個人是阿部狹。關於阿部狹我曾經說過他是一個‘沉浸在理性思維、沉浸在對於名利的追求中’的人,的確!而他在本案中的作用可要配合著黎人一起說才行。同樣,仲間奈緒子也是如此。如此美麗可愛的女孩子卻看不清阿部狹未來將會成為一個冷血的老公,真是可惜呀!

「接下去要分析的是一個重點人物,森博澄子。澄子的文化程度不高,所祈求的或者說能給予黎人的也僅限於溫飽罷了,她對於磯川京的痛恨也正是在與磯川京無法給她們母子溫飽的保障罷了!換言之,如果磯川京不是家徒四壁而是個身價百萬的大老闆,或許澄子就不會對他如此之憎恨了!說真的,那個時代的結合甚至婚姻都是悲劇性的,兩人愛情的基礎並不在感情本身,而是在於能否給予對方生活下去的保障。澄子也因為文化程度不高,不能理解黎人的種種想法,她們母子的交流僅僅侷限在生活起居之上,而在精神上、思想意識上的交流幾乎為零!這就造成了在澄子看來黎人對於自己是依賴的、而在黎人的內心中澄子存不存在卻成為了一個不必要的問題的窘境!而且,我們已經知道了,相比物質生活,黎人更欣賞精神生活,黎人對於精神世界的追求不僅是澄子無法理解的,也在一定程度上遭到了澄子無情的圍困。黎人要搞創作,可是澄子僅僅因為搞創作是收入不穩定的事業而嚴厲的拒絕了,這無疑對於黎人是沉重的打擊。所以在黎人心中,並不真的愛自己的母親,實際上,也並不真的恨自己的父親!

「第七個人是劍持車。我想劍持車能和澄子結合,最大的原因也在於劍持車至少有一份穩定的工作、穩定的收入,再配合上劍持車能帶給澄子安全感,所以他們能夠暫時生活在一起。也就是說,這樣的結合也沒有建立在感情的基礎之上,仍然是以物質生活為前提的。這樣的話,黎人就很痛苦了,因為在這之前黎人受到了來自於他母親的壓迫,而在他生病之後他又受到了來自一個身份曖昧的男人的壓抑。而偏偏黎人並不能當面指出他所受到的壓抑,他在強忍著種種的澄子以為幸運而自己以為不幸的事實。再者,劍持車的出現也在黎人心中影響到了其對於磯川京的看法。我之前說過,黎人因為遺傳的因素以及青春期叛逆的因素對於他的父親磯川京的憎恨只不過是表面性的、不牢固的。而一旦劍持車出現了,不僅在黎人的內心中,甚至在澄子所強行施加的教化中也會對磯川和劍持進行一番比較。澄子覺得劍持車比磯川京好上幾百倍,可是黎人卻不是這麼認為的。一方面他認為劍持車奪走了磯川京的妻子也就是自己的母親,令一方面伴著他所受到的壓抑的程度的遞增,他毫無疑問對於劍持車持著一種否定的、在內心中暗暗憎恨的心態!而越是對於劍持車否定,也會引發黎人的越是對於磯川京的肯定!

「那麼接下去第八個人物,就是磯川京了。我們知道磯川京作為丈夫和父親都是極不稱職的。在澄子看來,他有著以下一些劣性:不求進取、酗酒和好色、不知廉恥的宣揚家醜。不求進取實際上是指磯川京沒有拿來金錢奉養自己的妻子和孩子;酗酒和好色雖然是男人們一貫擁有的劣性,但是在澄子看來磯川京尤其突出和難以令自己忍受;磯川京的口不擇言、不知羞恥的宣揚家醜觸犯了澄子對於名聲的敏感。可以說不能賺到足夠的錢是違反了澄子對於利的追求,而宣揚家醜則是違反了澄子對於名的追求。對於澄子這麼一個追求物質生活的人,在名利兩方面都毫無作為甚至令她蒙受羞辱的男人自然會引起自己的仇恨。各位,我這樣說完全沒有在否定澄子小姐,實際上,無論追求物質還是追求精神,都是允許的,是沒有對錯和善惡之分的!只不過這兩個追求有時候會互相水火不容,而產生劇烈的矛盾與衝突!

「第九和第十個人是關口夫婦。關口百翼是個有強烈佔有慾的男人,在他眼中,所謂的愛情和婚姻,都僅僅是為了滿足個人的慾望,他要把雪子牢牢的掌握在自己的手中,任何的其他陌生男人對於雪子的侵犯都會引起他內心的怒火!我想他搬到如此偏僻的地方,也是為了避免雪子的拋頭露臉吧!簡而言之,結婚之後,雪子就是關口可以任意支配的玩偶了!對於關口來說,雪子是一個完全依附於自己甚至屬於自己的沒有任何自由和自我意志的一件玩物罷了!而且從頭至尾徹徹底底是屬於自己的,不能讓別人拿去玩了!而雪子小姐長久處在關口的精神折磨之下,對外部世界的認知是極其有限的,可能她自己也不認為自己受到關口的控制是不合理的,或許她把這種行為解釋為關口的‘保護’吧!可悲呀!長期的壓抑,導致雪子經夜的處在潛睡眠的狀態之下,一點點聲音都會驚醒脆弱的雪子小姐。而正是雪子小姐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為關口百翼作了一個不在現場證明。總之,關口和雪子的結合是一樁悲劇,這也就是我為什麼一定要將凶手繩之以法的原因了。我不希望雪子繼續活在你的魔爪之下了!」

御手洗濁對於關口百翼怒目而視。

關口垂頭喪氣的仰視御手洗。

御手洗濁繼續道:

「那麼,僅剩下一個人了。在本案中扮演著最最重要角色的不是關口百翼,而是森博黎人!接下去,我們來仔細分析分析黎人的心理狀態吧!

「首先分析黎人在學校中的生活對其的影響。黎人討厭現行的應試教育,而且他的才華不被老師和同學認可。這樣就使原本就不善於和別人交往的黎人變得更加的自閉和抑鬱,而且一有他人和黎人進行某種交流,黎人就會因為自己的‘特殊’而對‘庸碌’的他人默默的鄙夷,甚至當別人給予黎人安慰和鼓勵的時候,黎人也會把這種友善當成是施加在他身上的屈辱,是一種別人的施捨。黎人在心底裡輕視著學生和老師,並且離他們越來越遠。懷才不遇的黎人日日夜夜處在這樣的煎熬和痛苦之中,自己既被人不重視,又去輕視他人。這種情況會導致黎人的自閉和抑鬱愈發嚴重,使黎人討厭學校生活,感到自己的孤獨和備受冷落。

「那麼黎人對於奈緒子的戀情又是怎麼回事呢?人類戀愛的最初都是本我也即伊底的需求罷了,也就是弗洛伊德所說的求愛本能,開始對於異性產生關注,毫無疑問是充滿情色和慾望的。只不過人類是生活在社會中的生物罷了,所以當伊底開始蠢蠢欲動之時,超我便出來開始阻止,並且試圖美化這種原始目的並不怎麼純潔的行為——當然,我認為一味的滿足自己的食色本性也不是什麼屬於‘惡’的事情,只不過是被現行的道德規範所剋制住了——而黎人的超我是異常強大的,他本人一面不能滿足伊底的需要,一面也不能滿足超我的需要,而奈緒子的出現使他的兩方面開始競爭。當然黎人自己並不能察覺其對奈緒子的戀慕的實質。最後我們知道是超我略略佔了上風,黎人對於奈緒子的感情超越了愛情的範疇,逐漸轉向了對於女性美的崇拜。這是屬於超我的需求的。可惜的是,奈緒子拒絕了黎人,並且向黎人坦白自己已經心有所屬,自己的對象竟然是阿部狹。那麼阿部狹在黎人心中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呢?阿部狹的超我方面雖然和黎人的超我有著共通,甚至可以這麼說在超我方面黎人和阿部狹可以成為莫逆之交,可是我們知道黎人輕視物質生活、輕視人類的伊底需求,而阿部狹正好相反——當然,在這個社會中不會有指名道姓的對於伊底展開追求的人,伊底的需求被美化了——所以黎人知道奈緒子喜歡上了阿部狹,心中對於女神的神性充滿了懷疑。這種失落再一次沉重的打擊了黎人,黎人的精神屢至潰境,這樣就導致了黎人心靈的進一步封閉和扭曲,而且同時超我的受挫令黎人暫時處在徘徊和躊躇無助的邊緣,黎人心中的伊底和超我逐漸開始了第一步的倒置。

「第三,我們討論一下生活在澄子壓抑和強行灌輸思想之下的黎人。黎人身為澄子的兒子,並沒有名正言順的反抗的權利,何況我們知道黎人是個特別體諒母親的人——不如說他繼承了父親的懦弱和優柔——所以對於母親的灌輸只能默默的忍受。這種態度一方面疏遠了黎人和母親之間的交流,令一方面使得黎人更加的自閉和抑鬱,而且出現了一些叛逆的情緒,這種情緒是很危險的,一旦發展到後面,會令一個人完全的背叛社會對於個人的要求,也就是通常說的‘人格障礙’,對於社會生活完全的不能適應和無法接受,並且嚴重的會施以仇恨的情緒和做出一些對於社會有著毀滅性打擊的非法的事情。總之,黎人的抑鬱症更加嚴重了,並且掩藏著叛逆和道德觀反置的危險性!

「第四,劍持車的出現一方面使黎人感到仇恨,因為黎人只是覺得劍持車奪走了母親,而不承認劍持車的出現是因為劍持車和澄子互相戀愛——事實上也確實不是如此,他們戀愛的基礎是物質的而不是精神的——而在另一方面,也繼續加深了對於其父親磯川京的同情,並引自己為磯川京的同類!為什麼會這樣呢?一方面是因為遺傳的因素,黎人繼承磯川京的某些自私自利的特性——順便說一下,大多數浸淫在幻想中的或者超我異常強大的人,其支撐他們的實質就是絕對的自私自利——因為澄子的教育反而令黎人更加的贊同磯川京的做法,並且在心中產生了效仿的願望。也就是說此時,黎人對於磯川京有了一種嚮往之情,黎人的超我被過分的壓抑了,所導致的結果就是伊底的活躍!

「第五,‘瑞特綜合症’對於黎人的‘自我悲劇’可說是起到了助推的作用。黎人因為患病,受到澄子和劍持車無微不至的照顧,由此而養成了類似於磯川京的懶惰性情。而行為活動上的逐漸簡化甚至消減到無,更進一步的導致了黎人對人類行為本身的輕蔑和質疑。所以黎人並不想回復到未生病之前,這和大多數人是相反的,因為黎人討厭人類的伊底行為,而欣賞超我,而臥病在床正好給了黎人更多的撇棄伊底而實踐超我的可能性。那麼也許有人會問,黎人的超我得到了一個能滿足的機會,可是為什麼最後是黎人的伊底超越了超我呢?

「很簡單,因為黎人的超我被澄子所壓抑了,搬到‘齊克海灘’之後,黎人立志從事寫作,也即為了滿足自己超我的需要。想不到這個預謀卻被澄子無情的打垮下去。而澄子的原因依然源於本我。超我再一次受到沉重打擊的黎人,其本我再一次奮躍出場,配合黎人的逐漸對於磯川京的認可,其來勢洶洶,可說是一發不可收拾了!黎人也許會這麼想:‘算了吧!這世間算什麼?沒有人能真正的理解和關心我,且讓我做一回惡人吧!我想要成為磯川京!’是的,黎人因為超我的受挫和不能被滿足,伴之青春期強烈的對於世界和一般規律的叛逆和懷疑,終於將心智的重心傾注到了食色本性之上!順便說一下,黎人一開始對於奈緒子的‘女神崇拜’也因之變化成了徹頭徹尾的追求‘性交的快感’,換言之,超我逐漸的消失了,在黎人的心靈世界中變得不重要了。而磯川京之後的不停出現,和澄子、劍持車對於磯川京的否定也形成了黎人最後為了滿足本我慾望而不得不效仿磯川京的行為的原因。

「是的,雖然黎人的超我受到壓抑和挫折,但是其力量依然存在——超我異常強大的人,一般而言都不適合生存在這樣一個社會之中,除非以他的本我慾望得到絕對滿足為前提——所以黎人不能一下子改變其‘善’的本性為‘惡’,黎人必須想一種更能被自己所接受的方法來滿足自己唯一有可能滿足的‘伊底慾望’!於是……黎人自己設計出了第二重人格,而第二重人格其實並不能完全的屬於森博黎人,因為黎人的自我檢查體系——超我並不能接受!所以唯一的辦法就是黎人的這第二重‘救急’人格是一種人格模仿,實際上,黎人的第二重人格正是磯川京!」

啊……我更加瞠目結舌了。

人格分裂……第二重人格……模仿人格……

「是的!如果是效仿的話,黎人在用第二重人格生活的時候,那他自己就不會感到自己是墮落的和是惡的,因為黎人會認為這個‘人格’完完全全不是自己的,而是磯川京的!換言之,那個‘為惡’的、只圖滿足自己‘伊底慾望’的人,並不是我森博黎人,而是磯川京。‘並不是我’!」

御手洗濁說道這裡,深深的吸了口氣。

我們已經被駭人的真相所震撼了,而被我們壓倒在地的關口更是渾身顫慄,似乎不能、也不願相信這是真相……

「腦可以根據心的慾望,而迷惑我們的身體。黎人要變成充滿獸性的只圖本我滿足的人,所要避開的正是超我的檢查,而效仿磯川京甚至就是成為磯川京恰恰能欺騙黎人自己!總之,在逐漸的被壓抑和被挫折的過程之中,黎人的腦中完全產生了自己的第二重也即‘本我需求遠遠超越超我需求’的磯川京似的人格啦!那麼,很明顯了,在關口百翼的‘白兔酒店’中頻繁出現的自稱為‘菊岡京’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森博黎人!」

「等等,」關口似乎還抱有最後一絲希望,「據我所知,黎人是個雙腿殘廢的人……」

「是的,可是殘廢的性質不同。」御手洗濁盯著關口說道,似乎要完全打垮關口的自信,「黎人的殘廢既不是脊柱壞死導致的癱瘓,也不是什麼腳骨或者腳部神經的完全不能恢復,完全不是這樣的!所謂的‘瑞特綜合症’只是一種能在關節部位引起腫脹,最多也就是破壞關節組織的炎症罷了!確認,在發病的時候,劇烈的疼痛使得患者無法行走,可是在炎症消退後,對於行走只能造成微乎其微的影響!而且,最關鍵的是,知道自己炎症已經消退、可以行走的人只能是黎人自己,而澄子或者劍持車都無法知道黎人的毛病是痊癒了還是加重了,一切都要看黎人自己的感覺罷了。何況搬到海灘之後,黎人就沒有進行什麼細緻的血液、X線的檢查。所以,現在根據一系列的現象可以得出這樣的一個結論:黎人的炎症至少在半個月前也即菊岡京出現的時候就已經好了!黎人已經可以自動行走了!

「可是,也許有人會問:為什麼黎人不說明呢?很簡單,如果說出了自己病情好轉的事實,那麼又將投入到被自己所鄙視的學校生活中了,超我令黎人不能說明;另一方面,也配合著第二重模仿人格的形成,必須要隱瞞自己能行走的事實!否則這正處於第二重人格支配下面的黎人就會被人發現啦!這一切都是心的慾望而引起的腦對於身體的指揮罷了。

「順便再提一下,黎人一直通過服用激素治療,激素會令人長時間的興奮,那麼整天處在過於興奮狀態之下的黎人與生活的空虛和不得志形成了一組矛盾,使得黎人自己有更大的精力變換出其第二重模仿人格!

「而如果要問,菊岡京為什麼不直接出現在澄子家中,而要遠離澄子出現呢?第一是因為有暴露的風險,第二是因為超我的力量依然留存,使黎人做不出使自己母親痛苦的事情。而且超我的施壓,令黎人不能‘稱呼’自己為‘磯川京’,只能曖昧的‘稱呼’自己為‘菊岡京’!然而總之,長期的壓抑和青春期的叛逆,使得黎人心中不得不形成第二重模仿人格,而且更可悲的是,超我的受挫不僅導致本我的活躍,到了最後,本我已經凌駕在超我之上了!……最終的結局是:本我殺死了超我!菊岡京殺死了森博黎人!」

「就像化身博士一樣嗎?」關口黯然的道。

「嗯,只是在最後的環節上有區別。同樣是本我凌駕在超我之上,但是黎人完全殺死了超我,而化身博士吉基爾最後通過自殺殺死了海德,可說是千鈞一髮。」

我點了點頭,是的,森博黎人就是新時代的「化身博士」!

御手洗濁卻又緩緩搖頭:「吉基爾博士其雙重相反人格的形成是源於自己的科學實驗,他想通過科學的手段讓自己的‘善良靈魂’和‘邪惡靈魂’完全的分離,互不制約。吉基爾博士通過服用藥物,可以一會兒變成完全善良的吉基爾,一會兒變成完全邪惡的海德。可是作者斯蒂文生最終設計的結局卻是悲慘的:本我逐漸的凌駕在超我之上,也即海德的惡性膨脹,越來越不受控制。而最終的結果會使吉基爾博士完全的變成海德,也即‘完全的善良’被‘完全的邪惡’所打敗了!當然,小說的結局我們都已經知道了,吉基爾博士服毒自殺了。海德也實際上是被吉基爾所毒殺的!」

(注:詳見羅伯特?路易斯?斯蒂文生(Robert Louis Stevenson)1886年的偉大科幻作品《化身博士》。)

「可是,黎人的悲劇卻完全不同,他是被社會所逼迫的……我在這裡完全不想批判這個社會,完全不想……我只是,為黎人感到惋惜……當然,這個世界正在從滿足本我逐漸邁向滿足超我,可是對於本我的偽裝化追求也充斥其間,這種偽裝正導致了黎人對於超我把握的喪失!

「這樣的話,整個無頭屍案件也就能得到合理的解釋了!關口先生殺死森博黎人的動機簡單之至,因為‘菊岡京’——只圖滿足伊底的磯川京的翻版——調戲了雪子小姐,所以關口百翼從背後刺殺了森博黎人!」

10.御手洗濁的大笑

「明白了森博黎人就是菊岡京的事實之後,再讓我們理清一下那個夜晚所發生的每樁事情吧!

「大約晚十點左右,自稱為‘菊岡京’的森博黎人穿著一身黑色、戴著一頂寬邊帽子、裝作左腿受傷的樣子來到了‘白兔酒店’——因為要成為‘菊岡京’而滿足伊底慾望,必須要躲過超我的檢查,也即要完全的模仿磯川京的行為——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但是在這之前,卻發生了一樁至關重要的卻從無人想到的事情!

「是什麼呢?正是在十點之前,‘菊岡京’殺死了森博黎人!坐在輪椅之上的森博黎人可能是通過衣櫥上的鏡子看到了‘森博黎人的臉’,而此時其心中的‘菊岡京’已經膨脹到要取代黎人成為主要支配體的時候了!於是,‘菊岡京’模仿‘磯川京’的行為拿起桌子上的圓規刺向了‘森博黎人’的胸口。不得不說明一下,因為黎人是個右撇子,所以用右手持圓規刺向自己胸部後所留下的傷痕正是我們看起來‘從左往右’被拉開的!是的,這就解釋了我提出的第二組二律背反也即‘胸口傷痕的矛盾’,這個傷痕不是凶手造成的,是被害人自己所造成的!。總之,‘菊岡京’刺傷了‘黎人’之後,因為疼痛使得意識短暫的不清醒。而就在這之後,‘黎人’所代表的超我已經完完全全徹徹底底的覆滅了!當‘菊岡京’從疼痛中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不存在‘黎人’這個障礙了,換言之,‘黎人’已經被‘菊岡京’所殺死!

「變成了‘菊岡京’的黎人,當然在出去的時候沒有必要關閉黎人屋子中的燈和關上黎人屋子的大門,所以當澄子和劍持車入睡之時看到黎人屋子中的燈光仍然亮著。

「接著,菊岡京依照慣例來到了‘白兔酒店’,可以說黎人來到‘白兔酒店’的行為一開始也是對於磯川京的模仿,可是見到雪子小姐之後,伊底開始活躍。而‘這個人’因為殺死黎人,使得菊岡京所代表的食色慾望愈發強烈,其來酒店的目的就是一個,為了得到雪子,而滿足自己的性慾望!而之後因為由超我所發起的‘女性崇拜’已經覆滅了,因此完全轉向了對於肉體的需求!但或許有人會問,黎人一直來酒店,為什麼會有錢付賬呢?一則因為菊岡京在超我的壓力之下,酗酒不多,所以所需支付的錢也不是很多,二則是因為我猜測在磯川京離開黎人之前,給了黎人生活費!為什麼呢?因為黎人定在磯川京面前肯定過和贊同過磯川京的行為!不得不說明一下,磯川京離開之前,一定和黎人有著頻繁的交流,而且肯定將其木屋的鑰匙交給了黎人。這也就解釋了黎人為什麼能拿到磯川京的衣褲和帽子!而且,這種便利也從某種程度上加深了模仿的程度、加快了模仿人格的形成!還有一點:為什麼澄子沒有發現黎人酗酒呢?一則因為黎人喝酒不多,二則因為黎人一般性因為‘睡得晚’,所以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來,口中的酒氣自然沒有了。

「總之,菊岡京來到酒店之後,必定對於關口雪子進行了不敬的言語之上的玷汙。而且,沒有超我壓迫的菊岡京其酗酒的時間遠遠超過了平時。甚至到凌晨一點鐘之後仍沒有離去。並且關鍵的是,在大約一點半不到的時候,菊岡京一定是做出了某種令關口百翼不能再繼續忍受的舉動!……關口先生,究竟是什麼呢?」

關口百翼木然的答道:「他趁我不注意的時候上樓去,並且打開了雪子的房門!口中還滿是淫穢的言語!」

「那麼……關口雪子沒有醒過來嗎?她可是一直處在潛睡眠的狀態之下呀!」我插嘴道。

關口仍然木然答道:「菊岡京第一次侮辱了雪子之後,我就暗中每晚給雪子下安眠藥。我不想讓雪子受到打擾……」

「恐怕並非如此吧?」御手洗濁盯著關口黯然失色的雙眸道,「如果我們進一步分析你這傢伙的心理,我們就知道你種種行為的目的了。你給雪子服下安眠藥,不是為了雪子著想,而是實際上是在為你自己著想,雪子是你手中的玩偶,是玩具,不能被別的人搶走,所以讓雪子昏睡好了,讓那個人無機可乘!反正在白天我有大把的時間把玩這個玩具!另外,在你殺死菊岡京之後,你又做出了一個更加虛偽的舉動!這個且放一放。

「總之,看到菊岡京對於自己妻子的嚴重的不敬和玷汙行為,已經充滿了怒火、失去理智的關口先生,抄起一把尖刀,就狠狠的刺入了菊岡京的背後。這樣就解釋了第四組二律背反,也即‘背後一刀的矛盾’!當然,菊岡京立時斃命。而在確定雪子並沒有醒來之後,恢復了理智的關口先生迅速運轉著自己的大腦,想要掩蓋掉自己的罪行。因為要使自己在玩具面前表現得毫無缺點可言,這樣玩具才能配給自己繼續玩下去!是吧,關口先生?」

關口居然點頭。

御手洗繼續道:「關口首先想到的是要造成菊岡京在一點到一點半時仍然活著的假象!於是關口穿上了菊岡京的衣褲、戴上了菊岡京的帽子——實際上是黎人從磯川京的屋子中發現的——並且裝作左腿瘸了的樣子走過了‘萊特旅店’之前!是的,矢部誇三被利用了。不過這個舉動的結果卻並不如關口當時所想的那樣,關口的想法是製造出菊岡京在一點半之前依然活著的假象,可是後來警官大人卻以為是菊岡京在那時離開了酒店,並且前去殺死黎人!呵呵,那是當然的,因為在當時關口並不知道菊岡京就是黎人,也不認為菊岡京和黎人有什麼關係!

「仔細想想看,確實如此哦!因為黎人一直呆在屋子中,所以關口從沒有看見過黎人的真面目,而且菊岡京是可以走路的,所以關口完全沒有看穿被自己所殺死的菊岡京就是森博黎人呢!換言之,關口被耍了……哈哈,真是好笑啊!

「這樣,黎人就是菊岡京這個事實也解釋了第五組二律背反,也即‘菊岡京真實身份的矛盾’。

「在讓矢部看見假‘菊岡京’之後,關口立刻再次回到了‘白兔酒店’。接下去,就是要處理掉屍體了!因為一旦被人發現是這個陌生人‘菊岡京’被害,那麼最大的嫌疑犯自然是關口先生!嘿嘿,如果這時關口能意識到面前這人的真實身份其實是‘森博黎人’的話,自然也不必再做後面的無意義的舉動了!

「可是,關口完完全全的被耍了呀!如何處理屍體呢?在關口面前有著三條路徑,第一條將屍體埋在森林裡面,就像我做的那樣,可惜矢部在必經之路上窺視;第二條就是將屍體拋入大海,可惜不巧的是那個時候鯰川警官和天城法醫正在海灘邊賞雪吟風;那麼最後一條路徑就是將屍體運向森博家。這時,在關口的腦中形成了一個近乎瘋狂的想法。

「我猜測模仿磯川京的菊岡京也學到了磯川京到處宣揚家醜的特性。所以,在喝酒的時候,菊岡京好不避諱的說出了自己剛才殺死‘森博黎人’的事情,言者無意,聽者有心。在殺死了菊岡京之後,關口想到能不能把菊岡京的屍體暫時冒充黎人一下呢!反正黎人已經消失了呢!當然,這個想法是建立在黎人的消失在目前還無人知曉的情況之下!所以,關口先生必定先去黎人的屋子瞧了一瞧黎人是否還在,但關口看到黎人的屋子門戶洞開、屋中還有少量血跡——那是從黎人的胸口處留下的鮮血——的時候,已經黔驢技窮的關口完全相信了菊岡京的說法:‘我已經殺死了森博黎人,而且是在海灘邊殺死他的!並且把他的屍體拋入了大海!’當然,關口會懷疑為什麼是在海灘邊,因為屋中有血跡。不過關口在那種情急的情況之下,會因為這裡曾只是發生搏鬥吧!

「那麼,為什麼說菊岡京告訴關口其是在海灘邊殺死了森博黎人的呢?很簡單,當‘菊岡京’殺死‘黎人’之時,其在衣櫥的鏡子中看到了背後的海灘風景,所以已經失去了辨別能力、意識混亂的菊岡京把殺害黎人的地點當作了是在海灘上!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在案發之後,關口會故意把菊岡京的帽子埋到海灘上讓矢部發現!因為關口想讓我們以為是菊岡京在黎人的屋子中殺死了黎人,然後菊岡京跳海自殺了!這是條關口想好的退路罷了……當然關口會在埋帽子的時候巡視一番,因為要確定‘黎人’的屍體並不在海邊,而確實被‘菊岡京’扔到海里面去了!所以,我們可以得出一個結論:在關口的計劃中,屍體可以被發現不是黎人的,但是真正黎人的屍體卻千萬不能被發現!這也是我誘使凶手現形的方法!呵呵,剛才大家都看到了,在匆忙之中關口想砍去屍體的頭部,來暫時隱藏屍體是‘黎人’的這個對他不利的信息!

「總之,關口在這時的計劃就是:將這具菊岡京的屍體運到黎人的屋子中,並且扮作是森博黎人的!那麼,有人會質疑道:如果說在當時森林和海灘都有人在而無法棄屍,但關口為什麼不等上幾個小時再棄屍呢?那樣的做法,豈非更安全?而且我們確實已經知道了,矢部在大約兩點鐘的時候就睡覺了,而鯰川和天城也在大約兩點半的時候回到旅店了!

「但是關口可不是這麼想的,雖然有著很大的讓人發現屍體並非黎人的可能——注意!此時關口還不知道屍體確實是黎人的——但是因為菊岡京的活動一直是在深夜,而且總是隱藏自己的容貌和行動,所以沒有人知道菊岡京的模樣,那麼關口把頭部砍去之後,也沒有人能證明屍體就是菊岡京的,所以關口認為只要砍去頭部、換掉衣褲,就算菊岡京的屍體出現在人們面前,人們也不會知道這具屍體就是菊岡京的!另外——這點才是主要的!——關口也不想讓關口雪子知道自己因為醋意而殺死了菊岡京,所以讓死者成為黎人,也即一個不是菊岡京的人,是最好的掩蓋方法。呵呵,這個想法進一步暴露了關口的變態心理:關口將雪子當作自己的玩偶,而在雪子面前卻要千方百計的維護自己的正義感和高尚的心靈!所以關口不能讓雪子知道自己殺了人,而且是因為一時的醋意興起而殺死了這個菊岡京!實質上,關口所表現出來的強烈的佔有慾連關口自身都認為是不對的,所以要不斷的尋找到藉口來維持住他自己的佔有慾望!那就是要在雪子——玩具——面前表現得富有崇高的正義感。總之,關口以絕對不能作錯事——哪怕是自己做出了掩蓋的舉動而不讓別人發現——來平衡超我的譴責和本我的沸騰的、無止境的、邪惡的慾望!所以,就算矢部和鯰川、天城本來就沒有在那兩條路上,關口還是會被自己的‘這個想法’所打動,而把菊岡京的屍體假扮成是森博黎人的!

「邪惡的慾望的施行必須躲過超我的檢查,而將屍體扮成黎人的,那麼關口就會‘認為’死者是被菊岡京殺死的黎人,而並不是我殺死了菊岡京!呵呵,關口超我力量的強大使其做出的幼稚、荒唐的舉動!呵呵,稱之為什麼呢?不若說就是一種‘自欺欺人’!總之,要瞞著超我!另外,我想請大家參閱一下範達因的名著《主教殺人事件》的第二十一章‘數學與謀殺’,其中對於‘幽默行為’和‘嬰兒情結’有著精闢的論述!呵呵,這也是我之前所說的‘超我的暴行表現為荒唐和幼稚或者富有幻想性的性質,而伊底的暴行則更多的表現為殘酷、冷血和錯亂。’!

「……心念電轉,確定了計劃的關口百翼立即付諸行動。將他認為是菊岡京的屍體——實際上是森博黎人的屍體——運到了黎人的屋子中,並且為了造成黎人的屋子是第一現場的假象,就在那裡割下了屍體的頭部、砸碎了屍體的腿骨——因為黎人的屋子和澄子的屋子距離較遠,加之澄子在熟睡中,所以幹這些事情,並不會擔心被人發現——併為屍體換上了黎人的內衣和外衣,好讓別人以為這具屍體就是‘森博黎人’的!才不管這個詭計能不能得逞呢!總之,不讓別人知道‘是我因為醋意殺死了菊岡京’才是關鍵!這樣,關口的變態心理也為我們解釋了第一組二律背反‘砍頭的矛盾’和第三組二律背反‘為死者換衣的矛盾’!

「那麼完全‘上當’了的關口的荒誕行為也解釋了他為什麼不肯提供給我們關於菊岡京具體容貌和特徵的行為!呵呵,一問到菊岡京的事情,關口總是三緘其口,這是為什麼呢?因為當時關口認為那具‘黎人的’屍體其實是‘菊岡京’的,而且不知道二者其實是一個人,所以就要想方設法讓我們不能想到‘那具屍體其實是菊岡京的’這個想法!那麼最好的方法則是不提供有關菊岡京的任何線索!呵呵,雖然這樣做了,但是關口先生的這個計謀是不可能成功的,因為屍體就是黎人的!沒有什麼菊岡京的屍體存在!

「於是,幹完了這一切的關口百翼,十分的滿足。在最後為了製造出自己的不在現場證明,而故意砸碎了衣櫥的鏡子,發出的巨大聲響,驚動了澄子和劍持車。呵呵,砸碎的鏡子也掩蓋掉了‘菊岡京自稱自己是在海邊殺死黎人’的線索,也使我們在海邊發現那頂帽子這個‘發現’變得不可解釋了。所以我說,關口在保險起見的情況下,為我們設計好的解釋:‘菊岡京在黎人的屋子中殺死了黎人,而自己跳海自殺了’變得莫名其妙和毫無用處了!

「嗯,因為雪子並不知道自己這幾天一直被人下了安眠藥,所以會對警方說‘關口不可能離開我,因為我一直處在潛睡眠的狀態下’,這樣關口就安排好了自己的‘薄弱’的不在場證明。呵呵,到如今大家總算明白了為何當我們問及菊岡京的事情時,關口不肯讓雪子出來,而一問及他自己的不在場證明則讓她出來作證吧!不過因為我們一開始沒有看穿黎人就是菊岡京,所以似乎對於關口的不在場證明也毫無興趣,呵呵。這樣想來,這個不在場證明是不成立的,因為雪子是先睡的,如果雪子真的很容易被驚醒的話,那麼當關口來睡的時候,應該把雪子吵醒,但是雪子沒有醒來,那麼我們的推測就該是關口之後一直就沒有來睡覺!可惜啊……我們在當時,完全沒有意識到黎人就是菊岡京這個關鍵的事實!

「一併滿足了伊底和超我慾望的關口,快速逃離現場,回到酒店,處理掉頭部之後,就安然入睡了。我想問你的是,你究竟把菊岡京,哦,不,是黎人的頭部藏在了哪裡?」

關口無力的道:「我把它藏在冷凍室裡面了,等風波過去之後,再處理掉。」

御手洗濁似乎像想到了什麼笑話似的,忽然開始了大笑:「哈哈哈哈……關口先生,何不像天城所計劃的那樣,把那具屍體給吃了呢?哈哈哈哈……如果吃掉的話,就什麼問題也沒有了呀!哈哈哈哈……沒有人知道黎人就是菊岡京,儘管菊岡京和黎人同時失蹤了,可是也不要緊呀!沒有人會懷疑的嘛!……哈哈哈哈……你說呢?」

「……你真噁心!」關口咬牙切齒的道,而在一旁的天城又被御手洗再一次的嘲弄了。

御手洗濁忽然聳容道:「所以之前我就說過了,解不開謎題,是因為推理前提錯誤了。這件案子並不難解,只要我們把‘凶手殺人時知道被害者的真實身份’的前提改成‘凶手殺人時並不知道被害者的真實身份’,那麼我們的推理就變得順暢多了!呵呵,鯰川大人、天城兄弟,以後要多注意一下推理前提的謬正哦!」

正常的說了一段話之後,御手洗濁又接著大笑:「真是的!怎麼會有這樣的情況呢?!凶手在殺人的時候居然不知道被害人的真實身份!而且……哈哈哈哈,最搞笑的就是,殺了人之後,凶手居然還努力的把屍體裝扮成被害人真實身份的樣子!哈哈哈,這真是太好笑了!關口先生,你是我所見過的最……最……最……最可憐、最……最……最……最搞笑的凶手啦!」

「只是,」關口頹倒在地,「我最後還有一個疑問:菊岡京就是黎人……那麼這具屍體又是誰的呢?」

「哦?哪裡有屍體?……你說的是這個?就是你剛剛一刀砍斷頭部的?什麼嘛……這個怎麼會是屍體……是道具罷了,你砍頭的時候不覺得斷得很輕易嗎?而且分量這麼輕,你拖出來的時候沒發覺嗎?真是的,如果你在砍頭的時候仔細分析的話,很容易知道這是個道具嘛!」

我心想:這種危急關頭,哪有人會想這麼多!理性已經完全喪失了!

「嘿嘿,所以呀,我只能靠這個引出你了,因為我實在沒有證據呀!而你,卻是在所有人之中唯一一個認定死者並非森博黎人,而且如果被發現了另一具屍體——你會十分肯定的以為是黎人的屍體吧!——會對你構成很大威脅的人!因為一旦被發現了‘真的’黎人的屍體,那麼被你砍頭的‘假黎人’屍體就會有可能被當作是菊岡京的屍體!嗯,沒錯,只有你了,其他人都是無關的,只有你——關口百翼!才會這麼急匆匆的想隱瞞這具‘屍體’是‘森博黎人’的信息!」

原來如此!

「可是,說到這裡……哈哈哈哈,對不起了,關口先生,實在是很好笑啊!太好笑了!怎麼會有這種事情?這具可明明不是森博黎人的屍體哦!!」御手洗似乎也喪失了理智,有些失控!

我正想拉住御手洗,並且把關口帶回去歸案的時候,跑來了森博澄子和劍持車。

澄子一臉的焦急,看見了那具斷了頭的‘屍體’,有些猶豫,似乎又要開始啜泣。

「不必了!澄子小姐!」我只好道,「這具當然不是黎人的屍體,這只是個道具罷了……實際上,之前那具真的是黎人的屍體。這是為了引出凶手而使的花招罷了!嗯,真正的殺害黎人的凶手,就在地上,起來吧,關口百翼!」

澄子望著關口百翼,先是一臉的疑惑,後來看到我肯定的神色,忽然像發了瘋一樣,撲向關口,又是抓又是咬。

御手洗無奈的勸阻道:「不要這樣!聽我說嘛!……唉,不過這事情也對你解釋不清了……劍持大哥,快點拉住她啦!」

劍持車抱住了澄子,澄子對關口磨牙瞪目。

「究竟是怎麼回事啊?」劍持車不禁問道。

御手洗默不作聲。

我和天城面面相覷,真不知道該怎麼向他們解釋整件事情的真相!

人類……真是種孤獨的生物!

我不禁想到黎人的詩歌:「有一種自由叫作孤獨,它在我一生中靜靜飛舞。」

而御手洗在一旁喃喃自語:「孤獨的自由也是自由。雪子比黎人可憐呢……」

我最終只好道:「這樣吧,我們先帶走關口先生,之後再向你們解釋如何?」

……

事件之後,我忍不住問御手洗:「那個假屍體,你是怎麼弄來的呢?」

「我不是去北海道了嗎?呵呵,我是問鴉城導演借的呀!(注:鴉城仙冬的事情詳見《二十角館的無頭屍》)……他正在趕拍《史上最強的『童謠殺人』》(注:即橫溝正史的無面屍傑作《惡魔的綵球歌》)呢!」

真是的……居然又是這種無聊的電影!

「所以……」御手洗露出了難得的悲哀的面容,看著我一字一頓的道,「所以這件案子真是‘二律背反的詛咒’啊!」

「二律背反的詛咒?你是指那五組二律背反嗎?」我詫異的問道。

「嗯,那也是其中之一,不過最為悲哀的一組二律背反是關於人性的呢!」御手洗嚴肅的道,「大人,關於這件案子我說了那麼多,不過真正最核心的東西呢?這件案子的本質呢?最為悲哀的一組二律背反是什麼呢?」

「呀……」我不禁想起關口和黎人的荒謬行徑。

「第六組和第七組二律背反是關於動機的,也是關於凶手關口和被害人黎人的。」御手洗無不哀傷的說道,「那就是關於‘無法面對而實行的自欺欺人和逃避’。仔細想想看,黎人難道真的願意變成這樣的人嗎?關口又為何要那麼‘愚蠢’的把屍體搬運過去呢?根本是毫無好處的嘛!不過,雖然沒有好處,但是有了‘意義’。事物本就沒有什麼好處和壞處,它們的存在是為了讓自己變得有‘意義’,這個世界上並不存在什麼沒有意義的事物。依照現代心理學的觀點,他們二人的做法似乎是一種極端的心理防禦機制,是在衝突中解決矛盾的方法。在我們看來,這種做法是毫無‘意義’的,但是在他們看來,這種做法賦上了某種意義,這種意義就是讓自身可以繼續‘存在’下去!」

「意義和存在?」我尚未完全理解流浪漢的真知灼見,十分茫然,「背反和詛咒?」

「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人類本就是身不由己的呀!」流浪漢唏噓不已的搖著頭,「從人類‘存在’的一刻開始,這種為了讓存在賦有意義的行為就在不斷髮生。如果沒有意義,不就等於沒有存在嗎?所以,就算明知這是一種詛咒,是一種悲劇,但是還是要繼續啊!這就是第六組和第七組的二律背反!從這點上來說,這件案子十分特殊。因為不但表面的線索,乃至於深層的悲劇都是符合‘二律背反’的實質的。森博黎人由於受到了二律背反的詛咒而將自己的身份從森博黎人變化成了菊岡京;關口由於受到了二律背反的詛咒而將屍體的身份從菊岡京變化成了森博黎人。唉,真是無稽的循環啊!……再仔細想想當初我所說的關於伊底和超我、物質和心靈、宇宙和人類等兩極、對立、交融、循環之事物的言論,還真叫作天啟呢!大人,你覺得呢?」

「我……」我尚未完全消化御手洗的言論,「覺得什麼?」

「難道不覺得碰上這麼一件特殊之極的案子是一種幸福嗎?」御手洗終於展顏笑了起來,「哈哈,對了,再幫我跟天城說一聲感謝。丟了性命不打緊,關鍵是能碰上有趣的事件,哈哈……」

「呵呵……」我也是覺得十分開心呢!雖然這件案子背後的真相令人無比哀傷,但是能在有生之年碰到如此驚心動魄的案子,真是一大幸事了。

「對了,大人,能否帶句話給天城法醫?」御手洗似乎意識到了其他的什麼東西。

「什麼話?」

「我認為他寫類似‘詭計流’、‘島田流’的東西是沒有出路的……」御手洗絞盡腦汁,似乎在找某些合適的詞彙,既不傷人又能讓人意識到自己的水準。

「沒關係,直說好了。」我道,「簡而言之,他根本不會寫推理小說嘛!」

「嘿嘿,沒有的事。我是說,通過這件案子,他是否能有所領悟?」御手洗不屑的看著我,似乎認為‘推理小說’這種東西跟我才是不搭界的,「也就是說,推理小說中的詭計目前為止已經到了窮盡的地步,我們似乎應該考慮其他的更為深遠的東西了?」

「因為詭計想不出來才去想其他的玩意咯?」我譏諷道。

「不是,有一種更難、更有挑戰性,也更讓人驚駭的形式的……只不過,我現在還未能準確的闡釋出來而已……」御手洗的自我似乎再次沉浸在由本能慾望所激發出的關乎推理小說「命運」和「突破」的超我態之中,「我是從這件‘二律背反的詛咒’中得到的天啟。或許在不久的將來,書櫃上所擺放的推理小說已經完全變樣了。或許現在有人詬病新本格完全是為了詭計服務,除了詭計什麼都不管。但是在我所料想的某種新形式中,應該詭計也只是一種手段而已,除了作者所要指出的‘那個東西’外,連詭計也可以不管,也可以去‘硬性’的編織!也就是說,‘那個東西’是形而上的,詭計和其他都是形而下的。或許這種形式的推理小說,其最吸引人的、最驚駭的、最能和目前的‘推理小說所給予讀者的最大沖擊’所媲美的地方就在於:如何讓形而上和形而下完全的融合。亦即是說,要構建起一座橋樑,讓兩部分有機的結合起來。是的,這種‘連接方式’將是最為重要的部分!只不過……」御手洗說的話我完全不明白,看來只有這個狂人才能明白他的狂語了,「這樣的小說真的是可遇不可求呀!大人,知道嗎?像‘二律背反的詛咒’這樣的案子真的是可遇不可求啊!大人,知道嗎?」御手洗開始歇斯底里的哭吼起來。

「真是驚天動地、感天動地、頂天立地、開天闢地啊……」我看著御手洗手舞足蹈的表演,覺得真是滑天地之大稽。

「你!什麼都沒聽明白嗎?」御手洗惡狠狠的瞪了我一眼,猛然罵出一句粗話,「也罷也罷,有一種自由叫作孤獨嘛……」

「那麼……」我茫然若失中正想打發御手洗走人。

御手洗霎那間回覆了作為流浪漢的窩囊樣子,可憐巴巴的搶先道:「大人呢大人!大人可是保證過我能度過這個寒冷的冬季的呀!不需耍賴哦!否則那就有可能您的伊底控制您的超我了哦!」

什麼嘛!哪有那麼嚴重!不過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爽氣的道:「當然。只不過,御手洗君!我滿足了你伊底的需要,可不敢保證能滿足你超我的需要哦!」

「唉,可憐呀!我的超我恐怕要咕咕直叫了!不過……比起超我得不到滿足更糟糕的,不就是連本我都得不到滿足了嗎?嘿嘿,我至少比那樣的人要強啊!」

御手洗得意的哈哈大笑。

我心想:御手洗本我的滿足,不也是在靠我鯰川大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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