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仔不想活了(1)
一日重生 by 米奇‧阿爾博姆
2020-3-3 19:55
收到我女兒的來信是在週五,接下來的那個週末,我是在昏醉中度過的,到底發生了什麼,我也記不清了。星期一早上,儘管洗了個長長的冷水澡,我上班還是遲到了兩個小時。在辦公室待了不到四十五分鍾,我就支撐不下去了。我的腦子要爆炸了。那地方像個墳墓。我先溜到複印間,然後躲到衛生間,再穿到電梯間,我沒有穿外套,也沒有拎公文包,這樣,就算有人注意到我的走動,也不會想到我是要從公司開溜。
那樣做蠻愚蠢的。根本沒有人注意我。那是一家大公司。我的存在與否,絲毫不會影響到公司。現在看來,在電梯到停車場的那段路上,我走完了作為那家公司僱員的最後一段旅程。
接下來,我用公用電話給我的前妻撥了個電話。她在上班。
「為什麼?」她一拎起話筒我就問。
「雞仔?」
「為什麼?」我重複了一遍。積蓄了三天的焦躁、憤怒,爆發出來的就隻有那麼三個字。「為什麼?」
「雞仔。」她的語氣弱了下來。
「連個邀請都沒有?」
「那是他們的想法。他們覺得……」
「覺得什麼?安全?怕我來搞破壞?」
「我不知道……」
「我成了瘟神了?是不是?」
「你在哪裡?」
「我是瘟神?」
「別說了。」
「我看我還是走了算了。」
「聽著,雞仔,她也不是小孩子了,而且如果……」
「那你就不能為我說兩句?」
我聽到她吸了一口氣。
「你要去哪裡?」
「你就不能為我說兩句?」
「我很抱歉。事情挺複雜的。還有他的家庭。而且他們……」
「有人陪你去參加婚禮嗎?」
「噢,雞仔……我在上班,知道嗎?」
那一瞬,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單,那孤單好像壓住了我的肺,讓我根本無法呼吸。沒有什麼好再說的了,不論是這事,還是其他任何事。
「好吧。」我無力的說:「打擾了。」
話筒那端又傳來片刻的寂靜。
「你要去哪裡?」她問。
我掛上電話。
接著,我又喝醉了,這應該是最後一次了。我先去了泰德酒吧。那裡的酒保是一個身材瘦削,長圓臉的小夥,可能和我女兒嫁的人差不多大。回家後,我又往肚子裡灌了一點酒。我撞在了家具上,還在牆上亂塗亂畫。我好像還把那兩張結婚照扔進了垃圾桶。大約是在午夜時分,我決定要回家,我的意思是回椒谷海灘鎮的老家,那是我長大的地方。那地方開車過去要兩個小時,但我已經有好多年沒回去了。我在屋子裡轉著圈,像是要為回家做準備。但終結之旅並不需要準備什麼東西。我到臥室裡,從抽屜裡拿了把槍。
我搖搖晃晃走到車庫,找到我的車,把槍放在方向盤旁的儲物箱裡,把夾克衫扔到後座,或者是前座,也有可能那件夾克衫早就在車上了,我不清楚。車發出刺耳的聲音開上了街道。城市很安靜,街燈閃著微黃色的光,我準備回到人生開始的地方,結束我的生命。
跌跌撞撞回到上帝那裡。就這麼簡單。
天很冷,且飄著小雨,幸運的是高速公路上幾乎沒有其他車輛。我的車在四條車道橫衝直撞,如入無人之境。你可能會想,會希望醉成像我這樣的司機,應該會被警察攔下,可奇怪的是,居然沒有。途中,我還把車開進一個24小時便利店,從一個留小鬍子的亞裔店員手中買了六罐啤酒。
「來張福利彩票?」他問。
作為一個老資格酒鬼,我已經練出了一幅在酒醉後的正常嘴臉。我假裝想了想。
「這次就算了,」我說。
他把啤酒裝在一個袋子裡。看到他的注視,我注意到他眼睛裡的那兩個黑眼珠,心想:這該是我在這個世界上看到的最後一張臉了。他把找零的錢,推到我面前。
路牌上寫著:「椒谷海灘,出口,1英里」。在公路上看到這塊牌子的時候,兩罐啤酒已經下肚了,還有一罐倒在了前面的座椅上,撒得到處都是。刮雨器左右搖擺,我努力讓自己的眼睛不閉上。我恍恍惚惚想著:「出口,1英里」,想著,想著,就看到了另一塊路牌,寫著另外一個小鎮的名字,這才意識到已經錯過了出口。我狠很的敲著汽車的儀表闆,然後在公路中間就地來了個急轉彎,逆向行駛起來。路上沒有其他車輛,就算有,我也顧不上了。看到那個出口近了,我猛踩油門。突然,一個坡道就出現了——可居然是一條進入式的,而不是出口坡道——車輪擦著地面,發出尖厲的嘯叫聲衝入坡道。那條坡道繞了好幾個圈,我打足了方向盤,車子轉著圈,急速下行。
突然,兩股巨大的光束衝我直射過來,像兩個大太陽,然後傳來了卡車喇叭的轟鳴,接著是猛烈的撞擊,我的車飛出護欄,重重落在地上,然後往下衝。到處是碎玻璃,啤酒罐飛來撞去,我緊緊抓住方向盤,車突然向後仰,讓我的肚子壓住了方向盤。不知怎麼我拉開了車門把手。我記得眼前飄過黑色的天空,綠色的青草,耳邊傳來雷鳴般的巨響,有樣東西從高處結結實實的砸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