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 夜行實錄 - 懸疑靈異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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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夜行實錄 by 徐浪

2020-3-2 19:56

  夜行前傳:消失的紅燈區女孩

  我入行時,老金是我的領路人,但已經快退隱了,一起調查的時間很短。不像我帶周庸這樣,天天帶著。所以我寫了很多故事,一直都是和周庸調查,沒寫過和老金一起的事——沒幾次,得珍惜著寫。

  因為要出書,這次寫一個我最後一次當「學徒」的事——沒過兩年,老金就金盆洗手,研究他太爺的筆記了。

  那年1月末,老金接受了一個委託,是件挺別緻的案子。

  委託方是萬城鑽石酒店,萬城最大的酒店之一,他們通過一個情報掮客聯繫上的老金,希望調查「小姐」失蹤的案件,出了很高的價格。最近這段時間,他們丟了好幾個姑娘——完全消失,聯繫不上,去住處找沒有,連當月賺的錢都沒領。

  對方給錢多,老金又在準備金盆洗手,想多攢點錢,就接了下來。他讓我跟著一起去。

  2月2日上午,我和老金拿著委託人買的機票,飛到萬城機場。我和老金出了T3,在2號停車場,找到了鑽石酒店的司機。

  他站在停車場門口,舉了個牌子,上面寫著「金醉」,身後站了兩個年輕姑娘,手裡捧著玫瑰花。看見我倆,衝過來遞上鮮花,鞠了一躬:「歡迎兩位帥哥去鑽石酒店參觀。」我說怎麼弄得跟領導視察一樣,老金讓我別亂說。

  酒店派了輛車,我和老金坐中間,獻花的倆姑娘坐第三排。車剛出機場,倆姑娘就串到第二排,跪在我和老金面前。

  老金問:「小姑娘,幹嘛啊這是?」

  姑娘說,到萬城這一個多小時,由她倆提供服務。

  我倆推開姑娘,說不用。她讓我們別擔心:「車玻璃貼膜了,從外面看不見。」老金威脅說再不起來,我們現在就回燕市。

  到了鑽石酒店,酒店老闆王耀輝,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接待了我倆,給辦了入住手續。

  到房間放下行李,他介紹了一下情況。

  這四個月裡,失蹤了九個姑娘,都是忽然就聯繫不上,派人去家裡找,發現東西還在人卻不見了。

  老金聽完,問王耀輝是否用了保險手段——為了防止手下姑娘逃跑或被挖走,每個老闆都會有些手段。比如沒收身份證和銀行卡、威脅姑娘家裡、每月分成月底才結。

  王耀輝說沒有,這幾個遺失姑娘的身份證都在酒店,還沒結錢,租住地方的東西都沒搬走。

  我問這幾個姑娘漂亮嗎,王耀輝說:「還行,你需要特殊服務?」

  老金說不是這意思,他想問失蹤的姑娘都是頭牌嗎?如果是,被其他「娛樂場所」挖走的可能性就大。

  王耀輝說不是,但他也懷疑是競爭對手挖走了這些姑娘:「還有傳言,有人專殺失足婦女。」

  我倆休整了一天,第二天上午找到王耀輝,讓他派人帶著我倆,去那幾個失蹤姑娘的住處。最好派之前負責這事的人,他會比較了解情況。

  之前負責的人叫皮仔,他帶我們去了一個城中村——據他說,在酒店工作的姑娘分兩種,賺錢多的就住在酒店附近的高檔社區,賺錢少的住在城中村的自建公寓。失蹤的九個姑娘都屬於賺錢比較少的。

  到幾個姑娘租住的房子前,我還想著是否需要開鎖什麼的,結果每個公寓老闆都不敢得罪皮仔,全乖乖打開了門。我倆在這些房間裡看了一圈,所有東西都在,就是人沒了。

  搜完一圈,皮仔問我倆有線索嗎?我說不像是有準備地走,手機、充電器都在。

  老金拍了皮仔一下,說有件事問他,這些姑娘的房間裡到底有沒有現金。

  皮仔問什麼意思。

  老金的想法是這樣,鑽石酒店有小費制度,提成也發現金。在這裡工作的姑娘家裡應該有點現金。如果自己拿走了,那被其他「娛樂場所」挖去的可能性就比較大了。如果有現金,說明她們沒被挖,但因為某些原因再也沒回來過。

  老金讓皮仔說實話:「這裡就咱三人,你說實話。要是不說,我就去問你老闆。」

  皮仔想了想,說這幾個姑娘家有現金,都被他拿走了。

  老金點點頭,人應該不是被競爭對手挖走的,那這些姑娘們的失蹤問題就大了。

  我問皮仔,附近有沒有賣燈管的電子城,他說有個電子市場,我說那咱去一趟吧。

  在電子市場,我們買了兩個黑光燈,一大塊遮光布,又分別去了那九個失蹤的姑娘家裡,拿遮光布蓋住窗戶,用黑光燈照了一圈。

  黑光燈能照出些眼睛看不見的痕跡,比如精液、指紋還有血跡。

  在其中三個姑娘的房間裡,除了精液,我們還照出了暗黑色的血跡——絕不是經血之類的,在地板上被照出來的血跡得有一平方公尺。

  老金說肯定是死人了,然後他對房間裡鞠了一躬,拽我出去了。

  我們回到酒店,想把這件事跟王耀輝說一下,讓他報警,結果發現大廳有很多人在退房。

  剛見到王耀輝,沒等說事,他就告訴我倆出事了——今天凌晨,有人往酒店門口扔了一隻黑塑膠袋,服務員沒在意,扔垃圾箱裡了。

  中午有個收垃圾的打開塑膠袋,發現裡面是個人頭,現在已經傳開了——來這邊兒玩的很多都是南方的商人,聽說酒店死了人,都在退房。

  他點了根菸:「這肯定是競爭對手幹的,影響我生意!要能儘快查出來,我給你倆加錢!」

  老金問王耀輝,警方查出點什麼沒。他說有,警方查出了人頭是誰的——他們拿照片來這裡調查了,監控也調走了。

  說完他拿出照片給我倆看,照片上是一個瘦黃、眼窩深陷的男人:「這是死者,現在只有頭,身體沒找到,警方把我的員工調查了一遍,但沒人見過他。」

  老金掏出菸斗,點著抽了兩口,說警方挺厲害——在人口流動這麼大的萬城,只有一個人頭,還能快速確定死者。

  接著他又問王耀輝,被警方調查的所有人裡,包不包括酒店的「姑娘們」?

  王耀輝說不包括:「我瘋了,怎麼可能讓警方見到她們。」

  老金點點頭:「那問問吧,姑娘們最有可能記得住客人。」

  王耀輝考慮了一下,找個人帶我們去見姑娘。

  他的一個小弟帶我倆坐電梯到了七樓。在走廊的盡頭是技師房。服務員推開門,對裡面喊了一聲「這是老闆朋友,問什麼就說什麼」,然後把我倆讓了進去。

  我和老金進了技師房——這是間三四百平方公尺的房間,像按摩大廳一樣,擺滿了躺椅,每張躺椅都屬於一個濃妝艷抹、穿著短裙的姑娘。

  我這一生,即使在海邊也從沒見過這麼多雙雪白的大腿,簡直就是一大奇觀。轉過頭,我握了握老金的手,說:「感謝帶我一起來,又長見識了。」

  老金明白我什麼意思,說同喜——後來周庸聽我倆講起這段時,總是很羨慕,問什麼時候還能再趕上這種事,我說現在政府管得很嚴,以後夠嗆能有了。

  我發現姑娘們都有點木,問老金感覺到沒有,他說肯定木啊——她們每天就兩件事,上鍾、在這屋待著,誰整天這麼待著都木。

  從幾百雙大腿裡緩過神,老金讓姑娘們相互傳照片,問是否見過這人。

  姑娘們傳看一圈,有幾個說見過,我倆仔細問過,發現一件事——所有失蹤的姑娘,都接待過這個人。好幾個和她們一起被挑選的姑娘,都能證實這一點。

  這人和失蹤的姑娘們有某種聯繫,很可能被同一人殺了。

  我問有沒有見過這個人,還沒失蹤的,姑娘說:「麗姐,前段時間在街上看見她了。」

  「之前麗姐接待這人時,跟我們吐槽說,這人約下班見面,想到時打個折。」

  另一個姑娘說:「就是,想占麗姐便宜,真是瞎了。麗姐去超市買瓶水都講價。」

  老金問麗姐在哪裡,她們說走了,因為在房間陪客人吸毒被開除了。

  我們讓相熟的姑娘聯繫「麗姐」,發現手機已經停機了——這姑娘給我們看了「麗姐」的朋友圈,幾個月沒更新了,封面是她抱著一個小女孩的照片。那是她女兒,一年前在老家出車禍死了。

  這個「麗姐」身上,很可能有重要線索。

  老金告訴王耀輝,讓人去別的「娛樂場所」打探下,看麗姐是否在那裡上班。如果找不到,就聯繫下萬城所有賣毒品的——麗姐陪客人吸毒,很可能有毒癮,需要買毒。

  第二天早上,我和老金樓下吃早餐,遇見三個燕市口音的人,坐我倆對桌。他們桌上擺了個包,我掃了一眼,發現有點不對——正面的鈕扣上有反光的東西。

  我踢了老金一腳,說:「看你身後那姑娘,包上是不是裝了個針孔攝影?」

  老金迅速回頭看了一眼,告訴我出去再說。

  出了餐廳,老金說有個人他認識,是燕市某家媒體的記者。

  我問這幫人是來幹嗎的,老金說:「不知道,那人是我小學同學,別讓他看見了,以為我來這邊玩。」

  王耀輝的人調查時,我和老金也沒閒著——在萬城,除了高端的酒店外,還有「娛樂場所」。

  在街上,每晚都有騎摩托車轉來轉去的人,看見男人就湊上來問:「先生玩不玩,很便宜的。」

  這群騎著摩托車的是樓鳳的掮客——沒達到大娛樂場所招人標準,或有其他原因,又想賺點快錢的姑娘,很多自己租房當樓鳳。這群機車黨給她們拉一個客,就有三十塊錢拿。

  老金猜測,麗姐被開除後,可能自己幹樓鳳——我倆天天坐摩托車,往返於各個樓鳳之間找她。因為不嫖,樓鳳每次都要損失三十塊錢給掮客,搞得我倆特愧疚,每次都塞三十塊錢給這些姑娘。

  2月8日下午,我們忽然有了麗姐的消息,有人在南城的城中村裡見過麗姐。

  還沒等我倆去看看,鑽石酒店忽然出事了——更確切地說,是整個萬城都出事了。

  2014年2月9日上午,燕市電視台對萬城進行了報導。

  當天下午,萬城出動大批警力,對全市所有娛樂場所進行檢查,鑽石酒店首當其衝——我和老金在技師房見到的那些姑娘,基本都被警方帶走了。

  王耀輝也被捕了,警方責令酒店關門整頓,我和老金被清了出來,拎著行李站在酒店門口,我問爆料給電視台的,是不是他那個小學同學。

  老金說:「可能吧,是個好事。」

  我說:「是好事,但雇你調查的錢結清了嗎?」

  老金說:「沒,就付了預付款。」

  萬城的酒店幾乎全滅,我倆挨個給各家酒店打電話,終於找到了間房。

  又住了三天,鑽石酒店沒重開的意思,老金找人打聽了一下,說王耀輝事很大,出不來了——老金的尾款徹底搞砸了,我們決定回燕市。

  第二天退房時,有倆客人聊天,說昨晚出了件事。大雁路的一家紅木家具廠門口,被人扔了兩對斷手斷腳。

  我想起鑽石酒店門口的人頭,轉頭看老金——他正在辦續住。我說:「你可想好了,現在幹活沒錢。」

  他說:「都快退休了,不差這點錢了。我想知道姑娘都去哪裡了。」

  白天警察在那裡,人多眼雜,我倆租了一台車,晚上開車去了事發地,紅木家具廠。

  萬城輕工、紡織、家具行業非常發達——用導航地圖在萬城搜家具廠,一次能搜到兩千多家。

  本來以為「紅木家具廠」也是其中普通的一家,但把車停馬路對面,觀察了一會,我發現不對勁。我們到的時候已經晚上9點多鐘了,但家具廠不斷有人來,車一輛輛往裡進。半小時內進去了二十六台車。

  老金點上根菸,說他第一次看見二十四小時的家具廠,我說我也是。

  我倆商量了一下,決定開車試試能不能進,打舵穿過馬路,到了紅木家具廠大門口,按了兩聲喇叭,大門開了。開進去後,門後站著一個保全,告訴我一直往裡開,遇見建築往左走。

  按他說的,我開車繞過兩個小廠房,忽然出現一棟挺大的三層樓,樓前有一個大停車場,估計得停了一百來台車。

  我把車停下,和老金走向了那個三層樓。樓裡是中式的裝修,門口站著兩排姑娘,都穿著高開衩的旗袍,見我倆進來,一起鞠躬,說歡迎哥哥回家。

  老金:「徐浪,你什麼時候在這裡買的房子?」

  我說:「我剛想說就讓你搶先了。」

  進了門,有服務員引我倆坐到大廳,拿上來一個項目表,又端上來一個果盤,說現在房間都滿了,讓我倆稍等會,看看服務。

  我接過一看項目名,簡直是為老金量身定做的。金城湯池、金石按摩、金鑲玉艷、金鳳玉露、金洞尋鑽、金醉紙迷、金貓探險、金龍出海、金槍消魂。雖然不知道具體是什麼項目,但感覺都挺刺激。

  我問老金,一會有空房間怎麼辦,他進去還是我進去?

  他說要不就學新聞裡,藉口身體不適,離開該場所。

  我說咱都不願犧牲,乾脆直接找他老闆聊吧,老金說成。

  叫來服務員,跟他說找老闆。

  服務員聽說和門口的拋屍案有關,去找了值班經理。值班經理打了一個電話,帶我倆去了二層盡頭的房間的辦公室。

  「家具廠」老闆坐在辦公桌後,身邊站了四個小弟,問我們知道什麼。

  老金問他知道王耀輝嗎?

  他說知道,剛進去。

  老金解釋了一下,自己是王耀輝雇來的,正在查這個案子。「家具廠」老闆聯繫了一個王耀輝的小弟,確認這件事後,問我倆想幹嗎。

  老金說我們正在找麗姐,她可能和門口的拋屍案有關——老闆拿著麗姐照片,讓所有領班認了一圈,確定沒在這裡工作,也沒人見過後,我和老金離開了這裡。

  開車出了門,我說這掛羊頭賣狗肉太牛了,隱藏得這麼深,全萬城都被掃了,它還開得這麼好。

  老金說是,算做到極致了,可以自產自銷,自己做的床直接讓客人就用了。

  我說忽然想到一件事——這家具廠用過的家具,會不會當成新的賣出去,那買床的人也太背了。

  回到酒店,我和老金總結了一下。

  迄今為止,總共扔出了一個人頭,還有四肢。分別扔在鑽石酒店和紅木家具廠。

  這兩個地方的共同特點是,都是比較大、比較高端的會所。如果他們生意受影響的話,獲利的應該是另外的高端會所。

  但「家具廠」老闆說,現在除了他家,其他「娛樂場所」全關了——為什麼還往他家扔屍塊兒?

  老金說有沒有這種可能,還有像紅木家具廠一樣,隱蔽性強、沒關門的地方,它想把所有競爭對手都除掉。

  我說:「咱們找找看吧,去街上找那些機車黨,他們可能知道,而且給錢什麼都說。」

  第二天,我倆四處打聽,還哪裡能「娛樂」。

  但萬城街頭就連機車黨都被打擊沒了,街上的人群少了一半,平時排著隊的飯店現在全是空桌。我倆只能開車滿大街瞎轉——深夜一點多,大排檔都收了攤,街邊忽然多出很多穿著清涼的姑娘,像忽然到了女兒國。

  我說:「不對啊,姑娘們不是都走了嗎?」

  那幾天,搜索平台做了個萬城人口流向圖,說有大量的人離開萬城,去往全國各地。我本以為那是失足婦女返鄉路線,但看見滿大街的姑娘,忽然發現不對。

  老金看我經驗太少,說:「那其實是嫖客的返鄉路線,真的失足婦女工作地點被查了,都得在附近等消息,確定復工無望後才會離開。」

  這群姑娘確實是等消息的失足婦女,白天躲家裡,晚上轉轉街,看是否能賺點錢。

  我倆開著車,到處打聽可能拋屍的競爭對手——每見到一個姑娘就問,你姐妹多嗎,工作的地方大嗎。跟倆變態一樣。

  沿街問了會兒,一個剛才聊過的姑娘衝過來,身後跟著六七個青年——她指向我倆,說:「就是他們!」

  那幾個青年手裡拿著棍子衝向我倆,我擰鑰匙掛擋就走,但四面又衝出十多台摩托車,把我們的車圍在了中間。

  我搖上車窗,鎖好車問老金,要是他們等會砸車,是否開車撞人衝出去。老金正考慮呢,幾個騎著摩托車的青年衝上來,在車前後輪扔了兩個破胎器。

  我說:「得,別想了,這回想防衛過當都沒機會了,報警吧。」

  把車窗搖下一點縫,我說:「朋友們,沒得罪你們啊,我已經報警了,你們最好快點走。」

  他們沒管,幾個人掏出錘子,沒幾下砸碎了車玻璃,老金嘆了口氣,說看來租車押金拿不回來了。

  玻璃碎後,有人伸手進來打開車門,我和老金被拽出去,一群人把我倆圍在中間。

  因為聽我說報警了,他們把我倆手綁上,按到兩台摩托車上,離開了這個地方。

  二十多分鐘後,車隊開到一個城中村,我和老金被用力拽下摩托車,推倒在地。

  老金剛要開口說話,有人上來就給了他一嘴巴。

  我說:「你有病啊,打人幹嘛——」然後我也挨了一耳光。

  當時我倆手被綁著,對面站了群罵罵咧咧的人,特像被恐怖分子俘虜的士兵。

  老金問他們是誰,綁我倆幹嘛,但沒得到回應。

  這時有兩個姑娘跳出來,說:「就是他們,剛才問了一大堆奇怪的事,特別不正常。」

  姑娘指證完,又有幾個騎摩托車的青年上來說拉過我和老金,去了好多樓鳳那裡,是踩點,絕對有問題。

  這時好多人衝上來踢我倆,罵我們殺人犯,說我們在裝傻。

  他們在我和老金身上摸索,把東西都掏出來,用我倆的指紋打開了iPhone 5s,翻看裡面的訊息和照片。

  老金好言相勸,說手機你們要就拿去:「那個菸斗是小葉紫檀的,我盤十來年了,能不能還給我?」

  然後他又挨了兩腳。

  搶走我手機的小伙看了兩張照片,說:「怎麼全是吃的?」又翻了幾下,他興奮地大叫了一聲:「啊,他手機裡有麗姐的照片,這肯定是他下一個目標!」

  有人問他麗姐是誰,他說是他鄰居:「挺瘦的,沒事整幾口那個。」

  我見他認識麗姐,問他這是不是南城的城中村,他又給了我一拳,說我沒安好心。

  挨了幾頓揍後,我倆終於搞清了什麼事——近幾個月,住南城城中村的樓鳳和站壁女經常在接客後失蹤,怎麼也聯繫不上。和鑽石酒店一樣。

  和她們關係很近的機車黨們自發幫忙找時,發現了一具屍體——裸體,身邊扔著把錐子,臉上被劃花了。

  因為職業原因,他們也不敢暴露,找了個公用電話亭報警,私下通知所有姑娘,有專殺失足婦女的變態,讓所有人都注意點。

  今天,我和老金看似變態的打聽方式撞在了槍口上。再加上有人證明,我倆尋找麗姐時曾到各個樓鳳處踩點,嫌疑就更瓷實了。

  老金鬆了口氣,讓他們冷靜點,說我倆手機裡有最近的行程和消費記錄——才來萬城半個月,而且是被鑽石酒店請來的,打聽一下就能證實。

  他們看了手機裡的消費記錄和行程記錄,我倆確實第一次來萬城,那些女孩失蹤時,我們在燕市——反倒是我倆來後,就再沒女孩遇害。

  解綁後,老金一直在檢查菸斗,我和麗姐的鄰居商量帶我們去麗姐家。可能因為打了我覺得愧疚,他答應下來。

  他把我們帶到城中村裡,一個二層樓——這個城中村裡都是對外出租的自建房,長得基本一樣。麗姐住在一樓南側的房間,我們聽見裡面有聲音,但敲了半天門都沒人開。

  鄰居小伙擔心麗姐出事——在他的監視下,我拿鐵絲打開了房門。

  一進門,我就聞到一股微甜的味道,老金也聞到了:「冰毒。」

  屋裡開著燈,很亂,桌子上有泡麵盒,旁邊是礦泉水瓶自製的溜冰壺。麗姐雙眼通紅,躺在床上不停地說話,明顯在毒品的幻覺裡。

  鄰居擔心她有事,過去檢查,這時老金拍了拍我,指了一下牆角。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牆角有個帶血的鋸。緊靠著的是個冰櫃,老金走過去,打開冰櫃看了一眼,掏出電話就報了警。

  我跟過去看了一眼,馬上就合上了——裡面是一具屍體,沒有頭顱和四肢。

  麗姐恢復正常時,警察還沒來,我們綁上了她的手腳——她的鄰居已經跑到外面吐得不行了。

  她沒掙扎,說抽屜裡還有冰毒,問能不能在警察來之前讓她再吸一點。

  我說:「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想著吸毒?」

  她特別痛苦地求我們,說就想最後吸一次。

  老金奇怪,說:「你剛吸完,應該沒什麼毒癮吧,為什麼還要接著吸,你現在是殺人了你不知道嗎?」

  麗姐不回答,就一直跪在床上給我倆磕頭,求我倆讓她吸一點。

  老金說:「這樣吧,你回答幾個問題,我倆考慮考慮。」

  她說行。

  老金問她,冰箱裡的人是她殺的嗎,為什麼要把屍塊拋到酒店外。

  她說因為吸毒。她沒錢,需要多賺錢買毒品,但萬城的生意大部分都被那些大酒店壟斷了,客人不願來城中村這種破地方,不來這裡,她就賺不到「溜冰」的錢。她拋屍到那兩個地方,就是為了影響客人的選擇。

  我問為什麼殺人:「就為了拋屍?」

  她說不是,死的那人是個毒販,他倆一起「溜冰」,那個毒販子可能吸大了,忽然開始打她。麗姐因為吸毒太多,有抗藥性,先醒了過來。

  她發現對方紅著眼在掐自己脖子時,忽然想到這個毒販帶了很多冰毒。把他殺了,短時間就不用買了。

  這解釋了我們的一個疑惑,在人口流動這麼大的城市,警方怎麼在只有一個人頭的情況下,快速確定死者的?可能因為販毒,早被警方盯上了。

  最後,老金問麗姐是怎麼染上毒癮的,她說是2012年——她寄養在老家的女兒出車禍死了,她非常絕望,出去散心,到雲南的時候,吃了一種叫「見手青」的蘑菇,中毒產生了幻覺。

  「見手青」是種牛肝菌,很多雲南人有吃它中毒的經歷,會產生很強的幻覺,一般是看見無數的小人。但麗姐的幻覺不一樣——她看見了自己的女兒。

  被搶救過來後,她又吃了幾次「見手青」,但都沒用,最多只讓她食物中毒住院。然後她想到一個辦法,新型的毒品,也可以致幻,於是她開始大量吸食冰毒,希望在幻覺裡能偶爾看見自己的女兒。

  在吸了一段時間後,麗姐發現自己有了抗藥性,越來越難產生幻覺,只有加大劑量和提高頻率才能致幻。為了能持續致幻,麗姐有時一天花幾千元吸毒。

  老金聽完,從抽屜裡拿出一點冰毒,放在冰壺裡點燃,遞到了麗姐的旁邊。

  麗姐深吸了幾口,眼睛逐漸開始充血,說:「你們是好人,冰櫃旁的架子上有個本子,是我從那毒販口袋掏出來的,他不是什麼好人,你們看看……」

  我走過去拿起本子,正要看時,警方到了,我隨手把本子揣進口袋裡,就忘了這事。一直到做完筆錄從警察局出來,我忽然想起這個本子。

  我倆回到了漏風的車裡,打開照明燈,一起沉默地抽了根菸。

  然後我掏出那個毒販的本子。

  上面寫著:

  2013年10月17日,雁湖街,19歲,一個……

  2013年11月6日,柏華小區,23歲、26歲,兩個……

  2013年12月22日,紅杏村,27歲,一個……

  2014年1月25日,長河村,26歲,一個。

  這些日期對應上的是那些失蹤的姑娘。

  我忽然想起,我在架子上拿起這個筆記本時,旁邊還有把錐子。


後記:

  愛我,你怕了嗎?

  你好,我是徐浪,《夜行實錄》的作者。

  2016年4月,我開始了這個系列故事的寫作,並發布在網路上——很快,這些故事引起了討論,讚賞和質疑都有。

  許多人覺得,夜行者的故事很好看,但有些黑暗和壓抑,令人不適。對此,我的應對方法是:繼續寫,讓你習慣這種壓抑。

  這不是崩潰療法。我這麼做是因為:人類對恐懼、黑暗的反應是最真實和強烈的,這是天生的。而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面對。

  我為什麼要寫夜行者的故事呢?

  小時候,大人總講一些可怕的故事(對小孩而言),大意是:你不聽話,故事裡的妖怪或壞人就會把你抓走。小孩聽了故事,就記住了警告。被故事吸引是人的一種本能,吸引關注、感染情緒、留下印象。人喜歡聽故事,喜歡轉述故事,喜歡參與到故事中。

  中國古人面對未知的世界,給自己講了個故事:盤古開天地,女媧捏泥人。猶太人則說:「神說要有光,便有了光。」小孩子總問父母,自己是從哪裡來的。答案往往是,從小樹林、垃圾場、海邊等等地方撿來的。同理,當你跟別人講一個道理,常常這樣開頭:「我有一個朋友……」

  瓦爾特·本雅明對故事下過一個定義:故事是來自遠方的親身經歷。他的話裡包含了故事的兩個特點:

  1.故事不是你親身體驗和經常遇到的。

  2.故事聽起來是真實的。

  在「真實」的故事中,體驗未曾有過的經歷,這就是故事之於人的魅力。我從小喜歡聽故事和講故事,尤其是都市傳說類型的。

  十幾年前,我上國中時,學校裡忽然開始流傳「割腎」的故事。我和朋友趁著課間和放學熱烈地討論了很久。晚上去姥姥家聚餐,聽見姨父警告剛參加工作的表哥:生活檢點些,不要向太漂亮的女孩搭訕,當心被割腎。再過一段時間,小區裡一對中年夫婦的兒子失蹤了,大爺大媽都傳言失蹤的小伙子是被人割了腎。

  這些談論、傳播「割腎」的人,沒人能證實是否真有割腎、如何割腎、技術上是否可行。但故事就這麼流傳起來,成為飯後談資的同時,也不斷警醒著人們。一定有原本喜歡在夜裡遊蕩的青年,聽了這個故事後,選擇每晚回家看電視、遠離漂亮姑娘,覺得這樣更安全。

  這就是都市傳說,一種有意思的民俗文化,與城市生活相互依存。

  在「魔宙」公眾號後台的統計裡,年輕的女性讀者超過了一半,這讓我有點驚訝。最開始,我和很多朋友抱有同樣的疑惑:我寫的故事會不會嚇跑女孩?

  實際上,黑暗與恐懼沒有趕走她們,反而讓她們留了下來。她們的留言,基本都是表達對現實的積極態度和警惕意識,而非恐慌、排斥,這讓我十分高興,覺得自己在做一件有意義的事。

  我覺得自己有講好故事的能力,不想浪費。用故事傳達經驗和交流想法,是我拓寬人生體驗和理解人性的一種方式。「夜行者」是我為自己設定的身份。這個身份,滿足了我對離奇故事的熱衷和調查癖——我把自己對故事和冒險的熱愛,都傾注在了這個身份裡。在我的認知裡,夜行者既是中國都市裡的蝙蝠俠和印第安納·瓊斯,也是福爾摩斯和大偵探波羅。

  我的調查和寫作,都是為了創作都市傳說類的故事。都市傳說與現實的貼近,讓本雅明定義的「故事」,變成「來自不遠處的親身經歷」。

  《夜行實錄》是虛構的故事,有人問我,你的故事為什麼寫得那麼可怕?

  大人的故事之所以能吸引和警告小孩,是因為講得有模有樣——「這事就發生在××路」「某某家的小孩因為不聽話就被抓走了」。這正是都市傳說的講述特點,也是千百年來口頭文學的基本屬性。

  真實和幻想,處於故事創作的兩個極點。不同的作家有不同見解。

  《洛麗塔》的作者納博科夫看不上真實,他說,小說是虛構。在這位用想像力和結構技巧講故事的大師看來,人類的騙術永遠比不上自然,要是有人說他的小說是真人真事,他會覺得這是侮辱藝術,也是侮辱真實。我喜歡納博科夫,覺得他的小說好看,但我也喜歡「編得跟真的一樣」的故事。

  在我看來,非虛構和偽記錄的方法更貼近普通讀者的內心。即便是納博科夫的虛構,也總會和現實有所關聯——他的自傳性文集《說吧,記憶》便是這樣一種手法,在真實記憶與幻想之間搭建隱秘的橋樑。

  真實,是一種美,而營造真實的寫作方法,是一種審美取向。同樣,對黑暗和光明的不同關注,也是一種審美取向,它更能喚起情感,感染力更強。所以,我在寫作中,嘗試學習這種講故事的技能。「像真的一樣」並不是現實世界的真實,而是故事呈現的真實,或叫敘述邏輯的真實。

  為了達到這種效果,我在寫作中嘗試了不同方法,用更基於現實世界的素材來營造真實。這使我的寫作遊走在邊界,就像用刀尖抓癢,但不劃破皮膚。

  這種寫法,有兩個目的:

  第一,引起正視和警示,對人性的惡與生存環境的劣進行展現。讀完後的黑暗體驗是必然的,也是必要的。

  第二,分享危險的快感,都市傳說暗含的心理危險讓人覺得刺激,相信這是一種普遍的心理體驗。

  《夜行實錄》的故事是虛構的,但不安的情緒卻真實存在。都市傳說和口頭傳播的「逼真」故事之所以存在,是因為人們對世界潛在的不安始終存在。

  生物學有個觀點認為,尋求新鮮刺激和愛好挑戰新環境的動物,適應能力較強,其基因傳遞下去的機率會更大。這是一種生物本能。雖然我們的智力發達到令生物本能退化、隱藏,但在這點上,應該和動物相同。有人愛極限運動,有人愛恐怖片,有人愛叢林探險……正因為都市中的人無法探險,探險節目和真人秀往往很受歡迎。

  寫夜行者故事的時候,我也會想:我是在營造恐怖和危險嗎?這樣對嗎?每次思考完,我都更堅定地繼續寫。可能是因為我擁有某種偏好危險體驗的基因,和恐怖片愛好者一樣。

  我生活在一個比較安全的環境中——截至目前,還沒人在我面前割腎。絕大多數人都和我一樣,都有種確定感,相信自己生活在一個安全的環境中。

  在安全的環境裡體驗危險的想像,會更確信當下的安全,更警惕潛在的危險。從科學上講,這是腎上腺素和杏仁體分泌激素直接的平衡,也就是刺激引發的快感。

  我認為,要面對生存的真相,而不是袋鼠式地生存。

  生存最大的真相是死亡,如何應對這一事實,會決定一個人如何生存。

  世上的危險和不安因素,不會因我的視而不見而消失。世上的罪惡,不會因為我的不關心而減少。我怕死亡突然來襲,所以選擇面對真相,並調適我的焦慮,這讓我珍惜擁有的一切。

  因此,我在猶豫了一段時間後,決定把《夜行實錄》一直寫下去,並不斷學習如何在掌握邊界的前提下,感染讀者。

  以前看過村上春樹評價史蒂芬·金小說的文章,大意說,小說最重要的不是讓人覺得恐怖,而在於能讓讀者的不安達到某種適當的程度。

  恰到好處的不安程度,是我對自己講故事能力的追求。

  夜行者的故事中,作惡的人方法各不相同,無辜者也會受到傷害,這正是人性真實的所在。

  我並不以欣賞他人的痛苦為樂,而是希望在這個過程中能引發必要的警醒和思考。人性的惡究竟邊界何在?生存的無奈原因何在?一個人變成惡魔的原因何在?

  我想過,如果壓抑自己對不安、不公和殘酷的反應,我很可能會慢慢走向扭曲,扭曲的結果是,我可能會不自覺地成為惡人——這太可怕了。

  《馬太福音》裡說:為什麼只看見你弟兄眼中有刺,卻不想想自己眼中有梁木呢?每個人都傾向於用自己的觀念和眼界來定義世界,這是生理本能,也是社會本能。因為這種定義是相對確定的,讓自己感覺安全。但當更多訊息和價值觀曝光在個體面前時,不確定感令人不安。

  「真的勇士敢於面對慘澹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我在魯迅先生這句話的基礎上延伸一下:敢於面對多元構成的真相和價值觀,才是值得過的人生,才是活得明白的人。

  不斷拓寬自己對人性理解的寬度,足以對抗人生。

  《夜行實錄》是我的方法,希望你也有自己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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