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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行實錄 by 徐浪
2020-3-2 19:56
被拐兒童救回後,染上了一種怪病(上)
2016年11月16日上午,我因為感冒在家裡躺著,這時一個署名「藍色火車」的人給我發了一條微信:「孩子找到了,有事想和您聊聊!」
「藍色火車」上一次給我留言,是一週前。「朋友家六歲大的兒子剛在燕市太興區葫蘆路附近走丟了,可能是被拐了。」他問我除了報警外,是否有什麼應急方法。我告訴了他公安大學王大偉博士發明的「十人四追法」:母親原地不動,父親發動親友十人或以上向四個方向尋找。
因為人販子把小孩抱走後,經常會紅速趕往火車站、汽車站,買張票馬上走。
十人四追法示意圖
所以丟孩子的一定要比人販子還快,才能把他截住。據說有位母親用這種方式,在火車站截住過正在檢票的人販子。
四個方向最少是八個人,還要有兩個人,一個去報警,另一個人要留在家裡,因為有時小孩能自己找回家。所以一旦有兩三歲的孩子遺失了,要馬上組織最少十個人,趕快出去追,不要有任何耽擱。
因為當時我還在查假鈔的事情,同時準備去香港參加同行聚會,就把這件事忘了。
一個月後,忽然得知男孩找到了,我挺高興,趕緊又聯繫了「藍色火車」。我問他具體是怎麼找到的。
「藍色火車」告訴我,他看到我回復的訊息,已經是幾小時後了,「十人四追法」已經不適用了。警方調了附近所有的監控,確定孩子是被一個中年男子拐走的,但具體拐去了哪裡,需要慢慢調查。
在警方調查期間,「藍色火車」的朋友把失蹤男孩的訊息發布到「全國打拐解救兒童尋親公告平台」上。有志願者在東南地區巡看時,發現了長相相似的男孩。通知家長後,家長和當地警方一起找過去,發現那確實是自己兒子。
我問他是否抓到人販子。他說沒有。他這次找我,就是因為這事。
我奇怪:「孩子都找回來了還找我有事?」
他說是,孩子回到家之後沒幾天,生殖器和肛門等處出現了潰爛的情況。帶孩子去醫院檢查後,醫生說這是性病——孩子得了尖銳濕疣。
也就是說,在被拐賣期間,這個男孩被迫和人發生過性行為。
我問他購買孩子的那對夫妻中,是否有人是戀童癖?
「藍色火車」說沒有,發現孩子得了性病後,他們又報警了。警察帶那對夫妻去化驗,兩個人都沒有尖銳濕疣。現在猜測,人販子是戀童癖,在拐賣過程中與男孩有性行為,把性病傳染給了他。
簡直太可恨了,我問他能幫上什麼忙。
「藍色火車」告訴我,他的朋友,也就是男孩的父母,現在願意出三十萬元找出這個人販子,將他繩之以法。問我願不願意接這個活。
我說我得考慮考慮,晚上可以一起吃頓飯,詳細聊聊。因為感冒,不能吃太油膩的,所以我訂了一家淮揚菜。
晚上6點,我給周庸打電話,開車接上我,到了飯館。在餐館門口,我見到了「藍色火車」。他戴著眼鏡,看起來很斯文,看見我和周庸過來立即上來打招呼:「您好,徐哥吧,太謝謝您了!」
我擺擺手不再客套。
我們進了店裡,點了蟹粉獅子頭、太湖蝦仁和我最喜愛的大煮乾絲,要了一壺龍井。倒上茶,我和他實話實說:「三十萬元的活,我挺想接的。但說實話,找人不算是我的強項。」
找人在我的職業技能裡算是比較弱的一項——我比較擅長對現有目標的分析、追蹤、監聽和挖掘。
但找一個從來沒見過,身份訊息完全不詳,名字都不知道的人——說實話,這方面我比較弱。
當然,比較對象是能查天眼、定位手機的一些私家偵探和警方。
他搖搖頭:「我們之前就找過你,對你比較信任。」
我說:「行,你要認準我了,咱就簽個契約——我們一般不幹太長的活,超過十天沒線索,就放棄。你們負責調查所花的交通食宿。要是查到了,不需要報銷費用,直接全款就行。」
「藍色火車」點頭表示同意,我發給他一份電子契約,他掃了一眼,說可以。
周庸買單後,我管「藍色火車」要了那對從人販子手中購買男孩夫婦的地址,買了第二天一早8:10燕市飛泊州市的機票。
經過三個小時的飛行,我和周庸到了泊州市。
在泊州機場一樓進出口停車區,停前面的都是當地的計程車。一群男子站在車附近,見我和周庸出來,上前招呼:「你們要去哪裡?到這邊來說,運管在這裡不方便講。」
周庸剛要說話,我攔住他:「不用,我們不叫車。」
繞到計程車停放區的側邊,有許多泊州市區的計程車。我和周庸上了車,說到汽車南站。周庸問我,為什麼機場一出來那裡不叫車,跑這麼遠來坐出租。
我還沒說話,司機回頭看我一眼:「這小伙是聰明人啊,門口停的那些計程車基本都是不營運的,停在這裡只是為了招攬客人,然後把客人倒手給泊州市區的計程車或者黑車,從中收取一定的費用。咱正常打表也就一百多元,你們要打那車他們得收三百多。」
周庸:「就沒人管嗎?」
司機搖搖頭,沒再說話。
到汽車南站時,已經快下午1點了。我和周庸在汽車站坐車,先花了三個多小時到了泊州市下轄的安通縣城,又從縣城坐了一個小時的小巴到感懷鎮,等在感懷鎮下車的時候,已經5點了。
周庸下車時都要吐了,說自己再也不想坐客車了:「徐哥,他們在燕市拐一孩子,賣到泊州來——這也賣得太遠了吧!」
我說:「是,哪裡有需求哪裡就有買賣。」
感懷鎮的空氣很好,有很多很有特色的二層小樓。我和周庸按照地址,問了幾次路,找到了陳強夫婦的家——他們就是買了男孩的那對夫妻。
我和周庸在門口敲了敲門,沒人開,我們就站在門口等著。這時路過一個四五十歲的大叔,問我和周庸在這裡幹嗎,我說我在等陳家的人。
大叔說自己是鄰居,就住旁邊,問我們什麼事。我說我們是記者,正在做一期拐賣兒童的調查,想問問他們從人販子手裡買孩子的事。大叔沒說話,轉身走了。
周庸問我:「徐哥,等會直接問他們認不認識人販子?」
我說:「當然不能這麼說,他們至今沒孩子,也沒領養,肯定有困難。從對方角度出發,人家才能理我們。」
天黑了,陳強夫婦才回來。
我說我們是記者,了解到前段時間他們買孩子的事,想問一下,為什麼不去福利院領養,而找人販子買。這對夫妻一肚子苦水:「我們也不願意啊,八萬元,就這麼打水漂了。」
他們很高興有人來關心,讓我們留下吃飯,我和周庸順勢就答應了。飯桌上,我問他們是怎麼聯繫上人販子的?是否知道人販子的下落?一般來說,人販子是這麼做生意的:他們會先找一個對孩子需求比較大的地方,在這裡持續地賣孩子,直到這個地方被滿足,再尋找下一個地方。
他們表示不知道:「那人販子就是碰見的,不是我們主動聯繫的。」
我看到陳強夫婦說不知道之前,做了一個眼神的交流——他們在撒謊。不交代人販子的聯絡方式,很有可能是,他們還想再買一個。
我吃了幾口飯,說要去洗手間。陳強指了一下:「二樓右邊的那個門就是。」
陳強家是個二層小樓,一樓是客廳、廚房和一間臥室,二樓是兩間臥室和一個洗手間。我放輕腳步,悄悄在二樓找了一圈——屋裡沒有電腦,有一本筆記本,還有一個固定電話。
我翻了翻筆記本,裡面記錄的都是茶葉出售的帳目——感懷鎮是出名的茶葉產地之一。翻完這本帳,我沒找到和人販子有關的訊息。固定電話上有些通話記錄,我把號碼都拍下來,掏出口香糖嚼軟,黏了個微型錄音器到床頭櫃底下。到洗手間沖了一下廁所,我就下樓接著和他們一起吃飯。
吃完飯,我跟陳強夫婦說今天太晚了,明天再來聊聊,就和周庸去了鎮政府附近的旅社。
到了房間,我把窗簾拉上。周庸問我拉窗簾幹嗎。我說:「有人跟蹤,剛才咱往鎮政府這邊走的時候,後面有個車一直跟著。但應該不是專業的,開得特別慢,大燈一直晃著咱倆身後。」
周庸:「是人販子嗎?」
我說:「不知道,但應該和這事有關係,咱這兩天得注意點。」
我把拍下來的通話記錄,發給了線人小K,讓他幫忙查一下這些號碼是否有問題。一個多小時後,小K打電話回來,說這些電話看不出問題——都是本地的電話。在自己家鄉做人販子的很罕見,警察太容易查證,人販子應該不在這些電話裡。
第二天中午,我們又到了陳強夫婦家,四個人一起吃了頓飯。周庸按照我們昨晚商量好的,不停地問陳強夫婦一些問題,我藉機四處觀察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我猛扒兩口飯,再次藉口上廁所,去二樓拿回微型錄音器,發現床頭櫃上擺了幾份報紙,其中有一份叫《泊州鬼故事》。我看了兩眼,越看越覺得不對勁,就拿出手機,把這報紙前前後後每頁都拍下來,然後下了樓。
再沒找到其他線索,我們告別了陳強夫婦,回到旅社。
錄音筆。錄音筆的內容不能當作證據使用,但可以震懾他人
進了房間,周庸問我找沒找到什麼有用的東西。我拿出手機,給他看報紙的照片,他翻看了一會:「沒看出來啊,徐哥,哪裡奇怪啊?」
我告訴他,這是份假報紙。
「首先排版太亂,一個正規報社,就算再不專業,也不可能這麼不守規矩;其次這刊號我認識,CN44-0103,這是《四方時空》的刊號,我原來總是看,訂過兩年。」
周庸點點頭:「我小時候,燕市地鐵裡總有賣假報紙、假雜誌的,天天在那裡喊哪個明星死了,好多外地遊客去買。」
我仔細地翻了翻報紙的照片,確實都是一些靈異故事。只有最後一頁是一整面的廣告,有賣鑽石的,有賣房子的,也有賣衣服的。我看了兩個廣告,覺得不太對——這報紙上的廣告都很奇怪。
河西精品鑽石銷售,經過一百一十道工序,六年經驗男設計師打造,通過國家B級認證,八萬起售。
天瓊服裝店,女孩街一百二十號七座,六萬+品質高,全都是A貨。
我遞給周庸,讓他看:「你能看出來什麼?」
周庸看了兩眼,很疑惑:「看出來什麼?這不就是小廣告嗎?」我說:「不是,這是暗語,人販子的售賣訊息。河西精品鑽石銷售,經過一百一十道工序,六年經驗男設計師打造,通過國家B級認證,八萬起售。意思是河西市拐來的,身高一百一十公分,六歲男孩,B型血,八萬塊。天瓊服裝店,女孩街一百二十號七座,六萬+品質高,全都是A貨。意思是,天瓊市拐來的女孩,身高一百二十公分,七歲,六萬塊,A型血。」
周庸又看了兩遍,目瞪口呆:「徐哥,神了你,這都能看出來!」
我說這都是經驗。前幾年我查過一個賣淫團伙,就是用這個方式招嫖。
終於有了一些人販子的線索。我掏出拿回來的錄音器,遞給周庸,讓他插在電腦上放一下。
我和周庸倒著聽了一會——陳強晚上還真用座機打過一個電話。
周庸:「徐哥,這普通話方言味道太重了,我也聽不懂啊,他們說什麼呢?」
我給他解釋了一下,大致的意思就是陳強告訴電話那頭的人,讓他放心,自己什麼都沒說。
我走到窗邊,從窗簾的縫隙向下看,那天在陳強家門口遇到的鄰居大叔站在樓下抽著煙,三不五時抬頭看兩眼。
我問周庸幾點了,周庸看了看手機,說:「2:30。」
我說:「咱走吧,已經被人盯上了。住宿條件也太差,先回泊州再做下一步打算。」
在鎮口坐上開往安通縣的小巴車,我回頭看了一眼,跟著我和周庸的大叔轉頭回去了。
周庸問我:「徐哥,跟著咱們的是人販子嗎?」
我猜不是:「應該是其他買孩子的人,能用報紙廣告賣孩子,證明這個地方的需求不小。跟蹤的應該真把咱倆當記者了,怕查出什麼,自己買的孩子也得被警察帶走。」
到了泊州,我們開了間房,撥通了報紙上小廣告留下的電話。接電話的是個男人,問我想來點什麼,我說要天河服裝店的A貨。他說六萬元,並告訴我一個帳號。「先打一萬元,剩下五萬元現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我問他在哪裡交貨,他說最好在我家,如果不放心也可以在外面交,地址由他們定。我說我人在泊州,具體地址他定。
他說今天收到錢,明天就可以交貨。
我掛了電話,給對方轉過去了一萬元,讓周庸租台車。周庸用手機弄了一會:「租好了,徐哥。」
「挺快啊,租的什麼車?」
「寶馬,一天一千兩百元。」
我說:「你不能省著點啊!你是不是傻啊!租這麼貴的車,就不能租個普通的豐田嗎?」
第二天早上8點多,我和周庸還在睡覺,接到一個電話,交貨地點定在藍山路的一個防空洞。
藍山路下面有很多的防空洞,縱橫交錯,橫貫馬路左右,有一些是被磚牆封住的,有一些被打通,裡面有人活動的痕跡——天氣炎熱的時候,泊州有很多人都會來這裡避暑,泊州氣溫四十度時,防空洞裡也就二十幾度。但現在的氣溫只有二十多度了,這裡又濕又冷,基本沒人。我本來感冒還沒好,一進裡面直哆嗦。
因為取車花了太長時間,到這裡時,距離人販子聯絡我,已經過了近兩個小時。我和周庸站在濕冷的地下防空洞裡,給人販子打電話。防空洞四通八達,像迷宮一樣,根本找不到哪裡是哪裡。
對方接了電話,說我們太慢了,他怕有危險,換地方交易,讓我等電話。我和周庸白跑一趟,開車回到酒店。
晚上8點多,人販子又來了電話,讓我們三十分鐘內到新湖公園的大門。周庸查完地圖鬆口氣:「就在咱旁邊,走著去可能更快。」
我說:「我自己走著去,你開車。人販子要是開車走,你正好跟上他。」周庸說行。
獨自經過無人的樹蔭地帶,要注意安全
下樓後我感覺有點餓,就在路邊買了幾個小餅,一邊吃一邊往公園走。吃著餅到了公園,我隱約看見門邊樹蔭裡有一大一小兩個身影。
之前沒來過泊州,在這種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要是栽了,那就得原地爬起來。所以我比較小心,裝作給女朋友打電話吵架,在門口轉了幾圈。
沒發現對方有隱藏的同夥,我拎著五萬元現金,走向了樹蔭。
我走近拿手機晃了一下,是一個穿得挺破的、臉上有些髒的消瘦中年男人牽著一個小女孩——小女孩倒還算乾淨,兩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中年男人拿手擋住臉,讓我把手電筒關了。
我問他是來交貨的嗎?他點點頭,我抬抬手裡的塑膠袋:「五萬元,用點點嗎?」
他接過錢檢查,我蹲下看小女孩,想伸手拉她,她往後一縮。我站起身搭話:「我還有朋友想買小孩,能給便宜點嗎?」
他沾唾沫數著錢,搖搖頭說:「不行,報紙上的都是明碼標價,不講價。」
我問他報紙上的都是他們的生意嗎?他說是。
中年人點完錢,把小女孩向我一推,轉身就跑。
我打電話給周庸:「他往湖街跑了,男,中年,消瘦,短髮,髒,黃夾克。」周庸很興奮。
我牽著小女孩先回了酒店。兩個小時後,周庸回來了:「幸虧租了寶馬,要不然就和人販子的豐田撞車了。」
我讓他別扯了。
周庸告訴我,他跟到靠近港口的一個大院。
我說:「既然知道在哪裡就好辦了,明天咱們先確定一件事。」
周庸:「徐哥,咱這次來坐飛機,為了不被查,什麼防身設備都沒帶,是不是得置備點啊?」
我說:「也是,昨晚下樓吃飯,看見道邊有五金店和情趣用品店,足夠買到我們需要的東西了。」
第二天,我和周庸帶著小女孩去醫院做體檢,醫院離我們住的地方很近,過個山洞就到。晚上體檢的報告出來,結果和我們猜測的不一樣,女孩很健康,沒有得包括性病在內的任何傳染病。所以我們無法確定,昨晚的男人是不是讓小男孩感染上性病的人販子。
我和周庸把小女孩送到警察局,假裝熱心群眾撿到了一個走丟的孩子,將小女孩交給警察後,留下了假的聯絡方式——全程我和周庸一直戴著鴨舌帽,遇見監控就低頭,避免被拍下臉。
將小女孩留給警察後,我和周庸開車前往了那個院子。到的時候,已經差不多是下午5點了。將車停在附近,轉了回來,因為不確定院子裡是否有人,我們蹲在院子旁邊的樹叢裡等。過了一會,一輛豐田開了過來,周庸低聲說:「徐哥,昨晚就跟的這車。」
車裡下來了幾個乞丐,每人抱著一個孩子。
周庸罵了聲:「走到哪裡都有乞丐團伙。」
一波乞丐進了屋,一波乞丐上了車,還跟著幾個缺手缺腳的小孩,車又開走了。
周庸:「這是要輪班啊!」
確定了院子裡還有很多人後,我和周庸回到車裡,一直待到凌晨2點。我們戴上帽子,拿了兩根鋼管,回到「丐幫總舵」所在的大院,翻了進去。
院裡鼾聲一片,睡著十四個孩子——就蓋著硬紙殼,直接睡地上。這幾個孩子有大有小,有男有女,但身體都不健全。
有個男孩看起來七八歲,瘦得像條狗,頭骨凹了一塊,光著上身,腿上穿著一條已經看不出底色的褲子——他的右腿從背後擰了個圈後從左側脖頸處伸向前,他的臉不得不貼在自己的腳上。他的左腿從身前向上從右側跨在自己脖子的後面,兩條腿纏繞在一起,形成一個圈。只能側睡在地上。
這孩子忽然睜開了眼,看見我們「啊」地叫了一聲,我們轉身就跑。剛跑到牆邊,屋裡出來個人,大喊一聲:「有人來了!」
屋裡躥出好幾個人,跑向我和周庸。我讓他踩我肩膀先翻上了牆,周庸拽著我的手向上提——我感冒幾天,還發燒,有點虛,一把沒上去,對方已經衝了過來。
周庸死命拉我,我向上用力的時候感覺有人拽住我的腳,我往後用力一蹬——鞋掉了,我和周庸從牆上掉到了外面。
我隔著牆喊了一聲:「別追了,什麼都沒偷著!」顧不得身上痛,我們爬起來就拚命跑,一直跑到了港口,有許多工人正在卸貨。看見人多我們放了心,叫車回到酒店。
回去後,周庸問我是不是打草驚蛇了。
我說:「應該不能。咱肯定不是警察,要不就不跑了,加上我喊的那句,他們應該以為就是小偷吧!」
周庸點點頭:「怎麼那麼多殘疾小孩呢?」
我估計可能是故意收集的,也可能是採生折割,殘疾小孩要錢比較容易。採生折割是江湖上流傳了幾百年的、最慘無人道的做法。就是把孩子的手腳折成奇形怪狀,放在大街上乞討,黃昏再接回去。丐幫從未滅絕,採生折割也從未滅絕,各個城市都有,所以見到這樣的兒童乞丐,第一選擇應該是報警。
周庸點點頭:「太殘忍了,但那些健全的孩子都在哪裡?像他賣給咱們那女孩一樣的,我一個沒看見。」
我說:「不知道,明天咱們問問他。」
第二天一早,我和周庸叫車去取回了被我們戰略拋棄的寶馬,在路邊等那輛豐田出現——這是開往市區最方便的一條路,對方有很大可能會走。
上午9點,那輛車出現了,我和周庸立即跟上。司機在緊靠著徒步區的路邊停車,讓幾個乞丐下了車,然後又開到了一條文化老街。他把車停在巷子口,進了一家茶樓。
周庸:「這生活得還挺雅致。」
我覺得應該不是。聽人說過這條老街的一些秘聞,這條巷子裡有很多出名的「洗錢地」——這裡面有些高檔茶座,有門檻,不能隨便進,裡面都貴得要死,進入一次最少好幾萬元,只有洗錢的人能進。周庸:「這是什麼洗法?」
我跟他解釋:「比如說你消費了十萬元,走之前,可以把自己的一盒茶葉賣給對方,他出九萬買。這樣你的錢就洗白了,他也賺了一萬塊的『手續費』。」
「所以這個人是來這裡洗錢的?」
我覺得應該是:「乞討來的錢和賣孩子來的錢來路都不正,怕出事,這種人洗錢很正常的。」
下午2點,開車人從茶樓出來,我和周庸在後面跟著。再次回到了港口附近。在人少沒攝影機的路段,我和周庸從左側超過了他的車,然後一腳急剎。他剎車不及,追了我們的尾。
他下車看了一眼自己的車頭:「你們傻吧?」
我和周庸迅速架住他,把他架到了寶馬後座。我讓周庸把另一輛車開到路邊,用昨晚在情趣用品店買的手銬將他拷住,他的虎口上有梅花一樣的五點刺青。
我再用同樣在情趣用品店買的眼罩蒙上他的眼,開著車到了港口一個沒人的地方,打開了錄音筆。
這傢伙看情勢不對,沒什麼反抗,很快就招了——他是這個「丐幫」的頭兒。幫派裡的殘疾兒童,有天生的,也有小兒麻痺和弱智兒童,被他們進行了採生折割,變成了殘疾。身體健全智力正常的孩子都關在屋裡——生病就賣不上價了。
我問他,記不記得一個月前,有一個男孩,賣到了感懷鎮。他想了一會,問我們是不是賣給了一對種茶的夫婦。
我說:「是,那個男孩有性病,得了尖銳濕疣,和你有沒有關係?你是不是戀童癖?」
他說不是。
我和周庸脫下他的褲子,檢查了他的生殖器官和肛門,發現沒有腐爛、紅腫等性病的痕跡——他沒有撒謊,起碼那個男孩不是他姦汙的。
我又問他,他的乞丐團伙裡是否有人是戀童癖。
他說:「沒有,我從上家手裡買來後,直接就轉賣出去了,沒和團伙裡的其他人接觸過。」
周庸:「你還有上家?」
他點點頭:「當然,要不然我們哪裡來的那麼多孩子?一群乞丐又不能天天出去綁架。大哥,你就放過我吧。」
我又問了幾句——他不止有一個上家。
一開始,他只是從人販子手裡購買有殘疾的孩子,或小兒麻痺、弱智的兒童來進行採生折割,利用他們要飯。後來他發現這裡面有錢賺,就做起了販人生意,當起了二道販子——外地的人販子把孩子賣給他,他在報紙上刊登廣告,再加價賣出去。得性病的男孩就來自其中一個上家。
我和周庸審完他,把他關在車裡。我們下車抽菸,風很大,點了半天沒點著。
周庸:「徐哥,這案子看來還得接著查下去啊,車裡那個怎麼辦?」
我蹲下抽了口菸:「等會再想吧,我感冒還沒好,這幾天折騰,加上這會兒一吹風,現在頭特別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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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拐兒童救回後,染上了一種怪病(下)
鈕扣攝影機
我不愛住酒店,每次住酒店時都得檢查很久——你不知道房間裡住過什麼人,發生過什麼事,是否有什麼潛在的危險。潛在的危險是指針孔類的偷拍或竊聽設備——誰也不希望自己的影片或裸照出現在色情網站。更嚴重的是會被人用這些東西脅迫,在金錢或肉體上受到損失。每次住酒店,都要先做兩件事:一是檢查盜攝竊聽設備;二是拿紙貼住貓眼——這讓我很煩。
為了一個得性病的男孩,我發著燒在泊州市的酒店住了三天。
11月16日,我接到一個委託。對方委託我找一個人販子——他朋友六歲的兒子被拐走過,救回後,發現男孩染上了性病。我和周庸從燕市追到泊州,在泊州找到這個人販子,我們扒下他的褲子,發現男孩的性病與他無關。
11月23日凌晨,趁著沒人,我和周庸用繩子綁著人販子,到了一個公用電話亭,打了110。報警中心問我有什麼事,我說見義勇為抓住個人販子,這人還有個乞丐團伙,裡面有許多被拐的孩子,讓警察來公用電話亭將他帶走。我們躲在電話亭對面的社區,十五分鐘後,一輛警車開了過來,警察將綁在電線杆上的人販子帶上了車。
周庸看著人被帶走後,問:「徐哥,他們能發現你用左手寫的那信吧?」
我說:「肯定能,警察審他前得搜身。」
從人販子嘴裡問出的東西,我都寫在了信裡——他有許多上家,也賣出過許多孩子,這些資料能幫警察省些時間。
但我們最關心的是人販子的上家,讓男孩染上性病的人——找到這個人,將他繩之以法。
據人販子說,這個上家很謹慎,聯絡方式只有一個手機號碼,打過去從來都關機——只能發簡訊到這個手機號碼,等他用別的電話回話。每次交易,都是用的支付寶轉帳——每段時間都會換個帳號。
我們打電話靠的就是基地台
回到酒店,已經是凌晨4點,我們只刷了牙就睡著了,醒來已是中午。我把上家的電話發給了熟人私家偵探老孔。一小時後,他回電給我——電話卡是不記名的,但通過基地台查到了最近幾次開機時的位置,都在燕市太興區的杜鵑路附近。掛了電話,周庸問我有什麼消息,我說:「訂機票,回燕市。」
我和周庸下午就飛回了燕市。因為還在感冒,鼻子很堵,為了防止得中耳炎,上飛機前我在鼻子裡滴了幾滴麻黃素,但耳朵還是出了問題,聽人說話像隔層玻璃。下飛機後,我和周庸說得先回家休息一下,明天再開始調查。第二天中午,我們一起吃飯,我點了起司榴槤蛋糕,他點了藍莓乳酪。
我們端著東西上了二樓,周庸問我從哪裡查起。
我說從支付寶帳號開始。「是查綁定的人嗎?」
我說:「不是,對方很謹慎,每隔一段時間就換個帳號,一定是用別人的身份證註冊的或是買來的被盜的帳號。這種帳號如果出售過,很可能在網路上留下痕跡,如果我們找到賣帳號給他的人,就能通過對方找到上家。」
周庸點點頭:「那咱把人販子和上家交易的那幾個帳號,都查一下?」結果沒搜到這些帳號的出售記錄,卻發現了一個色情論壇。這個論壇裡所有的版塊都需要VIP才能看,儲值VIP必須給一個帳號轉帳——這個帳號,正是上家交易用過的那個。
周庸翻了翻:「還不便宜,一年會員要三千五百元,咱需要買會員查看一下嗎?」
我說:「別浪費錢了。一般這種網站都是騙錢的。你買完會員後會發現什麼也看不了。等大家都知道他是騙錢的了,他就把這個網站關了,再做個新的,繼續騙錢。」
為了確認,我用域名查詢系統查了一下這個論壇,域名註冊時間是一個月前,果然是個新網站。上家用這個帳號和人販子交易的時間是半年前——應該是棄用了之後,又被賣給了做這個網站的人。
周庸:「現在怎麼辦?咱手裡只剩下電話這條線索了,他還不開機,發簡訊說想買孩子也不回。」
我點點頭:「只能用笨方法了。」
定位到上家電話的基地台,是太興區杜鵑路的移動基地台。按照相關規定,該地區的基地台能輻射到的範圍是0.2平方公里——有很大可能,上家就住在這個社區裡。
我告訴周庸,從明天開始,就到附近蹲點,看有沒有可疑的人:「我讓老孔一直盯著這號呢,他一開機,咱就給他打電話,看能不能正好碰見他。」附近的人流量不算大,院裡人不多。我和周庸轉了整兩天,沒碰見什麼可疑的人,倒是被保全懷疑了,問我們是幹嘛的。我隨口說了一個,他看我答得很快,也不慌張,點點頭就走了。
周庸目視保全離開:「徐哥,這也不是辦法啊,沒找到目標,咱倆成目標了。」
這時老孔給我來了個電話:「你讓我盯的那個電話,開機了。但已經不在燕市了,在萬里縣。」
移動基站在城市的覆蓋半徑只有二百公尺,但到了郊區或農村,這個覆蓋半徑就變成了三千公尺左右。老孔給我定位的那個基地台,覆蓋範圍內只有一個沃土村——如果上家不是在路上,那他一定是去了這個村子。
用地圖查了一下,這個村子離燕市只有三百多公里,我和周庸商量了一下,開了一輛低調的車。把油箱加滿後,我們上了高速,開往沃土村。周庸開車很快,三個半小時後,我們到達了沃土村——除了聽到幾聲狗叫之外,整個村子不見一個人。
周庸:「徐哥,這是什麼情況?集體蒸發了?」我說:「這應該是個空心村。」
周庸問我什麼是空心村。
我解釋了一下,農村的青壯年都去城市打工了,除了過年,其他時間基本上不在村子裡,整個村子只剩下老人和孩子——這種現象就像大樹空了心,所以叫空心村。
周庸點點頭:「那咱怎麼找那個上家?」我也不知道,先找個人問問。
開著車在村子裡轉了一圈,在村頭遇見了一個老頭兒。我下車問他有沒有陌生人來過。老頭指了指身後:「來找黃校長的吧,順這個方向,開個幾百公尺有個小學。你們是今天的第三波了。」
我和周庸按照他指的方向,開車去了小學。學校是個三層的樓,門口停了兩輛沒有牌照的車。這兩輛車很可能和上家有關。
我們把車停在旁邊,一個穿著西褲襯衫、看起來文質彬彬的中年男人從學校裡走了出來。他看了看周庸的車,過來和我們握手:「燕市來的,怎麼沒摘牌子?」
這話說得很奇怪,我順著說:「路上忘了,您是黃校長?」
他說:「是,第一次來吧,沒有預約?你們的推薦人是誰?」
我說慕名而來,沒有推薦人。他皺皺眉:「你們聽誰說的?」
周庸說不方便透露,他搖搖頭:「沒推薦人不接待,不好意思。」我說:「哥們你看,我們大老遠開車過來,不能白來一趟吧?」
他擺擺手,沒說話,轉身回去了。
我和周庸上了車往回開,開到學校對著的小樹林,周庸想要停車。我看了眼後視鏡,告訴他別停:「接著開,那個黃校長在樓上看著咱呢。」
我和周庸把車開到村子的東南角,確認從學校肯定看不見後,停下車,藉著樹蔭的遮擋步行走向學校。
周庸:「徐哥,那黃校長有點奇怪啊!」
我說:「是,咱在這條路上等放學,拽幾個學生問問。」
5點鐘,二三十個年齡不一的孩子衝出學校,看起來都是十歲上下。我們攔住了兩個女孩,指指那邊的兩輛車,問知不知道車是誰的。她們說是老師的。我問她們知道老師是哪裡人嗎?她們說不知道,就知道是大城市來的。
周庸驚訝:「現在鄉村教師都這麼有錢?」說著一邊還摸了摸女孩的頭,從口袋裡掏出三顆巧克力,說:「還剩三顆,都給你們倆吧。」
我踹了周庸一腳:「能不能教點好的,女孩子能隨便接受陌生人的東西嗎?」兩個女孩沒在意,說了聲謝謝,然後為三塊巧克力怎麼分爭執了起來。我正打算找一個年齡大點的孩子再問問老師的事,其中一個女孩生氣地說:「你要是不讓給我,我就把你跟老師親嘴,他還扒你褲子的事,告訴你奶奶。」
周庸也聽見了,蹲到女孩身邊:「你們老師對你做什麼了?」
兩個女孩都不說話了,周庸哄了幾句,兩個女孩告訴他——老師和她們親嘴,把她們「放在沙發上,褲子脫掉,趴在我們身上。」
周庸特別憤怒地站起來往學校方向走:「人渣!」
我一把拽住他:「清楚什麼情況嗎?這就往裡面走?」
周庸緊握雙拳生氣地站住,我問女孩她們有幾個老師。她們告訴我有好多個。「都是大城市來的老師,不過每次來的人不一樣,只有黃校長經常在這邊,每週都來。」
我和周庸又問了幾個學生,得知這所學校是別人捐贈給村子的,老師校長都是「城裡人」,經常有不同的老師開著車來給他們上課,並對他們進行猥褻。
周庸又憤怒地罵了幾聲,我拍拍他:「現在進去只能壞事,咱晚上再來。」
回到車裡,他仍一肚子的怒氣,點著煙一口吸到底,差點燒到手:「這幫人怎麼這麼沒人性呢!留守兒童也好意思下手?」
我拍拍他的肩膀:「剛才和黃校長握手的時候,你注意到他的虎口了嗎?」
周庸搖搖頭:「虎口怎麼了?」
我說:「他虎口上有像是梅花一樣的五點刺青,你記不記得,咱抓住的那個人販子,他虎口上也有差不多的刺青。」
周庸:「你這麼一說我還真有點印象,這代表什麼?他們是一伙的?」
我點點頭:「我懷疑是。」
關於虎口的幾點梅花紋身有很多傳聞,其中最出名的就是梅花黨——一個神秘組織,每個人的虎口和小臂上都文有幾點梅花。中國流傳著許多梅花黨的傳說,並衍生出了許多文學作品,《一雙繡花鞋》就是其中之一。
我問過老金,是否真的存在這個神秘組織。因為有幾個做夜行者的前輩告訴我,這個組織是虛構出來的。老金說他原來也這麼想,但後來他從不同的地方了解到一些訊息,就對此產生了懷疑。在許多地方都有這種虎口印梅花的群體組織,這也太巧了。
晚上12點,整個村子一片漆黑,離村子一千公尺的小學也一片漆黑,只有三樓的一間房間亮著燈,我和周庸只能看清輪廓。
那兩輛車還停在學校門口,我和周庸從車旁翻進學校的矮牆,周庸問我:「徐哥,你說一共就二三十個學生,他們蓋三層樓幹嗎?」
我不知道,可能這邊蓋房子便宜吧。
一樓的大門已經鎖了,我和周庸挨著窗戶推了推,找到一扇沒鎖的,跳進教室。我讓周庸把鞋脫了,走路別出聲。「兩輛車都沒走,三樓還亮著燈,人應該還在學校裡,咱倆注意點。」
我們倆提著鞋輕手輕腳繞一樓看了一圈——都是普通的教室。我們上了二樓。二樓有圖書室、醫務室和幾間空屋,我和周庸進了醫務室,桌子上擺著一些藥。為了不被發現,我沒開手電筒,藉著手機螢幕的亮光看了看——這些並不是藥,而是愛滋病、梅毒、淋病等性病的檢測試劑盒。難道他們來這裡給孩子們「上課」,都得通過體檢,省得互相感染?
帶著疑問,我和周庸上了三樓。因為三樓很可能有人,我們倆的每一個動作都特別輕。走廊盡頭亮著燈,我們慢慢地向那個房間挪動。
正挪動著,走廊盡頭的燈忽然滅了。我們嚇了一跳,趕緊屏住呼吸站住不動——走廊裡一片漆黑,我和周庸只隔了不到一公尺,卻完全看不見對方。
站了十多秒,沒有任何聲音,我拽了周庸一把,示意接著往前走——一直走到走廊盡頭,我和周庸輕輕趴在門上,能聽見裡面有人呼吸的聲音。三樓有十一個房間,我和周庸挨個扒著門聽,根據裡面的呼吸聲和呼嚕聲判斷,最裡面的三間屋子都有人。
我輕輕擰了走廊另一頭一間沒有人的房間的門把手——門沒鎖。我慢慢地打開門,和周庸躲了進去,關上了門。打開手機,藉著亮光,我和周庸看了一下房間的樣子:洗手間、透明的浴室、電視、大床、素色的漆。
周庸小聲給了個很中肯的評價:「這不就是快捷酒店的大床房嗎?」我又檢查了一下旁邊的幾間屋子,都是一樣的裝修。
「徐哥,現在怎麼辦?」
我說:「有大床房就先住一宿吧,裡面這幾間屋子看樣子也不會有人來——先藏在這裡,明天白天找機會去走廊那邊的屋子看看。」
我們躺在床上眯著。一直到第二天天亮,村裡的學生都來上課後,我聽見走廊裡有幾個人說笑著下了樓,然後整個三樓又靜了下來。
我們打開門,走到三樓的另一邊。聽著昨晚走廊盡頭開燈的房間裡沒有聲音,我試著擰了一下門,門是鎖的。我拿鐵絲打開門——仍然是間大床房,只不過多了些東西——床頭擺著一盒保險套,床上扔著一些東西,角落裡有個保險櫃。
我和周庸拍了一下照,繼續看其他兩間有人的房間——也只是有人住的大床房而已。我和周庸挨個房間又檢查了一遍,整個三樓的十一間房,有十間是大床房,只有一間是堆滿了舊桌椅的儲物間。學校的三層全是大床房,怎麼想都很奇怪——難道這是個賓館,但為什麼需要有人介紹才能入住呢?
我說:「走,咱再去那儲物間看看。」
我和周庸又回到儲物間,仔細檢查了一遍所有的舊桌椅——上面都落滿了灰。儲物間牆角的一張桌子上,有四個印記,擺在它旁邊的凳子上,有腳印。
曾經流行的格子天花板
我把凳子搬到桌子上,果然對上了桌子上的印記,我扶著周庸的肩膀上了桌子,又踩上凳子,摸了摸天花板,天花板是松的,我用力往上一推,一塊方形的天花板被推開了,上面有一個隱藏的閣樓。
我把上半身探進去,掏出手機,打開手電筒——十多個孩子坐在閣樓裡的大通鋪上,表情麻木地看著我。我數了一下,九個女孩、兩個男孩,看起來都不超過十歲。
周庸也站了上來,爬進閣樓,試圖和他們說話,他們卻一再地往後縮。周庸還想繼續嘗試,我攔住了他,指指牆角的一個小女孩:「你看她的脖子。」
女孩穿著單薄的T恤——能看見她脖子上和鎖骨上有新鮮的紫色和暗紅色的吻痕。
我見周庸眼圈都紅了,拉了他一把:「關上,走,別打草驚蛇。」
溜到一樓時,他們正在教室裡上課。為了不讓他們看見,我和周庸矮下身子,蹲著走到教學樓的側面,從側面的矮牆又翻了出去。步行回到村子,周庸問我是否報警。
我說:「再等等,那兩個女孩說這次來了兩個新老師。今天週日,他們要是有工作的話,回燕市或周邊的什麼城市,得趁今晚或明早,這樣學校裡就剩下黃校長一個人了。」
周庸點點頭:「行。」
我們蹲在村口的小樹林,遠遠地望著學校。晚上7點多,兩個男人和黃校長一起從學校裡出來,分別上了車,黃校長對他們揮揮手,兩輛車開走了。
等到9點鐘,確信車不會回來了,我和周庸再一次走向了小學。翻進學校後,我們發現一樓的窗戶全鎖死了——還好我昨天想到了這種可能,把三樓靠近排水管大床房的窗戶的鎖打開了。我和周庸回車裡取了毛巾,用剪刀剪開,把手包上,順著排水管爬到了三樓,滑開窗戶,進了大床房。
出了大床房,我們直奔走廊盡頭亮著燈的房間,一腳踹開了門——黃校長坐在床上,正拿著手機錄影,兩個衣不蔽體的小女孩站在床前跳著舞。
周庸衝上前拿被子把兩個小女孩裹住,給了黃校長一耳光。
我上前攔住周庸,讓他別動手,先把兩個女孩帶去旁邊的房間。
黃校長看著我:「你們是警察?」
這時周庸回來了,死死地盯著黃校長:「徐哥,你就讓我動手吧,判我兩年我也願意!」
我說:「你是不是傻?你進去了,以後誰買單?」
我讓黃校長把衣服穿上,告訴他站在床邊別動,用腰帶綁住了他的雙手,然後讓他打開牆角的保險箱——裡面有幾捆現金,三本封面畫著梅花的帳本,還有一個手機。我把手機開機,收到了許多封簡訊——都是要求購買兒童的。
周庸用網路電話撥打了上家的電話,手機響了,我對著黃校長晃了晃手機:「記得一個月前,你賣了一個感染尖銳濕疣的男孩到泊州嗎?」
黃校長點頭:「你們是為他來的?」
我說:「是,是誰讓他感染上性病的?」
黃校長搖搖頭:「不知道,我們是要求戴套的,但總有些客人不守規矩。」
我問他二樓不是有各種性病的檢測試劑盒嗎?那不是給那些來嫖的人用的?
他說不是,性病的檢測試劑盒是給被拐到這裡的孩子定期體檢用的,如果有人得了性病,就把他們賣出去。
周庸在旁邊翻著三本帳本:「徐哥,你得看看這個。」
我拿起帳本翻了翻,三本帳本記錄的是不同的生意。因為年紀稍大的孩子記事能力強,不好賣,超過十歲的孩子會被統一賣到工廠做童工。年齡低於十歲,長相較好的孩子,會被留下來賣淫。長相不好或有毛病的孩子,則賣給乞丐團伙或其他人。
我翻完帳本,看了看黃校長虎口的紋身:「這都是你們梅花黨的生意?」
黃校長抬頭看我:「你知道梅花黨,那還敢這麼對我?」
我讓他說說梅花黨,他搖搖頭不再說話,我告訴周庸報警。
錄完筆錄出來,周庸忽然想起一件事:「徐哥,咱剛進村的時候,那個給咱指路去學校的老頭,是不是知道些什麼啊?」
我和周庸第二天又回了趟沃土村,找那個指路的老頭,到的時候,他正在給孫子做飯——我們問他是否知道學校的內幕時,他表現得很平靜:「家裡有老有小的,我們也得吃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