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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出乎意料的退出

對弈 by 常書欣

2020-3-2 19:54

坐在副駕的古清治一派正色,沒有出言詢問黃曉,也沒有像往常那樣講講各地的風土人情,開開年輕人的玩笑,就那麼枯坐著,氣氛詭異得黃曉也沒敢問,雖然黃曉面相有點惡,可平時對古清治很敬畏。直到現在為止帥朗都搞不太清,古清治怎麼會把黃曉、把寇仲、把王會長、把馮山雄這幾個身份截然不同的人拉成一夥,這件事雖然在帥朗眼中已經沒有神秘,可這個人,依然有那麼點神秘感覺。
帥朗同樣沒有出聲,安安生生地坐著,不時向窗外看著,不一會兒進了北郊,進了中州市區,熟悉的城市氣息,略帶著汽油味的空氣,時間已經是晚上十點,平時稍顯厭煩的人多聲噪的街市,此時在帥朗眼中看起來是那麼親切,畢竟比滿蝙蝠的墓園、比祁圪襠村那地方要感覺好得多。緩緩地行駛在中州大街上的時候,帥朗又免不了有些後悔了,三天呢,夜長夢多,哪如拿一萬是一萬,不過這改口的話卻是已經說不出來了。而且在他看來,這事也確如竹筒倒豆子,已經抖摟幹淨再生不出什麼芽來了,老頭的表現更像想詐一把,挽回幾分面子。
比如這一路上也像,有點像被人揪了內褲一樣,緊緊地捂著私處一聲不吭,帥朗倒覺得興味索然了,看著快到大東關口,他拍拍座位示意黃曉道:「黃哥,到前面停一下,我在超市那兒下,買點東西。」
「哦……」黃曉應了聲,放慢了車速,到了人行道邊上稍停,帥朗下了車,車緩緩發動,副駕上的窗玻璃搖下來了,古清治那神仙腦袋伸出來了,終於開口了,出聲問道:「哎……帥朗,真的決定不幹了?」
帥朗點點頭,站在人行道上,表情很堅決。
「能告訴我原因嗎?嫌掙得少,還是厭惡我本人?」古清治問道,很誠懇。
「都不是。」帥朗正色回著,給了老古一個疑問:「不過原因我不能告訴你。」
呵呵……古清治怪怪一笑,不理會帥朗的裝神弄鬼了,連個招手再見也沒有,還是黃曉鳴了鳴喇叭示意,緩緩地駛離了街邊,彙入了車流之中。嫻熟開著車的黃曉終於按捺不住了,出聲問著:「師爸,怎麼樣?看這小子好像被你那倆手嚇住了,一路都沒吭聲。」
「你看錯了,他沒被嚇住,把我嚇住了。」古清治欠欠身子,嘆了口氣道。
「至於嗎?小屁孩一個,毛還沒長全乎呢。」黃曉不在意了。
「沒長全也超過你了,我給你解釋半天你聽不懂的事,他不用解釋都看出來了……說你別不上心啊,十多年沒見你了還是這德性,除了吃喝嫖賭其他就沒有一點長性,讓你們找個人兩年都沒找著……」古清治忽然有點神經質地訓上黃曉了,黃曉看樣子對古老頭敬畏得緊,一言不吭,眼睛瞟了瞟沒敢犟嘴,隻待這幾句訓完,古師爸又是沉吟著喃喃不知所語,半晌才安排黃曉再把帥朗的底子查一查,他究竟是什麼來路讓古大師有點說不準,黃曉答應了。
車駛進了白莊街一幢居民小區前,拐著進去了……

帥朗直看著車影消失才挪步,心裡稍稍有點懊喪,以前辭了工作都高興得了不得,這次反而讓他覺得可惜了,再怎麼說這白吃白喝還有工資發的活確實不那麼好找,更何況還有這麼大的獎份可拿,而這個獎……不說了,帥朗有點後悔了,也有點懷疑了,捫心自問著:我怎麼被他勾起連打 賭都打上了,為什麼就相信他了呢?這老家夥從頭到尾把華辰逸那麼一群人忽悠得顛三倒四,讓帥朗嚴重懷疑是不是會耍個花槍連自己也忽悠一通根本不履約。
不知道為什麼,雖然明知道這夥人有以騙為生的嫌疑,可帥朗倒覺得古老頭比認識的大多數人都可信,現在倒希望古老頭是個一諾千金的貨色了。十萬吶,他奶奶的,得攢好幾年呢。
一萬也行呀,少辛苦好幾個月呢!
不給也成,反正咱也沒啥損失。
心裡閃過幾個念頭,一拍兩散各走各的,這是意料中的事,可沒想到還有意料之外的賞格,攪得帥朗有點心癢癢了,一會兒覺得古老頭可能給,一會兒又覺得根本不可能,再一會兒又覺得這錢恐怕是好拿難花,真要和這夥騙子扯不清道不明,萬一有點事就麻煩了……算了,於是又歸結到了自我安慰上:不給也成,反正我一週也掙了三千塊,不少了。
走進超市的時候,他終於把這事撂到腦後了,有些事能沾點便宜就沾點,該知足就知足,帥朗不是沒有看出來古清治那層意思,心理接受還是蠻有難度的,再怎麼說咱們也是新時代的大學生,要是偶爾客串一下無所謂,真要天天扮個傻跟班跟著古大仙去招搖幢騙,那也不叫回事不是?
超市裡人不多,帥朗逛了幾圈,飲料架上提了兩瓶果汁,又抽了瓶酒,摸著手機翻查短信,按著短信的指示分揀了一袋雞精、一瓶醬油再加兩袋鹽,哥們兒四個同住那廚房用料向來分不清彼此,後來幹脆輪著按月買,這個月輪著帥朗掏錢了,邊提了一袋邊罵著這個死田園算計得可清,你要敢不買味料醬油,他就敢光吃鹽泡飯,這些天自己根本不是回租住地方吃飯,這貨都不忘提醒。
速度買上,看看時間已經十點多了,提到了收銀台結算了,花了小一百,收好零錢剛到門口,帥朗眼睛無意掃到了一種很熟悉的感覺,頓時停住了。
照片……超市內部員工的照片,一下子看得帥朗眉微挑、嘴微翹,樂呵上了。心裡暗道:真巧。
是王雪娜的照片,別說,小姑娘還真上相,小模小樣挺有美感,照片下還貼著個「今日服務之星」和005號的紅字標號,帥朗一提盛東西的塑料袋一瞧,「嘉和超市城東店」的字樣,一下子明白,敢情這小姑娘還真到超市實習來了,幾天沒見,那個在人才市場擠都不敢擠的,這會兒都掛到超市成服務明星了。
「哎,服務員……那位五號服務明星什麼時候上班?」帥朗又退回去幾步,問著收銀員,收銀員防備地上上下下打量著帥朗,似乎懷疑此問的居心何在,帥朗趕緊解釋著:「她叫王雪娜,中大畢業的,我們一個班的。」
「上午九點到下午三點,不過也不一定,隔一條街有我們一家連鎖店,有時候也臨時調人。」小姑娘說了句,又忙著接待下一位了。
謝了一聲,這下子帥朗心花怒放了,沒來由地有點高興,要是見不著吧,沒準兒也就不想了,不過見著了,又這麼巧合,讓帥朗免不了又有那麼點想法了。他一路想著,究竟是去超市創造個巧合,還是幹脆想辦法打入超市內部到一個地方上班,來個近水樓台先得月呢?畢竟上回因為遇到老古的事,把最佳的約人時間錯過了,等想起來了,黃花菜都涼了……要是,要是在這麼大的城市裡再來一次邂逅、再來一次偶然相逢,沒準兒,呵呵……沒準兒有戲啊。
想著小學妹的清純樣子,回家的路都短多了,帥朗哼哼著小曲,回了大東關胡同光明裡小區,小心翼翼地上樓,擰著鑰匙開了租住的門,回身關門的工夫,小臥室裡伸出個腦袋來喊罵著:「田老屁,把你BT關了,別老下片子,我QQ都上不去,有點公德好不好,寬帶費我還交著一份呢……」
「呸……你丫以後別找我要片啊……」另一間屋裡對罵聲出來了。
平果正要回敬,見帥朗回來了,正放著塑料袋,笑著湊上來,眼直勾勾地往袋子裡瞅,一看那東西樂得顛兒顛兒直拽杯子伸過來:「耶耶耶……哥你真瞭解我,我正口渴,您果汁就買回來了。」
「拿著喝唄……老大呢?」帥朗隨口問著。平果擰著果汁邊倒邊說:「報社加班呢,估計回不來了。」
「給我點……」另一間屋的田胖子穿個大褲衩出來了,倆人不對罵了, 興高采烈地搶著倒果汁喝,渴不渴吧,這免費的一定要喝,邊喝田胖子還關切地問著帥朗:「忽悠哥,你這幾天咋啦,早出晚歸,出手大方,不會是發了筆小財不告訴我們吧?沒什麼事吧,有事你說話啊。」
「還真有幾件事,就怕你們不信。」帥朗放下東西,擺好,回頭笑著說道。
「什麼?」倆搶著喝果汁的,眼神一凜瞪上了。
「今兒我在南郊名流墓園,有位風水先生催福施法,招來的蝙蝠烏壓壓飛了半座山,你們信不?」帥朗凜然道,忽然想考較一下此事的接受度。
「瞎忽悠吧,召那麼多幹嗎,吃火鍋呀?」田園翻著白眼不信了。
「我怎麼聽著跟哪部電影像……對,生化危機,那生化妞一眨眼全把蝙蝠給滅了對不對?」平果努力嚥了口果汁追問著。
「哎,就知道你不相信。」帥朗嘆了句,回屋的工夫又問了句:「我說一座墓地賣到二百萬以上,你們信不信?」
「還不如相信蝙蝠呢。」田園吱吱溜溜吮著果汁,嘟嘟囔囔說了一句,這丫怎麼可信。平果一聽還以為帥朗話有所指,很現實地勸著:「哥喲,你住宅都買不起呢,怎麼想上陰宅了?不能悲觀厭世到這程度吧?」
「嘿……」帥朗被倆兄弟氣笑了,一推門又回過頭來道:「我說我這周白掙了三千塊,三天之後很有可能再掙十萬,你們信不?」
嗝……田園嗝應了下,點點頭,小眼亮了:「這個可以信。」
「嘿嘿,請客免不了啊。」平果知道田園的意思。
「洗洗睡吧啊,請客吃蝙蝠,誰去誰報名……說真的你們不信,忽悠你們,你們倒相信……你看我值十萬麼?切……」
帥朗真真假假地撂了一句,「嘭」的一聲關上了門,把自己鎖屋裡了。
屋外,一穿褲衩,一穿褂子,倆人半裸造型地端著缸子眼睛互瞪著,明顯感覺到了忽悠哥今日非同尋常了,平果小聲問著:「大屁,忽悠哥咋啦,怎麼像失戀了,瞅誰都不順眼……不會還想那個女騙子吧?」
「不可能,就沒人能看上他,戀個屁呀……失業了。」田園一語中的,很肯定地說。
「不能吧,這才上了幾天班……不說給個什麼搞文化的當助理。」平果小聲問。
「一試就知道。」田園說道,放大了聲喊著:二哥,明兒你上不上班,我叫你……屋裡帥朗回了句:不上了,睡覺。
「看,失業了……」田園臉一拉,不幸言中了,唆導著小平果:「平果,明兒到你們裝潢公司多給二哥打印幾份簡曆,立馬又要找工作……那份舊的,假文憑那個。」說著話挪著屁股一扭一歪回屋,平果噢了一聲,看看帥朗的房間,搖搖頭,不知道心裡泛著什麼感覺,也閉上了門,休息去了……

帥朗病了,沒來由的病了,不是心病,而是真病,從墓園回來第二天起床晚了,渾身無力……不知道是在墓園受了點風寒還是換季天氣幹燥的原因,渾身發燙,應該是感冒了,摸索著起床的帥朗悶了兩口白酒,強支撐捂著被子睡到了中午,沒成想出了點汗身體更虛了,沒有一點好的跡象,反而更重了。
老規矩,小病身體扛著,大病自己扛著。
帥朗找了件厚衣服裹著去了小區外不遠的許大夫小診所裡,勉強能應付頭疼腦熱的許大夫照例是老規矩處理,不是清開靈就是青黴素,輸液瓶子一掛,還不忘叮囑輸完喊他,掛下一瓶。
蜷縮在沙發上的帥朗對這裡也算熟悉了,但凡頭疼腦熱,每年免不了和小診所打上幾回交道。或許就是換季的緣故,破破爛爛牆色斑駁的小診所裡這間同樣破爛的輸液房,一圈鋼筋焊的簡陋架子上掛手榴彈一般的七八個瓶子吊著,沿著沙發一圈坐滿了臉色或憂、或痛、或難受、或迷瞪的爺們,兩位神情有些呆闆的爺們,帥朗隱約認得出是在胡同賣菜的和那位熬糊辣湯的;另外一位胖嬸一身贅肉,一個人差不多佔了兩個人的位置,是街邊炸油條的;再剩下的卻不認識了,不是小區裡住戶就是來中州做買賣的小生意人,這些人很好辨認,因為奔波留在鬢間的風霜,因為辛勞留在臉上的愁苦,因為貧病留在眼裡的憂色,每每看起來總是讓人心酸,身處其間帥朗有時候會產生一種錯覺,會覺得那是十年、二十年之後的 自己。
病了,容易消沉,容易放大身上的痛楚和心裡的孤獨,蜷縮在破舊的沙發上,身處在破舊的小診所裡,暖暖的陽光驅不走心裡的孤寒。昏昏欲睡的帥朗想起小時候發燒感冒,總有一雙溫暖的手不時探著自己額頭的溫度,抱著哄著自己,喂一口藥再吃一口糖,那是奶奶,那是世界上最愛自己的人,可那個人已經不在很多年了;有時候他也想媽媽,雖然隻剩下了一個模糊的影子;有時候也想那位粗暴老爸,再粗暴也是親爸,甚至帥朗有時候衝動想回家,想見老爸,哪怕再挨揍也比孤獨在外漂泊要舒服不知道多少倍,不過想想家裡已有了後媽,看看自己混的德性,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兩年多了,很多次他期待老爸會猝不及防地出現在自己眼前,哪怕像小時候那樣,是打是踹都比這兩年不理不睬強。無數次的失望之後,他每每想起父親,不自覺地會歸咎在自己身上,或許真的傷父親傷得太深,以至於父親真的不想再見這個兒子了,否則父親一個當警察的,真想找應該很容易能找到自己。
病了,就很想很想那種一杯熱水、一個藥片、一句問候的關懷,而這些對於漂在城市裡的帥朗無疑是一個奢望。
也因為病了,對身外的事就淡了,沒有想起前一日還想入非非的小學妹,也沒有想起和古清治的約定,更沒有想沒著沒落的工作,輸完液回家又是抱頭就睡。晚上被哥幾個強行拉起床了,糊裡糊塗起來才知道是哥仨送溫暖來了,胖田園煮了碗掛面,打了倆雞蛋,老大韓同港帶回來一堆好吃的,和平果硬摁著不太想吃東西的帥朗,三個哥們兒看著帥朗吃完,那一碗吃得,讓帥朗心裡暖暖的。
一病就是三天,帥朗來回於租所和診所之間,過得渾渾噩噩,三個哥們兒輪流照顧著他,一到晚上,平果買菜,田園做飯,韓老大洗碗涮筷,每每讓坐享其成的帥朗有點羞赧。
同樣是因為病了,會更敏感地感覺到來自身邊的溫情,這座城市裡僅剩的那麼點溫情,每每總讓帥朗感覺到如此彌足珍貴。
愚人節剛過,天氣愈發開始熱了。這一個週日,兄弟幾個商量著會 餐。輸了四天液,帥朗終於又挺過來了,快到中午,輸完了液,剛拔了針頭還摁著手背,帥朗給許醫生結完了賬,還沒走平果倒來了,進門就裝模作樣攙著帥朗獻慇勤,帥朗笑了笑問著:「喲,不用伺候得這麼慇勤吧?還迎接上了?」
「不是……田老屁在屋炒辣椒呢,嗆死我了。」平果嬉笑著,倆人肩並肩,帥朗隨意地攬著小平果,幾個人裡就數小平果看著機靈,不但人長得機靈,嘴也甜,出了診所就觍著臉問:「二哥,我這兩天可鞍前馬後伺候得你舒坦了啊,你說吧,怎麼報答弟弟?」
「嗯,不錯……非逼著來世結草啣環去找你呀?」帥朗開了句玩笑,看著小平果得意的樣子,沒準兒在泛著什麼鬼心思,還沒等他說話,帥朗倒先噎了句:「要不這樣,你不喜歡泡妞不是,哥將來轉生個妞讓你泡?」
小平果嚇了一跳:「啊?你這是報答我,還是報複我?得,你這病好了,又開始忽悠兄弟們了,我就喜歡你生病那樣子,乖得跟個哈巴狗似的,一聲不吭……」
「有這麼形容哥的嗎?老燴麵館不想讓我請你了吧?」
「哎,別別……要求不高,隨隨便便請一頓就得了……」
小平果終於表明心跡了,要求確實不高,兩人邊走邊聊著瞎扯著,小平果想起什麼事來了,問帥朗那天說招蝙蝠的事,一問這個帥朗驚訝來了,追問之下,敢情這件事網上早傳得沸沸揚揚了,這一驚頓時想起了和古清治那趟子約定,快步走回了光明裡小區。
家裡飯已做就,韓同港和田園窩在臥室裡討論著什麼,帥朗和平果湊了過來,卻發現二人坐在電腦前,韓老大一扭電腦屏幕笑著介紹,來看看,本年度最牛的新聞,一夜紅遍大江南北。
帥朗定睛一瞧,一個很吸引眼球的標題《陰宅「樓王」橫空出世,世紀葬禮耗資千萬》,圖片的配圖是綿延的車隊、攢動的人頭、巨幅的遺像、高大的棺槨再加上鞭炮燃放後的硝煙和滿眼的花圈,從圖片上都看得出葬禮的豪華。粗粗一覽報導,極盡渲染葬禮所用車輛、人員、費用以及葬地的豪華,大緻一看文字,看到名流紀念墓園字樣的時候,帥朗笑了,這件 事已經在他的預料之中,似乎,似乎某人因為這事還欠自己十萬塊喲……
「二百六十八萬,我靠……錢給我,我躺裡頭得了。」田園耷拉著嘴唇,被這個豪華的葬禮嚇著了。平果嘿嘿笑著挑刺道:「田老屁,你都躺裡頭了,還要錢幹嗎?不如錢給我,你躺那兒得了……」
「找抽是不是?哥昨個兒收了張假錢,正鬱悶著呢啊。」田園捋著袖子嚇唬平果,平果自然不懼,二人一拌嘴,韓同港生怕這倆貨鬧起來沒完,一撥拉一邊一個,笑著解釋:「這事我們報社昨天就報導過了,是泰華汽貿的老總他媽的葬禮,牛大了,中州現在好像七輛還是八輛蘭博基尼,去了一半,送葬的隊伍從新鄭開始,用了六十九輛車,全是好車……國產車都停在鎮裡沒好意思到現場顯擺,據說當天鎮派出所不得不出動警力維持秩序,兩個鎮的花圈、紙秧、鞭炮差不多都被華總買空了……」
「炒作……」帥朗迸出一個詞,大病初癒的臉上泛著幾分自信。
「是炒作,現在什麼都炒。」韓同港道,想起件事了,話鋒一轉道:「也不全是炒作,《中州日報》不是報導走馬崗老福山一帶出現大群蝙蝠聚集嗎,專家指出是因為天氣幹旱,周邊生態環境因為機場建設遭到破壞所緻,不過民間傳說呀,是之前這位老總請了一位民間高人催福催官招來的蝙蝠,什麼『蝠』和『福』同音,正應了蝙蝠聚飛、萬福來朝之說,那名流墓園的墓地均價已經超過二百萬,現在是罵聲一片呀……」
「專家那話能信呀?他們說是這個原因,那這個原因基本就能排除。」田園插嘴道。平果一附和,韓同港被逗笑了。
「沒有什麼原因,還是炒作。」帥朗笑道,依然是在預料之中,肯定要拿這個噱頭炒作的。
「唉!?」田園眼睛一愣,想起什麼事來了,拽著帥朗說:「喲喲喲,忽悠哥,那天晚上,這這……這不你說的嗎?你未蔔先知啦?」
「對呀,前天,大前天,是啊,二哥進門就說招蝙蝠下火鍋來了,我剛才問來著。」平果也想起來了。
「呵呵……我也是道聽途說的,現在報紙太不嚴肅了,這些逑毛事也刊載。」帥朗道,看著韓同港翻網頁,隨口問著:「賣出多少?」
「賣出一個就了不得了,還賣多少?」韓同港大眼瞪小眼,說了句。
「什麼?」帥朗不信了。
「就能賣出去,也得過了這個風頭,誰有錢敢在這個風頭上顯擺,找罵不是?」韓同港自然而然地說。報社出來的看樣子對此事比身處事中的帥朗要有一份旁觀者清的眼光,指摘道:「就因為這個陰宅樓王的事炒得沸沸揚揚,沒起到其他作用,倒把高檔墓地的價格整個拉升了,而且這幾天傳說『閏月年』宜入墳,又加上市郊走馬崗、老福山頻出異象,都說今年適宜掘墳,我聽說生墳預訂已經成風了,從郊區蔓延到市區了,我們報社老大先給他們家老兩口在青龍訂了墓園,據說現在得排隊,墓地嚴重脫銷……就剩市、郊、縣、區的小墓園還有預訂了……」
「老大,什麼是生墳?」平果白痴了,田園一巴掌扇上來教育著:「笨蛋,就是活人墳,先訂好地方,嗝屁了直接躺進去。」
「有病呀,現在人什麼都敢想,連死也想。」平果咧咧了一句。
「活得不耐煩的還真多啊。」田園也大驚小怪了。
兩個人辯著,打著口水仗,倒都忘了一桌子菜擺著呢,回頭一瞧帥朗的臉色變得肅穆陰鷙了,這倒把韓同港嚇了一跳,拽著田園和平果別胡扯了,關切地問帥朗道:「帥朗,還不舒服啊……要不再打兩天點滴,你這常不生病的人,一病了就特厲害……」
「哦……不不……沒事,翻翻,看看還有什麼報導……」
帥朗胡亂應了句,心裡卻比一無所知乍見這個世紀葬禮的震驚還大,他隱隱約約覺得抓到了什麼,可驀地又從腦海裡一閃而過,不過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確實過於自信,肯定還有一個大貓膩根本沒有發現。
「哎……這個大水貼不錯……很有代表性……中州吧裡的,現在隨便一搜都是相關陰宅的報導,跟瘋了似的……」
韓同港搜索到了,嫻熟地點開,生怕帥朗不舒服,把椅子讓給帥朗坐,帥朗一坐下,兩眼直勾勾地盯上了。
這非官方的貼吧就亂了,葬禮的照片,黃昏漫山蝙蝠的照片,有豪華葬禮搬來的報導,有從不知道什麼粘貼來的詭說,把這招蝠一事差不多說 成中州第一大謎了,猜測紛紛,莫衷一是,基本都歸到非自然的神秘力量在作祟。於是又是「閏月年」宜葬,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趕著讓大夥掘墳進地一般;還有客觀點的,大量羅列著數據證明中州的墓園根本不夠七百萬人口未來十年使用的,而且在未來數年民政部門已經沒有相關墓園的審批,危言聳聽地傳達著一個信息:死了隻能往骨灰架上放……最後這個論調讓帥朗很熟悉,一下子想起古清治那天的口吻了,沒錯,那是別有用心的論調。
「看這個……這個,這個有水平……」
「這個,這個說得好,華樓王這是誰呀?」
「泰華老總唄……慢點,別搶鼠標……」
哥四個湊在一塊兒,被這個偌大的水貼吸引住了……

3樓:號外號外,走馬崗、老福山連日來數千蝙蝠棲身,萬福來朝是沒錯了,就這異像是百年難得一見,康百萬當年花一騾車銀子才求了這麼一塊福人福地……據說走馬崗此地某汽貿老闆請風水大師花了一百萬,這是中州最新冒出來的陰宅樓王,拽大了。
5樓:真的假的,尼瑪不是騙人的吧?
6樓:(回樓上)有圖有真相,尼瑪瞎了呀,不會自己看呀?
10樓:真的,陰宅樓王的買主姓華,其他不解釋……標的二百六十八萬,據說葬禮花費一千萬。
12樓:耶,一千萬買多少活妞呢,怎麼埋死人去了,現在這老闆,怎麼比九零後的還腦殘?
15樓:(引用3樓)事實充分證明,蝙蝠俠是中國滴,最起碼他的故鄉在中國……弱弱告訴大家一句:是咱中州滴,你都是不是覺得可自豪咧!?
16樓:去死!!!
19樓:(嚴重恐慌)搶瘋了、搶瘋了,勞資今天去墓園看了,始祖沒了、青龍山訂完了,國墳根本別想……就北郊那幾處新墓園有,價格還死貴,原來八千八的葬位漲到一萬了,完了完了,不讓人活,也不讓人死了……
20樓:咱們不就一直不死不活嗎?
21樓:樓上腦殘、鑑定完畢。
29樓:重要爆料,據內幕知情人士透露,此事屬於人為惡意炒作,北郊和西郊三處墓園都屬鎮政府、區民政局和私人老闆合營開發的項目,地方政府坐視無良奸商惡意炒作迷信,拉動墓園銷售,近期有關墓園用地緊張的新聞也純屬人為炮製,大家擦亮眼睛別上當,這是三方聯合炮製墓地緊缺假象,靠死人墓地圈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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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至32樓,連續有人狂呼河蟹無處不在。
33樓:同志們,最新消息,據中州日抱最新死訊:咱市將按照經濟適用墓標準為筒子們建造經濟適用房,面積參照民政標準,零點九米乘以一點一米,高度五十五公分,歡迎尚未購置住房的市民撥打訂購熱線:250250(分機號碼請撥2),聯繫人:你很2、數你2,你最2。
34樓:你妹。
35樓:你大爺。
36樓:你大爺+你妹。
37樓:哇哦,樓上你口味重了點吧,不過我喜歡……說詳細點,有蘿莉捆綁和大爺滴蠟沒有?
38樓:喜歡個鳥,趕緊去買塊墓地把自己先埋了,省得明天又漲……
40樓:……
47樓:(此帖被管理員刪除)
160樓:頂頂頂……頂死拉逑倒……
240樓:……漲了、漲了,勞資剛打電話,漲到一萬一千八了,早知道買逑什麼股票,買塊墓地炒炒,這個月絕對翻一番。
241樓:死人錢你也掙呀,不怕鬼掐死你。
242樓:沒錢沒房沒車沒老婆啥都沒有,掐死也是個窮鬼。
N樓:古人:生有何歡,死有何懼,那叫一個瀟灑;咱們:生無安身之所,死無葬身之地,那叫一個悲哀。
原本偶爾說笑的四個人看著漸漸沒音了,帥朗摸著鼠標,看到感興趣的地方停頓一下,粗粗一看時間,都是兩天以來發生的事,現在的事除非是親曆,你已經很難從表象中找到真相,不過從這些亂七八糟的評論和發洩中帥朗揣到了點蛛絲馬跡,名流隻是樹了一個「陰宅樓王」的標竿,而漲價的卻在其他地方,可那天……那天走過的幾個墓園幾乎都是用地緊張,甚至國墳、始祖幾家的二期工程根本沒有大批量的墓地可售……難道?
「我錯了……不是名流,是沒去過的地方……」
帥朗一拍腦門兒,省過神來了,回憶起一個細節:是在看完第二家開始,華辰逸的跟班把所有墓園資料遞給古清治之後,古清治隨意挑出來幾份扔回去,說無水不成風水,那三家根本就沒去……
「肯定貓膩就在那幾家……我靠,不會是『炒墳團』吧!?」
帥朗神經質一般騰地站起身來,一下子恍然大悟了,名流墓園即便能全部售出那一塊二百萬以上的墓地也需要一個週期。而古清治是振振有詞三天見分曉,肯定能看到。那麼更直接、更有效、更有利潤的地方,就是這些哄搶的中低檔墓地了,雖然單價底,可架不住人多,要借漲價之風和迷信之勢炒起來,遠遠高於那二十八座高檔墓地的總額,一念至此,帥朗扭頭要往外跑,又生生剎住腳步了。旁邊的三位同室,都詫異地盯著帥朗,面面相覷,不知道帥朗是發什麼神經了。
「你們先吃吧,回頭再給你們解釋啊。」帥朗顧不上和三人扯淡了,起身往屋外跑,「嘭」一聲關上了門。
後面的仨人面面相覷,一方面是詫異帥朗的表現,而更多的一層估計是被帖子撩得有點觸景生情了,老大韓同港自言自語著:「這兩天討論這事吧,我覺得可笑,可現在細細看看想想,怎麼渾身發涼呀?」
「我也是。」田園愣愣眼。
「我也是。哎,你們說,咱四個是不是先買塊防著,別哪天誰出門被車撞了……哎喲,別打呀,我說正經事呢……」
小平果來了個突發奇想,話沒說完反應強烈了,老三田園,老大韓同 港,啪、啪一人給了這貨一巴掌,三個人都悻然一臉,落座到桌邊,面對著一桌子菜,胃口大減了……
當帥朗換乘了兩輛公車,花費了兩個小時,行程數十公里,直奔西郊祈福墓園的時候,最後的一層面紗終於揭開了。
是什麼?
是停車場上擁擠得隻餘過道的各色私家車輛,行色匆匆、來來往往的人群,有一臉憂色的中年男女、有白髮蒼蒼的老人,更多的是舉家攜來,圍聚在祈福墓園管理處的兩間房裡房外,吵吵嚷嚷在爭論著什麼。與帥朗幾日之前所見的各個墓園的幽靜荒涼已經截然不同,粗粗一看這個墓園,上來的人行台階嶄新無痕,明顯剛剛竣工;墓園的外部也沿用了雕欄迎門建築,也是新建,隨著來看墓園的人群往裡走,入眼整園的墓碑已經林立一多半,而多數是標著紅字,那意味著多數是預訂的生墳……同樣在數日前,即便是國墳、即便是省民政廳規劃的墓園,也未曾如此熱鬧過……沒錯,炒起來了,連這個最偏遠的地方也炒熱了。
「聽說了沒,還要漲,現在不帶手續費已經漲到一萬一千八了……」不遠處幾位小聲商議著,帥朗下意識地往近靠了靠。
「三天長了三千多,真沒看出來,這麼有潛力?」另一位小聲嘀咕著。
「這還是遠郊墓園,你要是在漭山、青龍有預訂的位置,那賺翻了,快翻一倍了……」
「你不開玩笑麼?那地方還能有位置麼?」
「始祖那邊也不錯,不過也是沒地方出售了,早被搶完了……」
「哎,老五,要不咱們幾個湊合弄塊高檔墓地屯段時間?」
「別別,好幾十萬呢,這漲得忒離譜了,等等看看,再說高檔墓地現在還就青龍有幾處,未必買得到。」
「哎,來了來了……都過來……」
管理處的人群裡擠出來了一位三十多歲的男子,揚著手裡的紙叫著這幾位,看樣子又辦了幾處手續,這回墓園都省事了,直接是預訂人拿著紅筆和廣告色,按著位置的編號去畫上自個兒的標記,帥朗看到這若幹位興 高采烈,宛如撿了金娃娃似的,與此時此處的環境如此格格不入,霎時間有一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帥朗掏著口袋,拽出在胡同口報刊亭收羅的這幾日的報紙,厚厚的一卷,一頁一頁翻著,果然找到了,某頁:我市西郊老福山、走馬崗一帶頻發蝙蝠聚集異象……另一頁:我市公共墓園用地嚴重不足凸顯危機……再一頁:近日謠傳「閏月年」宜置葬地,引發我市墓地價格多處上揚,省民政部門發言人公開闢謠……還有:權威專家就我市西郊蝙蝠聚集現象指出,是氣候所緻,而非迷信原因……再有就和前面墓地不足的報導相悖了,省市民政部門指出:我市公共墓園用地不存在緊張問題,完全能夠滿足十至十五年全市殯葬業需求……省民政部門對全市高檔墓地建設亮出紅燈,並呼籲廣大市民遠離迷信,文明祭祀……最後一則,還是帥朗無意中瞥見的,是世紀葬禮的報導,和明星緋聞、娛樂報導塞在一起,此時帥朗看的興趣也沒有。
沒錯,典型的炒作……帥朗暗自忖著,數日前跟隨尋龍隊伍不過數人,言語中對全市的墓園都有過評價,像祈福、安澤、天堂三個處在遠郊的墓園基本被華總那一行人無視了,此時看墓園的建設也是如此,處處還遺留著斑駁的水泥、沙土、石子等材料,不足百畝的墓園建在一個山坡上,一多半立的是石碑,尚有一部分直接插的是木牌,估計是石碑不夠用了先插個木牌湊數,生墳預訂的瘋狂可見一斑了,怨不得網上都炒爆棚了。
這是鑽了個大空子……帥朗又暗道。看著三三兩兩已經拿到手續的買主,和記憶中前數日的行程比對著,漭山國墳比較規範嚴格,二期工程還在建設中,沒有多少現成的墓地可供出售;青龍山、始祖差不多都是如此,這些墓園的建成已經數年數十年之久,發展平穩,根本不需要炒作,那麼,貓膩就在這三家地方偏僻、位置充足、剛竣工的墓園了,隻有他們有充足的墓地待售,也隻有他們在漲價風潮中的收益最大。
這是怎麼做到的呢?應該是以得到華辰逸遷墳的消息為契機,以尋龍為起點,一步一步把華辰逸引到名流高檔墓園,再來一手神筆招蝠,促成世紀葬禮……有這麼一個「陰宅樓王」的標竿樹起來,其他的高檔墓地漲 多少都在情理之中,肯定要拉升價格……之後再加上頻發聚蝠異象、炒作「閏月年」、放出墓地緊張的風聲,隻要三家同時提價,勢必又要造成一定的恐慌,而正規的墓園並沒有多少存地,遭遇哄搶或者惡意屯購不是售罄就是提價,於是所有的墓地價格順理成章就水漲船高了,還不敢把這些盲目跟進,投資墓地的散戶算進來……結果,當然是市民預訂的生墳遍地、開發商賺得個囊中爆滿。
哦喲……這個老騙子,最後連老子也騙了一把。
看著現場的人群多時了未見減少,帥朗想通了其中的關竅,暗暗咒罵著古清治,現在想起來自己確實有點嫩了,眼界有點淺了,那天晚上看到古清治的表現處處驚愕,似乎被揭了羞處一般有點緊張兼慌亂,現在想想,敢情人家步步早算計得一清二楚,隻等著咱自作聰明往坑裡掉呢,先白給你一萬,再十萬誘你搏一注,然後……咱輸得光屁股了。
我說呢,哪有這麼便宜的事,白讓我得十萬。
帥朗吸吸鼻子,隨手把報紙往墓園口的垃圾桶裡一塞,最後再看了一眼忙忙碌碌宛如集市熱鬧起來的墓園,搖搖頭,幾分自嘲、幾分無奈、幾分哭笑不得地背向而行,下了墓園道的人行台階,擠上了快滿坐的公車,一時心裡百感交集,對這數日自己親曆的事說不出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了。
車發動即將開走的時候,帥朗眼角的餘光掃到墓園外圍建築的牆上,一角張貼著佈告《中州市××區民政局關於規範墓園殯葬管理,嚴禁以各種形式銷售「生墳」的通知》。
本來還有點納悶的帥朗,驀地被逗笑了……
一來一去,各用兩個小時,好好的一個下午就這麼浪費了,等坐著公車回到大東關候車亭一下車,帥朗一抹額頭的虛汗,這倒想起了,這麼驚驚乍乍好幾下,敢情感冒是徹底好了。
一路上帥朗想了很多,說起來還免不了俗,有點心疼那唾手可得的一萬塊,有點懊喪沒有看出這個就藏在眼皮底下的大陰謀,從小到大他學習雖然不怎麼地,可要玩個惡作劇、出個餿主意,在身邊的玩伴裡難有比自己強的,後來上大學、後來混在中州,形形色色的人等見過不少,鍛鍊了 這麼多年很少再吃虧上當了,隱隱地這一次帥朗覺得自己吃了好大一個虧似的,好在沒輸自己的錢,否則這非得打上門找回來。不過想來想去又有點佩服古老頭了,這麼大的事幹得不聲不響,不動聲色,辦出來讓人不服都不行。
是的,沒錯,服氣,這既不違法也不犯罪,甚至不下多大本錢圈錢的本事,還真是一般人辦不到的,即便給人家冠之以一個「騙子」的定義又能如何,人家得逞,得逞得還符合這個社會隻以成敗論好壞的大勢,你就譴責又能如何,難道會比人家鎖起門來數錢玩更愜意!?
哎……帥朗朝著租住處走著,不再去想這些事了,煩人得很。哥兒幾個都一樣,都是喝著清湯看著人家吃肉的命……
「嗨……帥朗……」有人在喊。
「嗨……裝啥呢?不認識啦?」又有人在強調。
帥朗這才回過頭,已經到胡同口了,一輛別克車停在胡同口一側,車門口倚立著一位男子,窄額寬顴尖下巴,長得特地道特卡通的黃曉來了。今兒他西裝革履,臉刮得幹幹淨淨,比墓園那妞形容的大馬猴強了不少,看著帥朗正謔笑地招手喊著,見帥朗不理會,跑了兩步直上前拽著帥朗,邊拽邊說:「幹啥呢嗎?打手機也不接?」
「哦……沒帶。」帥朗摸摸口袋,真忘帶了。
「知道找你幹啥嗎?」黃曉眼睛眯眯笑著,帶著幾分幸災樂禍,不用說帥朗也知道幹什麼,不過故作懵然地、很傻地搖搖頭:「不知道。」
「說你沒文化,你都不承認,師爸讓我通知你來了,你輸了啊,十萬塊沒想了,一萬塊也不用給你了。」黃曉嬉笑道,隻等著看帥朗的愕然一臉或者悲痛欲絕的表情,不料讓他失望了。帥朗迷迷糊糊應了一句:「哦……知道了,就沒打算要,反正都不是我的。」
「耶……等等……」黃曉一把揪著帥朗,很沒成就感地看著他,幹脆直來直去了:「我得跟你說清楚,師爸說現在可以把底告訴你了,其實天堂墓園老闆馮山雄就是師爸的弟子,是我老闆寇仲的把兄弟,十幾年前就是,名流墓園是老馮聯合祈福、安澤兩家開發的,師爸說你啥都猜著了, 就是沒猜到其實大頭在那三個墓園,不怕告訴你啊,其實是老馮請師爸出的山,現在三個墓園賣了八千多塊墓地,除了還貸款發工資,每家賺得都過千萬了啊,墓地開發可厲害啊,比房地產還厲害,利潤百分之四百以上……知道三家給師爸我們幾個孝敬了多少,這個數……」
黃曉故意要刺激帥朗一般,伸著大巴掌,露著四根指頭,不料帥朗還是無動於衷,看著興高采烈得啵的黃曉道:「哦,知道了。」
「嗨……別走,還沒說完呢。」黃曉見帥朗這個樣子,實在是大失所望得厲害,伸出來顯擺的手指順手便揪住了帥朗,帥朗撇撇嘴:「你一次不能說完呀?跟我拽有什麼意思,有本事站大街上喊喊……大聲喊:啊,恁(都)聽著,我炒墳賺了好幾百萬,都是死人錢吶,你們眼紅不?」
「別別……不說這個了。」黃曉倒覺得有點羞了,拉著扯嗓子喊的帥朗,這回帥朗得意了,嘿嘿笑地看著黃曉,黃曉這才奔正題了,一掏口袋,又是一個信封,直遞到帥朗眼前,帥朗狐疑地接過,喃喃地說:「這還差不多,分贓來了……哎,怎麼才這麼點兒?不是分手費都一萬麼,這才多少?」
帥朗不要了,一摸才薄薄一撂,直接扔回給黃曉了,黃曉倒瞪眼不解了,「啪啪」拍著信封說:「告訴你啊,什麼分手費,扯淡……師爸說了,以前都過去了,給你個從頭開始的機會……那,三千塊,從現在開始算一個月的工資,老樣子……」
「呸……告訴他,月薪一萬,少了不幹。」帥朗呸了一口,拽大了。
「嘿耶,你……你平時才掙多少,給你三千不少啦……就這三千,招倆仨跟班都沒問題,別給你個臉你當屁股踢啊,後悔可沒地方找去。」黃曉勸著。帥朗注意到這口氣並不是多麼生硬,眼珠骨碌碌一轉,扭頭鼻子哼哼立馬就走。果不其然,黃曉「嗨嗨嗨」又追上來了,拽著帥朗:「喂喂,兄弟,差不多就行了,就這次生意也是多少年遇上一回,我告訴你啊,能跟著師爸那錢有的是賺……我們幾個兄弟都是跟著師爸混出來的……」
「去去……我好像活不下去了似的,你看我像掙三千的人不?」帥朗嗤 著鼻子拒絕著,再回頭時看見黃曉這猴急的樣子,突然靈光一現,想起來一件事,這倒站定了,話鋒一轉道:「你師爸是什麼東西我早看出來了,你信不信?」
「我知道你要說師爸是個騙子,不過是個很有成就的騙子,這你不能否認吧?現在有幾個走正道發家緻富的,你走走試試?」黃曉不屑了,為師爸辯護上了。
「不是……我是說,你師爸好像這兩年多才聲名鵲起,對吧?」
「對呀。」
「那在這兩年多之前,我知道他在什麼地方,我能說出他的來曆來……」
「不可能,你才多大?」
「不相信是吧?」
「不信……」
「賭不賭?就你這輛別克……再帶著這三千塊錢。」
「那你輸了你賠啥?」
「這樣,我輸了我白跟你走,錢歸你……你輸了錢歸我,車歸我開一週。」
「這……」
倆人幾句,彆扭上了,黃曉雖然覺得不可能,不過賭注稍大了點,稍稍遲疑了一下,帥朗倒無所謂了,嗤嗤鼻子揚揚手刺激著:「就古清治那樣也培養不出啥有膽色的人來……三千塊就嚇住了,去去,離我遠點,就你這樣還裝腔作勢賺了好幾百萬,誰信呀?」
說著帥朗就要走,背後黃曉咬牙切齒道:「賭了……輸了上車跟我走,白幹一個月,娘的非讓你小子扛凍魚去……」
「好……這才像爺們,不就是……還扮神秘……呵呵……過來我告訴你。」
帥朗神神秘秘說著一勾指頭,黃曉狐疑地湊上來,帥朗附耳說了幾個字。
一剎那,一百個不服氣的黃曉如遭雷擊,全身一凜,跟著驚懼的大眼 盯著帥朗,似乎根本不相信帥朗說的話,不用說,肯定是說對了。
「看你這德性又想裝傻……錢沒了啊……」帥朗一把拽過黃曉還拿在手上的信封,得意地數數里面的三千塊,「啪啪啪」拍得更響,那黃曉似覺不妥般的伸手上來作勢要拿,帥朗幹脆大方了,遞到黃曉面前說:「想毀約呀,那,給你……」
「噢,不不……」黃曉趕緊擺擺手,作勢不要了,認賭服輸了。
「車鑰匙,拿來。」帥朗瞪著眼,追討上了,黃曉嚇著了,緊張道:「車……車……不是我的。」
「我也沒要,我開一週,耍賴呀?」帥朗得理不饒人了。
「你……你會開麼?」黃曉道。
「耶,笑話人吶,我買不起車,我還買不起駕照呀,看看,老司機了……」帥朗把錢塞進錢包裡,一亮錢包裡的駕照,這車是要定了,而黃曉隻是老闆司機的身份怕是丫鬟拿鑰匙當家做不了主,抓耳撓腮就是不給鑰匙。帥朗又故意激道:「算了,不給算了……我把剛才那句話告訴華辰逸,要不陳昂,要不那位女秘書,我看你怎麼混……知道兄弟以前幹什麼的嗎?差點考上警察,沒考上警察差點進了黑社會……你等著啊,一會兒回去就打電話,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哎,別別……給你給你,小心點啊,別給蹭花了……」黃曉緊張兮兮,看來真是被揪著某個要害了,直遞車鑰匙。帥朗毫不客氣地一把沒收了,嘿嘿哈哈坐到了車裡,看著兩手下垂、耷拉著腦袋如被雷擊電打的黃曉,又有點不忍了,掏著錢包來了個借花獻佛,抽了一張百元大鈔很拽地遞出來:「自個兒打車回去啊,一週後來朝我要車……不是不給你面子啊,你看到了,墳都漲價了,這人能不漲價麼?兄弟這一分鍾就掙三千,你月薪才三千怎麼請得到我?」
「你……你……你行……」黃曉翻著白眼,指著帥朗,想撂個狠話,可明顯神態不自然又不敢放狠話,悻然說了句,掉過頭就跑,像見了鬼一般回去報信了。
帥朗撫著方向盤大笑了一會兒,若無其事地駕著這輛新車開進了小 區,在窗下喊了良久,才把三室友喊下來,都稀罕地看著帥朗開著車,一說要請大夥洗桑拿帶KTV,瘋到週一再回來,得,三個人呼裡隆咚鑽進車裡,帥朗駕著車狂呼著馳出了小區,直奔瀟灑去了……

白莊小區現在已經和中州市大多數小區基本沒有什麼差別了,經濟技術開發新區和東區新建之後,原本地處郊區、農村建制的白莊倒成了不折不扣的城區,還不算很差的地段。坐在出租車裡寇仲看著這片熟悉的地方,有點懷念十幾二十年前敲著鑼在這一片小麥換大米、破爛換新碗盤的營生,這裡也是他最初遇到師爸的地方,要是沒有師爸的提攜,恐怕沒有今天的成就。可讓他理解不了的是,師爸甯願讓當年的弟子都金盆洗手了,唯獨自己不洗;更理解不了的是,師爸老了老了該養老了,還要重操舊業。
對了,還有個理解不了的,身邊坐著的這位,耷拉著腦袋的黃曉,讓出面去花錢請個人,人沒請到,錢沒了不說,連車也搭進去了,一路幾次瞪著這貨恨不得伸腳踹兩下。可是依著黃曉的說法,那句話又是茲事體大,寇仲倒先自按捺住了火氣,直奔師爸的住處來了。
在小區門口下了出租車,黃曉趕緊付了車錢,跟在老闆的背後,個高人胖的寇仲相貌堂堂,典型的北方大漢,要比黃曉威武得多。兩個人快步走著,直奔A座23號16層師爸的居所,精品戶型的新修住宅樓連電梯也安裝上了,黃曉一馬當先,走在頭裡,直摁電梯上了師爸的新居。
「哦……進來吧。」
門應聲開了,穿著一身休閒條紋裝的古清治側立在門口,讓進來了倆人,看倆人有點失落的神色,隨手關門的工夫笑問道:「看這樣是沒請到吧?」
黃曉點點頭,臉上肌肉不自然地抽著,寇仲抿抿嘴,這話可不知道該怎麼說出口。倆人跟著師爸的步子進了客廳,很簡約的客廳,陽台上擺著籐椅茶具,沙發也是藤製的,茶几上散亂地扔著幾本書,師爸向來喜歡半文半白的大部頭書,每每寇仲淘到舊版的古籍,總是能讓師爸歡喜好一 陣子。
古清治隨意問了兩句都沒回音,等坐下時倆人都還站著,這倒奇怪了,伸伸手示意著座位道:「坐呀?今天怎麼了?」
「自己說……」寇仲不客氣了,朝黃曉屁股上踢了一腳,黃曉悻悻然、囁囁喃喃把來龍去脈說了一遍,撓著腦袋看著師爸,印象中師爸從來沒兇過,特別是對自己,反倒是老闆寇仲讓他有點害怕。
聽完了,古清治微微訝異了一下,寇仲卻數落起黃曉的不是了,說著話大巴掌就揚起來了,又覺得不妥沒落下來,化掌成指,指著黃曉數落著:「師爸你瞧,一天就不知道自己是幹啥的……人沒請到,車和人全被捋走了。」
「是借用……他說借用一週。」黃曉強調著。
「哦,我問你黃曉,那錢是你身上的,對吧?」古清治問。
「對呀。」黃曉愣色點點頭。
古清治再指摘道:「你想過沒有,他拿你的錢和你打賭,然後連錢帶車都開走了,對不對?」
「對……」黃曉一說對字,此時悟到自己被愚弄了。
「呵呵……你真聰明啊。」古清治分清了原委,哈哈大笑了,笑著擺擺手讓倆人坐下,好像這事讓他蠻有興趣似的追問著:「說說,打的什麼賭?」
「就為這事來的……」寇仲附耳小聲說了一句,果不其然,正笑著的古清治臉上笑容一僵,和黃曉的表現如出一轍,驚訝地問著黃曉:「他這麼說的?原話是什麼?」
「他說師爸你是勞改犯,兩年多以前在監獄待著……」黃曉喃喃地把那句話撂出來了。
「不可能吧?你聽清楚了?」古清治真嚇了一跳。
「聽清了,我本來不想給他車,可他嚇唬我說要給華總打電話,我怕壞您的事,就把車給他了。」黃曉有點委屈地說。
「這次算是真聰明了。」古清治又恢復了淡然的表情,不過疑問鬱結到 了心裡,沉吟著托著下巴,半晌無語,似乎是揣度著這句話的緣由何來。他原本是讓黃曉出面試探一下,看看帥朗知道實情之後是不是那麼震驚、是不是那麼神往,或者在震驚和神往之後是不是願意再回頭,畢竟無意中發現的這個人,眼光超出他的預期很多,每每總讓他感到意外,這一次的意外更大了。
「師爸……這事就我們倆,還有老馮知道,都這麼長時間了,都不可能知道呀……」寇仲坐著,輕聲說著,一回眼又看到黃曉傻了吧嘰站在後面,虎著臉追問上了:「黃曉,不是你無意說漏了吧。」
「那更不可能,每次接他師爸都在旁邊,說話都有數的。」黃曉更委屈了。
「不不不……別怪黃曉,問題不在他身上。」半晌,古清治放下了手坐正了,嘆了口氣道:「可能在我身上。」
「啊?」寇仲、黃曉俱是一訝。
「他在詐你……」古清治道,「如果你能鎮定幾秒鍾,你就贏了。或者你問他,我監獄裡待了多少年、在哪所監獄,他也會馬上露餡……往前數十幾年他還是光屁股的小孩,而我現在連名字都變了,他不可能知道的。」
「那……那他確實是這樣說的呀?」黃曉不解了,寇仲也跟著迷懵了。
「所以我說問題可能在我身上,他和我處得久了,很可能捕捉到了某個細節,讓他有了這個猜測……你最不注意的時候他拿出來詐你一通,一舉得逞。」古清治雖然有所疑惑,可大緻猜到了帥朗的行徑,不過這麼一說,讓寇仲有另外的擔心了,出言問著:「那師爸,這事怎麼辦?要光咱們好說,還有王會長夾在中間,真讓華辰逸知道了實情,這不節外生枝麼?我自個兒拿不定主意。」
「放心吧,什麼也別辦,你不動什麼都不會發生……這孩子最大的好處是有自知之明,不貪自己搆不著的利,既然無利可圖還會給他帶來麻煩,那他絕對不會去做的,放心吧,他不但不會去說,而且到時間會把車給你還回來。」古清治很確定的一句,兩個人數日相處,你在觀察他,他何嘗不在觀察你,看來彼此對對方都有所瞭解。
「他知道我們幹了什麼,也應該有點忌憚吧?」寇仲道。
「不,還車不是因為忌憚,是因為他的收入養不起車。呵呵……」古清治道。
寇仲和黃曉看見師爸樂呵了,卻笑不出來,雖然知道車帥朗肯定拿不走,不過看樣子師爸不但不生氣,反而樂成這樣,倒讓倆人覺得怪異了。接下來好似這事根本沒發生一樣,寇仲說老馮要請客,古清治倒沒什麼興趣,隻是安排了一番盡快把炒作的事了了,以免夜長夢多的話,現在炒起來的東西熱得快,涼得更快,抓緊時間把墓地出手,寇仲知道師爸不喜多和人來往,喏喏地應聲,不多久便告辭起身,出了小區。
高層的窗戶上,目視著兩個人離開的古清治眼神凝重了,又一次回身拿起不久前得到的一份打印紙,看著紙上的信息,聯繫著剛才發生的事,不過更多的是讓這事勾起了往事的回憶,那是有關於籠子裡的世界,高牆、電網、鐵窗,點點滴滴回憶如潮湧來,讓他拿捏著薄紙的手忍不住痙攣地微微顫了顫。
勞改犯,監獄裡出來的……他怎麼會知道?
古清治迷惑了,更迷惑的東西在手上拿著,是一張家庭情況調查表,上面有一欄讓他躊躇、讓他直擰眉頭的文字:
父親:帥世才。工作單位:中州市鐵路公安處乘警。

「帥朗,你車哪來的,不是摸來的吧?」
韓同港褪著浴衣,露出了白生生的胸背,一旁的帥朗就差了點,脫了衣服黑不溜秋的,邊脫邊回答:「有行車證、有車鑰匙,你摸輛這號的試試……那倆呢?」
「早進去了。」
韓同港說著,趿拉上了拖鞋,看著帥朗光著身子,四瓶冰鎮的酸梅飲料提到手裡,笑著問:「別說啊帥朗,你脫光了比穿著衣服更帥,腹肌都好幾條了,就這個樣子出去肯定迷倒眾妞。」
「那當然,不過總不能見了妞我先脫光亮亮吧?」帥朗呲笑道。
「可惜了啊,現在男人看女人,女人看男人都一個模式,隻瞧臉蛋不看內涵,把你埋沒了。」韓同港笑著打趣道。
一進門,撲面而來的蒸汽霎時迷住了眼,隻剩不遠處浴池裡幾個光溜溜的身子和碧藍色的水。裝修得蠻豪華,沿門的方向皮床上已經躺下幾位了,搓背和敲背響得「噼裡啪啦」很清脆,稍頃便看到了池中漂浮的隻餘大肚腩在外的一位,就那樣不用猜都知道是田園,倆人笑指著也上來了。
嘩啦……一聲淅淅瀝瀝的水聲,田園屏著氣從水裡出來了,又舒又爽的熱水澡,泡得舒服得直想呻吟。他一把抹了臉上的水漬,不過呻吟沒出來倒嚇了一跳,身側瘦小幹巴的平果正瞪著戲謔的眼光看著自己,都不用思考,田園瞬間知道了自己那個地方被偷窺了,緊張地一捂襠部罵著:「去去,看什麼看,流氓。」
平果嘿嘿一笑,眉眼一擠樂著說:「不是非要看,實在是看你特別有助於增強我男子漢的自信心。」
「你死去吧啊。」田園幹脆不捂了,知道自己的短處在什麼地方,豎著中指直擺到平果臉前,苦大仇深的表情道:「哥這絕對原裝……哪像你,整個人都是被女人肆意玩弄後拋棄的。」
「很拽呀?屁哥,你現在敢大喊三聲:我是處男。回頭你這破處費我出了。」平果噎了句,田園一愣一驚,剛要發作,平果一吱溜矮著身子往帥朗和韓老大這邊跑,倆人一追一跑攪得水聲嘩嘩。韓同港抹著臉上被濺的水,泡進水池不疊地勸著:「安生點啊,你們倆又在爭長論短了是不是?至於嗎,誰有種和帥朗比比……哈哈……」
一說韓同港發現自己也加入這個行列了,哈哈笑著,恰逢皮膚黝黑某處顯得很突出的帥朗探著腳進浴池,三人都看著吃吃直笑,帥朗一愣,飲料瓶子挨個扔著警告著:「今兒別拿我開涮啊,誰敢涮我,錢自己掏。」
「就是就是,沖二哥招待這麼體貼,怎麼可能涮二哥您吶……」田園擰著冰鎮飲料,灌了一口,愜意地一哈涼氣,舒舒服服坐到浴池台邊上,平果揭了瓶嘴忙活上了,喝了口直咂吧嘴,身上浸泡著的熱乎和喉嚨裡的涼意頓成鮮明對比,他愜意地半泡著,發著感慨:「忽悠哥,你以後多病 幾回啊…」
「為什麼?」帥朗問。
「你一病我們一照顧,哎,二哥你知恩圖報呀,這招待得,咦喲……」平果愜意得直感慨,不過韓同港有異議了,側頭問著帥朗:「哎,帥朗,你今天又請桑拿又請吃飯,不會暗藏禍心吧……不覺得你是知恩圖報的人呀?」
「哎,說對了,還真有事。」帥朗道。
「知道你什麼事,放心吧,你那簡曆我給我打印好了,真假文憑各有一套,你愛用哪個用哪個。」平果道,這東西早在公司蹭打印機完成了,知道帥朗病體痊癒首要用到的就是這玩意兒。韓同港一聽這個,也上心了:「要不帥朗你去我們報社幹活去,你賣過報紙,我給你找份工,就是每天起床得早點,不過掙得也不少。」
兩個人慇勤一說,帥朗可不知道何來這份關心如此過度,還沒等感動升起來,田園也來了,得啵著:「二哥,說你什麼好呢,工作都沒著落呢,你還弄個車瞎拽什麼,現在油價這麼高,你這不是存心讓人坑你呢嗎?跟我賣電腦去,就你這忽悠勁道,一個月拿幾千應該沒問題,不過你得先學學啊,這麼多年還是電腦盲……」
「得得得……什麼跟什麼呀,不是這事,你們看我像三餐不繼的人嗎?工作的事哥從來就沒發愁過,還不怕告訴你們,這周啥也沒幹不也掙了好幾千……別質疑啊,要不哪來的錢請你們瀟灑,我說其他事呢。」帥朗打斷了三兄弟的熱心,一說這個,三人關切地問著什麼事,帥朗這會兒正式了,鄭重地說著:「我看上個妞,一個很清純的妞,一個我發現很長時間了還沒有從我的印象中消失的妞……你們別誤會啊,咱不是想上床,是想正正式式談一次戀愛……」
「喲?這掙了點小錢就要飽暖思淫慾了啊。」韓同港恍然大悟,笑了。
「咦?這是發燒了還是發騷了,談戀愛?哪個年代的詞?」平果詫異了。
「二哥,你不會想當情聖和我們劃清界限吧?我咋聽著清純這個詞這麼彆扭?」田園湊過來,帥朗伸手就捂著嘴警告道:「別跟我提清純學生妹 援交實錄啊……你們倆,今兒討論嚴肅話題啊,一切涉及身上器官部位的,都不許提啊,咱們來一回純潔話題啊……沒問題吧?」
「哦,沒問題,我給你們講講C語言和電腦硬件配置。」田園嘴被放開了,來了句,帥朗伸著巴掌要去擰他耳朵,不料被韓老大拽住了,追問著:「說說……誰呀?怎麼把你心底的純潔勾引起來了?」
「誰也不許笑啊……聽我慢慢道來:那是一個陽光燦爛的上午,我迷茫地走在人才市場人群之中,人來人往的陌生面孔,又一次讓我感到我身邊的世界是多麼淒涼。突然間,我眼前一亮,感覺這個世界原來是很美好的,也是很浪漫的……」
這嘴巴是天生的,尤其帥朗這嘴巴更是天生加上後天鍛鍊養成的,一段不經意的邂逅被帥朗說得跌宕起伏,比一見鍾情還情濃如火,那神態、那姿勢、那羞澀、那回眸一笑、那欲言還止,種種神態再說起來連帥朗也在奇怪自己還記得如此清晰,或者還真有那種清純難覓、見獵心喜的原因在內,三個同伴光溜溜地泡在浴池中,豎著耳朵,瞪著眼睛,相互詫異地看著,清純個妞倒不稀罕,稀罕的是一慣於拿淫蕩當時尚,奉流氓當偶像的帥朗能這麼純潔地形容一個女人,以前諸如常用的「騷貨」、「大奶妞」、「長腿妹」、「肥臀姐」之類的字眼一個字都沒提,不但沒提,而且不帶對身上任何部位的惡意揣度。
純潔!?像麼?
仨人直聽著帥朗帶著虔誠的表情說得如此嚴肅而又神往,都愣了,挨到說完,甚至一貫唯物主義的帥朗也有點唯心觀了,直把在超市無意中又一次見到王雪娜的照片當成另一次緣分的邂逅,說完了兩眼放光地回頭看了田園一眼,田園被嚇著了似的捂著前胸直發抖了一下下,雷到了。帥朗氣著了,指著田園就罵上了:「你丫別得瑟啊,哥以前是很純潔的。」
呃……平果重重嗝了一下,張口結舌噎得話也講不出來了,也被雷到了。
帥朗回過頭來也訓上平果了,直教育著:「你也別得瑟,你隻懂一夜情,不懂愛情……要說懂愛情,就咱老大懂,當年的中大才子,公認的情 聖,追校花追得背了個處分,現在都不忘情,哎韓老大,這次邂逅和你當年那位雷欣蕾有直接關係啊,要不是這詩,我還找不到和那妞的共同語言呢,虧我還記得啊……什麼我要走出校門,要等一個適當的時機,把一切全部埋葬,包括虛榮,自尊,面子,懶惰,陋習……然後,做顆蓮子/埋在爛泥裡/等待一個又一個春的訊息/終有一日/轟轟烈烈地綻放/隻為挺起自信的胸膛……嘿嘿,不瞞老大你說,當年你們倆花前月下,我是恨不得取而代之啊……」
「哇哇,要是老大的妞,肯定很漂亮吧,哎老大,你上過了沒?」平果湊上來了,又找抽來了。韓同港訕然一笑,踹了平果一腳,水聲嘩嘩直起,這恐怕是難忘之事,也是難忘之傷,半晌無語,田園出聲道:「老大你別憋心裡呀,喜歡就去找她唄……哎對了,二哥,雷欣蕾現在幹嗎呢?當年我也領教過校花的風采啊,每年新生歡迎晚會一亮相,耶,噓聲一片喲,那是豔驚四座哎,我估計晚上回去有一半男生回宿捨得自己打飛機……」
這麼個領教風采把帥朗、平果,甚至把韓同港也逗樂了,帥朗使著眼色制止,不料韓同港倒無所謂了,笑道:「她呀,現在已經是家外資企業的公關部經理了,終於轟轟烈烈綻放了。」
聲音裡幾分無奈,幾分往事猶憶,不堪回首的味道,三個人霎時都住口了,帥朗捂捂嘴,有點怪自己不該提起這茬兒來,轉著話題道:「哎老大,別灰心喪氣呀,有一天你混到名記的水平,她沒準兒還得倒過來追你……我說什麼呢,把你以前寫的那些情書、情詩什麼的給我找點,這妞有文青傾向,我得好好學學……」
「你……呵呵……」韓同港詫異地看著帥朗一副求教的眼神,忍俊不禁了。一聽帥朗懷著這個目的,平果「切」一聲不屑了,田園翻著白眼發著牢騷:「耶耶耶……二哥你太不要臉了吧,扮情聖就夠反胃了,你扮文青這不噁心人去嗎?大哥這書生氣質你學得來嗎?」
「我怎麼就學不來了,你丫找抽是不是?」帥朗呲眉瞪眼,光著身子一亮肌肉威脅田園,田園反手一指:「你們看,這像文青嗎?簡直就是沒文化的憤青嘛。」
「喂喂喂,二哥……我教你一招。」平果揪著要上手抽田園的帥朗支招了,很正色地講道:「咱們合演個英雄救美怎麼樣?大不了哥幾個扮歹徒,被你揍一頓,讓你抱得美人歸。」
「耶,這小平果乖了啊。」帥朗眉眼一動,樂了。
「那不可能……」韓同港說話了,笑著評價道:「咱們三個一個像大師傅,一個像未成年小孩,還有我手無縛雞之力,仨捆一塊兒都沒有點歹徒氣質,誰信呀?」
是啊,誰信啊?田園一身贅肉、平果又瘦又面嫩、韓同港個子倒高,不過一看樣子還保留著幾分學生氣,三人都看看黑不溜秋的帥朗,帥朗悻然道:「別看我,我有歹徒氣質行了吧……這些事我想過了,除了接近她,除投其所好,我還真想不出好辦法來,老大,你別這麼小氣呀,不就點情書情詩嘛,關鍵用你的時候你得拉兄弟一把,你說萬一我去超市和那妞接近了,一談理想,一談愛好,哼哼兩句詩我啥都不知道,那不立馬就沒戲了麼?」
「行了,就這點事,包在我身上,你想看我電腦裡存的有的是……給你一份電子書庫,我以前的你想要都給你。現在知道讀書有用了吧,你什麼都好,就是有點不學無術。」韓同港很大方,大包大攬了,一被貶帥朗悻然不樂意了,嘖嘖著嘴巴小話來了:「我不是不學,是咱們學得不對路,什麼酒力漸濃春思蕩,鴛鴦繡被翻紅浪,隨口就來;什麼幾回花下坐吹簫,蓬門今始為君開,你說我也會;還有什麼停車做愛楓林晚,落紅更甚二月花,這都古漢語的名句;現在前衛的,上海自來水來自海上、明天到操場操到天明,顛倒句我也看過,嘎嘎……別被嚇著啊,其實哥哥我自認還是挺有才的,比老大稍差點而已……」
「啪啪叭叭……」田園直使勁拍著額頭,笑也笑不出來了,被狠狠地雷到了。
平果凜然一臉,豎著大拇指誇道,二哥,你那是不學無術,簡直不學成材呀,比他們倆都有才。
「得了,別拿你那套顯擺了……哎帥朗,你剛才說接近,怎麼接近法? 專業去泡妞,你不準備找工作了。」好歹瞭解帥朗沒被雷到的韓同港起身坐到了檯子上,展著毛巾擦著身子,準備到蒸房蒸蒸。
「哦,我準備打入超市內部,像你一樣轟轟烈烈談回戀愛,而且打工泡妞兩不誤,雖然工資低了點,不過為愛情犧牲這麼一回,值了……」
帥朗得意地「嘩」的一聲站起來了,躊躇滿志地說了打算。
「嘩」的一聲,剛站起身來的老大韓同港被雷一個站立不穩,掉回浴池裡了……

「嗨,你怎麼又來了,我都說了,我們這兒不招工。」
嘉和超市掛著市場部標牌的門被推開了,店長藍冬梅一看又是昨天來的那位,出口不客氣地拒絕了,附帶一個白眼的拒絕,這個人很不知趣,連著來泡了三個上午了。
「超市的流動頻率,永遠需要招工,特別是像我這樣的熟練工,藍店長,您給個機會唄,不給機會怎麼知道我行不行?」是帥朗,死皮賴臉勁道上來了,趨步又到了店長桌前,拿著份簡曆。
「不是行不行的問題,我們的店員真的已經滿員了,你怎麼不相信呢?現在又不是旺季,我們招那麼多人幹什麼?」
藍店長正算著一份報表,被此人攪得又沒心情了,剜著眼睛把筆扔過一邊。
「我也沒說非當店員,司機、清潔工、推銷員什麼都行,我都這麼不挑剔,您還不滿意呀?」帥朗糾纏著,又是一句。
好男怕懶,好女怕纏,自從第一天發現這超市的店長也是個蠻不錯的妞之後,帥朗糾纏得更來勁了,充分發揮了當年賣保險時練就的死不要臉的特長,粗粗算來,連進辦公室帶在超市門口堵,總有七八次了。這女店長好歹還有點架子,快被磨光了。
果不其然,終於有效果了,這位藍店長吁著氣,審視著這位個子尚可,模樣一般,臉皮特厚的這位,雖然姓帥,可還沒有帥到讓她非把此人招進來不可的程度,稍停片刻,她像是鬆動了似的無奈說了一句:「好吧, 那你把簡曆留下,我和我們老闆彙報一下,有試工機會我通知你。」
「哎,別這樣嘛,你這不打馬虎眼嗎?你讓我一等,還不黃花菜都涼了。」帥朗追問著。
「嗨,我說哪有這樣逼著別人聘你的?真是塊料,誰來超市掙這千把塊工資?」藍冬梅愣了,這人不知趣的程度遠遠超過了預期。
還有更雷的,帥朗一聽倒不覺得這話中帶刺,針鋒相對著:「大姐,我真的非常需要這份工作,我是帶著十二分誠意找工作來了,工資可以低點,不能一點機會和誠意都不給嗎……」
「大姐?我有那麼老么?」藍冬梅乍聽換了稱呼,很刺耳,鳳眼一剜。
「不老,一點都不老。」帥朗趕緊擺手,這妞當然不算老,鳳眼瑤鼻大嘴妞,除了皮膚稍粗點,也算個美女,這和基因無關,北方這沙塵暴里長大的能出這品種已經不錯了。
不過這品種帶著中州娘們那號辣性子,一聽帥朗說話含著調侃味道,生氣了:「警告你啊,馬上從我眼前消失,別逼我喊保安。」
「別介,換換稱呼,妹妹怎麼樣……我說妹妹,你是非逼著我找你經理呀?」帥朗道。
「妹妹?你……」藍冬梅一身惡寒打了個冷戰,咬牙切齒,這人蹬鼻子上臉了。
「哦,太肉麻了,那藍小姐總成了吧?」帥朗一個惡念泛著,看這妞太難說話,故意上了。
「好,你有種……」藍冬梅終於憤怒了,一指帥朗,然後一吸氣,明顯看到她胸前一鼓,不過噴出來的卻是兩個極端的詞:「保安……」
「不用請保安,我自己走,切……」帥朗嗤鼻不屑了句,談僵了,扭頭就走,那藍冬梅胳膊叉在胸前直勾勾盯著,帥朗幾步之外又回頭:「小姐,我給你好話好說了三天,別逼我回來坐你的位置啊,你一個超市店長算個屁呀,還不一打工妹……」
「嘭……」藍冬梅抓著桌上的報表直摔了上來,不料那人手腳更快,早關上門溜了,東西重重砸在門後。不知道帥朗氣著了沒有,倒把這位店 長氣得夠嗆,她蹬蹬蹬起身下樓,喊著保安,訓了保安一通,直安排再見此人,直接轟出去……
記不清這是第幾次被人拒絕了,已經習慣了在陌生人的冷言冷面中生活的帥朗對此已經沒有什麼特殊的感覺了,不過此時讓他大傷腦筋的是,沒想到自己卑躬屈膝想回頭掙個低工資都如此之難。這個嘉和連鎖是中州的本地企業,打探一番後得知是個私人老闆開的店,歸在嘉和的牌子下統一進貨,再往細裡打聽這超市幾乎沒有什麼管理層,除了老闆就是兩位店長當家,一個管進一個管出,本來以為隻是手腳勤快就能謀份這號薪水不高的活計,可沒想到人家大招一批之後人員極度富餘,特別是這位管著招人辭人的藍店長還油鹽不進了。
怎麼辦?
王雪娜的情況帥朗也打探清楚了,下午兩點到晚上八點上班,所以帥朗每天上午來糾纏,隻等著打入內部再來一次美麗的邂逅,可不料這第一步就走得如此艱難,真讓帥朗抓耳撓腮。出了超市根本沒走遠,就在周邊幾個攤位上晃蕩著,不時地瞅著超市的停車和門廳,那地方就在眼前,可偏偏讓帥朗止步於此,再不得前進一寸。
當然,扮顧客進去也行,不過帥朗思忖過,如果在店面撞見了,心裡設計過若幹種邂逅的方式,第一種:自己說,哇,好巧啊……雪娜說:真巧啊……然後呢?這就不好說了,顧客總不能一直待在店裡吧?店員總不能一直陪顧客扯淡吧?這巧一下子,總不能天天巧吧?不行。第二種:像高中追班花時候,咱到學校門口,要不到上班地方堵著,一見面自己說:咦?雪娜,你在這兒上班,正好,我送你回家……由此引發的情況有兩種,一種是上車,一種是不上車,要不上車人家婉拒了,基本沒戲;要上車吧,帥朗好像不知道該談什麼?而且這個上車的概率太低……更嚴重的是,這車根本不屬於自己。第三種:在學校門口撞個巧合……那太俗,再腦殘也知道不會有那麼巧,蓄意的。第四種……
總結了很多種,還是覺得打入超市內部天天擱一塊兒機會最大,所謂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這倆人要看多了,就有點寒磣,時候一長也 瞅順眼了,要是天天在一塊兒,這機會可就大了。
怎麼能進去呢?帥朗站在超市之外,大上午托著腮發上癔症了,著魔似的看著超市門口,就像一個通往愛情的殿堂大門,有某種魔力在吸引著他屢敗屢戰,越挫越勇。
對了,這兩天的著魔症狀被那兄弟幾個形容成精蟲上腦,智力水平基本等同於胸大無腦。
雖然愛情戒了,不過戒了的嗜好萬一有了適合生長的土壤,沒準兒生根發芽來得更快,特別是那晚在超市再見到王雪娜的照片時,人才市場裡的邂逅清清楚楚展現在眼前,那份清純、那份羞澀、那份讓人總是心裡癢癢的感覺怎麼也壓抑不住。
於是,暫且衣食無憂兜裡充盈的帥朗心裡萌動了,發芽了,忍不住要來試試水深水淺了……
「不行……我得想個好辦法,好辦法,天無絕人之路,一定有機會……」
帥朗拍拍亂糟糟的腦袋,邁步朝停在超市停車場邊上的別克走去,其實他有點鬱悶,這車沒有幫上一點忙,淨耗油了,而且來這兒求職還得偷偷摸摸不敢讓人瞧見是開著車來超市打工來的,咱這麼低調,人家還不要。
「咦?這誰呀,這麼面熟……」剛剛到車邊,準備坐車裡好好思考一會兒,旁邊停下了一輛桑塔納3000,車裡出來位矮胖的男子,那人讓帥朗一下子覺得很熟悉可又想不出名字來,應該是見過面,腳步一停,直看著那人鎖了車門,搖搖晃晃直進了超市,超市門口兩位服務員躬身禮貌地喊了句什麼。
「哦哦哦……銼炮…銼炮……」人影消失,帥朗也想起了,是銼炮,在公園被古清治忽悠得來來去去的那位,一想起那茬兒,讓帥朗自顧自地嘿嘿樂了一會兒。剛開車門手停下了,此時目力較好的帥朗看到了一個奇景,那位藍冬梅店長正和銼炮站在一起說著什麼,隔著玻璃門能看到人影,這讓帥朗瞬間靈光一現:「咦,不會這家夥是這嘉和超市的老闆吧?不像呀,那營業執照上寫著法人是王小帥,這銼炮叫王小帥,也忒不帥了 點吧?」
帥朗心裡暗道著,鎖上了車門,躡手躡腳往超市門廳的方向走,剛到門口一句「歡迎光臨」嚇了帥朗一跳,不過他瞬間急中生智問著:「哎服務員,我看著你們王經理進來了,就那輛車,是不是啊?」
「是的……那就是我們經理……」服務員一躬身,手指著正拾階而上的銼炮,帥朗粲然一笑,謝了聲,又第N次進了超市。
轉呀,轉呀,在二樓「顧客止步」的牌子附近轉悠,不是不想上,而是那位保安虎視眈眈,時刻提防著帥朗又上去搗亂。不過帥朗也不理會,保安上前詢問了句,帥朗一句:「我買東西,多挑會兒,不行呀?」
那當然可以,這倒好,保安把帥朗當成重點防控對象了,又叫了一位同伴守在門口,一刻不離地盯著帥朗,生怕一不小心這人又溜上樓去。
轉呀、轉呀……一直轉悠了近一個小時,上午已經快結束的時候,那矮矮胖胖的銼炮終於下來了,從「顧客止步」的門後直進了超市二層,帥朗快步迎了上去,那保安一看不妙,也跟著攔了上來,早思忖良久的話帥朗邊走邊喊出來了:「王經理,我是嘉和顧客,能給您提點意見嗎?嗨,你們這保安怎麼回事,連顧客也要攔著呀?」
「哦!?等等……小行,你們等等,怎麼個意思?」銼炮回頭了,制止住了兩保安,那倆保安還沒開口解釋,帥朗笑吟吟道:「王經理,我在超市看了一上午,發現你們這兒有嚴重的管理漏洞呀,超市消耗大,利潤本來就不高,很可能造成您利潤的跑冒滴漏呀。」
「有嗎?」銼炮那哥們兒一愣神,怔住了,可不知道哪來的這麼一出,看著眼前這人眼生得緊,不過涉及利潤問題,當然是甯信其有了,詫異一問,帥朗得意了,手一指道:「調料,有離保質期已經不遠的;日用品,擺放的層次感太差,讓人看上面注意不到下面,看下面注意不到上面,嚴重影響顧客選購;白酒類,高檔的在門口,檔次太高乏人問津,低檔的又擺了滿滿倆貨架,嚴重拉低銷售檔次;還有進貨,我注意到幾個飲料包裝箱有較明顯壓痕,這說明你們在管理和進貨上有漏洞……最起碼員工缺乏責任心啊。」
這份工帥朗幹過,挑刺自然是一等一的,再說買賣這東西說不出個對錯好壞來,不過這麼專業,倒唬得銼經理一愣一愣,隻待帥朗說完,詫異地瞪眼上下瞧瞧帥朗這樣子,又是詫異地評價著:「哪冒出你這麼根小蔥來,味道還挺沖?」
「王經理,他這兩天天天來搗亂。」保安告黑狀了,王小帥眼睛一沉瞪上了,還沒弄清怎麼回事呢,帥朗接上了:「我這兩天是天天來,可沒來搗亂,我向你們店長反映問題,她不理我……這不,大上午又把我轟出來了……」
「那你……你來我這兒,學雷鋒,給我挑挑刺?」王小帥一百個不相信的語氣,得啵著厚嘴唇,側著腦袋問帥朗。
「不是……我是想在您這兒謀一份差事,你看,我幹了兩年營銷工作了,特別是超市裡的條條框框,我從進貨到銷售都幹過,不求待遇,來您這兒打份工……這麼廉價的好勞力,您不會也拒之門外吧?」帥朗謙恭地說道。
「喲,奇怪了……哈哈……」王小帥哈哈一笑厚嘴唇咧著,森森白牙露著,盯著帥朗,似乎在揣度面前這人身上的油水多大似的,笑著說:「有點意思……我們忙的時候招都招不上像樣的人,敢情這有送上門來的……」
正笑著,後面又來人了,是另一位保安通知的藍店長,那妞「蹬蹬蹬」跑下樓來直剜了帥朗一眼,附耳在經理耳邊說了幾句什麼,估計要編排帥朗糾纏不休的話題了。不過帥朗此時已經篤定,洋洋自得地看著藍冬梅,對付這妞有難度,對付這號隻認錢的人可沒什麼難度,隻要曉之以利,隻要讓他覺得有利可圖,那接下來就簡單了。
「小子,你不是來搗亂的吧,能有這麼腦袋不好使的人?大學畢業幾年了,清潔工也願意幹?」王小帥一聽店長編排,拉下臉來了。
「可能嗎,王經理,我要來搗亂,我至於低三下四求你們?」帥朗道。
「哦,也是……那過來,看看你是不是塊料……」王小帥不知道是被帥朗的誠懇態度打動了,還是另有居心了,一招手,帥朗顛兒顛兒跟著他直上三樓。同樣的地方,就在市場部的對面,前面矮銼的王老闆大馬金刀 走著,帥朗得意地回頭看了藍冬梅一眼,不過遭了一雙白眼回敬。進了門,銼經理大大方方一坐,一拍桌子,過來,拿來我看看……說的自然是簡曆了,帥朗趕緊把簡曆一遞……假的,假文憑做的,而且果如帥朗所料,這號工作人家根本不看你的學曆,裝模作樣一掃簡曆,一扔道:「我這人喜歡小胡同裡趕豬直來直去啊,藍店長說了,你死皮賴臉想來這兒上班,那成,給你個機會,不是幹過超市活嗎……我問你,我有一批酸奶連零帶整賣到最後還剩十八盒,小盒,一箱也不夠了,你說,怎麼辦?」
一聽這個問題帥朗愣了愣,那藍冬梅笑了,不過是眉眼帶笑,這是老闆出餿怪難題了,幹過超市都知道能退貨,不過你敢說退貨老闆肯定罵你傻,超市的上貨都有時限批次,這麼點剩貨根本架不住退,而且等上貨的很可能來的批次已經過期了,而自己退,油錢也不夠;那麼隻剩賣出去了,好啊,那你說怎麼把快過期的賣出去?
問題雖刁鑽,不過是塊試金石,一句話就能測出是不是行家裡手,帥朗側眼一瞧那藍冬梅正眉眼笑著,八成等著看自己的笑話,不過這倒難不住帥朗,他直接開口回答著:
「量太少,退不可能,就能退也沒必要退,退了讓人家供貨商還小看呢……」
「接著說,那怎麼辦?進損耗?」王經理道。
「辦法多得是,第一,可以打折出售,利用買家貪小便宜的心理,這種辦法適用量多積壓時;第二,可以搭售出去,掛靠到某類單價利潤高的貨物裡,買一送一、買一送二、購物價格到多少限度贈送都行,增出來的利潤完全可以沖減這份損耗;第三,更簡單直接的辦法,當員工福利發出去,讓大家喝唄,你是老闆,他們不敢不聽,要不頂工資也成,反正你說了算……」帥朗笑道,亦正亦邪,不過蠻實用的辦法。
這回輪到藍冬梅瞪眼了,前兩種確實是常用的辦法,不過後一種嗎,似乎是老闆也經常用的辦法。這位愣了,那王小帥樂了,哈哈一笑,一指帥朗誇著:「耶……快接近標準答案了,看來幹過啊。」
「還有比這個更拽的辦法,想不想聽?」帥朗誘著。
「說說……」王小帥來勁了。
「你這樣……等下一批次來了,每箱按對角線抽出同品牌的三盒來,把在保質期的放貨架零售;接近保質期的散貨裝箱整售。」帥朗道。
「你這不胡來嘛,顧客發現了怎麼辦?」藍冬梅一聽這手法,太下作了。
「發現的概率很低,一箱裡面隻有可數的兩三盒,誰喝的時候還細細看看保質期?再說成箱整售的多數是送禮,真開箱喝還沒準兒是誰呢……這樣的話你的貨架時間等於無限制延長了,還怕點銷不了的零貨?我賣過飲料,大超市裡都這麼幹過。現在不賣假冒僞劣就已經是誠信了,很難辦到嗎?」帥朗反駁道。
啪……一拍桌子,是王經理,直豎著大拇指樂滋滋誇上了:「高,高……太高了,小藍,記下了啊,關鍵時候用用這招,我看成……呵呵,看不出來呀,是個人才啊,這辦法想得出來……」
「那王經理,我在這兒找份活沒問題吧?」帥朗趁熱打鐵道。
「這個……這樣,我還真有點想法,你賣過酒麼?」
「賣過。」
「你說不重報酬是吧?」
「是啊。」
「那不給你工資,光掙提成,你幹不?」
「可以呀。」
「好,小夥子有魄力,跟我來……」
銼炮倒不失幾分豪爽,招手起身,帥朗狐疑地跟著,回頭瞥了藍冬梅一眼,那藍店長又是眉眼帶笑,這下子,讓帥朗忍不住要懷疑這其中有貓膩了,這年頭數來數去都是人精,你想沾人家光,人家還想討你便宜呢,估計送上門來的工,在人家眼裡恐怕不那麼值錢。
三個人次第走著,下了一層,從安全通道進了後院,前面琳瑯滿目,後院可就破爛不堪了,小小的院子通著胡同口估計是進貨的地方。倉庫的大鐵門鏽跡斑斑,王小帥掏著鑰匙開著鎖,使勁地推開門,沿著樓梯向下是個地下貯藏倉庫,直走到負一層停下步子,藍冬梅拉開了燈。一瞬間讓 帥朗眼珠子差點掉到地上,一下子明白為什麼這家嘉和超市連鎖專門辟出一個貨架擺那種四兩裝的中州高粱白了,敢情這裡足足有半倉庫全是這種酒。
帥朗知道怎麼回事了,很不懷好意地回頭盯了得意著的王銼炮和藍冬梅一眼,還以為是推銷什麼酒類,那種推銷就是自然銷售都有量,當然也少不了提成,比如什麼賴茅,什麼汾酒,什麼老窖,還有比較出名的宋河、杜康,什麼都行,哪怕二鍋頭都行,而中州老白幹屬於低檔、高度、質次的酒,現在不是滯銷,是根本已經少有人問津了。
「看見了吧,咱直來直去啊,這兒還有兩萬七千多瓶,是我盤這家店的時候老店留的,每瓶三塊二毛五,零售五塊五,五塊也賣……就按五塊錢給你算,每瓶提成五毛,怎麼樣?能幹了留下……不能幹走人,條件很簡單,現款現結……你可以想想,幹不了直接從前門走……」
銼炮站著伸手拍拍發愣的帥朗,一揚手,那位藍店長掩著鼻子幾乎要笑出聲來了,倆人一前一後先行出了這個散發著霉味的地下倉庫。出了門,藍冬梅回頭瞧,那位還在傻愣著盯著垛如小山的酒看著,這倒有點可憐這人了,剛剛和老闆彙報是說這人三番五次糾纏好像有什麼目的,不過老闆這一手更高,你有什麼目的,全給你掐死了,快步跟了兩步,那銼老闆得意地說:
「小藍呀,這事還怕不會處理呀,不管他有什麼目的,咱們先立於不敗之地,沒本事他自己走,有本事咱們也沾點光。」
「王經理,倉庫裡這東西放了兩年多了,包裝箱都發霉了,咱們是不是想辦法便宜處理一下。」藍冬梅轉移著話題,又回到這批酒上了。嘉和東關店的原址就是個酒類批發商,建超市的時候人家是連地皮帶庫存積壓全算給銼老闆了,這東西除了偶爾賣給民工幾瓶,基本沒什麼銷路了。
卻不料王老闆自有打算,白了店長一眼道:「急什麼急,等欠下誰家賬了,抵了債,一瓶五塊……算十好幾萬呢。」
藍冬梅喉嚨打結了一下,又一次領教了老闆精明過人之處了,倆人前後上了辦公區,開了辦公室坐下,藍冬梅給老闆倒了杯水,很恭謹地站 著,那銼經理再一想剛才的事,笑了笑:「回去忙吧,別等了,估計早嚇得從前門跑了。哪冒出根蔥來,來咱們這兒充大爺……」
藍冬梅喏聲應了正要出門,不料「篤篤」敲門聲響了,她順手一開,怔了一下子,帥朗進來了。他一進門連王小帥也樂呵呵地話變了:「喲,我說什麼來著,有魄力吧,怎麼,想好了?」
「想好了,幹了。」帥朗斬釘截鐵道。
「好……不過醜話說前頭,現款現結。」王小帥此時倒微微詫異了,碰上個傻子了,就是不知道有沒有錢。
「不用,就在你們這兒賣,搞個有獎促銷,貨款你們收就行了,聲勢大點,我給你做個預算,這部分錢可得你們超市出啊。」帥朗說著,幹脆坐到了王經理對面。
這下將住王小帥了,自個兒手裡的東西,自己最清楚,滿打滿算五塊錢的貨有獎銷售,連人工、場地、獎品算下來根本劃不來,瞬間擺擺手否決道:「小夥子,那我可陪不起你,我這人不算多,場地也不大,你說就你一句話搞個大促銷,折了本算誰的。」
「呵呵……王老闆你也小看人了,你真以為我就是個三餐不繼的打工仔?」
帥朗一翻眼,瞪著王小帥,這氣勢頗足,王小帥一愣,帥朗起身掏著兜裡的車鑰匙,示意給王小帥看,一摁防盜,窗戶外停車場某輛車嘰嘰作響……耶,開了輛別克來的,王小帥這下愣了,更愣了,詫異地盯著帥朗,可不知道這唱哪一出來了。藍冬梅也詫異地重新審視著帥朗,可沒看出來這還是位有車一族。
「實話對你說吧,王老闆,我不是非要來你們這打工,不過呢,我看上了你們這兒一妞,想近水樓台先得月罷了……賣你這麼點酒還真不算回事,按我的辦法來,保您半個月處理完,怎麼樣?」帥朗說得理直氣壯,說到看上你們這兒一妞時,眼睛有意地還瞟了瞟藍冬梅,搞得王小帥也在狐疑地盯著藍店長,讓這位好不侷促。不過從低三下四的求職者一下子變成了駕著車來泡妞的主,讓這兩位吃驚之後,對帥朗的看法改觀了不少。
現在懷疑少了,考慮多了,帥朗注意到銼炮那小眼珠來回轉悠,八成在算賬了,這號土豹帥朗打過的交道多了,別看人家寫出來的都是錯字別字通假字,可算賬不比哪個數學家差,這時候沒準兒已經計算投資收益率了,帥朗趁勢故作上姿態了:「你要同意,我回頭跟你細商量辦法,本來我不想把這事擺出來,看你們實在信不過我,沒辦法才這樣的……要不同意,那算了。」
「等等……」王小帥見帥朗起身,趕緊作勢攔著:「那你得給我個保證,收不回費用怎麼辦?」
「哎,那不擺著麼?車押給你……促銷費用頂多花上幾千塊什麼都有了,獎品另算,這批壓得你不輕吧,一去一塊心病還有賺頭,這麼說吧,滿打滿算十萬出頭,處理不完我自己消化,就按五塊錢全買回去,怎麼樣?你要真不幹,我還不伺候了……」帥朗無所謂地說著,很拽,很自信,那輛忽悠來的車終於派上用場了。
「好,幹……不過可說好啊,賠了錢我真朝你說話,咱也不帶客氣啊。」王小帥道,不過話很客氣了。
「沒問題,提個小小要求啊,給我掛個店長的名,讓我辦事方便點……你們服務員裡我挑幾個人。」帥朗打著伏筆。
「挑吧,隨便挑,隨便泡……能賣出去,我給你找妞都成……」王小帥樂了,看帥朗這麼大譜,又是用店裡人,又是在本店出售,這裡面應該沒有什麼貓膩了,還真信了幾分,一擺手招呼著藍冬梅:「小藍,給小帥做身店長服,通知一下,新來的店長……你們倆搭配一下,把事辦利索點兒。」
果真是見利忘義,私企老闆的通病,好不鬱悶的藍冬梅應了一聲,出了經理室那位還和王經理嘀咕著什麼,王老闆被這位忽悠得哈哈大笑,半晌才見帥朗出來了,已經是意氣風發,躊躇滿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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