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爸爸？」

我今天又來看父親。

父親沒理我，只是半睡半醒地坐在那裡。

這次我帶孩子們一起過來了，我每月帶他們來一次。起初我半個月帶他們來一次，探監對孩子們來說不是一件容易事。他們剛開始會哭鬧，以為身後關上的鐵柵欄門再也不會打開。來的次數多了，他們不再害怕，開始在走廊追跑打鬧。我讓他們安靜點兒，轉念一想，在監獄裡不需要安靜。再後來，孩子們開始感到無聊，他們今天就覺得無聊。他們帶著畫筆，準備來監獄畫畫。我和科特克講話時，孩子們坐在椅子上畫風景和動物，有時抬頭看一眼他們的爺爺。父親安靜地坐著，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裡。我察覺到孩子們有些怕父親。希望父親不會知道，我真心希望父親察覺不到。

科特克告訴我，父親在監獄裡很受尊敬，其他囚犯非常佩服他，這把年紀還能自己幹掉那個「渾蛋」。這番話科特克對我說過不止一次，我總覺得他像是在說其他囚犯瞧不起我，因為我讓父親替我殺人，而且我也不認同他的看法，不知道孩子們聽到其他犯人把爺爺當作英雄會怎麼想。我們對孩子們不是這麼說的。槍擊事件發生後，我們跟孩子們談過，告訴他們說，爺爺看到家人受到傷害很難過，於是殺死了傷害我們的人，我們理解爺爺為什麼殺人，但殺人是不對的。你很難跟孩子們解釋清楚這麼複雜的一件事。我們還告訴孩子們，爺爺做錯事應該受到懲罰，所以被關進了監獄，等到懲罰結束，爺爺會從監獄出來，我們一家人又會在一起了。孩子們的問題都很實際，如爺爺可以在監獄看雜誌嗎？我們向孩子們保證，爺爺會有雜誌看。現在，孩子們適應了爺爺在監獄的現實，不過每次探監前他們都會抱怨，因為監獄太無聊了。

對我來說，帶孩子們來監獄也是一件難事，因為科特克的話題永遠圍繞犯罪。雖然他自己有三個孩子，可他意識不到在孩子們面前不該說什麼。我今天盡力避開他喜歡的犯罪話題，聊一些不會給孩子帶來不良影響的內容，雖然我一點興趣也沒有。科特克收集硬幣，聊起硬幣來滔滔不絕。

一小時的探監時間終於快結束了。剩下十分鐘時，我讓孩子們收拾好畫筆。法伊畫了一個農場，奶牛在吃草，太陽躲在柵欄後面。法伊站起來，繞過桌子，把畫遞給爺爺。父親說了聲謝謝。保羅給了爺爺一輛賽車，父親的臉上露出笑容。孩子們不自然地揮手跟爺爺說再見，目光避開爺爺。他們也跟科特克揮手道別。我和父親擁抱了一下，然後帶孩子們離開了監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