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我們繼續生活在提比略的陰影下。天氣漸暖，氣溫攀升到三十攝氏度，抬頭是晴朗的藍天。一天，我在花園裡做房子模型，孩子們在蹦床上玩耍，一切似乎都很正常，只不過我坐在那裡是為了保護兩個孩子。蹦床在樹籬後面，孩子們跳起時我可以看到他們的笑臉，落下後他們的身影會被樹籬遮住。我在想，如果沒有孩子們，我的世界將變成什麼樣，假如迪特爾·提比略把孩子們搶走，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在我幻想的場景中，讓我深感意外的是，我在恐懼失去孩子們的同時也在下意識地尋找慰藉。高山依舊壯美，海洋依然遼闊，我的工作會繼續，麗貝卡會陪在我身邊——但她還是我熟悉的那個麗貝卡嗎？

保羅躍起，法伊躍起，我朝他們揮揮手。

保羅出生在炎熱的夏天，產房窗戶全部打開，我當時的第一個念頭是這裡有一個人的生命比我更重要，如果需要，我願意為他放棄我的生命。我之前說過，我不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保羅出生時是我少有的感性時刻。他從麗貝卡子宮滑出的瞬間，我腦海裡立刻出現願意為他犧牲生命的念頭。法伊出生時，我也有同樣的想法，我對兩個孩子的愛沒有任何差別，真的沒有任何差別，現在依然如此，我願意為孩子們付出生命。我希望每位父親都會這麼做。

我專心磨平牆壁的角落，沿著邊緣塗上膠水，這時我突然意識到有一陣子沒看見孩子們躍起了。我仔細去聽他們的笑聲和說話聲，沒有任何聲音。千萬別慌，我對自己說，別自己嚇自己，可我真的嚇壞了。我站起身朝樹籬後面張望。保羅和法伊躺在蹦床上，安靜地看著天上的太陽。我走過去躺在他們旁邊，閉上眼睛。我們三個就這樣躺在那裡，誰也沒說話。我再次睜開眼睛時，看見迪特爾·提比略站在樹籬另一側，右手握著一把刀。

我跳了起來，但是從安全網下爬出來浪費了一些時間。我立刻朝迪特爾·提比略跑去，看見他的身影消失在地下室。跑到樓門前我才發覺，我剛才不僅看到他手裡的刀，還看見了蘋果，他右手拿刀，左手拿蘋果。我沒有衝到地下室砸他的房門，而是返回花園桌子旁，繼續完成房屋模型。法伊過來問我為什麼突然跑掉了。

「我在嚇狐狸。」我說。

「不對。」法伊說，「這裡沒有狐狸。」

「你說得對。」我說，「我說錯了。我嚇跑了一頭牛。」

她懷疑地看著我。「真的嗎？」她問。

「說不定是隻獨角獸。」我說。

法伊說：「牛比獨角獸大很多。」

我說：「是頭小牛。」

法伊說：「牛寶寶很小嗎？」

我說：「比貓咪小。」

法伊說：「你什麼時候見過小牛？」

我說：「你出生的時候。你的小床上有頭小牛。」

法伊說：「才沒有呢。」

我們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地講了一陣子，然後法伊又回到蹦床上玩，我繼續構思凸窗的形狀。像這樣愚弄自己的孩子，你會覺得很不舒服。

迪特爾·提比略想要幹什麼？我妻子不在家，他知道的，他總是盯著前門。難道他是在等著蹦床上只有保羅和法伊嗎？雖然到目前為止他都是針對我妻子，可我們仍然懷疑他的目標是孩子們。他對我們的指控，認為我們對孩子們做的那些事，讓我們認定只有戀童癖者才想得出來。我們無法消除內心的疑慮：我們只能想象最壞的可能。我們在最壞的情況下過著最壞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