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來自地下室 by 德克·科布維特
2020-3-1 17:02
我們從機場回到家,發現公共通道的窗臺上有一封鼓鼓囊囊的信。上面寫著的收件人是麗貝卡·狄梵薩勒,背面的落款是迪特爾·提比略。
「誰寫的信?」保羅問。
「一個認識的人。」妻子愉快地說。
我和妻子從那一刻開始演戲——其實我在巴厘島時妻子已經開始這麼做了。我們在孩子面前,總是一副開心快樂的表情,至少是非常輕鬆的。面臨迪特爾·提比略的威脅時我們依然如此,只不過那時的輕鬆快樂是裝出來的。提比略迫使我們做出一個重大改變:我們開始演戲,我們的生活變成一場對孩子們的表演。
我第一個進的家。我用鑰匙開了門,每一個房間都走了一遍,像是在巡邏,家還是原來的樣子。今天天氣很好,房間裡灑滿了陽光。妻子進了衛生間,鎖上了門,我知道她在裡面看信。我去廚房給孩子們做早餐,跟他們講巴厘島、大海和衝浪。
「想想看,爸爸衝浪的樣子。」我說,聲音突然有些哽咽。
孩子們哈哈大笑。妻子走進廚房。她把信收了起來,這樣孩子們就不會再問。
「爸爸去衝浪了。」法伊說。
妻子說:「一定很好玩兒。」
「太好玩兒了。」保羅說。
「爸爸原來是衝浪世界冠軍。」我說。
「哇!」法伊說。
「爸爸騙人的。」保羅大喊道。
我忍不住在想:這是被指控性虐待孩子的父母和問題兒童之間的對話。保羅和法伊在家讓我們不太方便。我想知道信中寫了什麼——我必須知道——但是孩子們在旁邊,我們不能談這件事。
「該去幼兒園了,」我說著站起身,「去刷牙穿衣服。」
麗貝卡幫孩子們整理揹包穿鞋子,我抄近路經過地下室去車庫。路過迪特爾·提比略的門前,我豎起耳朵仔細聽:沒有任何聲音,他沒在偷窺。我踹開門,撲向裡面那個還在睡覺的傢伙,但這一幕只發生在我腦海中。我走過地下室,一直走到院子裡。
像往常一樣,我從車庫裡先取出我的自行車,再把保羅的自行車搬出來,過了一會兒,妻子帶著孩子們來到車庫。她從房子的另一側繞過來,沒有經過地下室。
還是跟往常一樣,孩子們戴上頭盔,法伊坐進兒童座椅,我吻了一下妻子。
「你要跟我們一起去嗎?」我遲疑了一下。
「不去了,沒關係的。」她親了親孩子們,跟他們說再見。
我騎車送孩子們去幼兒園。送完保羅和法伊後我迅速騎車回家。妻子正坐在客廳裡跟她母親講電話,那封信放在她旁邊的沙發上。
「我讀給你聽吧。」她掛斷電話後說。
「別在這裡。」我說,「我們去廚房。」地下室在我們客廳的正下方。我們在客廳時可以聽到達斯汀·霍夫曼的聲音,所以迪特爾·提比略同樣能聽到我們的聲音。
我們在廚房桌子旁坐下,妻子開始讀信。這是一封十一頁長的信。迪特爾·提比略從他的角度詳細描述了我和妻子對孩子們所做的事。我不想在這裡引用他信中的內容,儘管我記得很清楚,因為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裡我忍受著從未有過的噁心,讀了無數遍這封信。我能說的是,迪特爾·提比略描述的大部分場景都是在浴室裡,還有一些是在我們的床上。「小雞雞」和「屁屁」在信裡頻繁出現,他說孩子們會大喊「啊,太燙了」「不要用力擦」。
令我感到異常震驚的是,信中的內容並不全是迪特爾·提比略病態的臆想,而是我們真實生活中的片段——我們家庭生活的點滴。「不要用力擦」是孩子們在浴室裡常說的話——就像「啊,太燙了」一樣。可能全世界任何一個在浴室裡洗澡的小孩都說過這些話。迪特爾·提比略聽到這些,竟然病態地聯想到性虐待。他的臆想剝奪了我們跟孩子相處時純真無邪的感受,他的指責讓我們陷入痛苦之中。
沒等妻子唸完信,我已經開始在腦海中搜索信裡描寫的情景。我什麼時候把洗澡水放太燙了?我什麼時候擦得太用力了,或者是毛巾太硬了?洗澡水太燙,擦乾孩子身體時不夠輕柔,這些算不算是對孩子的輕微傷害呢?迪特爾·提比略的信在我們心中播下了自我懷疑的種子,在未來的幾個月裡種子漸漸發芽長大。
妻子把信放在廚房的桌子上說:「他想要我們的孩子。」我和妻子的想法完全一樣——除了戀童癖,不會有人這麼詳細地描寫跟孩子的性行為。「我要殺了他。」麗貝卡的聲音尖厲顫抖。「我要殺了他!」她突然站起身。「他是個禽獸!」她尖叫起來,「他是一個骯髒的禽獸,一個怪物,一個變態!我要殺了他!」
我把她抱在懷裡,我們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很久沒有放開彼此。這是我在妻子失控尖叫時第一次主動擁抱她。
在那一刻,我感覺和妻子之間的問題全部消失了。我們有過婚姻危機,但當危險降臨時,我們堅定地一起面對。我錯了,婚姻比我以為的更加複雜。我心中隱約有些不安,不全是因為我們的這次擁抱,但多少有點關係。我腦海中出現一幅畫面——事實上應該是兩幅畫面。一幅畫面中,她在讀信,語調平緩,偶爾停頓一下,只有一次出現了短暫的顫音——讀到她虐待孩子的內容時。在另一幅畫面中,她和我們的孩子在一起,幫保羅和法伊洗澡時做了迪特爾·提比略描述的事。提比略信裡的內容我一個字也不相信,一秒鐘的懷疑也沒有過,可那些畫面就在我腦海中,我妻子的畫面。我想甩掉那些畫面,可它們不停地出現在我眼前,就像那些我和孩子們在一起的畫面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