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 來自地下室 - 推理探索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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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來自地下室 by 德克·科布維特

2020-3-1 17:02

我是一個安靜的人,當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時可能幾天不開口,沒人跟我講話也無所謂。在阿姆魯姆的五天時間裡,我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我在泥灘和沙丘上漫步,在咖啡館和餐館裡畫草圖,和服務員簡短交流——多一個字也不說。一個人的生活讓我感覺自由自在。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唯一一個不會讓我感到無聊的人。我還認為,唯一不會產生誤解的對話就是跟自己對話。我陷入這種狹隘的認知而無法自拔。我真是個傻瓜。

其實沒人覺得和我妻子在一起會無聊。她比我聰明,比我認識的任何一個人都要聰明。她幽默健談、充滿創意、個性陽光溫暖、舉止溫柔優雅、走路姿態飄逸。我在家工作時常被麗貝卡嚇到,她總是無聲無息地走到我身後,把手放在我肩頭。她在家裡喜歡穿高跟鞋,可我一點也沒聽到她的腳步聲,況且我家鋪的是木地板。當然了,我工作時會非常專注,可是在木地板上踩著高跟鞋,有幾個女人能做到幾乎悄無聲息?有人曾這樣形容詩人安娜·阿赫瑪託娃,「她走路時不會觸到地面」,我妻子也是如此。

麗貝卡的聲音不好聽,又高又尖,但也不是什麼大問題。我們平日的小爭執也不嚴重——更多是在爭論而不是爭吵——而且很快結束。

「倫道夫倫道夫倫道夫。」麗貝卡說,如果重要的事情說完,再多說一句就會傷害彼此的感情時,她會邊說邊搖著頭。「麗貝卡麗貝卡麗貝卡。」我說,這時我已經面帶笑容,聲音中同樣帶著責備和原諒——我也邊說邊搖頭。或者我先說「麗貝卡麗貝卡麗貝卡」,然後她說「倫道夫倫道夫倫道夫」。我們總是用彼此應和來表示和解——我們依賴這種方式。

我們的問題並不僅僅是些日常口角。我個性平和,但溫暖陽光的妻子有時會徹底失控,像自殺式炸彈一樣突然爆發。這種比喻雖有失厚道,卻十分貼切,因為她發火時,平日裡那個令人愉悅的麗貝卡徹底被炸飛,我被她的怒火燒成了灰燼,即便只是暫時的。我說不清觸怒她的原因是什麼——往往都是些可笑的小事。

例如,有一次我說新年當晚要去慕尼黑出差,因為第二天一大早我約了客戶。我覺得麗貝卡不會介意的——通常前一晚的聚會過後,新年當天什麼事也做不了。你的醉意還沒完全消失,邊坐在電視前看滑雪,邊想著今天要不要早點上床,新年下的決心要不要現在就開始付諸行動。新年當天,每個人都像平常日子裡的我,沉默寡言,想著自己的心事。沒人想要聊天或者陪伴家人。可麗貝卡聽了我的話非常生氣,她從椅子上彈了起來,伸直胳膊,用手指著我。「怎麼能在新年時丟下家人?到底還有沒有底線?」她大聲質問我,幾乎在尖叫,滿臉通紅,脖子上青筋暴露。看她的樣子我就知道這時沒辦法跟她理論。

我必須承認,我被她的突然爆發嚇呆了。我整個人僵住了,肌肉緊繃,心臟狂跳,大腦似乎就要炸裂。我感到害怕和恐懼。我想逃跑,卻一動也不能動,我想說話,嘴巴卻張不開。我的身體瞬間石化,內心卻有怒火在熊熊燃燒。

只有摔爛東西,麗貝卡才能讓自己平靜下來。玻璃杯被她摔在地板上,盤子被她丟向牆壁。她原來總是從廚房或客廳的水果碗裡拿橘子往牆上丟,讓橘子爆裂開來。丟橘子的代價是昂貴的,因為我們喜歡家裡保持整潔漂亮,事後總是請專業裝修人員更換壁紙或者粉刷牆面。所以我們現在已經不買橘子了。麗貝卡每次一摔完東西就會平靜下來,把我緊緊抱在懷裡,充滿愛意地撫摸我的頭。「對不起。」她在我耳邊輕聲說。過一陣子我才能慢慢鬆弛下來,說沒關係,然後幫她收拾摔碎的東西。

麗貝卡不會常常發脾氣,每年大概兩三次的樣子。我們有時會聊起她突然發怒的事,麗貝卡和我一樣毫無頭緒,也不知道怎樣才能避免發作。我們想到的解決辦法就是我必須忍耐她的暴怒。

「你能做到嗎?」她問。

「當然能。」我輕吻她,但不可否認的是,當我和妻子在一起時,一旦氣氛不太融洽,我就會感到緊張,我可能會努力表現,避免觸怒她。我不喜歡這樣的自己。

「她的突然爆發讓我跟她有了隔閡。」我和弟弟坐在布魯姆的吧檯前時,我對他說道。布魯姆是一家位於溫特費德廣場附近的老酒吧,店面不大,弟弟來柏林時我們總是去那裡喝幾杯。

「那不是她的錯,是你的錯。」他說。

「她為什麼要朝我發火?」我問。

「因為你一直在逼她。」

「要不是她衝我發火,我也不會疏遠她。」我說。

「別這麼幹了,」弟弟說,「別再一個人消失不見了。」

「我沒有消失不見。」我反駁道。

「你有,你一直這樣。」他說,「我們小時候你就這樣。我們一起待在客廳,媽媽在桌子旁陪我們玩遊戲,然後你就沒影兒了。」

「這要怪爸爸,」我說,「我不願意跟他待在一間屋裡。」

弟弟接下來的話激怒了我,「你跟他一樣」。我跟父親不一樣——即便我們一樣,我也不想聽到這句話。

我用手推了一下弟弟的肩膀,沒太用力,但也不輕。他也推了我一把,比我下手狠多了。我左手端著的內格羅尼酒灑了出來,濺到我褲子上。我放下酒杯站起身,把弟弟從凳子上拽了起來;他襯衫上的兩粒釦子飛了出去。我們扭打到一起,酒保迅速衝過來分開了我們。

「你們最好離開這裡。」酒保說。

我們結賬後離開。一出酒吧門,我們倆就抱在一起大笑,然後去下一家酒吧接著喝。我們一杯接一杯地喝著內格羅尼酒,一直喝到天亮。

我睡到中午才起床,看見弟弟坐在廚房喝咖啡,我妻子在旁邊幫他縫襯衫釦子。

「你不用告訴他,我們有著同樣的基因。」我對妻子不快地說,她老把這話掛在嘴邊,「反正他心裡也這麼想。」

「又來了,又來了。」弟弟說。

我站在廚房門口沒動。妻子放下襯衫、鈕釦和針線,走過來抱住我。

「我愛你們的基因。」她說。

我伸右手摟住妻子的腰。弟弟走了過來,把我的左手放在我妻子的肩上。

「這樣才對,」他說,「你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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