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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的贖金

by 連城三紀彥

2020-3-1 17:00

小川香奈子第二次與綁匪聯繫是在下午四點整。其間,負責現場指揮的警官已經換了人。目前接替劍崎坐鎮指揮的是從警視廳趕來的一位警部,名叫橋場有一。三點五十九分,他已經讓香奈子坐在電話前做好準備了。
橋場今年剛滿四十五歲,年紀輕輕就已經坐上了搜查一課課長的職位。此人打扮得一絲不苟,三七分的分頭梳理得紋絲不亂,一身西服熨得筆挺。從外觀上就能知道他是個嚴格按照規定和準則行事的古闆性格的人。此人對守時要求得極為嚴格,甚至到了分秒不差的令人感覺苛刻的程度。他右手手腕上戴著的表一眼便能讓人看出是價值不菲的高檔品。其實說起來他花上數十萬元購買這隻表並非是在炫耀自己年紀輕輕便出人頭地的地位,而是為了一直都能分毫不差地準確掌握自己的時間。此刻,他擡起手腕看了一眼那隻銀色手錶,時間僅差十五秒鍾便到四點了。他示意香奈子拿起了電話聽筒。
對方的電話是手機,號碼有十一位,就像跟隨著腕錶秒針的跳動的節奏一般,她用手指尖小心地依次按動了號碼……電話剛打過去對方便接通了,橋場向香奈子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可以開始說話了。
而此時的時間正好是四點整。
「喂——」香奈子說了一聲。
這回馬上便聽到了男子的應答:「你還真守時啊!」
她根本無心去思考對方這句話的含意,此時她心裡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想判定對方和上一次與她通話的是否是同一個人。
對方的聲音聽起來比之前更加低沉,香奈子正疑心是否換了個人時,對方卻出人意料地問道:
「想聽聽孩子的聲音吧?他正在隔壁的屋裡睡覺呢。怎麼,需要叫醒他嗎?」
說到這裡,香奈子已從對方玩虐的口氣中判斷出,他確實就是第一次打電話來的那個人。
「圭太他……還好吧?」
「我去把他叫起來,你親自聽聽聲音不就知道了嗎?……呀,這孩子剛睡下,把他叫醒多少有些不忍心。剛才還興緻勃勃地在電視上玩遊戲呢……哦,還是你自己親眼看一下吧,我用手機拍了照片,而且這個電話上存有你的手機號碼,一會兒我給你發過去。」
「好……那就拜託了。」
雖說這句話對綁匪說有些不合時宜,但現在已經顧不上了。
「那麼,請問,你需要我怎麼辦呢?」
「什麼怎麼辦?要你辦什麼了?」
「我是說,有什麼要求你就說吧。你告訴我,怎麼才肯放圭太回來呢?」
對方卻陷入了沉默,好幾秒鍾都沒有說話,讓人感覺電話已被掛上了似的。香奈子終於沉不住氣了,大聲問道:「你想讓我付多少錢,就直說吧!」
「多少錢?你是說贖金?」
男子反問道。聽起來像是被香奈子問得摸不著頭腦似的。香奈子越發著急起來……剛才接過電話後她狠狠地哭過一場,心裡才稍稍感到輕鬆了一些,但這點兒輕鬆馬上又被對方的話問得提心吊膽起來。一想到圭太隨時可能被人殺害,她就不由得從心裡感到一陣陣焦躁。
「當然是指贖金。我們該準備多少錢……」
話未說完,便被對方的聲音打斷了。
「我要的可不是錢哦。」
對方分明是在打岔,說完還得意地幹笑了幾聲,看來根本就不把香奈子和警察們放在眼裡。
香奈子又急又氣,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看來之前想好的一切辦法全部落空了,完全沒有判斷出綁匪的真正目的。
「我要是想跟你要錢,上次電話裡早就跟你提了。不僅不要錢,我對你們什麼要求都沒有。」
「那麼……請直說吧,怎麼才肯放圭太回來呢?」
「這好辦。隻要這孩子自己說想要回家,我隨時都肯放他走。反正來我這裡是這孩子自己的主意。」
「怎麼可能……」香奈子認真地說道。
但對方根本就像是沒把她的話聽進去一樣,輕蔑地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不過,」對方說道,「你們要是主動想付錢,我倒也不會拒絕。不,不能說是付錢……對了,重新更正一下,你們要是主動願意給我錢的話,我不會拒絕的。」
香奈子不由得和橋場警官對視了一眼。就連香奈子心裡也知道,對方雖然像是用開玩笑的語氣說的,但這句話才是內容中最關鍵的核心。橋場警官在紙上飛快地寫上「多少」這兩個字,讓香奈子看了一看。香奈子會意地點了點頭。她雖然心裡對綁匪玩弄花招,在語言上大做文字遊戲早就氣得七竅生煙,但這時反而感覺頭腦已經逐漸清晰了起來。
「所以我才問,要付你多少錢才肯放人,對吧?」
說完,她又覺得不妥,改口說道:「不,是我要主動給你多少錢?」
男子嘿嘿地笑了,說道:
「這才像我愛聽的話。既然錢是你主動要給我的,我怎麼好意思要求數額呢?還是你來定吧……說吧,你能給我多少錢?」
霎時,一絲寒意掠過香奈子的脊背,讓她心頭一驚。對方這句看似不經意的話裡就像藏著把尖刀似的閃過一縷暗光,直插她的心臟。
至此,與綁匪的對話已經足足經過了五分鍾。不,這並非對話,而是綁匪把被害人親屬和警察玩弄於鼓掌之中,細細玩味,從中品嚐喜悅和刺激的遊戲……看來這位綁匪屬於變態者,這麼做的目的並非為了金錢,而是從親屬和警方驚慌失措、焦頭爛額中獲取某種快樂。香奈子手裡緊握著電話,心裡卻不禁這樣想到,感覺到其中隱含著的恐怖。不過,還沒讓她細細感受這種恐怖,綁匪隨即又在其後的十分鍾裡提出了更多讓人費解的條件,再次把香奈子推到更為絕望的境地。
電話直到四點十五分才告結束。綁匪最後說了一句:「那麼再過三個小時,也就是七點整你再給我來電話。」說完便掛斷了。
「這個綁匪可真讓人猜不透!」
橋場警官看了看表,擡頭說道。他這短短的一句話裡飽含著對這次通話的全部感想和對綁匪無法無天的極大憤恨。也許是為了盡快找出更多的線索,想爭分奪秒地擒住綁匪,他馬上命令再次重放綁匪的電話錄音。
尤其是最後十分鍾裡所說的話,他翻來覆去地聽了好幾遍。但每多聽一遍又會產生新的疑問。
「還是請你提出個數額吧。贖金的數額讓我自己怎麼提呢……」
香奈子當時是這樣回複綁匪的。但對方說:
「剛才不是告訴過你,這不叫贖金嗎?我從來也沒威脅過讓你拿錢來換孩子的命啊。」
對方的語氣顯得十分焦急。這才讓人真正看出了那些看似輕鬆的對話後面隱藏著的綁匪的兇惡嘴臉。可是轉眼之間,對方又恢復了輕鬆、低調的語氣:
「真的,隨便你們給多少都無所謂。哪怕隻給一塊錢我也不會多說什麼。反正你們那邊也有自己的困難,不是說想給多少就能拿出來的。……幹脆下次打電話來時再說吧?你也好跟大家商量,拿出個數額來。記得,是跟『大家』一起商量的哦。不是自己一個人拿主意,是跟大家商量後再說。……哦,對了,那位警視廳來的橋場警部在你旁邊吧?」
香奈子不由得一愣,幾秒鍾說不出話來。其間,身邊的橋場警官伸手比畫了個圓圈,暗示她照實回答。
「……他在我旁邊。不過,你是怎麼知道他到這裡來了呢?」
「嘿嘿——」綁匪忍住竊笑,繼而說道,「剛才我接到你的電話時,收音機裡的報時正好響了。我還誇過你『真守時』,你還記得嗎?之前我隻讓你一小時左右後來電話,可是你來電話卻是四點整,幾乎分秒不差地和報時相吻合,這說明你的旁邊一定坐著一個對時間嚴格得出奇的家夥在指揮……這麼一來,就讓我想起了一個人,大家都說警視廳裡最守時的就是這位橋場老兄了。說他身體裡就像埋著一台時鍾,走起來比他戴著的那塊瑞士手錶都更精準……哦,我可不是想和他說兩句,你就別叫他了。我找的不是他,而是圭太君的母親……這孩子非要跟我走,沒辦法,我隻好把他留在身邊住幾天。我正要和你商量哪天讓他回去的事,要是讓警察出來多嘴多舌,豈不是把我當成綁匪來看了?
「不過,雖然我向你解釋了這麼多,你要是還拿我當綁匪看的話,就照那位警部先生說的辦也無妨。我早就聽說他是當今處理綁架案的第一人,全日本就數他招數最多……就這幾年他已經成功解決了兩起有名的綁架案。還記得五六年前那起黑道大佬的公子被人綁架的案件嗎?沒想到綁匪竟是個沒有任何背景的小人物。那時警方中佔主流的意見都說肯定是黑道內部人幹的,隻有這位橋場警部力排眾議,據理力爭,一開始便認定綁匪隻是個普通的小人物。這才找到正確的突破口,把案件圓滿解決了……另一起案件就是那回綁匪指定在東京電視塔上交贖金的著名案件,最後發現案情就像電視劇裡的故事,綁匪竟然是孩子的班主任老師……破獲那起案件的警官也是這位橋場警部先生。那起案子被人傳得神乎其神,甚至被人稱做東京塔綁架案。就在綁匪打算撕票,正要殺害孩子的一剎那,警察從天而降,破門而入從刀下救出了那個孩子……這家夥立了大功,官升幾級,從此仕途一帆風順。尤其像你們這樣背景複雜的家庭,要是真出了綁架案,我看找他幫忙最合適。贖金的事拿去和他商量,他也能替你出個好主意吧?可是話又說回來,我又沒向你們要贖金,所以找他幫忙也沒什麼意義。」
男子還是自顧自地說個不停:
「既然這又不算什麼綁架案,那就無須煩勞橋場警部鞍馬勞頓出來忙碌了,這不是純粹在浪費納稅人的錢嗎?這才真正算是犯罪呢!」
明明知道警部也在一旁聽著,但香奈子還是終於忍無可忍地反駁了一句:
「這不是明擺著的嗎?不算綁架又算是什麼?」
香奈子的聲音十分氣憤,看來她先前的擔心已經完全轉變成了怒氣。她說:「不管你如何巧舌如簧,百般辯解,都不能否認自己假借孩子的外婆被胡蜂蜇了的謊言,把孩子拐走了的事實。這隻能說是在綁架孩子!……還在這裡狡辯什麼!」
香奈子憤憤地一口氣把胸中的不快全都發洩了出來,說完,她才恍然大悟,覺得這番話也許說得太激烈,可能過分刺激了綁匪。她不禁偷偷看了警部一眼,生怕警部不高興。可是出乎意料的是,橋場竟然笑著對她穩穩當當地點了點頭,像是在表示「說得好」。同時,她也發現,警部把手裡的耳麥捏得更緊了,大概是在等待綁匪對香奈子的這通抱怨有何反應。
不過,錄音機並不能錄下香奈子和警部的表情。香奈子的這番話說完後,現場足有四秒鍾陷入了沉寂。
四秒鍾後,又傳來了綁匪的聲音:
「明明是你在狡辯。我問你,把孩子從幼兒園接走的不正是你自己嗎?」
「那不是我。不知是誰假裝成我的模樣騙過了幼兒園的老師……我想肯定是你們一夥的。」
「咦?幼兒園的老師哪有那麼好騙?這可怪了,難道那位老師連你都不認識?我可聽說,你們每天起碼得見兩回面呢。」
「……」
「難道不是你親自把孩子接回來寄放在我這裡的嗎?」
「什麼?我能把孩子寄放在一個不認識的男人家裡嗎?」
「你說我不認識誰……豈有此理,我可是孩子的親生父親!難道你沒聽圭太說?上個月我們還在超市門前見過面呢!」
又是一陣沉默。
香奈子好久不說話,過了一會兒她才說道:
「你別胡說八道。圭太的親生父親是山路將彥,但你並不是將彥,聲音也不像。」
「你說得對。」
男子又得意地嘿嘿笑了兩聲,說道:「你不是不承認山路將彥是孩子的父親嗎?所以,這孩子有必要再認個人做父親……從上個月開始我就自告奮勇擔當了這個新角色。總之,廢話少說,你們早點兒拿出一個能給我多少錢的方案來……哦,對了,我們三個小時後再聯繫,也就是七點整你再打電話過來吧。」
話剛說完,聽筒裡便傳出電話被掛斷的微弱的咔嚓聲。那彷彿是精密器械中發出的最後的嘆息聲。
這段錄音足足又被仔細重放了四遍。當最後一聲金屬的嘆息聲響起,重放結束了的時候,橋場警官一直愣愣地看著手錶,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過了一會兒,他擡起了頭,對香奈子說道:
「我反複聽了幾遍綁匪的電話,總覺得有些地方令人費解,有幾個問題想向你問一下。」
說完,他又顯出似乎還有幾分猶豫的樣子,反而閉上嘴不說話了。這實在讓人感覺有點兒奇怪。剛才一進門時橋場警官便自我介紹道:「我這個人喜歡幹脆,連走路都挑最短的路徑,從不在無謂的事情上浪費時間,也許讓人覺得我是個急脾氣,但希望能得到你們的配合,爭分奪秒,爭取迅速解決這起案件。」可是看他這會兒的表情,豈不白白在浪費時間?
不過,他投向香奈子的目光可絲毫也沒有猶豫,甚至可以說是鋒芒盡露。
也許香奈子已經預感到他想問些什麼,於是便主動問道:
「說吧,你到底想問什麼?」
她的聲音非常冷靜。橋場聽了點了點頭,說:
「我想再問一句,你能肯定對方絕不是圭太君的父親吧?」
「是的,絕不是……不是山路的聲音……你已經知道我和山路離過婚的事了吧?」
「剛才聽說了。可是,當初你和他是怎麼結的婚我還不清楚。」
香奈子朝警部看了一眼,說道:「我當初在山路的牙科醫院當過護士,這才和他結的婚。」
說著,她不由得垂下了眼睛。
也許她也覺得避開對方的視線不合適,但實在不敢正視警視那銳利的眼神。
「可是,等到他露出了真面目我才知道他的真實意圖。他隻不過想找個不花錢的幫手來替他幹活,對我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這是我和他商討離婚問題時,婆婆親口對我說的……」
香奈子說到這裡,不禁難過得說不下去。但她心裡很明白,警部想問的絕不是這些。
「我想,警部想知道的不是我們怎麼結婚的,一定是想問有關孩子出生的事情吧?你是問圭太的親生父親是山路還是另有他人,對吧?」
被她一說,橋場警部不禁一愣,但很快就點了點頭,回答道:
「我不過隻是探討某種可能性。既然剛才綁匪在電話裡自稱圭太君的父親,那麼我們也隻好從這個方向進行些探索……」
看來這種出言謹慎的解釋並不符合警部一貫的性格。
「絕不可能有這種事,我有比DNA更準確的證據!」
香奈子打開手機,調出一張圭太的照片讓警察看。這是一張通過短信發來的照片,畫面上圭太正躺在一張沙發上,把扶手當枕頭睡得正香……不,看來不像真睡著了。
剛才的一個小時裡,香奈子對著這張照片不知看了多少次,漸漸地她從中發現了些破綻。總覺得圭太落進綁匪手中後哪能睡得這麼熟?莫不是被注射進了什麼藥物後才讓他睡過去的?一想到這裡香奈子的心就難受得像被蟲子啃咬著一樣。平常孩子睡著的時候嘴唇總是像一根直線似的自然地抿著,但此刻照片上的他撅著嘴,緊咬著牙關,看上去嘴唇彎曲成一道弧線……無論如何都不像在夢裡開心地笑著,看上去顯得極不自然。
「你們看,這孩子長得像山路吧?特別是他睡覺的樣子簡直和他父親一模一樣,連血型和DNA都不用化驗就能看出他是山路的親生兒子。」
香奈子把手機遞到警部面前說道。可是她心頭又襲上了一道陰影,不免顯得更加不安起來。她湊近警部的身邊,望著手中的手機畫面擔心地說道:
「圭太他,不是已經死了吧……綁匪為何要拍一張這孩子睡著後的照片傳給我呢?這讓人感覺太奇怪了。也不讓我聽聽孩子的聲音,莫不是因為死了,才用這張照片來欺騙我,說是孩子睡著了吧?」
說著,她彷彿被自己這個突如其來的想法嚇壞了,全身上下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
「你就放心吧。你看他的右手就知道還活著呢。」
畫面上圭太的右手緊緊握成一團,正好放在心臟的位置上。警部用手指著手臂上彎曲成V字形的肘部,很有把握地對香奈子說:
「放心,孩子還活著。要是死了的話,手絕不會握得這麼緊。你看,肘部的彎曲也表示他在用勁……他還活著。」
警部沉著冷靜的聲音看來讓香奈子吃了顆定心丸,她馬上鬆了口氣,多少放下點兒心來。
「咦,真的……手裡像是握著什麼東西。到底是什麼呢?」香奈子自言自語似的小聲說道。
「先不管它了。你手裡有山路先生的照片嗎?」
警部問道。看來他急於把話題拉回山路將彥是否是圭太的親生父親這件事情上來。
「沒有了……」
「連一張也沒有?」
「是的,全被我撕毀扔掉了。」
「連當年的結婚照也沒保留?」
香奈子遺憾地搖了搖頭,嘴角上露出一絲笑意,輕輕嘆了口氣回答道:
「警官先生看來很難理解我們女人的心情。其實,一旦離了婚,我最不想保留的就是當年的結婚照了。」
「不、不是這個意思……我想,你們家親屬中總會有人留下一兩張吧?」
香奈子又一次無力地搖了搖頭,朝屋子四周環顧。橋場警部到這裡後,為了保證偵破工作不受任何幹擾,除了香奈子外的其他親屬都被他一個不留地請出了這間客廳。父親當時說了句:「待在這裡心情太壓抑,工廠那邊的活又緊,我還是回去幹活吧。」就走了。隻能為橋場打下手的劍崎警部補,也以找職工們瞭解情況為由離開了這裡。嫂嫂汀子到廚房去準備晚飯。哥哥史郎也知趣地到隔壁房間陪伴老母親去了。不過他偶爾會來露上一面,目的是想探聽案件偵破的進展情況。
「據我瞭解到的情況,離婚後你再也沒讓圭太君和他父親見過面,對吧?既然你們家連一張山路先生的照片都沒有,圭太君應該不認識他父親了?」
「是的。」
香奈子避開警部冷冷的目光,把頭扭向走廊一邊,簡短地回答道。因為她從警部的眼神中看出了不信任,似乎在說:「你之所以不肯讓孩子認識自己的父親,正是由於山路不是圭太的親生父親的緣故吧……」
寒冬的夜幕已經開始籠罩住了窗外的小院,不知何時起,客廳裡的燈已經亮起來了,透過走廊裡的玻璃窗戶,從外面可以一覽無餘地看見客廳裡的動靜。但是濃濃的夜幕中一盞燈光顯得那樣朦朧,映在玻璃上的屋內的情景就像排版中出了差錯的印刷品一樣,看起來模模糊糊的。隻有香奈子和三名警官孤零零的身影在燈光下晃動,整個客廳裡死氣沉沉,彷彿沒有人的空房間。
不,屋裡不是隻有四個人,還有一個人在……
橋場警官始終堅持一個信條,那就是朋友無須多交,同時在辦案過程中也是力主知情人越少越好。因此,一個小時之前,他到達這裡後覺得屋子裡人多嘴雜,會妨礙自己的判斷和思考,就把那些像一群蟻蟲和蜜蜂一樣聚集在身邊的閒雜人等一概打發了出去。這麼一來他才能把案件背後隱藏著的另一個男子的身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不,確切地說,是讓他在這間屋子的燈光下現出原形。讓躲藏在香奈子身體裡的那個男子的陰影展露在眼前,讓他無處遁行……
警部正要開口問些什麼的時候,從走廊裡傳來嫂嫂汀子的聲音:「還用找什麼照片?山路先生不就在工廠的辦公室裡嗎?」
嫂嫂汀子接著又解釋道,十分鍾以前山路將彥已經趕到這裡,現在正在向劍崎警部補和香奈子的父親瞭解案情發生的經過。
「我看不如讓他到這裡來一趟吧?」
汀子向香奈子問道。然後,又用目光徵詢了一下橋場的意見。
「要是小川小姐本人不介意的話那當然好了,我正有許多問題想當面問問他。」
「不,別讓他進來!我絕不想跟他見面!」香奈子的反應相當激烈,她明確地表示了拒絕。
「不過,香奈子你總得想開點兒,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你還跟他生什麼氣?既然警官先生有事想問,你就讓他進來吧,何況贖金的事情還得靠他幫一把呢。」汀子卻說道。
「贖金的事情我也不想求他。我甯可求遍所有朋友,來想辦法湊齊贖金。我已經和他沒有任何關係了,請你讓他走吧!」
剛才被綁匪的話氣得七竅生煙,香奈子的心情剛剛稍許平靜了下來,但她轉眼之間又被這位不速之客惹得火冒三丈,情緒開始激動起來。
「你的心情我固然能夠理解……」嫂嫂的話剛說了一半,便被一聲憤怒的斥責聲蓋過了: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說這些廢話!」
怒斥聲響徹了這間小小的屋子。大家回頭一看,一位身穿白大衣的男子怒氣衝衝地一把推開汀子的肩膀,大步闖了進來。可是香奈子竟然沒有立即認出他就是自己離婚三年的前夫來。因為無論怎麼看都變化太大了。短短三年之間他似乎胖了一大圈,因怒氣而繃著的臉顯得俗不可耐,一副大腹便便的樣子讓人一看就覺得討厭。
「你敢說和我沒有任何關係?我可是圭太的父親。都是因為你不小心才會發生這種事情,你才真正沒有資格當孩子的母親!」
他一邊怒罵著,一邊搖晃著肥胖的身子衝到客廳的中間,舉起手直向香奈子撲去,彷彿要把香奈子瘦弱的身軀一口吐下去似的。警部一見,慌忙衝了過去,從背後一把抱住將彥的身子,抓住他的手把他攔住了。
「警官先生,你別攔他,我看他還敢把我吃了不成?」香奈子尖聲喊叫著,毫不畏縮地衝到在警部手裡掙紮不已的將彥面前,怒目而視地大聲呵斥道,「你想打就來吧。這樣一來就能讓警官也好看清你的真面目,知道你這個人是如何粗暴地對待我的……你還敢說我沒有資格做母親,你的目的不就是想讓大家都相信這種鬼話,好剝奪我對圭太的撫養權,把孩子據為己有嗎?一定是你勾結別人拐走了圭太……別以為我不知道,一定是你出了大價錢,指使別人幹的!我才不管你怎麼說,我始終都是圭太的親生母親!隻有我才有資格當圭太的母親!」
香奈子長久憋在心裡的怒氣瞬間噴發了出來。望著眼前一副橫眉豎目的猙獰模樣,氣得臉都變了形的前妻,就連氣勢洶洶的將彥也不免倒吸一口冷氣愣在了那裡。他被嚇住了一樣,怯生生地問道:
「什麼,你說我綁架了兒子?」
將彥就像一隻突然被紮破的氣球,漏光了空氣般再也神氣不起來,聲音頓時小多了。
「你們倆不是圭太君的父母親嗎?怎麼自己倒吵起來了?」
警部鬆開了手裡的山路將彥,用冷冰冰的聲音質問道。看來還是警部的話管用,將彥已經完全被震住了。他一下子癱坐在榻榻米上,口中喃喃地低聲解釋著:
「其實我做手術剛做了一半便丟下患者趕到這裡來了。我想,儘管我們兩人已經離婚,但隻要孩子的父母親同心合力和綁匪周旋到底,圭太就一定能活著回來的……」
他的話聽起來十分認真,就像是在激勵自己。
「什麼叫同心協力,事到如今你才想起這句話來,以前都幹什麼去了?你總是以為我私自帶著孩子離家出走,就沒想過,把我逼成這樣的正是你自己嗎?」
香奈子雖然嘴裡還在斥責著前夫,但聲音明顯已經小多了。
看見香奈子的怒氣已經開始平息,警部不失時機地進入了正題。他向將彥問道:
「有幾件事我想問問你。首先,請你先聽聽剛才綁匪通話的錄音……」
說著,他又把錄音重放了一遍。將彥的臉始終繃得像一尊石膏像,一言不發靜靜地聽著。
「你對電話裡的聲音有印象嗎?」警部問道。
將彥隻是輕輕搖了搖頭。看來他關注的並不是綁匪的聲音,而是他說過的內容。隻見他的眉毛擰成一團,像是在頭腦中不斷地搜尋著綁匪的聲音似的。
警部正想接著再問什麼,香奈子卻搶先說道:「你看,這就是綁匪剛才發過來的照片。」
說道,她把自己的手機遞到將彥眼前。
將彥一把將手機從香奈子手裡奪了過去,兩眼緊盯著上面孩子睡覺的畫面,不由感慨地驚嘆了一聲:
「三年不見,原來圭太已經長這麼大了啊!」
香奈子還來不及開口回答,他又轉過臉對著橋場警部問道:
「關於贖金問題我想請教你,綁匪既然說過,隻要我們願意,出多少他都肯接受,你看這句話是不是真的……」
「我看不會是真的。也許綁匪認為,隻要不主動提出具體數額就不算犯罪,才這麼說的吧。當然,這次的情節明顯已經構成了綁架罪的條件,我們完全可以逮捕他。可是在逮捕他以後,這一點還是可以成為酌情減輕刑罰的因素之一。因此綁匪才想當然地誤以為隻要自己不提數額,我們就拿他沒辦法。」警部回答。
「可是哪有這種道理?」站在客廳角落裡的汀子又插口說了一句,「雖然他沒有提出具體數額逼我們拿多少錢,但逼我們自己說出數額,不同樣也是勒索嗎?」
「是啊。我想這也是綁匪的主要目的之一。因此,說是『給多少錢都行』,其實這句話背後的意思是『普通的數額是遠遠不夠的』……離約定的時刻越來越近,如果我們提出的數額綁匪認為太少,他又會巧妙地避免直接使用脅迫的語言,提示我們主動增加數額,我想一定會這樣。作為一個參考,我想問問,你們打算向他支付多大一筆錢呢?」
將彥被警部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不知所措,眼睜睜地看著對方答不上話來。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前妻一眼,就像香奈子木然的臉上標示著一個具體數字似的……他把目光在幾位警官的臉上環視了一圈,最後又落回到汀子的臉上。他為難地搖了搖頭,說道:
「一千萬……不,兩千萬總夠了吧……」說完,他又重重嘆了口氣。
不料,他的這聲嘆息卻被一陣竊笑聲打斷了。將彥順著聲音扭頭一看……自己的前妻正撅著嘴角冷冷地笑著說道:
「兩千萬?開什麼玩笑!圭太的命就值這點兒錢?」
香奈子邊說邊重重地搖了搖頭。額上的頭髮披散在臉上,狠狠盯著將彥的目光卻一動也不動。
「總說自己有多愛圭太,全是胡說八道。你這個人一輩子隻愛自己。我看倒不如綁匪把你給綁走算了。要是那樣的話,自己去跟綁匪交涉贖金,你就肯出大價碼了吧。」
聽了香奈子這些充滿諷刺語氣的話,將彥心裡那把火又騰地被點燃了起來。「那好,你說,該付人家多少錢?」他憤憤不平地衝著對方吼叫道,「幹脆把我的全部財產都給他好了。所有的存款、所有的股票,從房子到土地全算上……那樣你才能承認我愛圭太,對吧?」
將彥邊說邊輕輕搖著頭,最後從嘴裡輕蔑地丟下一句:「你這個笨蛋加傻瓜……」
三年前的這對夫妻,此刻正針尖對麥芒地四眼怒視,誰也不肯退讓。汀子一見話要說僵,便從中勸說道:
「香奈子,話可不能這樣說。這麼說讓人感覺你……不,我們一家合起來一同上演苦肉計,敲詐將彥先生的財產似的。隻要圭太君能平安回來就好,你們就別吵了。」
將彥聽了,先把自己的目光從香奈子身上挪開了。
「說得有道理。」他就像孩子吵完架,拗不過大人一樣悻悻地說了句軟話,「我看還是先聽聽警部的意見吧。警部先生要是認為有必要,把我的身家全押上,我也在所不惜,圭太的命要緊。」
「不!」橋場警部緊盯著將彥的眼睛,明確說道,「沒有必要那樣做。雖然我不知道你的身家有多少……山路先生,就先拿兩千萬來說吧,這筆錢你咬咬牙能湊得齊嗎?」
「也許可以吧。」
「要是這樣,下次給綁匪打電話時就先提這個數額吧?然後看看對方有什麼反應再……」
「這麼說就對了嘛。」
也許將彥剛剛生完氣,覺得渾身發熱,便把身上的白大衣脫了扔在地上。他轉身對著橋場警部問道:
「那麼,七點鍾的電話讓我來打行嗎?我可以直接同綁匪交涉……剛才從電話錄音裡可以聽出,綁匪一直把香奈子當成傻瓜在耍。」
警部先是點了點頭,但很快又改變了主意。他搖著頭答道:
「不,電話還是由香奈子來打吧。看來綁匪更喜歡和香奈子打交道,似乎可以從中享受到某種樂趣,萬一對方一不注意,反倒容易露出馬腳來。」
警部根本不在乎將彥氣憤的表情,擡手看了看表,自言自語地說道:「還剩兩小時十一分……」
這時,院子裡突然颳起了一股狂風,彷彿回應著他的囈語。玻璃門在風中神經質地嘎吱嘎吱呻吟著,打破了暗夜裡的甯靜……然而誰也沒想到,這股風卻成了這個夜晚最後的一陣風,白天還炎熱如盛夏,這時卻感到一股寒氣漸漸襲上身來。風也似乎完全被凍住了。在其後的兩個小時十一分的時間裡,小川家就像在無風狀態下被凍結住了一般,籠罩在一股令人窒息的沉悶氣氛之中。
儘管警部從香奈子以及她的前夫口中聽取了不少情況,還不時向案件指揮部打電話進行彙報和聯絡,但案件搜查沒有取得任何進展。
案件發生後不久,一位不明身份的男子曾向山路牙科醫院打過電話,向他們告知了綁架的事實。當時是醫院裡的一位護士接的。於是案件指揮部便找到這位護士,把錄下來的綁匪的聲音讓她聽,經她辨認,兩個電話是同一個人打來的。可是,綁匪為什麼要專門給山路將彥打電話?其中的玄機始終無法破解。
香奈子隻說了一句「心情不好」,便離開了客廳,到廚房幫忙做晚飯去了。將彥坐在牆角邊上,滿臉不耐煩地掏出戒菸用的代用假煙叼在嘴裡,每過兩三分鍾就擡手看一次手錶,誰也不知他這麼做是為什麼。
「你要真熬不住了,抽支菸也未嘗不可,別客氣。」
警部體察到對方的煩躁,勸說道。
「不用!」將彥隻冷冷地回答了一聲,還是固執地叼著那隻假菸捲。
其中唯一閒不住的就是香奈子兄嫂的獨生子篤志了。自從他聽說自己的表弟圭太被人拐走了以後,也不像平常那樣鬧了。不過,他看來還是沒有真正理解什麼是綁架,對這句話的可怕程度缺乏應有的理解。隻見他在走廊裡操縱著新買的那輛遙控車,來回不斷地歡呼奔跑,一個人玩得正起勁。母親汀子見了,便大聲呵斥道:「都這種時候了你還有閒心玩!給我老實點兒不行嗎?」
香奈子卻不以為然地向嫂嫂勸解道:「孩子想玩就讓他玩吧。他在旁邊玩,我倒感覺圭太也在和他一起玩似的,心情就好受多了。」
因此,篤志還在來回喊叫著瘋跑。
突然,篤志經過客廳門口時不經意地朝裡頭望了一眼,正好和將彥四目對視在一起,他奇怪地歪起腦袋注視著對方。
橋場警部的那雙眼睛卻像獵鷹一樣,早就把這一幕牢牢地看在眼裡。他用微笑掩蓋著自己銳利的目光,慢慢走近了篤志,問道:
「你覺得這間屋子裡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
警部蹲下身子,望著和自己一般高的孩子的眼睛。
「……那人就是圭太君的爸爸,是嗎?」
篤志看了看警部,又看了看將彥,兩顆稚嫩的眼球就像鍾擺似的轉個不停。
「是啊,怎麼啦?」
將彥挺身而出主動回答。他也感覺篤志似乎有話要說。可是,當將彥慢慢走近身邊時,篤志卻嚇得躲到了警部的身後。
「你有什麼話想對圭太君的爸爸說嗎?」警部細心地問道。
「嗯……」孩子搖了搖頭。可是,隻要看見孩子眼睛一眨一眨的表情,就知道他小小的腦子裡一定裝著許多疑問。
「圭太君以前肯定悄悄告訴過你他爸爸的事情,對嗎?嗯,你名字叫篤志吧?……圭太君告訴過篤志君什麼沒有?」
這個問題還真讓警部給問準了。隻見篤志重重地點了點頭。
「他對你說過什麼,能告訴我嗎?」
「……」
「你也知道,圭太君現在正處於危險之中,為了救回圭太君,叔叔們正在打聽圭太君最近說過些什麼,以及做過些什麼。說不定你告訴叔叔的這些事情還能幫上大忙呢,能幫助我們救出圭太君呢。你把他對你說過的話告訴我吧。」
篤志愣愣地想了一會兒。
「他跟我說過……」篤志終於開口說道,「他的爸爸來見過他了。」
警部把目光移到將彥臉上,嘴裡卻接著篤志的話又問了一句:「你沒記錯吧?他是說自己的爸爸已經來見過他了,對吧?」
「嗯,他還說自己是頭一次見到爸爸,所以特別高興。他還說,見了爸爸才發現和夢裡見到過的完全不一樣,是個特別和氣的好人。」
聽了孩子的回答,將彥搖了搖頭,小聲對警部說:
「我可從來沒來找過兒子,一次也沒來過。」
篤志像是想躲開將彥的眼光似的,閃身躲在警部的身後,嘴裡卻說:「這個人我看不是他爸爸吧!」
說完,他又膽怯地加上一句:「圭太君告訴過我的爸爸可不是這樣子……你肯定不是!」
邊說,篤志那雙圓圓的小眼睛邊目不轉睛地緊盯著將彥的臉。警部注意到他的表情。便問:
「你是說,圭太君告訴過你的人並不是他,是吧?」
「嗯,是的。」篤志毫不含糊地點頭承認了。
「他告訴你,自己的父親長得什麼樣了嗎?」
這回篤志卻像不肯回答似的搖了搖頭。
「你別害怕,就算說這位叔叔不是圭太君的父親,他也不會生氣的……」
話音未落,篤志卻又搖了搖頭說:
「不是聽他說的,是我見過的。」
「你說見過?你見過他父親的樣子?」
「嗯。」
「在哪兒?」
篤志用手指了指二樓的兒童房間。
「那人來二樓見過圭太?是真的嗎?」
警部也伸出食指指著二樓,兩個人的手指齊刷刷地指向那裡,彷彿一對父子並肩站在一起似的。警部不由得苦笑了。可是他馬上又發現了其中的破綻,問道:
「你是說照片吧?是不是他爸爸的照片掛在二樓房間裡……」
回應這個問題的卻是走廊裡傳來的女性聲音:
「不是照片,是畫像。」
手裡端著盤子的香奈子不知何時起已經站在房簷下了。她剛才端著茶一直站在那裡,看來已經把警部和篤志的談話全都聽在耳裡了。頓時,客廳裡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香奈子身上……接著,伴隨著一聲尖叫,咣噹一聲巨響把大家都嚇了一大跳。
原來是香奈子不小心把手裡的盤子摔在地下了。五個茶杯倒都完好無損,隻是把杯裡的熱茶灑落一地。其中一個杯子彷彿瞄準了將彥而來似的,徑直往他面前的榻榻米砸了過來。
「怎麼搞的,這太危險了!」
將彥氣得幾乎跳了起來,大聲怒叫著,可是香奈子卻不理不睬,轉身朝走廊跑去。隨著她的一聲叫喊:「嫂嫂,你幫我收拾一下!」便不見了人影,隻從她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隻見腳步聲朝二樓的樓梯而去……很快,又變成了從二樓飛奔而下的腳步聲。
香奈子出現在門口,隻見她一把推開正蹲在地上用毛巾擦著濕漉漉的地闆的嫂嫂,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把手裡的一張紙攤在篤志面前。
「小篤,你看是不是這張畫?圭太告訴你,說是他爸爸的那個人是他嗎?」
她一見篤志點了點頭,又轉而向警部說道:
「這張畫是圭太一個月前自己畫的,就貼在自己床頭的牆上。我想這一定是他最喜歡的,扮演電視裡英雄人物的演員吧?」
畫上用蠟筆畫出的人長著一個橢圓形的大腦袋,鼻子就像一個等邊三角形,嘴唇彎得像一輪殘月,眼睛畫成了兩條粗粗的彎月牙,眼眶裡看不見白色和黑色,全塗成灰乎乎的一片。整張圖的主色是冷色調的青色,看起來讓人覺得不舒服。大腦袋的斜上方還畫著一個太陽,臉上咧著大嘴像在笑著,全身上下滿是肌肉,顯得十分強壯。總之,不過是孩子的塗鴉而已。
一個月前香奈子確實發現了這幅床頭上方牆面上貼著的畫,也曾問過圭太:「這張畫上的人物是扮演假面俠的男演員嗎?」
圭太卻輕輕搖著頭不肯說話。過了好久他才回答:「不是假面俠,是飛天俠。」
說話時圭太還撅起了嘴巴。
那時,香奈子雖然感覺奇怪,但並沒有多想他沉默著不肯回答以及哭喪著臉的真正原因。可是聽了剛才篤志的話後,她才猛然間恍然大悟了起來……
原來,圭太畫這幅畫時,帶著對爸爸的深深的思念之情。
「咦?篤志,我記得圭太畫完這幅畫,還對你說『見過爸爸了』,是在一個月前的那個晚上,對吧……那天晚上我們一家圍坐在一起吃甜瓜,是在那天前後吧?」
聽到香奈子的問話,篤志默默地想了好久,才「嗯」的一聲點了點頭。
香奈子朝警部看了一眼,把一個月前圭太險遭綁架的經過告訴了他。
「雖然圭太沒對我說過,但我總覺得他心裡當真希望這位圖畫上的男子是自己父親呢。」香奈子說。
將彥不滿地對她斜視了一眼,不無譏諷地回應了一句:「不,他是希望那人真要是自己父親就好了,就因為你的原因,讓他缺少了父愛,所以才饑不擇食一般希望自己也有個父親,甚至心裡還暗暗盼望那名綁匪就是自己的父親。」
警部一看這倆人又要爭吵下去,便插嘴道:
「這麼說,畫上的男子極可能就是綁匪了吧?」
說著,他便把畫拿在手中,仔細端詳起男子的長相來。
「也好。這倒能證明此事與我無關了,對吧?」將彥說道,「畫上的男子不戴眼鏡,而且頭髮也明顯比我要短很多。」
大家仔細一看,果然,畫上的男子頭髮剪得很短,頂多就比小平頭略長一些,而且畫上的毛髮顯得較硬,就像刺蝟身上的毛似的豎在頭上。
警部聽了也點了點頭表示贊同。他又問道:「不過,有個問題還得向你確認,山路先生,你還記得自己一月十七日下午的日程安排嗎?」
「怎麼,你想調查我當天的行蹤?」
將彥苦笑著反問了一句,隨即拿起捲成一團扔在地上的白色大衣,從口袋裡掏出小本翻了幾頁,答道:
「哦,當天我的日程是這樣的,早晨開業出診一直忙到下午一點,然後趕赴日比谷飯店參加兩點開始的牙醫集會。會後又返回醫院下午四點繼續開始診療,根本就沒時間拐到這裡來……許多病人都能為我作證,不信的話,我可以提供名單,隨便找他們問去。」
「不,不是那個意思,隻是隨便問問而已。」
警部一聽,便不再繼續追問了。此時,汀子又送來了幾杯新泡的茶。一見警部手中的圖畫她便對香奈子說道:
「咦,這幅畫我也好像在哪兒見過。當初我還以為孩子畫的是川田君呢。你看,和川田君長得有些像吧?」
「是啊……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了,一個月前川田君的頭髮的確剪得這麼短過。」
「圭太君不是總愛跟川田君玩嗎?有時我總覺得川田君能陪他玩,彷彿能代替父親給這孩子一點關愛,這倒是件好事……」
「這位川田君……」警部打斷兩位女人的話頭插口問道,「就是今天開車送香奈子小姐到八王子醫院去的那位員工吧?」
「是的。」
「正好我有些事想問他……他現在在工廠裡嗎?」
警部邊問,邊站起身來。
「我去把他叫來。」汀子擺擺手制止住警部,自己離開客廳向外跑去……不到一分鍾她又走了回來。說道:「不巧,他剛外出到車站方向去了,聽說要買什麼急用的東西。」
「這位川田就是剛才我在辦公室見過的那位男子吧?看上去似乎是從小地方剛來東京不久啊……」將彥帶著滿口輕蔑的語氣問道。
香奈子心懷不滿地故意說道:「是啊,就是他,怎麼了?小地方來的更會關心人,圭太也最喜歡他。」
「我看不是圭太,而是你喜歡上他了吧?」
將彥冰冷的目光透過鏡片斜視了前妻一眼說道,眼神裡充滿惡意,顯得極其厭煩。
香奈子根本不予理會,扭頭望著玄關方向大聲說道:「川田君怎麼還不見回來?至於是否喜歡上他了我倒沒好好想過,不過有他在我身邊幫點兒忙,總是心裡踏實多了。」
川田買完東西回到這裡時,已經快到七點了。和四點鍾那回打電話前一樣,警部已經對著手錶的秒針,開始指揮香奈子拿起聽筒撥打電話了。
「川田君剛才已經回來了,還給圭太君買了一份小禮物呢。」
嫂嫂汀子簡簡單單地準備了些飯糰,放在盤子裡端到客廳讓大家吃。她把飯糰擺在桌上,又從盤子邊上取下一個塑料製作的玩具小人遞到香奈子手中。一看,原來是個塑料製作的動畫片裡的英雄人物的玩偶,也許就是篤志所說的什麼「飛天俠」之類的吧。
川田站在汀子身後,誠惶誠恐地露出個頭說道:「前天圭太君對我說過想要這種玩具,當時我便答應過他,一旦領到工資就給他買……圭太,不,圭太君聽了非常高興。所以我想拍張手機照片發給對方讓他看看……」他說話時顯得小心翼翼。
香奈子雖然精神受到極大打擊,心裡十分難過,但這名普通員工所表達的小小關懷竟也使得她心存感激,熱淚幾乎奪眶而出。然而,當她的目光與將彥冷冰冰的眼神相遇時,眼中的淚水卻馬上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橋場警部不免焦躁起來,因為經過他精心計算而安排得分秒不差的撥打電話時間因為川田的一番好意而錯過了數十秒鍾。
「既然這樣,那就打完電話後再向綁匪多說幾句,除了讓他把川田先生買的禮物照片讓圭太君看看以外,還請他代為轉達大家盼望圭太君平安歸來的衷心祝福……」
為了儘量少耽誤時間,警部加快了語速。說完他便把聽筒塞在香奈子手中,自己搶先撥起綁匪手中的手機號碼來……這回正好七點綁匪接了電話。警部用眼神示意香奈子可以開始說話了。
「喂,我是圭太的母親。請問……圭太他還好吧?」
香奈子不等對方說話,便首先這樣問道。與綁匪的第三次通話便隨即開始了。五分鍾後,準確地說,是五分四十秒後綁匪掛斷電話,這次通話才告結束。又過了一分鍾,錄下的通話錄音又被播放了出來,香奈子的聲音重新迴蕩在這個寂靜無聲的房間裡。
「喂,我是圭太的母親。請問……圭太他還好吧?」
「當然好了。過會兒我會用短信把他平安無事的照片發給你。……到底怎麼樣了?」
「哦,是問關於贖金的事吧?」
「什麼……說的什麼?」
「關於錢的事,不是答應給你錢嗎?」
「哦,是這件事,你們打算給我多少?」
「圭太的父親表示,如果是兩千萬的話也許還湊得齊……」
「圭太的父親?你指的是誰啊?圭太君的父親不是我嗎?」
香奈子不知該如何回答,隻能默不做聲。電話裡傳來綁匪得意的笑聲。對方似乎很喜歡這樣捉弄香奈子取樂。
「算了,他的父親是誰無關緊要……關鍵是有人出錢就行。你說能湊齊兩千萬,馬上就能付現金嗎?」
「請稍等,我還得向他問一下。」
「……哦,原來山路先生也在旁邊啊。」
「是的……山路答應馬上先送去一千萬,剩的一千萬在明天上午九點以後馬上支付,行嗎?」
「你說九點?是指銀行的開門時間嗎?」
「是的。他說要是等到明天支付還嫌太晚的話,剩下的一千萬我們儘量在一兩個小時爭取湊齊……今天我們如果把錢交了,你能今天之內就把圭太放回來嗎?」
「看來不行,這孩子剛才吃過晚飯有點想睡,今晚還打算讓他再住一晚,反正等到明天付錢問題也不大……不過你們所提的金額,我還沒有表示過同意啊。」
「……」
「兩千萬看來還是不太合適啊。」
「那你說還要再加多少才夠呢?」
「再加多少才夠……這麼說不就顯得是我逼你們拿錢了?依我看,兩千萬已經太多了。要不這樣吧,就一千萬,反正湊個整數也好算……」
「……」
「不過,你們要是誠心誠意非要送我兩千萬不可,我也很難拒絕啊。我這可不是貪心不足……這一點你們可要牢牢記住哦。我是主張要一千萬就夠了……湊個整數。」
「……好的,總之,今天你是無論如何也不肯放圭太回來了,對吧?」
「看來還是不行。過會兒我就會把他睡著的照片發個短信給你。你一看就知道,這麼把他叫醒了送回去也太狠心了點兒吧?」
「那好,知道了……要是明天早上放人大概幾點鍾?」
「上午不行,還是過了中午吧。這樣就能剛好湊夠二十四小時。整整一天一夜也好算……好吧,就這樣。」
「好、好的……那麼地點呢?我們到哪兒交錢換人?」
「那就由你們來定了。你們說到哪兒最方便不就行了?」
「哪有這樣……」
香奈子實在無話可說。沉默持續了好久,讓人誤以為錄音重放停止了一樣……準確地說,足足停了九秒鍾之多。
「怎麼了?有什麼為難之處嗎?」
綁匪的聲音聽起來有些迷惑不解,真不知道這是演技,還是實在不明白香奈子的沉默意味著什麼。
「我看地點還是由你來定吧。」
「這又是為什麼呢?」
「從沒聽說過綁架案件中有讓被害人一方決定贖金交付場所的事……」
「所以我才反複交代過你們幾遍,這根本就不是什麼綁架案,不是你們非得給我送錢讓我要嗎?那當然得由你們決定在哪兒給我錢了。」
香奈子再次無話可說。又是持續七秒鍾的沉默……期間橋場警部飛快地在紙上寫下一行字,香奈子拿起紙照著上面寫的說道:
「這件事能讓我們和警察商量後再定嗎?」
「唉,這點兒小事就請警部先生來定不就得了?我和你們一樣,也得事先準備安排不少事情呢。」
「你說的是真的嗎?那麼……」
「當然是真的。這我非常清楚。這件事弄不好容易被人誤以為是綁架呢……被人逮走後送進法庭,判個死刑的可能性都有。哪有人敢拿生命跟你開玩笑的?」
「可是……」
「別可是了,有這工夫不如早點兒把事情定下來。我已經和圭太一樣困得快睜不開眼了……幾乎都想叫聲『媽媽,快點兒睡覺來吧』——」
綁匪怪聲怪氣地開起玩笑。突然,對方焦躁的大聲喊叫起來:
「那好!就這樣吧!地點就由我來定吧。對了,熱鬧地方警察容易混入人群進行盯梢……對了,涉谷附近倒是個最好的地點。那麼,就定在涉谷站前全方位交叉路口上 [註釋:這種路口四個方向同時亮起紅燈時可形成行人保護區。] ,你把現金放在地上就行。把一千萬現金裝在皮包、購物袋或者紙袋裡都行。」
沉默了五秒鍾後,香奈子又問:「圭太……你怎麼把圭太還給我呢?」
「嗯……交接時間就定為中午十二點半吧。以橋場警部的手錶時間為準,隻要你們十二點三十分整到涉谷站前全方位交叉路口正中間接人就行。我會準時讓圭太站在路口等你。不,不是我強迫讓他站在路口,而是圭太自己願意站在那兒的……到時就請你把圭太領走,順便把一千萬現金放在地上就行。千萬可別忘記了。」
香奈子的沉默又持續了十一秒鍾。就被綁匪的聲音打斷了。「怎麼啦?又需要和警部商量,是嗎?」綁匪的聲音中透著焦慮。
「是的……哦不……我隻想再問一句,我把圭太領走後,就把錢放在路中間就行了,是嗎?」
「是的,又怎麼了?」
「……哦不,隻是……不過……」
「你怎麼囉唆個沒完?別的事情不用你多考慮,隻要照我說的去辦就行。我再交代一句……不,既然已經錄下音了,就不必再重複了。那就明天再說了。我會關掉這個手機的,你想再打電話來也沒用。」
「等等,讓我聽聽圭太的聲音行嗎……如果不行,請一定把照片發過來……」
香奈子的聲音戛然而止。同時傳來對方掛斷電話的輕微的響聲。第三次通話也隨之畫上了終止符。
橋場警部按下停止鍵,結束了錄音重放。然後向圍在桌邊上的三位警察問道:「你們誰能告訴我,綁匪為什麼要選用這種愚蠢的贖金交付方式呢?」
「怎麼說這種方式愚蠢呢?」
站在房間角落裡的香奈子的哥哥問道。
「你想一想電話的最後,香奈子向對方確認過的內容。綁匪不是告訴香奈子,讓他接回圭太后把贖金放在路口嗎?也就是說,實際上是先放回孩子再收錢……要是這樣的話,交付贖金又有什麼意義呢?雖然前後不過隻差兩三秒鍾,但先交錢再放人和先放人再交錢可就大不相同了。
「我想不會有哪個被綁票的親屬在接回孩子後還願意交錢的吧?即使接回人後馬上交錢也不會願意。可是即使這樣,綁匪仍然堅持使用這種愚蠢的方式。如果這麼做的話,當初就完全不必拐走孩子了……也就是說根本無須進行綁架了。」
其中一位警官回答:
「指定這種愚蠢的贖金交付方法,看來此人腦子還是不夠聰明吧?就連指定的贖金交放地點,也總讓人感覺是不經思考便匆忙定下來的一樣……我看,面對此種考慮不周的綁匪所倉促進行的行動,警方人員因為警覺過度把事情設想得太過複雜,而導緻失敗的例子也常有耳聞。我們沒有必要為此分心。」
說話的是當地警署的一位中年警察,多少總讓人聽出說話的背後所表露出的對警視廳精英階層的蔑視。但警部也針鋒相對先用一聲「不」把他的看法全盤予以否定,又接著說道:
「這完全不可能。我看這名綁匪不但智力超群,詭計多端,而且整個方案都經過仔細推敲,計畫周到而且嚴密。其證據我想就不必一一列舉細說了吧?」
「指定涉谷站前的十字路口作為贖金交付地點也並不是臨時拍腦袋就定下來的,而是早就謀劃好的。可是,綁匪有什麼神通才敢光天化日到涉谷這樣熱鬧的地方取走贖金後逃之夭夭呢……」
說到這裡,橋場警部不由得回頭望了身旁的香奈子一眼。香奈子手裡始終緊抓著手機等待著。剛才的通話結束後已經過了十多分鍾了,但綁匪允諾的照片並沒有發來……從香奈子的雙手和眼睛上可以看出,她已經心急如焚,幾乎無法再等待下去了……
警部又問道:「我想問問孩子母親,圭太果真是個像綁匪所說的那種老實聽話的孩子嗎?對方要是真的讓他一個人站在十字路口中間別跑,他就會老老實實地站在那裡等你去接嗎?」
「嗯,這孩子還算聽話。去年有一次我讓他到車站前等我……」
話沒說完,便被突如其來的手機鈴聲打斷了。
隻見香奈子抓在手裡的手機像有生命似的在她掌中微微震動著,發出刺耳的聲響。香奈子身體一抖,手機差點兒就滑落到地上,她慌忙把手機在手裡抓得更緊了。
「是綁匪發來的短信……」
香奈子聲音顫抖地小聲嘀咕了一句後,便打開了。警部和那位中年警官也擠近兩邊,緊張地朝畫面上瞧。中年警官先說道:
「這是先前發來的那張照片吧?剛收到的是它?」
「不,這是剛收到的照片,不過,和先前收到的那張的確有些相像。」
警部的話音未落,隻見香奈子高叫了一聲「不」,便癱軟在一旁,她的尖叫聲撕碎了房間裡沉悶的氣氛,讓眾人都嚇了一跳。
「……圭太還是死了!」她絕望地呼喊著,「已經死了啊!我的圭太!」
聲音就像是從喉嚨底部擠出來的似的,撕心裂肺般的悲號。香奈子一邊喊著,一邊搖著頭,像是想否定自己的喊聲。
「之前的那張照片再讓我看看!」
警部大聲向她說道,但香奈子根本不為所動,依然痛苦地搖著頭。橋場警部隻好強行從她手裡把手機奪過來,飛快地按動手指把之前的那張照片調了出來,不停地把它和剛收到的畫面進行多次對比。然而讓人奇怪的是,兩張照片居然如出一轍,看起來非常相似……不,豈止是相似,兩張照片上拍到的圭太的姿態也完全相同,他都是斜枕在沙發的扶手上,擺出同一個樣子睡得正香……警部反複把兩張照片交替切換進行仔細對比,仍然很難發現其中有什麼不同。就連脖子的彎曲程度,嘴唇的弧線,肩膀的傾斜度,右手握著什麼似的擺出的那個V形字樣的位置……兩張照片都幾乎一模一樣。
不過,隻有一處有明顯的不同……
新收到的這張照片上,圭太右膝的位置上放著一個大概是玩具一樣的小東西,而之前那張照片上卻沒有。
而圭太睡著後的姿態卻一點也沒變化。就連身體的所有曲線和衣服上的皺褶都完全如出一轍。既然連續睡了三小時,但身體從未轉動過,這本身就顯得極不自然。就算對他使用過安眠藥和麻醉劑,也不可能在數小時內保持同樣的姿勢一動不動……
由於兩張照片基本沒有變化,圭太的身子也像打過石膏似的固定得如此死闆,難怪見到照片的香奈子會馬上產生圭太已經死去,現在正處於「殭屍階段」的聯想……
「你把這兩張照片轉發到案件指揮部,讓他們仔細比對一下圭太君的身體姿勢,確認是不是完全一模一樣!」
橋場警部向其中一位年輕警官這樣吩咐道。
接著,他又轉過臉來對香奈子說:「請放心,這名綁匪並不傻,不會這麼輕易就要了孩子的命的。」
「另外,香奈子,」汀子插嘴說道,「圭太君如果真的已經死了,綁匪又何必讓你知道呢?一直瞞到明天中午豈不更好?還用得著把照片發來讓你看,讓人一眼便看穿孩子死了?這對他有什麼好處呢?你說是吧?」
「那麼他又為何多此一舉,把容易誤以為孩子已經死了的照片故意發來讓我們看?」
負責錄音的另一位名叫鍋谷的警官罕見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這我就不明白了。」橋場警部回答道,「不過我總覺得這兩張照片像是同時拍的,也就是說,之前四點鍾和綁匪通完電話後他就已經連續拍下了這兩張照片,隻不過當時馬上就發過來一張,而另一張過了三個小時後才發來讓我們看。」
「那就更讓人不解了。為什麼他不拍一張新的照片發過來,而要把三個小時前拍攝的照片給我們看?」
「所以我才說這事情不明白……」警部冷冰冰地看了看那位當地警署的中年警官,說道,「我們就不要在這裡猜測這些了,這麼做隻能白白讓親屬們增加不必要的心理負擔。我相信圭太君一定還活著,明天中午十二點半他一定會按時出現在涉谷站前的十字路口上……與其在這裡討論圭太的生死,倒不如好好思考一下綁匪會想出何種計策,既能獲得贖金,又能從我們眼皮底下逃走。這樣,我們也好想出對策。」
可是香奈子卻對警部的這番話完全無動於衷,一雙疲憊不堪的眼睛牢牢地盯著桌子上放著的那個塑料玩具小人。
「既然剛才來不及在電話裡把玩具的事對他說,還是先拍張照片發給綁匪吧。即使他手機已經關機了,但是萬一能收到的話,也許會讓圭太看一眼吧?」
警部提了個建議。香奈子無力地點了點頭說:
「是啊,別辜負了川田君為他買玩具的一片心意。」
警部伸手想把玩具小人拿在手裡,可是他伸了一半的手卻不由得僵住了。
「不,我看不必給他發短信了。」
說著,他接過香奈子手中的手機並打開了。
「剛才照片上見到圭太君膝蓋上放著一個小玩具,就是這個玩具小人吧?」警部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道,「我看沒錯,就是它。剛才的照片不是已經轉發到指揮部去了嗎?喂,你們哪位趕快給指揮部打個電話,把帶玩具的部分給我放大幾倍後再傳送回來!」
「香奈子,把你的手機借我用用!」香奈子的哥哥史郎站起身來。他迎著幾名警官投來的咄咄逼人的目光,不慌不忙地說道,「我們家開的可是印刷廠,這種事讓我來辦還不易如反掌?」
說完,他便拿著手機離開了房間。十分鍾之後,他便拿著一張「玩具部分」放大後的照片回來了。
這張被放大了二十幾倍的照片雖然顯得略微模糊,可是無論從色彩還是從線條上,都可以一眼就辨認出圭太君膝蓋上的玩具和川田買來的禮物完全一樣……橋場警部馬上讓人把川田帶到這裡來。不久,正在工廠幹活的川田滿手油墨地出現在門口,他用手巾擦了擦手,不安地聽完警部所說之事後,臉色霎時就變了。
看來,他誤以為自己被警方懷疑上了。
「你別擔心,叫你來,不過想問問這件玩具是從哪兒買來的。因為很可能圭太君手裡的玩具也是綁匪從同一家玩具店裡買的。我想,綁匪把圭太君騙上車後,為了討好孩子,很可能對他說:『想要什麼就跟叔叔說,叔叔給你買。』然後又帶著他到過玩具店。」
聽了警部的一番解釋,川田才放下心來。他馬上就把位於車站前商店街上的那家玩具店的名字和準確地址告訴了對方。警部馬上派了一名警察到那家店裡去調查。這名警官還未出門,隻聽另一位警官說道:
「我看這種玩具無論哪家玩具店都在賣吧……不見得它們就是在同一家店裡買到的。」
川田馬上反駁道:
「不,依我看,確實是同一家店裡買來的。上次我帶圭太君到那家店裡看時,這個玩具共有兩個,可是我今天去買時卻隻剩一個了……」
橋場警部聽了點了點頭。那名出去調查的警官離開了房間。望著一邊穿著外套一邊匆匆忙忙跑過走廊的這名警官,川田突然大聲把他叫住了,說道:「我想,也許綁匪不一定是今天買的……」
「你憑什麼會這麼認為?」
警部厲聲問道。川田的目光在警部和那警官之間來回遊移了一番,才怯生生地說道:
「那天我帶圭太出去玩,就當我們在商店櫥窗前津津有味地看著這件玩具時,我發現旁邊還有個人也十分注意這件玩具。當時他幾乎肩挨著肩地靠近我,似乎在偷聽我和圭太的談話……剛才我在買這件玩具時還想過這事呢,我想,或許那天站在我身邊的那個人就是綁匪也說不準……綁匪不是很可能早就盯上圭太了嗎?」
警部點了點頭,問道:
「你還記得那人長什麼樣子嗎?」
「……具體已經記不清了。隻記得外表是中年公司職員的樣子……當時我就感覺此人有點兒奇怪,可是不知道怎麼回事,直到剛才我才想起這件事來!」
「那個人會不會就像圭太君畫的那幅『父親』的畫裡那樣,留著像你一樣的短頭?」
川田手扶在額頭上,像是拚命搜尋著記憶。但他苦苦回憶了好久,最後還是搖了搖頭說道:「不行,還是記不起來。總之,那人沒給人留下什麼好印象,我也沒太注意他。不過……我帶著圭太正想離開那兒,回頭看了一眼的時候,看到他進店裡去了。這件事我倒記得很清楚……」
橋場警部點了點頭,向已經站在走廊上的警官說道:「也許店裡的人對他多少還有印象,你不如到那裡去問問吧。」接著,他又轉過頭來對川田說道:
「要是你記起什麼來,請隨時來找我。依我看,那名男子就是綁匪的可能性極大。」
到玩具店進行調查的警官回來時已經是八點多了。他除了垂頭喪氣地告訴橋場那種玩具前天確實被人買走了一件外,其餘一無所獲。
據他說,玩具店的老闆已經上了歲數,就算自己把圭太畫的「父親」的特點告訴老闆,老闆也隻能勉強回憶起買走玩具的是個男子。
「還要辛苦你再跑一趟。請你把圭太的畫複印一下,拿著它再到玩具店讓老闆看一看。雖然很可能白跑一趟,但至今為止親眼見過綁匪的也隻有兩個人了……不,還有一位,幼兒園的老師也見過,可是她正在警署裡協助繪製綁匪的模擬畫像。你把這張畫的複印件也給那兒送去一份吧,也許能發揮點兒作用。」
警部的話剛說完,隻聽見廚房的後門被人重重地推開了。
「警官先生!」香奈子的哥哥粗門大嗓的喊叫伴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了進來,「快快!剛才我正在辦公室處理事情……我、我接到綁匪打來的電話了。」史郎好容易才喘過氣來,急切地向警部報告。
「打到辦公室的電話上了?」
「不,打的是我的手機。我根本來不及通知你們,綁匪隻說了幾句話就掛電話了。」
史郎站在門口接著說道:「他說,七點的電話裡他忘了說了,讓我轉告香奈子,明天隻許穿一件紅色的衣服……另外,錢也隻能裝在紅色的袋子裡。」
「紅色的袋子?」
「是的,他說隻要是紅色的就行。不管是皮包還是紙袋,總之,隻要是紅色就行,他還讓我告訴你,打過這個電話今晚他就不會再和我們聯繫了,警官先生們可以回去準備安排明天的事了,讓你們早點兒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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