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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其之一 五隻鐘錶

不完全犯罪 by 鮎川哲也

2020-2-29 17:46

01
朱鷺子說了些「請多多費心」一類的客套話,隨即離開了屋子。猿丸輕輕關上房門,舒舒服服地坐下來。
「帶著我當年教授寫的介紹信,自然不好不見啊。」
猿丸用無可奈何的語調說著。他打開菸盒,取出一支和平牌香菸,舒服地吸了一口。不過,他旋即又在煙缸上捻滅了菸頭,臉上換成一本正經的表情。
「她當然堅信未婚夫是無罪的。不過,若只有這一點,就算是來頭再大的介紹信,我也不會來麻煩你,畢竟,我知道你本來就夠忙的了;老實說,雖然我沒有在她面前表示過,但我對這案件的看法跟她是一樣的。」
「哦?你是說二階堂不是兇手嗎?」
鬼貫臉上顯出詫異和驚訝的神情。
「動機成立,又有充分的證據;而且,他可是連不在場證明都無法提供唷!」
「這正是我想要說的!你難道不覺得奇怪,一切都太過於周全了嗎?你想過沒有,會不會是有人事先預謀好誣陷他的呢?」
「這種先入為主的論斷方式行不通吧!如果有什麼確鑿的事實,那自當別論,但只因為證據太確鑿便推斷二階堂不是兇手,這我可不能苟同。」
鬼貫堅決地反駁道。他臉上的神情就像在說:事到如今,已經沒有必要再多作爭論了。
現在兩人談及的案件,事實上是這麼一回事。
大約一個星期前,也就是五月一日的正午,在青山區高樹町的一間高級公寓裡,一個名叫笹本萬作的男子被殺了。現場是他的一個訪客發現的,造訪者嚇得臉色蒼白,跌跌撞撞跑到一樓的公寓管理室報告。公寓管理員匆忙上樓察看,只見笹本的頸部勒著一條髒兮兮的毛巾,眼球鼓出,紫黑色的舌頭伸出嘴外,雙拳緊握,身體早就僵硬了。
警方按照程序作了檢查,查明死者五斗櫥裡的活期存摺被竊——這便成了案件與二階堂隆吉有牽連的第一個證據,因為隆吉正在為自己的結婚費用而苦惱。關於這一點,隆吉解釋說,儘管婚禮費用的問題曾經讓他很傷神,不過,後來他聽從了未婚妻朱鷺子的意見,決定結婚典禮從簡,不設宴招待客人,新婚旅行也只打算在外面住一宿,所以,錢已經不成為什麼問題了。
第二個證據是:現場的桌子上有威士忌蘇打,由此可見,兇手不是一般盜賊,而是笹本的熟人。對於這一點,隆吉提出:自己與笹本並不太熟,除了工作上的往來,從未與笹本交談過其它話題,何況自己一次也沒有去過笹本所住的公寓。此外,根據現場顯示,兇手始終沒有碰過自己的杯子,所以警方推測,兇手一定是瞅准笹本不留神時猛然撲過去的。
第三個證據是:根據新的刑法,物證茌證據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所以警方仔細探查了留在現場的兇器——毛巾究竟是誰的?當查明毛巾的主人是與笹本同一個工作單位的隆吉時,隆吉的嫌疑自然就更鐵板釘釘了。說及這一點,隆吉臉色大變。他辯解說,雖然那條毛巾是他平時在工作場所使用的東西,不過,在案發幾天前毛巾就不翼而飛了。
第四個證據是;征隆吉辦公桌的右邊最下面的小抽屜底下,發現了笹本被竊的那本活期存摺隱藏在那裡。對於這一點,隆吉的回答是含糊其辭的。「這東西怎麼會到抽屜裡的,我自己也莫名其妙。」隆吉這種像是在裝胡塗的響應方式,在刑警心目中留下了更不好的印象。
第五個證據是:隆吉提不出自己的不在場證明。據推斷,兇犯行兇的時間是在前一天晚上九點鐘至十一點鐘之間。平時在這段時間裡,隆吉應該在自己又髒又小的公寓裡看看書什麼的,可唯有那天晚上他卻出門了。而且,他對這一點所作的說明,又有明顯的編造跡象。
「那天晚上大概是九點鐘左右,有個女子打來電話。她在電話裡說,『針生讓我轉告你,要你立即到』七葉樹『這家店裡去一趟。』於是我換上衣服,匆忙的離家趕去那邊。」隆吉說道。
這個剛達婚齡的青年,髮色烏黑,前額短窄,臉上似乎還留著些孩子的稚氣。他解釋時的表情很認真。然而,他的表情越是認真,他就越像是在把早就預想好的台詞背誦一遍,讓人感覺他根本就是在說謊。他提到的「針生」,是朱鷺子的姓。
「七葉樹?這是一家什麼店?」
「咖啡館。那人在電話裡說就在靠近神保町的交叉路口,到那裡馬上就能找到。可是我找了半天也沒找到。我一間一間的把十字路口兩邊和巷子內的店鋪都找過了,還是找不到。我走來走去,花了差不多一個半小時,弄得精疲力盡,只好回家。第二天碰到針生,我問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結果針生說她根本沒有託人打過這種電話。直到這時,我才明白自己是被人騙了。」
「你在路上沒有遇見過什麼熟人嗎?」
「沒有,一個也沒有。」
隆吉頗懊惱地咬著嘴唇。儘管隆吉否認犯案,警方還是把這件案子送呈檢察廳處理了。
「那麼,你是認為有一個人事先設了圈套?」
面對鬼貫的反詰,猿丸慢慢地,簡直很有把握似地輕輕點了點頭。他的相貌很普通,但長著一對明亮深邃的眼睛,顯得非常睿智。和鬼貫不同,猿丸專攻的是經濟,要不是選擇了警察這一行,今天一定是某某公司的處長、課長一級的人物。二課的人都很用功,猿丸也不例外。前些時侯還看到他在複習凱因斯(註:凱因斯(1883~1946),英國需求學派經濟學家,主張用擴大公共支出的方式提振景氣。)的經濟學原理呢。
「你知道嗎?得知笹本被殺後,我們失望極了。」猿丸說道。
這裡的「我們」當然是指搜查二課。
「這事屬於內部機密,今年年初,我從一個熟識的貿易商人那裡聽來一件趣事:某政府機關經理部的一個年輕的主計課課員,開著凱迪拉克到處兜風,納妾兩名,投資貿易公司,還在熱海(註:熱海,日本靜岡縣的渡假勝地,以溫泉著名。)買了別墅,過著極盡奢華的生活。我覺得這傢伙不尋常,便在私下探查起來。這個主計課課員就是現在被殺的笹本萬作。」猿丸說道。
「難怪他那麼闊氣,會住在高樹町的公寓裡。」
「豈只如此,他在市內還有兩處小妾的住宅呢!其中一個是神樂坂的妓院街裡一個藝名叫做什麼『屯駒』的藝妓,笹本花了九十萬圓替她贖身,讓她住在赤坂。另一個則是住在代代木初台一所房子裡的舞女,這舞女還當選過『日本小姐』。笹本生活之奢侈,比傳言只有過之無不及,我們對此深藏驚奇。然而,一個三十歲光景的小小主計課員,哪來這麼高的收入!我想他一定是貪汙了公款,便順著線索查下去,結果真的發現他近三年來盜竊公款達五千六百萬圓。按我們這樣的收入標準,得不吃不喝工作兩百年才可能賺到這個數目呢!」
「不過,他獨自一人恐怕做不了這種事,應該還有同黨吧?」
「不錯。」猿丸深深地點點頭,「他的同黨就是副課長。每當笹本軋好帳來結算帳目時,副課長就操縱課長,使課長胡裡胡塗地『砰砰』蓋上章。可是,這副課長比笹本世故得多,當然也比他狡猾得多,即使賺了大錢,還是住在跟普通職員一樣的房子裡;在上下班高峰期,照樣擠電車;衣著也很樸素;只是在吃的方面稍稍講究一些。他讓妻子在新宿開了一家經營家庭副業性質的手工藝品商店。如果把商店的收入也考慮在內,人們不會懷疑他的生活有什麼不正常。因為這個緣故,我們也完全被他蒙蔽了。就是這樣哪。」
說著,猿丸的身子往前探了探,臉上的表情也變得灼熱了起來。他告訴鬼貫,命案發生前,檢方已經命令笹本萬作隨時出庭,並開始了審訊工作。
「一開始,笹本萬作一問三不知、裝聾作啞,有時還反咬一口、反咬一口,但由於我們證據齊備,他當然沒辦法一直硬撐下去。大概到第五次訊問的時候,他終於屈服,答應一星期後寫出詳細的犯罪自白給我們,我們也都在翹首以盼。誰知在第四天上他就被殺了。」猿丸說。
「也就是說,你認為藏在幕後的人就是副課長?」
「對,正是那個叫椙田博人的人。」
說起椙田,鬼貫是認識的。他是個四十來歲的男子,身體圓滾滾的,眼角有些下垂。鬼貫去檢查二階堂的辦公桌時,曾和椙田打過照面。當時椙田說了些沒新意的場面話,例如「屬下出了殺人犯,都是自己監督不嚴造成的,實在是非常抱歉」之類的。雖說這話當時並沒有給鬼貫留下什麼太壞的印象,但現在聽完猿丸一番話,鬼貫隱隱感覺到椙田和氣的笑臉背後隱藏著的老奸巨猾,這種人做出殺人的勾當不足為奇。
「這樁貪汙案不簡單,弄得不好,很有可能與政治獻金有關。笹本一認罪,首當其衝的當然是椙田,所以,他是最為恐慌的人。因此我認為,椙田比二階堂有更強烈的殺人動機。」猿丸說。
「即便真是如此,那他又為什麼選中二階堂當代罪羔羊呢?」
「那就不得而知了。」猿丸搖了搖頭。
「也許是因為二階堂周圍的情況正合乎兇手的需要。或者是出於更加極端的理由,要把二階堂踢入滅亡的深淵。要是如剛才那位與二階堂有婚約的女子所說,他是一個直爽並富有正義感的青年的話,那麼他的為人必定是椙田這種人的眼中釘。不過,把這些問題調查清楚屬於你的職責範疇,比起這個,我更擔心的反而是椙田的不在場證明。據我的想法,椙田既然能把二階堂的不在場證明完全破壞掉,安排得全無破綻,那麼他在殺死笹本的事情上必然也預先準備好了一套偽造巧妙的不在場證明。希望我們不要上他的當才好。」
猿丸以一種平時少有的嚴肅神態說著。
02
要斷定真兇,只靠些許的疑慮是絕對不行的。鬼貫立即向上級匯報了情況,經過討論,他們決定接受猿九的建議。
鬼貫首先去見了椙田。椙田獲悉自己成了嫌疑犯後,他那張帶著酒暈的紅臉因為生氣一下子變成了紫色。但他硬壓著怒氣,以一種惱火而無可奈何的表情說道:「四月三十日晚上,我和學校裡的一個年輕後輩在一起喝酒,凡事都可問這個年輕人,把事情好好弄清楚。」椙田以前常掛在臉上的那種像是惠比壽(註:日本的七福神之一,相傳是航海、漁業、商業的守護神。)福神的笑臉不知跑到什麼地方去了,一下子蹤影全無。
鬼貫不把椙田的發火當一回事;直接從他本人口中詢得了那天晚上的行跡後,鬼貫立即去日本橋的印度人商行,拜訪那位跟椙田一起喝酒的小早川讓二。
在一棟小小的辦公樓房五樓的一個房間內,有兩個臉色黝黑、衣冠楚楚的紳士,據他們說,小早川是這裡的辦事員,現在人在通產省(註:相當於我國的經濟部。),過一會就會回來了。小早川是個衣著整潔的青年,戴一副深度的近視眼鏡。人很消瘦,好像有點神經質,鏡片後面的雙眼不時的眨著。小早川談了那天晚上的情形,與椙田博人先前所說的基本上沒什麼不同。
四月初的某一天,椙田打電話給小早川,說在馬票代售處買了馬票,但都輸掉了,於是想瞞著妻子向小早川借兩萬圓,月底一定歸還。由於椙田從前曾幫過小早川的忙,所以小早川立即去提取自己的存款。
椙田第二次打電話給小早川,已經是二十八日了。椙田打算把借款還給小早川,他說:「事情終於還是讓妻子發現了,不過,問題已經圓滿解決了。如果有空的話,你可以到我家玩玩,並小住幾天嗎?」小早川心想,自己也很久沒去新宿了,於是當下決定去拜訪一下這位很久沒見面的前輩。
三十日傍晚,他倆在東京車站碰頭,然後坐電車去新宿。一到新宿,椙田馬上領著小早川走進車站前的一家啤酒館。也許是正值五一勞動節假期前夜的緣故,店內的人相當多,他倆在服務生的幫助下,好不容易在角落裡找到一張桌子坐了下來。
「你熟悉夜晚的新宿嗎?」
將送上來的啤酒一口氣喝掉半杯之後,椙田這樣問小早川。
「那得看是什麼地方,比如城市的陰暗面我就不太了解。」
「好,今晚我給你當嚮導!」
椙田拍了拍胸脯,把剩下的啤酒一飲而盡。小早川也很喜歡喝酒,右手衡量著啤酒杯的那種份量,口中感受著通過喉嚨的啤酒花香味,這滋味讓他覺得活著太有意義了。
從啤酒館出來,他倆到關東煮攤子、音樂咖啡館、酒吧、電影院等地方逛了很大一圈,最後才疲乏地回到椙田家中。這時,小早川手錶的指針指著九點十分。椙田的家在番眾町,房子雖不大,所處的位置卻相當便利,到鬧市去的話,步行也只需十分鐘,這讓每天從八王子趕到市中心來上班的小早川打從心裡忍不住期盼著,自己有一夭也能住在這樣的地方。更令人驚喜的是,附近這一帶一到晚上竟然安靜得出奇。
「喂,肚子餓了,有什麼吃的沒有?」
在書房裡一坐下,椙田就像個任性的孩子一樣嚷嚷起來。書房窗子的右側有一個豪華的書櫥,櫥內收著一些相當厚的書籍,頂上放著一隻沉重的大理石座鐘。小早川心想,「等我成家後,也要去弄一個這麼氣派的鐘。」椙田的妻子已有三十五歲,大概是沒有生育過的緣故吧,顯得比較年輕,不過,她的美貌不知為什麼顯得有些呆板。
「要不要來點乳酪?」她問。
「盡說傻話,乳酪能填飽肚子嗎?小早川君也餓了哪。去弄點蕎麥麵條來吧。」
椙田以小早川做擋箭牌,讓妻子去叫麵館送炸蝦蕎麥麵條來。椙田傾聽著妻子給麵館打電話的說話聲,忽然如夢初醒似地站起來,對小早川說道:
「對了,在麵條還未送來之前,我先把借你的錢還你。那次很失禮地向你開口借錢,請多包涵。」
椙田說著取出鋼筆和印鑑,在桌上打開了支票簿。也許是妻子在經營商店的關係,椙田常用支票來付款。
椙田的妻子八重子打完了電話,站到小早川的旁邊,對小早川說道:
「這傢伙這次不知中了什麼邪,竟會去買馬票。從前中過一次獎,嚐到了甜頭,所以又去買。這次可輸慘了,他還要一味地瞞著我!我要是早知道,就不會讓他來給小早川先生添麻煩了。」
八重子說著,用一種責怪的眼神瞥了瞥丈夫,椙田佯作沒看見。
「不,那沒什麼。」小早川邊說邊寫收據,他一看金額數,發覺椙田多開了兩千圓。
「啊呀,這是怎麼回事呢?」
「利息嘛!」
「別開玩笑,我又不是放高利貸的!」
「前輩向後輩借錢已經是不講道理了,要是連這點小意思都不給的話,我豈不是無地自容了嗎?」
椙田說得很真摯,八重子也附和著要小早川收下,小早川只好從命了。
後門傳來了送蕎麥麵條來的叫聲。八重子慌忙出去,沒一會,她端著放有兩個大碗的盤子回到了屋內。美味的炸蝦蕎麥麵條的香氣撲鼻而來。雖說肚子還不是空空如也,但是喜歡吃蕎麥麵條的小早川一看見眼前的食物,只覺得口水直冒。
「呵!這店名叫做『一茶庵』?(註:小林一茶(1763——1827),日本近代著名的俳句詩人。)真是不簡單的名字呢!」小早川正要掰開筷子,看到標在碗蓋上的店名,便停住手不動了。
「啊,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據說這是受一茶的詩句『月亮菩薩蕎麥麵』的啟迪而起的店名。這家店的蕎麥麵條非常好吃唷!」
椙田停下向口中送麵條的手,自豪地說道。
椙田呼呼地吹著燙舌頭的蕎麥麵條,吃得津津有味。忽然,八重子像想起什麼事一樣喊著:「老公!」可是,呼嚕呼嚕發著響聲吃著麵條的椙田好像沒有聽到妻子的呼喚。
「老公!」八重子再喊了一聲。
「咦?」
「我現在才想到,你是否已把從楢原先生那裡借來的錢還掉了?」
「糟了!我真忘了!」椙田放下筷子和碗。
「今天是月底哪!我早晨還一再提醒過你呢,可你……」八重子的神態嚴肅起來。
「真對不起。」
「該賠禮的對象不是我唷!在借錢的時候說好月中要還的,結果到月底還不好好還清,今後將信用掃地吶!是不是現在就過去一趟?」
「喂,九點都已經過了,今晚就免了吧。」椙田的神情可憐、沮喪,他看了看書櫥上的座鐘。
「九點鐘怎麼就不行呢?不是半個小時就能回來了嗎?」
「嗯,二十分鐘可以來回了,不過明天還他不成嗎?」
「行啊,行啊!不過我還是要再說一次,理應付的錢一旦不如期照付,哪怕是延遲一天,你的信用就一錢不值。失去信用,易如反掌;要想恢復信用,談何容易哪。再說,楢原先生可是非常嚴謹的人,你要這樣做,實在是——」
「懂了,懂了!」椙田像是生氣一樣聲音大了起來,
「一句話的事,怎麼就嘮叨個沒完沒了呢?我去,我去就是了。可是,這種事也該等吃完麵條後再說,你瞧,麵條全都糊掉了!」
事實上,麵條哪有這麼快就糊掉的!椙田無非是因為自己正想從從容容地再喝個痛快,八重子卻來提醒他這件事,所以心裡很不高興。他憋著一肚子氣吃完麵條,對小早川說:「就在附近電車經過的那條街上,我去一下就回來,你稍等片刻,回來後我們再開一瓶威士忌。」說完便帶著支票簿站起來走了。
「老公,別忘了帶印鑑哪!」
「真囉嗦,知道了!」
櫓田邊吼叫邊罵著出了門。
「大小事情都得替他放在心上,簡直是個大孩子。他倒還要擺臭架子!」
小早川畢竟還年輕,聽八重子這麼說,一時不知該如何應答才好。八重子在丈夫剛才坐過的那張椅子上坐下,嘆了一口氣,
「光向你一個人借錢還是不夠,他又去向熟悉的服裝店老闆借了五萬圓。」
八重子皺著眉頭抱怨著說。這時她大概感到對客人講這種話不太合適,便丟開了心裡的不愉快,扮出一副笑臉來。
「你喜歡音樂吧?從九點鐘開始應該有什麼東西可以聽的。」
八重子這麼一說,小早川看了看桌上那張晚報的廣播節目欄,果然,關東廣播電台在播莫札特的鋼琴協奏曲。
「好。就聽它吧,麻煩您打開收音機好嗎?」
一台中型的收音機和座鐘並排放著。小早川站起身來打開收音機,轉動刻度指標。隨著指標的轉動,收音機裡各電台的聲音此起彼落,不一會,從裡面傳出了C小調的樂曲聲。這時剛開始演奏第一樂章,鋼琴彈得沉重有力,大概是一位年輕的鋼琴家在演奏,很有韻味。
雖說是短短的三十分鐘時間,但與別人的妻子晚上在屋裡相對而坐,又沒有第三個人在場,這是小早川從未經歷過的,也使得他比平常更加的神經緊繃。倒是莫扎特那特有的天使股的樂曲,不時把小早川從尷尬的氣氛中解救出來。就這樣過了好一陣子,當演奏結束,播音員正在報著電台廣告的時候,玄關傳來了開門的聲響。八重子關掉收音機,豎起耳朵靜聽,聽到了椙田的聲音。
椙田走進屋來,臉上發紅,但是剛才出去時的那種不愉快情緒已經不復存在了。
「怎麼樣?」八重子問。
「見到了。他讓我多坐一會,但是我有貴客在家等著,還有美酒和可愛的妻子,所以我待了十分鐘左右便回來了。唔,小早川君,你的那張支票寫上了日期沒有?」
「日期嗎?這個……」
小早川拿出支票一看,果真沒有填日期。
「我在那邊也忘了填,被楢原先生提醒後才發覺。今天晚上到底是怎麼搞的?」
「你喝醉了唷。」八重子說。
「別胡扯,我還沒喝過癮呢!你去把乳酪和熏鮮魚拿出來。」
八重子出去後,椙田除去筆套,用鋼筆填上了日期,接著從書櫥裡取出一瓶威士忌。
「你瞧,這是『老伯』(註:OLDPARR,一種蘇格蘭威士忌酒的商標名稱,據說取名來由是英國一位活了一百五十二歲的老壽星,托馬斯先生。)威士忌。」椙田說。
「啊,這真是太棒了!」
像小早川這種戰後出生的青年人,這天晚上還是第一次接觸那麼名貴的威士忌酒,他看著眼前這琥珀色的液體,不由得舔了舔舌頭——。
「原來如此,你那天晚上喝醉後,只好住下了。不過九點鐘以後椙田就只外出過那麼一次嗎?」鬼貫問。
「對,因為他外出回來後一直在屋裡喝酒,他妻子也一起在場的。」
小早川好像很敬服椙田,因此對鬼貫在這種事情上面追根究柢的做法很不以為然,同時眨眼睛的頻率也更加頻繁了。鬼貫裝做不曾注意似地繼續詢問。他從小早川口中獲悉,當椙田說去服裝店而離開家的時侯,大概是九點零五分。
「那,他回來時又是幾點鐘呢?」鬼貫問。
「這時莫扎特的樂曲剛剛結束,所以大概不到九點三十分。」
由此可見,椙田大概離席二十三分鐘。假如椙田是兇手,那麼除了這二十三分鐘他不可能另有機會去作案;而二十三分鐘的時間是足夠去青山作了案再趕回來的。所以偵查的焦點理所當然集中在這段時間內了。鬼貫覺得首先需要查明椙田去服裝店是否確有其事;另一個重要問題則是必須弄清楚書房內的座鐘到底準確不準確,因為偽造不在場證明最通常的做法就是撥動時鐘的指針,在時間上迷惑別人。
但是小早川這個年輕人認真嚴肅地說道:
「座鐘無疑是正確的,因為它和我的手錶所指的時間完全一致。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話,那麼你可以去找蕎麥麵館核對,他們送麵條來正是九點整。」
03
看見女兒回到家,朱鷺子的母親便殷勤地招呼女兒在飯桌前坐下,然後問道:「唔,情況怎麼樣?警方的調查結果出來了嗎?」
朱鷺子剛才利用午休的時間去見了鬼貫,打算采問一下之後的案件發展。與早上去公司上班時懷著希望,神采奕奕的神情相比,現在回到家的朱鷺子一言不語,神色黯然,看起來很明顯就是一副出師不利的樣子。但是,做母親的卻不能對此置之不理,不聞不問。
朱鷺子沒有馬上動筷子吃飯。她平常總是天真爛漫的小臉蛋,這一瞬間卻露出了蒼老的感覺。
母親再次開口了:
「你瞧,茶全都涼了。警部先生怎麼說?」
「……沒有用的。」
朱鷺子咬緊牙關說著,悲苦的表情像是剛吐出滿口的黃連。
「猿丸先生好像也在懷疑副課長櫓田博人是殺人兇手,然而這個椙田的不在場證明可說是無懈可擊。天衣無縫,連一絲破綻都沒有,鬼貫先生是這樣說的。」
面對母親失望的神情,朱鷺子倒像是很起勁地說了起來,
「案件發生的時侯,據說椙田這人在新宿的自家裡請朋友喝威士忌。雖說曾經考慮過會不會有這種情況——萬一時鐘被人做過手腳了呢?然而連當時送蕎麥麵條去的面館的時鐘也核對過了,它們指出的時刻完全一致。」
「哎,這可為難了。」母親說。
「椙田這個人中途曾離席,到一家服裝店去還錢,因為椙田借過商店老闆楢原的錢。這也不是謊言,商店老闆證明椙田去還過錢。」
「可是阿鷺哪,椙田他沒有兄弟或表兄弟之類嗎?要是拜託兄弟做替身的話,椙田的朋友和那個服裝店的老闆很可能會輕易上當,人的眼睛是靠不住的。現在的人哪,只要你肯出錢,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呢。」
對於母親熱心的分析,朱鷺子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你說的這一點也已經一絲不漏的調查過了。椙田給他的朋友、給服裝店的老闆都開過支票,所以支票上留下了椙田本人的筆跡。而警部先生從銀行把那支票借出來送到警視廳的文書檢驗室鑑定過了,確定支票上的筆跡至少有百分之九十五可以肯定是椙田本人所寫。可見在家中飲酒的人,出現在楢原服裝店裡的人,都是真正的椙田本人,不可能是替代的。換句話說,椙田絕對不可能去青山高樹町殺了人再回來。」
「但是,椙田去還錢給那家服裝店老闆,這事畢竟有點蹊蹺。也許椙田確實是去服裝店還過錢,然而他就不能利用那段時間坐計程車馳往青山嗎?」
朱鷺子的母親竭力想找到一條破綻,她繼續無力地掙扎著。因為確認椙田是兇手的話,隆吉就無疑能回到女兒身邊來了。
「你說的這情況也是不可能的。從椙田家步行到那家服裝店,只須六、七分鐘的時間。椙田來回的時間和服裝店所講的情況完全吻合。絕對去不了青山的!」朱鷺子說。
椙田是九點零五分從家中出去的,七分鐘之後,在九點十二分到達服裝店。椙田和服裝店老闆閒聊了十分鐘左右,給老闆開了支票。老闆想留椙田再聊一會,不過他因為有客在家等著,沒有答應,就向老闆告辭回家了,回到自己家中是九點二十八分。可見,即使雇了計程車,椙田也絕對沒有往來青山行兇的多餘時間。朱鷺子突然轉念一想,舉出這些數字給母親聽的話,只會把母親的腦袋弄得很混亂,於是就沒再往下說。
「難道那個服裝店的老闆不會撒謊嗎?他就那麼可信?」朱鷺子的母親又問道。
「哎,他沒有撒謊。當時,有一個住在附近的某公司職員恰好來店裡買襯衫,這個職員看見了椙田。聽了警方調查得來的詳細情況,連我也覺得他的不在場證明是可信的。」朱鷺子回答。
「這麼看來,兇手是另有其人囉?」
「不,不是這麼回事。猿九先生說:『兇手一定是那個男的。』他說:『可以肯定,鬼貫君是被椙田偽造的不在場證明所蒙蔽了。』可是這個假造的不在場證明又毫無破綻……」朱鷺子低聲嘟囔著,像是講給自己聽一樣。
朱鷺子的母親簡直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女兒才好,只得不勝憐憫地注視著女兒。先前那種扳著指頭翹首盼著結婚的平和日子,而今卻突然變得好像一場美夢。
「別那麼悲觀失望嘛,畢竟天無絕人之路。喏,把碗遞過來,今晚我做了阿鷺你最喜歡吃的炸蝦餅呢!」
朱鷺子的母親強作歡顏,嗓音開朗,像是在替女兒打氣。無論怎麼說,在現在這種場合下,再也不容易找到更加適當的話了。
且說這個時候,鬼貫正在國分寺的自家中獨自吃著晚餐。他一個人過著連小貓都沒有一隻的獨身生活,晚餐當然很簡單。
鬼貫回想起今天早上在虎之門的咖啡館跟針生朱鷺子見面的情形。當他把調查結果告訴朱鷺子時,她的神情懊喪極了。想到這些,鬼貫就覺得心裡很不是滋味,下顎不由得抽動起來。根據服裝店老闆和蕎麥麵館老闆提供的證言,椙田博人的不在場證明是毫無問題的。然後,如果椙田的不在場證明確立的話,他就不得不相信二階堂隆吉就是兇手了。
話雖是那麼說,鬼貫還是覺得自己在某個環節中了椙田的圈套,所以這樁案件老是在心頭縈繞。可要說這種想法有何根據,連鬼貫自己也不得甚解。他強迫自己放鬆,舒舒服服地靠在椅子上。在苦思了將近一個小時後,他總算發現,問題出在椙田的支票上。
據小早川所說,椙田在開支票的時候忘了簽日期,是從服裝店回來後才補簽的。對於這件事,鬼貫表面上像是一聽而過,內心卻總覺得椙田的行為有些反常——對一個開慣了支票的人來說,這種失誤畢竟有些粗心過了頭。
可是仔細一想,似乎又沒有必要在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上再耗費精力偵查一番。儘管如此,如今回過頭來換個角度分析,鬼貫又覺得這其中潛藏著某種目的,椙田也許是故意要那麼做的。鬼貫設身處地把自己放到了當事人椙田的位置上來分析,反覆思量:如果椙田在簽名的問題上不那麼做,會產生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鬼貫認為,恐怕椙田早已預料到警察會懷疑他的不在場證明,對於警察會懷疑那個在書房裡吃蕎麥麵條、喝酒的人到底是椙田本人還是替身,他也一定早有成算了。椙田博人有兩個兄弟,一個名叫雅人,一個名叫猛人,所以椙田一定料到警察在迫不得已時會產生這樣一個想法——如果椙田請求兄弟來做替身,並和妻子合謀,他椙田演的這齣戲要瞞過證人的眼睛也不是不可能的。所以椙田有必要清楚證明,那個與小早川一起喝酒的人除了他以外不可能是別人替代的,這樣考慮之後,就只有採取留下筆跡這個辦法了。而開支票就是實現這一辦法的一種手段。
要是在開支票時把金額數、署名、日期等一次填好的話,離開家的是椙田本人這一點雖然可以毋庸置疑,但是從服裝店回來的男子究竟是不是椙田本人就沒辦法得到確證了。於是椙田必須設置一個證據,以證實從服裝店回家的人仍是他本人才行。這樣做的目的,無非是為了避免招致不必要的懷疑,也就是為了使他的不在場證明無懈可擊,為「從服裝店回來的人確實是本人」這件事提供更有力的左證。因此,椙田採取了在離家前和返家後分兩次留下筆跡的辦法。當然,要達到這一目的,好像並不是非支票不可,也可以利用桌上的筆記本寫下些什麼字跡。但是,椙田的目的是為了替日後留下證據,要是小早川不慎將留下字跡的紙遺失,那就麻煩了。有鑑於此,支票倒是最理想的工具——對方必然會慎重對待支票這種貴重物品,而且支票使用過後,銀行方面也會保存一定的時期,一旦有所需,就可以拿出來作證。
洞悉椙田在這種看似無關緊要的舉動中竟然隱蔽著很重要的機關,鬼貫吃了一驚。與此同時,鬼貫思考起這麼一個問題來:椙田連這種細小的地方都經過一番精心安排,可見他那無懈可擊的不在場證明,確實很可能是經過深思熟慮後安置的偽證。
04
第二天傍晚,在大家紛紛下班離開公司的時候,出乎朱鷺子的意料,她接到了鬼貫打來的電話。鬼貫說,有話要談,請朱鷺子過來一下。
朱鷺子搭上地鐵在神宮外苑下車,她不熟悉電話裡指定的場所,所以耗費了一些時間之後,好不容易才發現坐在長凳上的鬼貫的身影。
「啊,歡迎你過來。我想,昨天我那些殘酷的話一定讓你感到悲觀失望了吧。」
朱鷺子覺得,與昨天見面的時候相比,鬼貫今天開朗的神情和語氣,彷彿換了一個人般。她看看對方的大眼睛,又看看他那拉長了的下顎,心裡暗忖:他將說些什麼呢?朱鷺子小巧端正的臉上浮現出期待的神情,接著又混進了稍帶恐懼的表情,等待著鬼貫接下去的發言。
「你昨夜睡得好嗎?失眠了?這是我的不對,請你原諒。不過今天我有好消息了。在咖啡館會被別人聽去,所以才請你到這裡來的。」
一個牽著狗的青年從嫩綠的樹葉下通過,鬼貫閉上口不作聲,直到那個青年在前面拐了彎消失之後,鬼貫才回過頭對朱鷺子說道:
「昨天晚上,我從各方面再次分析了椙田氏的不在場證明,結果我不得不從根本上改變向你陳述過的看法,因為我找到了具有決定性的證據,它可以證明椙田氏的不在場證明是偽造的。」
「那,你發現的是什麼呢?」朱鷺子問道。
「接下來我會告訴你的。那是我好幾次親眼見過的,卻一直都被我忽略掉的事情,直到昨晚,我才恍然大悟。」
「聽你這麼說,我是否可以這樣來理解——你是說椙田偽造的不在場證明,已經被擊破了?」
「不,這二者有一定的關聯,但嚴格說來,還是兩件事。不過,椙田氏的不在場證明反正是不能成立了。」
「啊!」朱鷺子張開了紅紅的嘴唇,露出一口雪白發亮的牙齒。那樣無懈可擊,連鬼貫自己都幾乎打了包票的近乎完美的不在場證明果真被識破了嗎?
「說來是很平常的事,只須把鐘錶的指針撥慢一個小時就行了。這種手段雖然簡單,但是怎樣才能瞞過證人的耳目卻是很不容易的,這就是問題所在。正如你所知道的,兇殺案發生在九點鐘至十一點鐘之間。若問在這兩個小時內,椙田氏那不在場證明的支柱是什麼?當然是鐘錶的指針。請你算一算,在這樁案件裡,不管是直接有關還是間接有關,共牽涉到幾隻鐘錶?」鬼貫說。
朱鷺子扳著柔軟的手指慢慢地數著說道:「首先是椙田家書房裡的座鐘,還有證人小早川的手錶。此外,九點鐘播送莫扎特樂曲的廣播電台的報時鐘也該考慮進去吧。」
「對,除此以外,楢原服裝店的鐘也應該算上。最後,還有送炸蝦麵條來的蕎麥麵館的鐘。總共是五隻鐘錶。椙田氏把這五隻鐘錶分別撥慢了一個小時,於是偽造了他的不在場證明。至於椙田氏是怎麼安排而達到了目的的?今天我花了一天的時間,總算解開了這個謎……啊唷?」
鬼貫的視線落到了戴在朱鷺子纖細手腕上的手錶上,
「這隻手錶很惹人喜愛呢,可以讓我看看嗎?」
這絕不是那種值得讚賞的手錶,朱鷺子稍事猶豫後,無奈何地摘下了手錶。
「這只是國產的便宜貨。」朱鷺子說。
「很有氣派唷。一個人要是戴上那種叫做什麼『臭蟲』(註:指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在日本出現的一種小型女式金表。)的走私表,連人都會顯得輕薄、膚淺了哪。」
鬼貫的語調並不像在特地恭維,他接過手錶,邊瞧邊繼續中斷了的話題,
「且說小早川君,他說他進椙田氏的書房時,書櫥上座鐘的指針正指在八點五十分上。然而正如我先前所說,這時真正的時間應該是九點五十分。所以很顯然,座鐘的指標是被誰撥慢了一個小時。」
「是椙田的妻子做的?」
「很有可能。她可以在椙田和小早川到家之前做這件事,所以簡單極了。順便說一說,給二階堂打那通騙人電話的人,我想也是這位椙田夫人。」
「我們再接著說。下面一個問題是,小早川君的手錶怎麼會變慢的?要是去轉動戴在小早川君手腕上的手錶轉鈕,肯定會立即被發現的。所以必須設法讓小早川君把手錶摘下來。如果是你,你會怎麼辦呢?」鬼貫問朱鷺子。
「那個,請小早川君洗個澡什麼的話……?」
「哎,我也是這麼考慮的。這雖然不能算是很聰明的設想,但分析下來,又沒有其它的辦法可想呀。於是我詢問了小早川君,他果真在椙田氏的陪同下進過土耳其式的蒸汽澡堂。恐怕椙田氏從浴池一出來便很快地穿上衣服,他拿起他倆在洗澡前脫下放在一邊的兩隻手錶時,迅速地將對方的手錶指針轉了一圈,然後遞給了小早川君。而小早川君什麼也沒注意到就戴上了手錶,事情就這麼解決了。啊,對啦,我只顧講話,忘了把手錶還你了,喏,請你趕快戴上,別弄丟了。」
朱鷺子把錶帶纏到自己纖細的手腕上,心裡覺得,在鬼貫的解釋中,臆斷的成分過多了一點,不免有點愕然。朱鷺子想。那澡堂的具體情況雖然不了解,不過牆上大概會掛著電鐘的吧。那麼完全可能發生以下這種情況-小早川會在無意中仰頭看到電鐘,並核對自己手錶上的時間。
朱鷺子抬起頭來,正好與鬼貫的視線相遇,這時鬼貫臉上露出了微笑,他也許洞察到朱鷺子的心中所想的事情了。想到這一點,朱鷺子有些發慌,她為了掩蓋過去,臉上也同樣浮現出曖昧的微笑。
「對於小早川君沒能察覺椙田氏這種小小的把戲,你大概覺得頗不可思議吧?其實一旦被察覺的話,椙田氏是可以延期作案的。但是實際情況是兇案確實發生了,可以肯定,小早川君還是沒有能察覺這微小的變化,如果椙田氏當時再進一步借助於某些話題來轉移對方的注意力的話,他的計劃更可以百分之百的確定成功。」鬼貫說。
鬼貫的這種帶有樂天性質的解釋,依然不能叫朱鷺子擺脫懷疑的態度。
看著朱鷺子的神情,鬼貫不禁露齒而笑:「那麼,請你看看實際的例子吧。剛剛還給你的那隻手錶的指針,我已經暗中撥動過了。然而你一點也沒有察覺,這不是最好的證明嗎?」
「啊!」朱鷺子慌忙看看手錶,表上的指針正指著五點四十五分。
「怎麼樣,我究竟撥動了多少時間,你是否知道呢?」
「哦……」朱鷺子再一次看看表面,究竟是撥快了幾分鐘還是撥慢了幾十分鐘?她心中一點數都沒有。
「指針一旦被撥動,再想估計正確的時間就幾乎是不可能的事了。所以我說小早川君就算戴上慢了一個小時的手錶,他也不可能感到有什麼異常情況的。這一事實已經充分得到了證實。」
在實際例子面前,朱鷺子不得不服。對於鬼貫的手段,她算是服了,臉上露出目瞪口呆的神情。鬼貫盯著朱鷺子驚訝的表情看了一會,然後像是遇到什麼好笑的事情似地,爽朗地笑出聲來。
「哈哈哈,你完全上當了!我對你說指針被撥動過什麼的,這是騙你的唷!喏,你來和我的表對一下看看。」鬼貫說著,把自己手上的愛琴牌粗劣手錶給朱鷺子看,一點不錯,鬼貫的手錶指針也是指在五點四十五分上。
「喔,我還信以為真呢,誰叫你說話時的神情那樣一本正經嘛。」朱鷺子說道。
這時鬼貫又一次笑起來,
「你瞧,你瞧,你又上當了!現在正確的時間應該是六點零五分。我的手錶事先撥慢了二十分鐘,再把你的手錶也相應地撥慢了二十分鐘。當你看到自己手錶上的時刻和我的一樣,便自以為是正確的時間,這就錯了。」
「啊!」
「對吧?兩隻手錶都撥慢二十分鐘的話,你就一點不會察覺了。只要我不說,你一定會把五點四十五分當作正確的時間了。椙田氏也是在耍弄這一伎倆,小早川君之所以沒能察覺書房裡的座鐘慢了一個小時,就是因為他自己的手錶也慢了一個小時的緣故呀。」
朱鷺子被鬼貫隨心所欲地逗弄了一番之後,苦笑著想把手錶撥快二十分鐘。但是鬼貫看朱鷺子要這麼做,卻只是又笑著搖搖頭說:
「你別動它,經常撥動指針的話,手錶要出毛病的。我說我們的表都慢了二十分鐘,這其實還是在哄你的。從一開始,我根本就沒動過你的手錶,我的手錶也一樣,沒撥動過。我只不過是實驗給你看看——第一,撥動他人的手錶絕不是一件困難的事;第二,指針一旦被撥動,表的主人是不容易察覺的;第三,只要稍微一點暗示,就能輕而易舉地騙過對方。我認為,椙田田氏使小早川君造成錯覺,會比我們所想像的要容易得多。」
朱鷺子點頭表示同意,此刻的她簡直不知道是否應該把指針撥快二十分鐘。
「哈哈哈,我完全不被信任了!那,這件事到此為止,我們再來分析第三隻鐘。我查了那天的報紙,關東廣播電台確實是從九點鐘開始播送莫扎特的樂曲。然而,實際上小早川君是在十點鐘聽到這樂曲的;當然,廣播電台的鐘不可能變慢,於是,不言而喻,小早川君聽到的樂曲不會是關東廣播電台的無線電波直接放送出來的。原來,民間廣播機構常把一些錄了音的磁帶複製後分給各地方廣播電台,地方廣播電台拿到這些複製品後,根據自己編排的廣播節目,可以在本電台認為合適的時間裡播放這些錄製磁帶。這是眾人皆知的事。於是我就給關東廣播電台打電話,結果獲悉:四月三十日晚上十點鐘開始播送這首莫扎特樂曲的廣播電台就有秋田廣播電台和近畿廣播電台兩家。小早川君聽到的音樂究竟是來自這兩家廣播電台的哪一家雖然不得而知,但是,如果用DX(註:英文distance的縮寫,意為遠距離播送。)收音機接收的話,在東京也可以聽得很清晰。因此,即使說它播自東京,聽者也不會起什麼疑心。」
鬼貫說到這裡不再說下去了。朱鷺子也移開視線,望著茂密的灌木叢。周圍不知不覺暗了下來,一個人影也沒有。
05
「這麼一來,第四隻鐘——也就是服裝店裡的那隻鐘的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小早川君證實,椙田氏吃完麵條,帶著支票簿和印鑑離開家上楢原服裝店去了。我們已經知道,小早川君的手錶是慢了一個小時的,可見椙田氏離家時的時間不是九點零五分而是十點零五分。也就是說,椙田氏到達服裝店的時間實際上是在一個小時之前-真正的九點十二分才對。那麼椙田氏在這『人為』的九點零五分的時刻離家,當然不是為了去服裝店,他是為了去青山殺人。這麼一來,就產生了一個新的疑問——椙田氏在真正的九點過後上服裝店去的時侯,小早川君究竟在什麼地方?在做什麼?晤,怎麼樣?對於這個疑問,你沒有什麼看法嗎?」
「這個……難道是在什麼酒店裡喝得不省人事了?」
「你果然是這樣想的。但是,如果讓小早川君醉倒,椙田氏反而會有麻煩。為什麼呢?因為椙田氏需要小早川把九點鐘至九點半期間的情況記得特別清楚。所以在此之前,他絕不會讓小早川君喝醉的。我曾請小早川君將那天晚上的活動一件接一件地復道出來,大致的情況是這樣的;在土耳其式澡堂洗過澡後,他倆一起到新聞片電影院(註:一種不停反覆放映短新聞記錄片的電影院,觀眾隨到隨看,也可以隨時離去。)去過。由於戲院地處鬧市,觀眾當然非常多。椙田氏便提議:『如此擁擠,沒辦法坐在一起了,還是各自找空座位坐下看吧!看過之後,我們在戲院外面會合,你看如何?』小早川君當然不會反對,沒一會,他在前排找到一個座位坐下了。上映的全是短片,大概一個小時就看完了。小早川君由出口出來時,椙田氏已經在候在門口了。兩人一邊聊著剛剛看過的那些短片,一邊朝番眾町椙田氏的家走去。」
「這麼說,椙田是在中途偷偷地溜出新聞片電影院,到服裝店走了一遭嗎?」
「正是如此。椙田氏是故意對服裝店店主說『家中還有客人在等著』一類的話的。而且,為了可以與小早川君交談,椙田氏必定已經預先看過那些新聞片了。怎麼樣,椙田氏的操作過程,你現在弄懂了嗎?」
「嗯,聽你這麼一解釋,好像是明白了。不過,從頭至尾聯繫起來一考慮,又總覺得還存在些問題。」朱鷺子直率地說道。
「這也難怪,稍後我把寫下的筆記給你看好了。至於第五個鐘——蕎麥麵館的鐘,它又是怎麼出毛病的呢?這倒是問題所在。我不僅問過一茶庵的老闆,連送麵條的店伙伴、坐在帳台上的女主人都問過了。他們一致斷言,給椙田家送炸蝦麵條確定是在晚上九點鐘。麵館接到椙田家的電話訂貨後,立即在辦公桌上的一本備忘簿上記了下來,而簿子上也確實有這樣的紀錄沒錯。這麼說來,一茶庵的鐘應該是正確的,一分鐘也不差。可是到目前為止,我之所以能斷定椙田氏的不在場證明是偽造的,前提無非如我剛才所說——椙田氏書房裡的鐘慢了一個小時!所以只要一茶庵不改變看法,那我就不得不承認椙田氏書房裡的鐘和小早川君手上的表都表示著正確的時間——也就表示我作出的推理是錯誤的!所以我簡直不知所措了。」
聽得入迷的朱鷺子這時不禁長嘆了一聲。
「與前面四個鐘錶所布下,有如兒戲般的機關大不相同,這第五個鐘的謎有如大山一般,為破解椙田氏的不在場證明帶來了極大的險阻,但我無論如何一定得設法破解它,所以就冥思苦想了起來。喲,不知不覺已到吃晚餐的時間了,如果你願意的話,今晚我請你吃蕎麥麵條怎麼樣?」鬼貫說。
兩人決定去就近的蕎麥麵館,便一起上了公車,在新宿下了車。拐過伊勢丹百貨的街角後,有一家電影院,他倆從電影院前走過時,鬼貫告訴朱鷺子,這就是椙田氏和小早川君去過的那家新聞片電影院。雖然上映的片子已經換了,但朱鷺子想到椙田曾利用這家電影院偽造他的不在場證明,還是禁不住饒有興趣地多看了幾眼。
一過電影院就來到一條新辟的馬路前,只見在對面的十字路口轉角上有一家蕎麥麵館。
「這一帶是三光町,它與番眾町相毗鄰。」鬼貫說。
燈籠式的玻璃招牌上寫著「蕎麥麵砂場」。鬼貫一邊過馬路一邊嘮叨著:
「近來,在招牌上斯文地寫上『極品蕎麥麵』的麵館愈來愈多。我看還是從前那種『生蕎麥麵』的招牌更有江戶時代的風韻,味道也比較好,你說是不是?現在東京也漸漸庸俗起來了。」
兩人分開門簾進入麵館。
「來兩個大碗的。」鬼貫對店內的年輕女店員說。
接著,也不知他是怎麼想的,竟去和女店員攀談起來,向人家提了一些奇怪的問題。
「你知道椙田先生住哪裡嗎?」鬼貫問。
「知道的,在後面第三條巷子。」女店員答。
「椙田夫婦倆很愛吃薔麥麵條嗎?」
「好像不太喜歡。不過,一茶庵離他們家近,也許會常和那邊打交道吧。」
鬼貫不知與女店員耳語了什麼,只見她的神色突然嚴肅起來。
「最近,椙田家沒有來點過麵條?」鬼貫問。
「這個嘛……」
女店員歪著頭沉思了一下,朝朱鷺子那裡瞥了一眼,她大概是不理解鬼貫為什麼提這種問題,有點迷惑不解。可是朱鷺子對於鬼貫想探問什麼似乎已經有所領悟了,儘管還不是十分清晰。
「喔,來叫過的,不久前的一天晚上……」
女店員總算回憶起什麼來了。由於麵館比較小,大概廚房裡也可聽見鬼貫和女店員的談話吧,這時一個青年的臉從廚房裡探出來,插嘴道:
「顧客先生,那是三十日夜晚的事,是十點鐘左右。」
鬼貫壓低了聲音,和那個青年交頭接耳談了一陣後,他深深地點了點頭向青年道別,然後一個轉身回到了座位上。鬼貫的表情既非爽朗,也非高興,然而,他的說話聲卻顯出了滿意的腔調。
「我想大概八九不離十了——椙田氏請小早川君吃的炸蝦蕎麥麵條其實是這家麵館送去的!」
「啊!」
朱鷺子感到意外的驚叫了一聲,感到思路一下子有點跟不上來。兩人吃完麵條從「砂場」出來後,鬼貫便解釋給朱鷺子聽。
「一茶庵接到椙田氏點菜的時間,確如他們的人所說,是在九點鐘。九點鐘這個時候,小早川君正在看新聞電影片,也應該是椙田氏偷偷溜出電影院的時候。所以一茶庵送炸蝦麵條到椙田家裡時,當時只有椙田氏的妻子一個人在家。
過了一個小時左右,椙田氏帶著小早川君到了家中。於是一切按照預定的計劃行事——椙田氏叫喚著肚子餓,讓妻子叫麵館送薔麥麵條來,椙田氏的妻子偽裝向一茶庵訂貨,但實際上是在給砂場打電話。
不一會,從砂場送來了蕎麥麵條,椙田氏的妻子把送來的麵條倒入一茶庵的大碗裡,端給椙田氏和小早川君吃。當然,盤子、木筷子、調味等,全都用一茶庵的。這樣的話,小早川君會誤把砂場的蕎麥麵條當作是一茶庵送來的,當然是極其自然的了。」
「我總算弄明白了……」
朱鷺子沒有發出感激的聲音,她忍住了。她倒並不是故意要這麼做。原來,朱鷺子曾向神作過祈禱,盼望神能證明隆吉的無辜。現在,她的祈願突然間成了現實,反而使得情感上彷彿出現了一個大裂口,以至於猝然降臨的喜悅湧不上來。
鬼貫似乎不喜歡新宿的嘈雜,他邀朱鷺子進了一家兼賣水果的茶室,點了飲料。唱片中抒情音樂的弦樂器奏著迷人的旋律,這與他倆的談話內容很不協調。
「說實話,這第五隻鐘的問題真是棘手。我是在給你打電話之前才明白過來的。可是我沒有時間實際證實一下我的推測是否正確。由於昨天我讓你受驚嚇了,所以今天想儘早把情況告訴你,好讓你高興高興。有鑑於此,我決定當著你的面讓重頭戲上演。如果沒有在剛才那家麵館得出個結果來,我打算把附近一帶的蕎麥麵館都走遍,三家、四家都不在乎。不過每次得吃蕎麥麵條,我心裡實在擔心最後你的肚子是否會撐破呢!哈哈哈……」
鬼貫拿起小勺,放聲大笑起來。這話雖算不上什麼好的幽默,但是看到鬼貫的笑臉,就會使人深信,這個警部真是位心地善良的好人。朱鷺子似乎戚到了一種隱隱約約的溫暖氣氛,也忍不住笑了。
吃完東西,鬼貫從口袋裡拿出筆記本,翻到其中的某一頁送到朱鷺子的眼前。這一頁上記著一張一覽表:

Fig1

朱鷺子一行一行看著,細細審讀其中的內容。
「當然,這張表不能像列車時刻表一樣囊括一切,我只是把最容易理解的內容寫上去而己。」
「我完全明白了。」朱鷺子說。
接著,她又抬起頭來說道。「不過,我心裡還留有一個沒有解開的謎。」
06
「沒解開的謎?」
「先前您不是說過嗎?您說已找到決定性的證據,可以確定椙田的不在場證明是假的。這證據是什麼呢?」
「哦,是這麼回事的。」
鬼貫點了點頭,把皮包放到膝上,從裡面取出兩張紙片。那是椙田博人開給小早川和楢原的支票,出於鑑定筆跡的需要,從銀行裡借出來的。
「請你拿著這兩張支票仔細看看。」鬼貫說。
朱鷺子遵照鬼貫的話看過支票後,沒發現任何異常。這是兩張兌現過的支票,一張票面是兩萬兩千圓,另一張是五萬兩千五百圓,日期是昭和三十二年(一九五七年)四月三十日,都有椙田博人的簽名蓋章。
朱鷺子把支票翻過來觀看,那張票面小的支票背後被染上了模糊不清的鋼筆字跡,好像是墨水洇開來造成的,此外就是小早川讓二的住址、姓名和印章。另一張支票的背後也有著楢原服裝店店主的姓名和印章,但沒有墨水汙跡,十分乾淨。
朱鷺子把兩張支票的表裡一而再地瞧看,還是沒辦法理解鬼貫究竟在這支票上發現了什麼。
「這東西有什麼問題嗎?」朱鷺子問。
「嗯。」鬼貫的嘴角浮起微妙的笑容,他問朱鷺子:
「我問你一個簡單的問題,你給朋友寫信的時侯,是怎樣使用信箋的?」
「怎樣使用?當然是從第一張順次往下寫啦。」
朱鷺子見鬼貫提出這種不成其為問題的問題,實在不理解對方是什麼用意,顯出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情。鬼貫卻故意賣關子似地無視朱鷺子的疑問,仍舊沿著話題說:
「你看看小早川君收下的那張支票的背後,那上面染有一些無關的字跡,是墨水洇出來造成的。你好好看看,字跡還可以辨認得出來。」
「嗯,是『現金五萬日圓』,還有椙田博人的簽名,那日期不是『三十二年四月三十日』嗎?」
「對,對,能辨認出這些就足夠說明問題了。你現在總明白染上去的字跡是怎麼回事了吧?」
「我明白了。這是開給楢原服裝店支票上的字呀!」
鬼貫沒有回答,他深深地點了點頭,把兩張支票迭在一起給朱鷺子看,說道:
「你瞧,這麼一來不是正好吻合嗎?那就是說,寫在一張支票上的字跡還沒幹,就疊上了另一張支票,所以墨水染到另一張支票上去了。造成這現象是必然的,因為小早川君收下的支票是五十張一本的支票簿的第十四張,楢原服裝店收得的支票是第十五張,既然如此,鋼筆字跡染了上去就是理所當然的事了。」
鬼貫一字一句地解釋給朱鷺子聽。朱鷺子也全神貫注地聽著鬼貫的講話,努力弄明白其中的意思:既然小早川的那張支票裝訂在楢原服裝店的那張支票上面,那麼寫在楢原那張支票正面的字跡染到小早川那張支票的背面也是理所當然的,不過那又能說明什麼呢?這時鬼貫說道:
「根據小早川君的講法,椙田氏是當著小早川君的面開的支票,椙田氏把開好的支票遞給小早川君後,帶著印章和支票簿出門了。我們已經清楚,椙田氏不是去服裝店,而是去青山殺人。假使如椙田氏所說,他出了家門是去楢原服裝店的話,那他在店主面前開的支票上的字跡就不應該染到小早川君那張支票的背面去,因為事情很清楚,這時小早川君已收下椙田開給自己的支票,放入了衣服口袋中,而他也正坐在椙田氏家書房的椅子上聽著莫扎特的音樂!」
「喔,這倒是真的呢!」
經鬼貫這麼一解釋,朱鷺子始恍然大悟,她為自己的腦筋遲鈍不好意思起來。
「要解決這一矛盾,只能這樣認為:椙田氏一定先給服裝店店主開了支票,然後再給小早川君開支票。不可能有別的解釋。由此可以得出下面的結論——椙田氏跨過第十四張支票,先開第十五張支票,支票上的墨水還未乾,這時也許是因為支票簿從桌子上掉落到地上了吧,墨水就染到第十四張空白支票的背面去了。我是這麼推測的。我們剛剛談過信箋的情況,我認為不管是信箋還是支票簿,都應該是從第一張順次向下用才對。但是,椙田氏為什麼要跳過第十四張先用第十五張呢?他有什麼必要這麼做呢?這是首先要解決的問題。」鬼貫說。
下面的情況,不用鬼貫解釋也一清二楚了。朱鷺子心裡想,聽了鬼貫的說明,一切是那麼簡單,然而最初想出這個計謀的人真是不容易。打個比喻,就好比哥倫布的雞蛋,第一個敲破雞蛋而使之「立」起來的人實在不簡單。
「支票從支票簿上撕下後,會有存根留下,只要查看那存根,那麼第十四張開給誰,第十五張開給誰就可迎刀而解。椙田氏玩的把戲,其關鍵無非是給人造成一種印象——他是先給小早川君開的支票,然後再給服裝店店主開的支票。所以椙田氏無論如何得把第十四張開給小早川君,把第十五張開給服裝店店主。這並不需要什麼特別複雜的伎倆,椙田氏要辦到這一點並不難。要是不露出這一破綻……」
如果椙田不犯下這一點小錯誤,那麼他的計劃是很順利地達到目標了。事實上,在沒有對支票問題引起重視前,鬼貫不是已經把椙田偽造的不在場證明斷定為完美無瑕了嗎?那樣的話,隆吉就得呼冤叫屈地走上絞刑台。要是椙田不犯下這個小錯誤,將會出現怎樣的後果呢?一想到這裡,朱鷺子渾身就不寒而慄。也許是這一恐怖感深深印人了朱鷺子腦髓的緣故吧,她總覺得今後一旦提起這件事,自己就會直打冷顫。
「我今天上午去見了服裝店店主,拐彎抹角地總算探得了墨水染到支票上去的原因了。」鬼貫繼續說道,
「我從店主那裡得知,當時正好有一陣夜風從窗戶吹進來,把支票簿的紙張嘩啦嘩啦地很快翻了過去。應該說,是這風索取了椙田氏的命,也是這風救了二階堂氏一命。」
想到人的生與死就取決於那微妙的一瞬間,連鬼貫都不禁為它感慨萬千。他沉靜地說完最後幾句話後,把筆記本放入了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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