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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 聲

間諜課:黑色宣言 by 弗‧福賽斯

2020-2-27 20:26

1月1日元旦早晨,莫斯科和俄羅斯人民一覺醒來,就知道了他們的首都發生的嚴重事件。電視攝影機把鏡頭轉播到了這片遼闊土地上的每一個角落。看到這個情況,全國人民震驚了。
克里姆林宮圍牆內一片狼藉:聖母升天大教堂、天使報喜大教堂、天使長大教堂的正面,都是彈痕累累,雪地上和冰面上撒滿了碎玻璃。
多稜宮的外部被起火燃燒的車輛燻黑了,元老院和克里姆林宮大殿的牆面被機關槍掃射得面目全非。
兩具縮成一團的屍體,躺在沙皇炮王下面。清理小組還在兵器館和克里姆林宮大會堂搬出了其他的屍體,那是曾在生命的最後時刻躲起來避難的人。
在其他地方,黑色衛隊的裝甲運兵車和卡車,在晨光下已被燒焦燒黑。曾經被火焰熔化了的瀝青路面表層,又在嚴寒中冷卻,變得像海浪般起伏不平。
代總統伊凡·馬爾科夫立即從度假屋飛回來,並於午後不久抵達了。下午晚些時候,他接見了莫斯科和全俄大主教。
在莫斯科的政治舞台上,阿列克謝二世做了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干預。他敦促說,按計劃繼續在1月16日進行新的總統大選已經是不可能了,那一天,應該就恢復君主制的議題進行全民公決。
諷刺的是,馬爾科夫對這個主意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不是傻瓜,四年前,作為一名老練的官員和有石油界工作背景的大人物,他被已故的切爾卡索夫總統任命為總理。雖然根據俄羅斯的體制,大部分權力是在總統手裡,總理的權力要少得多,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他開始欣賞行政職務的權力。
在切爾卡索夫因心臟病去世後的六個月裡,他更加體會到了大權在握的樂趣。
從競選的角度來看,愛國力量聯盟已經消亡了,他知道競選將在他本人和社會主義聯盟的新共產黨之間進行。他還知道,他很可能會敗北。但君主立憲制,則需要一位經驗豐富的政治家和行政管理專家來擔任政府首腦,即首相,並組建一個民族團結政府。這個首相,他心裡想,難道還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嗎?
那天晚上,伊凡·馬爾科夫發布總統令,要求杜馬代表來莫斯科參加緊急會議。
1月3日,代表們從俄羅斯各地陸續回到了莫斯科,他們來自西伯利亞的偏遠角落,有些來自北部荒涼的阿爾漢格爾。
杜馬的緊急會議,於1月4日在基本未損壞的白宮召開了。會議的氣氛很嚴肅,尤其是愛國力量聯盟的代表,他們都很痛苦,向願意傾聽的人們解釋說,他們對伊戈爾·科馬羅夫在除夕夜的瘋狂舉動一無所知。
代總統伊凡·馬爾科夫在大會上發表講話,他建議1月16日依然要徵求全國人民的意見,但議題是關於恢復君主立憲制。由於不是杜馬代表,他不能正式提出這個動議。這事由議長提出來了,他是馬爾科夫的民主聯盟黨成員。
新共產黨眼睜睜地看著總統的權力在從他們的手指縫中溜走,他們的全體黨員代表都投了反對票。但馬爾科夫早就有所準備。
當天上午,擔心自己安全的愛國力量聯盟代表,都被逐個安排了秘密談話。他們得到的承諾是,如果支持代總統,他們就能保留議員的拘捕豁免權,還意味著他們可以保留在議會中的席位。
民主聯盟的票數,加上愛國力量聯盟的,超過了新共產黨的票數。該項動議獲得了通過。
從技術角度來說,從大選改為全民公決的變化並不是難以操作的。投票站都已經建立就位了,唯一的任務是加印和發行一億零五百萬張選票,印上一個簡單的問題和兩個方框,一個表示「贊成」,另一個表示「反對」。
1月5日,在俄羅斯北部小港口維堡,一個叫比奧特爾·格羅莫夫的港口安全警察,為歷史添加了一個小小的註腳。剛過黎明時,他注視著瑞典貨船「英格麗B」號準備起航駛向哥特堡。
他正要轉身回小屋去吃早餐的時候,發現碼頭上的一堆木條箱後面出現兩個穿藍色雨衣的身影,朝著馬上就要收起的舷梯走過去。憑著直覺,他大喝一聲要他們站住。
那兩個人簡單地交談了幾句話後,快步跑向舷梯。格羅莫夫掏出手槍,朝空中鳴槍示警。這是三年來他在碼頭上第一次開槍,他感到很開心。兩個海員停住了腳步。
他們的證件表明,他們都是瑞典人。較年輕的人能說英語,而格羅莫夫只懂幾個英語單詞。但他已經在碼頭上工作多年,瑞典語倒是說得不錯。他用瑞典語對年長者厲聲喝問:「為什麼這麼匆忙?」
那人一言未發。他們兩人都聽不懂他說的話。他伸手摘去了年長者頭上戴著的圓皮帽。面孔似乎有點熟悉。他以前在哪裡見到過。民警和試圖逃跑的俄羅斯人對視著。這張面孔……在電視裡……在集會的講台上……朝著歡呼的人群大聲叫喊。
「我認識你,」他說,「你是伊戈爾·科馬羅夫。」
科馬羅夫和庫茲涅佐夫被捕了,並被帶回了莫斯科。前愛國力量聯盟的領袖立即被指控犯下了嚴重的叛國罪,他被扣押起來等候審判。諷刺的是,他被關押在勒福托沃監獄。
十天來,一場全國性的大辯論引起了報刊、廣播和電視的充分關注,權威人士一個接一個高談闊論,發表他們的觀點。
1月14日星期五下午,格雷戈爾·盧薩科夫神父在莫斯科奧林匹克體育場組織了一場信仰復興運動的集會。如同科馬羅夫以前在那裡演講過那樣,他的宣講傳遍了俄羅斯大地,據民意測驗專家後來估計,受眾約有八千萬人。
他的主題簡單明瞭。七十年來,俄羅斯人民一直在崇拜辯證唯物主義和共產主義,但都被出賣了。十五年來,他們在試探共和制的資本主義道路,但發現他們的希望破滅了。他敦促聽眾次日上午返回他們的先輩所崇拜的上帝那裡,去教堂祈求神靈的指點。
外國觀察家們長久以來就有一種印象,即經過七十年的社會主義工業化運動,俄羅斯人口的大部分是城市居民。這個推測是錯誤的。即使是時至1999年的冬天,在從白俄羅斯到符拉迪沃斯托克的橫跨六千英里、穿越九個時區的遼闊的土地上,百分之五十以上的俄羅斯人,依然居住在許多不起眼的、沒有記錄的小鎮、村莊和鄉間。
在這些不起眼的土地上有十萬個教區,包含了上百位俄羅斯東正教主教,每個教區都有其或大或小的洋蔥頭式的圓頂教區教堂。1月16日星期天上午,百分之七十的俄羅斯人冒著嚴寒湧進了這些教堂,在每一個講道壇上,教區的牧師都在宣讀大主教的書信。這封后來被稱為偉大的教皇通諭的信件,很可能是阿列克謝二世發表過的最有影響力、最感動人心的書信。那是上星期在一次大主教轄區和教區的秘密會議上通過的,雖然未能獲得一致同意,但投票結果還是令人信服的。
上午的儀式結束後,俄羅斯人從教堂走向投票站投票。由於地域遼闊以及農村地區缺乏電子技術設備,計票花了兩天時間。在有效選票中,結果是百分之六十五贊成,百分之三十五反對。
1月20日,杜馬接受並批准這個結果,還通過了另外兩個動議。其一是進一步延長伊凡·馬爾科夫的代總統任期至3月31日。第二是成立一個憲法委員會,把全民公決的結果載入法律之中。
2月20日,代總統和全俄的杜馬向居住在俄羅斯境外的一位王子發出了邀請,請他在君主立憲制的政體中接受全俄沙皇的稱號並擔當相應的職責。
過了十天,一架俄羅斯客機經過長途飛行後,降落在莫斯科伏努科沃機場。
冬天即將過去。氣溫已經上升到了零上好幾度,太陽出來了。在這座供專機起降的小機場後面,樺樹和松樹林裡有了一股潮濕泥土的芳香,標誌著一個嶄新的開端。
馬爾科夫率領一個大型的歡迎代表團,等候在機場航站樓的前面。代表團的成員包括杜馬的議長、各主要政黨的領袖、俄軍總參謀長和大主教阿列克謝。
杜馬邀請的那個人邁步走出了飛機,他是英國溫莎王室五十七歲的王子。
在西方遙遠的英格蘭,在蘭頓馬特拉弗斯村莊外面,在一座原先的馬車房裡,奈傑爾·歐文爵士在觀看電視裡的這個歡迎儀式。
歐文夫人在廚房裡洗刷早餐的碗碟,她總是在清潔工莫伊爾太太來打掃之前完成這事。
「你在看什麼,奈傑爾?」她一邊放掉水槽裡的洗滌水,一邊問道,「你上午從來不看電視的。」
「在俄羅斯發生的一件事情,親愛的。」
這是一場比分相當接近的競爭,他沉思著。他遵從自己的原則,以最少的力量摧毀了一個更富有、更強大、人數更多的對手,這種摧毀的成功只能依靠計謀和騙術。
他的第一階段,是要求傑森·蒙克尋找在看過《黑色宣言》後會畏懼或鄙視科馬羅夫的那些人,與之建立起一個鬆散的聯盟。他們當中的第一類,是注定要被俄羅斯納粹摧毀的——車臣人、猶太人和曾經迫害過科馬羅夫盟友黑手黨的民警;第二類是教會和軍隊,其代表人物是大主教和享有崇高聲望的老將軍尼古拉·尼古拉耶夫。
下一個任務是在敵人陣營里安插一個線人,不是去偷取內部情報,而是把假情報滲透進去。
蒙克還在福布斯城堡受訓的時候,這位間諜頭子就已經悄悄地去了一趟莫斯科,與一些低層的臥底間諜重新取得了聯繫,那是他在多年前招募的長期潛伏人員。其中就有前莫斯科大學教授克利莫夫斯基,他飼養的信鴿在過去就已被證明是相當有用的。
當教授在蘇聯時期因為提倡民主改革而失去工作之後,他兒子馬克西姆也失去了進高中讀書的機會,上大學更是無從談起。這個年輕人漂泊到教堂,在各個教區待過後,最終被接納為大主教阿列克謝的男僕和管家。
馬克西姆·克利莫夫斯基神父,奉命四次向格里辛上校出賣歐文和蒙克。這支是為了獲取敵人陣營內黑色衛隊指揮官的信任,爭取當一個線人。
前兩次,歐文和蒙克分別都在格里辛出現之前逃走了,但最後兩次他們都未能及時離開,不得不經過拼殺才突圍出來。
歐文的第三個規則,不是要使敵人相信沒有反對他的行動,那是不可能的,而是要使敵人確信危險存在於某個地方,經過應付後,已經消除了。
在第二次訪問大主教的住宅後,歐文不得不繼續待著,以給格里辛及其同夥留出時間,讓他們在他外出的時候去襲擊他的房間,去發現他的公事包,去給那封有牽連的信函拍照。
信件是偽造的,是在歐文前一次訪問大主教的時候,根據馬克西姆神父搞到的大主教的真實信紙和他的手跡樣本,在倫敦製作的。
在信中,大主教顯然告訴收信人,他熱情支持在俄羅斯恢復君主制的主意(這不真實,因為他只是正在考慮這事),他催促收信人接受這個職位。
不幸的是搞錯了王子。收信人的名字是謝苗王子,他與女朋友和幾匹馬一起住在諾曼第的一座石砌農房裡。他注定會成為犧牲品。
傑森·蒙克對大主教的第二次訪問,標誌著第四階段的開始——鼓動敵人對一種感覺到的、但實際上並不存在的威脅做出過分強烈的反應。這是透過那盤捏造的蒙克與阿列克謝二世談話的錄音磁帶來完成的。
大主教的真實話音樣本,是在歐文第一次訪問時獲得的,因為他的譯員布萊恩·文森特身上帶有錄音機。蒙克在福布斯城堡期間,就曾經在錄音帶上把他的話音錄製了幾個小時。
在倫敦,一位俄羅斯的模仿演員提供了阿列克謝二世顯然在磁帶上說過的話語。利用電腦的話音技術,把那盤錄音磁帶製作出來了,包括咖啡杯的攪動聲音。馬克西姆神父,從經過門廳的歐文手裡接過那盤磁帶後,只是把它從一台錄音機轉錄到格里辛交給他的另一台上。
磁帶上說的一切都是謊言。彼得羅夫斯基少將不會繼續去襲擊多爾戈魯基黑手黨,因為蒙克從車臣人那裡收集到的有關該黑手黨對手的所有情況,都已經轉給他了。而且賭場下面的財務資料,並不能證明多爾戈魯基在資助愛國力量聯盟的競選活動。
尼古拉耶夫將軍並沒有打算在新年後的一系列訪談中繼續譴責科馬羅夫。該說的他都說了,一次就足夠了。
最重要的是,大主教根本無意去干預代總統,沒去敦促說科馬羅夫應被宣布為不合格的人選。他已經相當清楚地表明,他不會去干涉政治。
但科馬羅夫和格里辛都不知道這些情況。他們還以為掌握了對手的動向,面臨著一個可怕的危險,他們反應過度過火,發動了四次暗殺行動。預料到他們會動手,蒙克向所有的四個目標都發出了警報。只有一個人沒把警告當一回事。直到12月21日夜晚,甚至更後面,科馬羅夫仍有希望以相當大的優勢贏得大選。
12月21日後,第五階段開始了。蒙克把對科馬羅夫的仇視範圍,從極少數幾個看過《黑色宣言》的人,擴大到媒體的強烈抨擊,從而激起了過度反應。在這個過程中,蒙克滲入了虛假情報,其大意是科馬羅夫所遭受的持續恥辱,都是黑色衛隊的一個高級軍官所洩露的。
在政治上,以及在人們的許多事務上,成功會孕育更多的成功,而失敗也會產生進一步的失敗。隨著對科馬羅夫批評的增多,潛伏在所有暴君身上的偏執也增加了。奈傑爾·歐文的最後一著棋就是利用這種偏執,並抱著一線希望,指望馬克西姆神父這艘不太適航的船不致使他落水。
大主教從札戈爾斯克回來後,根本沒去找過代總統。新年前四天,俄羅斯的國家機關,根本沒想過要在元旦那天突然進攻黑色衛隊並逮捕科馬羅夫。
通過馬克西姆神父,歐文使用了老規則,使敵人相信他的對手人數更多、力量更強,而且下定了決心,其實不然。對第二個「騙局」深信不疑後,科馬羅夫決定先發制人。接到了蒙克的預警後,俄羅斯國家機關進行了自衛。
雖然奈傑爾·歐文爵士並不經常去教堂,但他長期以來一直在刻苦鑽研《聖經》,其中的人物,他最喜歡的是希伯來勇士基甸。
如同他在蘇格蘭高地時對蒙克所解釋的,基甸是特種部隊的第一個指揮官,也是開展夜間奇襲的第一個提議者。
面對一萬名志願者,基甸只選擇了三百名精兵,是最堅強和最優秀的人員。當他對在耶斯列平原安營紮寨的米甸人發起夜襲時,他使用了三個戰術,即猛烈的驚醒、明亮的火光和破碎的噪音,使更為強大的部隊感到迷惑和驚慌。
「他所做的事情,年輕人,就是使處於半驚醒狀態下的米甸人相信,他們正面對著一場大規模的非常危險的進攻。因此他們驚慌了,他們逃跑了。」
他們不僅逃跑了,而且還在黑暗中自相砍殺【44】。通過另一種誤導,格里辛信以為真,逮捕了他自己的所有高級軍官。
歐文夫人走進來,關掉了電視。
「來吧,奈傑爾,今天天氣很好,我們得去挖早熟的馬鈴薯了。」
間諜頭子站了起來。
「當然,」他說,「春天的早熟作物。我去穿靴子。」
他討厭挖掘,但是他確實非常愛佩妮·歐文。
加勒比海,剛過中午,「狐仙」號離開海龜灣,朝著出海水道駛過去了。
在去暗礁的半途中,亞瑟·迪恩駕著「銀色深海」號駛過來與之並行。他的船尾有兩位潛水游客。
「嗨,傑森,你回來了啊?」
「是的。在歐洲待了一陣子。」
「那裡怎麼樣?」
蒙克想了一下。
「有勁。」他說。
「很高興看到你回來,」迪恩去看「狐仙」號的後甲板,「你沒有租船的客人?」
「沒有。在岬角外十英里處,有大批刺鮁在游動。我打算給自己去搞一些。」
亞瑟·迪恩露出了微笑,表示理解。
「繃緊魚線,朋友。」
「銀色深海」號加大油門,快速離去了。「狐仙」號穿過了水道,蒙克感覺到腳下大海浪潮的湧動,還有吹拂在臉上的帶有一絲甜味的海風。
他加大航速,駕著「狐仙」號離開島嶼,朝著外面孤獨的大海和天空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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