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間諜課:黑色宣言 by 弗‧福賽斯
2020-2-27 20:26
在莫斯科中心區的西南角,莫斯科河在那裡有一個一百八十度的轉彎,形成了一片突出的土地,上面矗立著中世紀修建的諾夫德維奇女修道院,在其圍牆的陰影下,有一個很大的公墓地。
這個墓地占地二十英畝,蔭蔽在松樹、樺樹、椴樹和柳樹的林子裡面。那裡有兩萬兩千個墓穴,埋葬著兩個世紀以來的俄羅斯貴族和名人。
墓地分為十一個墓園。一至四號墓園是十九世紀的墓地,其一邊是女修道院的圍牆,另一邊是中央界牆。
五至八號墓園位於界牆和邊沿之間,邊沿以外是赫莫夫尼奇斯基大道,有卡車在隆隆駛過。這裡埋葬著共產黨時代的偉人和壞人。小徑和巷道的兩邊是元帥、政治家、科學家、學者、作家和太空人的墳墓。墓碑有些很簡單,有些因自我崇拜而相當華麗。
太空人加加林,因酒後駕駛樣機遇難,就埋在這裡,距離尼基塔·赫魯雪夫圓形石雕頭像僅咫尺之遙。飛機、火箭和槍炮的模型,表明了這些人生前從事的行業。其他人物胸前飾有花崗石的勳章,但大都被遺忘了。
中間的小徑上有一道牆,上面開了一個狹窄的入口,通向三個小墓園,即第九、第十和第十一號墓園。由於地皮珍貴,到1999年冬天,剩下的地塊幾乎沒有了,但還是為尼古拉·尼古拉耶夫陸軍上將保留了一塊。12月26日,就是在這裡,米沙·安德烈耶夫埋葬了柯利亞大叔。
他儘量按照他們上次一起吃飯時老人提出的要求去做。參加葬禮的有二十位將軍,包括國防部長和莫斯科兩位主教中的一位。
老戰士生前要求的是全套宗教禮儀,於是寺僧們搖起了薰香爐。帶有芳香味的煙霧在冰冷的空氣中裊裊升上了雲霄。
墓碑呈十字狀,用花崗岩製作,但沒有死者的肖像,只有他的名字,下面鑿刻著幾個字:一位俄羅斯戰士。
米沙·安德烈耶夫少將宣讀了悼詞。悼詞很短,柯利亞大叔也許是想在最後作為一個基督教徒進入墳墓,但他討厭過分熱情的詞語。
他讀完後,當主教在拖長音調吟詠離別時,他把三條洋紅色的綬帶和蘇聯英雄金質勳章放在棺材上面。來自他自己的「塔曼斯卡亞」坦克師的八名戰士擔當了抬棺人,他們把棺木降到了墓穴裡。安德烈耶夫後退一步,舉手敬禮。兩位部長和其他十八位將軍也跟著敬禮。
當他們沿著中央小道向出口處和等候在外面的豪華轎車走去時,國防部副部長布托夫上將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太可怕了,」他說,「走得太慘了。」
「總有一天,」安德烈耶夫說,「我會找到他們的。他們將會付出代價。」
布托夫顯然有些困惑。他是政治任命的,是個文職軍人,從來沒有指揮過戰鬥部隊。
「是的,嗯,我能肯定,民警正在盡他們最大的努力。」他說。
在人行道上,將軍們一個個莊重地與他握手道別,然後鑽進他們的公務汽車,匆匆離去了。安德烈耶夫找到自己的汽車,駕車返回基地去了。
五英里以外,冬日的天光在下午兩三點鐘就消退了,一個身穿袈裟、頭戴筒帽的矮個子教士在積雪中匆匆穿行,搖搖擺擺地走進了位於斯拉夫揚斯基廣場的那座洋蔥頭教堂【37】。過了一會,阿納托利·格里辛上校也進來了。
「你怎麼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上校靜靜地說。
「我害怕極了。」教士說。
「不用害怕,馬克西姆神父。事情是有曲折的,但沒有我搞不定的。告訴我,為什麼大主教那麼突然地離開了?」
「我不知道。21日上午,他接到了札戈爾斯克的一個電話。對此,我一無所知。電話是他的私人秘書接的。我得到通知去收拾行李,才知道這事。」
「為什麼是札戈爾斯克?」
「後來我獲悉了。札戈爾斯克修道院邀請了巡迴傳教士格雷戈爾神父的布道活動,大主教決定去參加。」
「這等於他認同了格雷戈爾的異端邪說,」格里辛厲聲說,「他一句話都不用說。親自到場就表明了他的立場。」
「不管怎麼樣,我還是詢問我是否可以一起去。秘書說不用了,聖座將帶上一名哥薩克人做司機,還有他的秘書。兩個修女放假去走親戚了。」
「你沒有及時通知我,神父。」
「我怎麼知道那天晚上會有人要來?」神父悲哀地說。
「說下去。」
「後來我不得不給民警打了電話。哥薩克衛兵的屍體躺在樓上。上午,我給札戈爾斯克的修道院打了電話,把情況告訴了秘書。我說有武裝搶劫,還開了槍,沒說其他的。但後來民警改變了說法。他們說,襲擊是針對大主教的。」
「然後呢?」
「秘書給我回了電話。他說,聖座深為不安。可以說是心煩意亂,主要是因為哥薩克衛兵的被害。不管怎麼說,他還是留在札戈爾斯克,與僧人們待到聖誕假期結束,直到昨天才回來。他回來的主要事由,是主持哥薩克人的葬禮,然後要把遺體送到頓河他的親屬那裡去。」
「那麼大主教回來了。你打電話把我叫到這裡來,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個?」
「當然不是。是關於選舉的。」
「你用不著擔心選舉,馬克西姆神父。我們雖然有些損失,但代總統肯定會在第一輪投票後遭淘汰。在決賽中,伊戈爾·科馬羅夫還是能夠戰勝共產黨的久加諾夫。」
「就是這事,上校。今天上午,根據聖座自己的請求,他去老廣場與代總統進行了私下的秘密會晤。似乎在場的還有兩位民警將軍和其他的人。」
「你是怎麼知道的?」
「他是趕回來吃午餐的,與他的私人秘書一起在書房裡吃。我給他們上菜的時候,他們沒有注意到我,繼續討論代總統伊凡·馬爾科夫最後做出的決定。」
「什麼決定?」
馬克西姆·克利莫夫斯基神父像篩糠般渾身顫抖。他手裡的蠟燭火光也在不斷搖曳,柔和的燭光不停地在牆上圖畫內聖母和聖子的臉上晃動。
「冷靜點,神父。」
「我冷靜不了,上校,你必須理解我的處境。我已經盡了全力來幫助你們,因為我相信科馬羅夫關於新俄羅斯的願景。但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對住宅發起的襲擊,今天的會面……這一切都太危險了。」
一隻強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上臂,他畏縮了。
「你已經陷得太深了,現在要退出來已經太晚了,馬克西姆神父。你沒有其他地方可去。一方面,你回去後要繼續在餐桌邊當好服務員,別去理會教會和聖座的命令。另一方面,你再等二十一天,到時候伊戈爾·科馬羅夫和我本人就會獲勝,你將會上升到做夢都想不到的高位。現在告訴我,他們與代總統會面時都說了些什麼?」
「不會有選舉了。」
「什麼?」
「哦,選舉還是有的。但科馬羅夫沒有參加。」
「他們不敢,」格里辛耳語著,「他不敢宣稱伊戈爾·科馬羅夫是不合適的人選。這個國家的一半以上是支持我們的。」
「事情不止這些呢,上校。顯然那些將軍們也很頑固。老將軍被害以及企圖謀殺銀行家和民警將軍,尤其是聖座,已經激怒了他們。」
「到了什麼程度?」
「1月1日是新年元旦。他們認為,每個人都會像以往那樣喝酒慶祝,沒能力協調行動。」
「什麼每個人?什麼行動?你給我解釋清楚。」
「你們的每個人,你指揮的每個人。保衛你們自己的行動。他們已經集中了四萬人的隊伍,包括總統衛隊、特警部隊和聯邦武警,還有幾支特種部隊以及內務部駐紮在市內的精英部隊。」
「要幹什麼?」
「要把你們全都抓起來。罪名是陰謀反對國家。要粉碎黑色衛隊,把黑色衛兵在兵營裡逮捕起來或殺掉。」
「他們不能那樣做。他們沒有證據。」
「顯然,黑色衛隊的一名軍官已經準備站出來作證。我聽到秘書也是這麼認為的,那是大主教的回答。」
格里辛上校站在那裡,像是受到了電擊一樣。他有一個想法:那些懦夫是沒有膽量採取行動的。他的另一個想法認為,這也許是真的。伊戈爾·科馬羅夫從來沒有屈尊加入到杜馬的舞台。他一直是一名政黨領袖,但他不是杜馬成員,因此沒有議員的豁免權。他,阿納托利·格里辛,也沒有這個豁免權。
如果真的有一名黑色衛隊的軍官出來作證,那麼莫斯科地方檢察院就會簽發拘留證,把他們至少拘禁到大選日期。
作為審訊官,格里辛目睹過人們在極度恐慌時的舉動:跳樓、臥軌、碰觸電網。
如果代總統及其周圍的人、總統衛隊、打黑的警察將軍和民警局長都意識到,科馬羅夫上台執政後他們會面臨什麼前景,他們也許是會處於那種極度驚恐狀態的。
「你回去吧,馬克西姆神父,」他最後說,「記住我說過的話,你已經走得很遠了,現在的當局是不會寬恕你的。對你來說,愛國力量聯盟必須獲勝。我要知道發生的所有事情、你聽到的所有事情、每件事情的進展情況、每次會面和每次會議的情況。從現在起,直至新年元旦。」
懷著感激的心情,這位驚慌失措的神父急忙離開了。六個小時後,他的老母親患了嚴重的肺炎。他向大主教請假,得到了恩准,同意他回家去照顧老母親。夜幕降臨時,他已經坐上了開往日托米爾的火車。他認為,他已經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他已經按要求做了所有的工作,甚至更多。但米迦勒及其天使們【38】,不會讓他在莫斯科再作停留了。
那天晚上,傑森·蒙克給西方寫了最後的一份訊息。沒有了電腦,他用大寫字母慢慢地仔細書寫,滿滿當當地寫了兩張紙。然後在檯燈下,他用烏馬爾·古納耶夫給他買來的小型照相機,把兩張紙分別反覆拍攝了好幾次。最後,他燒毀信紙,把灰燼倒進廁所的馬桶裡沖走了。
黑暗中,他把未曝光的膠捲從照相機裡取出來,塞進了事先買來的一支鉛筆般粗細的小瓶子裡。
九點半,馬戈茂德和兩名保鏢開車,把他護送到了他指定的地址。那是一處破爛的住所,一座獨立的小房子,位於遠離莫斯科的東南郊納加蒂諾區。
應聲來開門的老人留著鬍渣,瘦骨嶙峋的身軀上裹著一件羊毛衫。蒙克不可能知道,他曾經是莫斯科大學一位令人尊敬的教授,後來由於為學生發表了一篇呼籲民主政府的文章,與共產黨政權決裂了。
那已經是改革以前很久的往事了。後來,他還是得到了平反,但已經太晚了,他只得到了一份微薄的國家養老金。當時,他僥倖沒被送去勞改營。當然,他們剝奪了他的工作,還有他的公寓。他被貶為掃馬路的清潔工。
這麼多年他能夠活下來,應該歸功於一位同齡人。有一天,那人在街上站在他旁邊,用可以聽懂的、但帶有英語口音的俄語與他談話。他從來不知道奈傑爾·歐文的名字,只是稱他為「利卡」,即狐狸。這真的不是什麼大事情,英國使館代號為狐狸的間諜說,只是有時候可以幫個忙。小事情,小風險。他建議俄羅斯教授接受飼養信鴿的業餘愛好,還有一百美元以使他的靈魂和身體得到一絲慰藉。
二十年後的這個冬夜,他凝視著門口的年輕人,問道:「什麼事?」
「我有一件小物品要交給狐狸。」蒙克說。
老人點點頭,伸出手去。蒙克把小瓶子放進他的手心裡,老人退回去,關上了門。蒙克轉身朝汽車走回去了。
半夜裡,小「馬爾蒂」的一條腿上綁了一個小瓶子,被釋放了。它是幾個星期前,由米奇和查蘭從芬蘭出發經長途行駛帶來莫斯科的,然後由能夠看懂莫斯科地圖並找到這個模糊地址的布萊恩·文森特交付給老人的。
「馬爾蒂」在架子上站了一會,然後展開翅膀,盤旋著升上了莫斯科寒冷的空中。它升到了一千英尺上空,夜空的寒氣可以把人凍僵。
洲際通信公司的一顆衛星,這時候正好飛臨冰冷的俄羅斯大草原上空。按照指令,衛星開始向這座城市發射下行的「孩子,你在嗎?」的加密訊息,它不知道自己之前已經摧毀了這個電子小孩。
在莫斯科郊外,俄聯邦訊息局的網路監聽員在進行計算機掃描,以期捕獲格里辛上校要求查找的那個外國間諜所發射的信號亮點,這樣,三角測定法就能把信號發射源的範圍確定在某一棟建築物。
衛星飛走了,沒有出現尖峰亮點的信號。
在「馬爾蒂」的小腦袋裡,一個磁性脈衝告訴它,三年前它剛剛孵出、還睜不開眼睛、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的時候,它的家鄉是在北方。於是它轉向北方,迎著凜冽的寒風穿越黑暗飛了過去。在黑暗和寒冷中,時間一小時一小時地過去了,它的腦子裡只有一個欲望,回到屬於它的家裡去。
沒有人看到它。沒有人看到它離開這座城市,沒有人看到它掠過右邊聖彼得堡的萬家燈火,跨過了海岸。它只是飛呀飛,帶著那份訊息,帶著它要回家的渴望。在離開莫斯科十六個小時之後,饑寒交迫的它拍著翅膀飛進了芬蘭赫爾辛基郊外一座住宅的閣樓。一雙溫暖的手從它的腿上取下了那份訊息,三個小時之後,奈傑爾·歐文爵士在倫敦讀到了該訊息。
看完訊息內容後,他微笑了。事情進展得很順利。蒙克還有最後一項任務,然後他就應該轉入地下,直至最終平安撤出。但歐文無法預測這個自行其是的維吉尼亞人心裡有什麼打算。
當「馬爾蒂」悄無聲息地在頭頂上方飛過的時候,伊戈爾·科馬羅夫和阿納托利·格里辛正在該黨領袖的辦公室裡開會。作為總部的這座小樓房,除了一樓有衛兵在值勤外,其他辦公室都沒有人了。在外面的黑暗中,狼狗在自由地跑動。
科馬羅夫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後面,燈光下他的臉色一片慘白。格里辛剛剛匯報完畢,他向愛國力量聯盟的領袖報告了他從變節的教士那裡得到的消息。
格里辛剛剛匯報情況時,科馬羅夫似乎已經萎縮了。以前那種冷靜的控制力消失了,那種毫不猶豫的決斷力不見了。格里辛知道這種現象。
大多數令人敬畏的獨裁者突然間被剝奪了權力時,都會有這種現象。1944年,曾經趾高氣揚的義大利法西斯元首墨索里尼,一夜之間就變成了疲於逃命的喪家犬。
當企業界大亨的抵押物贖回權被取消,噴氣飛機被沒收,豪華轎車被扣押,信用卡被撤銷,高階主管職員離去,整座大廈轟然倒塌時,確實是會消沉的,其往日敏銳的頭腦,會變得一片空白。
格里辛知道這種現象,因為他見到過將軍們和部長們在地牢裡嚇得縮成一團的樣子。曾經叱吒風雲、不可一世的黨務大員們,可憐地等待著黨的無情判決。
事情正在發生劇變,操縱言辭的日子結束了。他自己的時刻已經來臨。他一直看不起庫茲涅佐夫玩弄文字和形象的把戲,似乎搞一份正式的公報就能夠產生權力。在俄羅斯,權力是來自槍桿子的,過去是這樣,將來也會是這樣。諷刺的是,他在世間最恨的人,那個美國的超級英雄,帶來了現在的這種局面,搞得愛國力量聯盟領袖現在似乎已經喪失了意志,幾乎隨時準備聽從格里辛的建議。
阿納托利·格里辛不想敗給代總統伊凡·馬爾科夫的民警部隊。他不會摒棄伊戈爾·科馬羅夫,但他可以幫他免除禍殃,繼而登上夢寐以求的寶座。
在伊戈爾·科馬羅夫的內心世界裡,他現在像理察二世【39】那樣呆坐著,面對這麼短時間內所遭受的災難嘀嘀咕咕地發牢騷。
11月初的時候,似乎世界上沒有任何力量能夠阻擋他贏得1月份的大選。在這個國家裡,他的政黨效率比其他政黨高了一倍。他的演說使民眾著迷。民意測驗表明,他將在全國獲得百分之七十的選票,足以在第一輪選舉中勝出。
他不明白怎麼會變成現在這種局面,儘管他能夠意識到,事情是一步一步地發展過來的。
「暗殺敵人的行動是個錯誤。」他終於開口說話了。
「坦率地說,總統先生,這次行動在戰術上是穩當的。那三個人當時沒在家裡,只是我們運氣不好。」
科馬羅夫哼了一聲。也許是碰上了壞運氣,但此事引發的反響則更為糟糕。新聞媒體有什麼理由認為,他是該事件的幕後人?是誰洩露風聲的?以前媒體總是著迷於他的每一句話,現在他們竟然惡語辱罵他。記者招待會是一場災難。那些外國人的提問是粗暴的刁難。他從來沒有被如此傲慢無禮地對待過。這是庫茲涅佐夫安排的。在以前的私下採訪時,他一直受到尊敬,他的觀點都會得到認真傾聽,都會得到點頭同意。然而那個年輕的傻瓜卻提出了記者招待會的餿主意……
「你對消息來源有把握嗎,上校?」
「有,總統先生。」
「你相信他嗎?」
「當然不。但我相信他的欲望。他是唯利是圖的腐敗分子,追求高位,沉迷安逸,這兩方面他都得到了承諾。他透露了英國間諜和美國特工對大主教的兩次訪問。您讀過了蒙克第二次與大主教會面時的錄音文字材料,我根據其中的威脅,做出了要讓反對派永遠安靜下來的決定。」
「但這一次……他們真的膽敢打擊我們?」
「我認為我們不應該輕視。用拳擊的術語說,要認真了。傻瓜代總統心中明白,他無法戰勝您,但或許能夠戰勝久加諾夫。指揮民警的將軍們及時認識到了您要對他們清洗的意圖。利用愛國力量聯盟與黑手黨財務關係的指控,他們可以捏造罪名。是的,我認為他們也許會做出這種嘗試。」
「假如你是他們,作為設計師,你會怎麼做,上校?」
「也一樣會那麼做。當我聽教士講起他在桌子邊端菜服務時大主教在討論的事情時,我認為這不會是真的。但後來我越想越覺得這是行得通的。1月1日的黎明是一個極好的時間。有什麼人不受頭天晚上的宿醉影響?有什麼衛兵依然頭腦清醒?有什麼人能夠快速果斷地做出反應?新年的早晨,大多數俄羅斯人都是醉醺醺的,除非他們被關在營房裡滴酒不沾。是的,這是行得通的。」
「你在說些什麼呀?我們要完蛋了嗎?就因為一個驚慌失措、野心勃勃的政治家,一個狂熱的教士和一些提拔得太高的民警,難道我們的一切努力都付諸東流了?難道偉大的願景永遠不會實現了?」
格里辛站起來,從書桌上探身向前。
「我們的一切努力,就是要得到現在這個結果嗎?不,總統先生。成功的關鍵在於了解敵人的意圖。這個,我們已經做到了。他們把我們逼上了絕路。我們別無選擇,只能背水一戰,實施先發制人的打擊。」
「打擊?打擊誰?」
「拿下莫斯科,總統先生。拿下俄羅斯。一夜之間,莫斯科和俄羅斯都將落到您的手裡。除夕夜,我們的敵人將會慶祝新年的到來,他們的部隊整夜都被關在兵營裡。我可以組織一支八萬人的部隊,在夜裡拿下莫斯科。一旦莫斯科到手,下一步就是俄羅斯。」
「政變?」
「這種事情以前發生過,總統先生。整個俄羅斯和歐洲的歷史,就是有遠見的人抓住瞬間機會奪取國家權力的故事。墨索里尼拿下了羅馬和整個義大利。希臘的軍官們拿下了雅典和整個希臘。沒有發生內戰,只是一場速戰速決的行動。戰敗者逃跑了,他們的支持者嚇破了膽,想尋求加盟。到元旦那天,俄羅斯就是您的了。」
科馬羅夫陷入了沉思。他將占領電視台,向全國發表講話。他將聲稱,他已經採取行動,阻止了取消選舉的反人民陰謀。人們會相信他的。那些將軍們會被逮捕起來,校官們會轉變立場,站到他這邊來以期得到晉升。
「你幹得了嗎?」
「總統先生,在這個腐敗的國家裡,一切都是可以用錢買到的。所以,祖國需要伊戈爾·科馬羅夫,去蕩滌汙泥濁水。我可以用錢買到我所需要的所有軍隊。給我下命令吧,在元旦的中午,我把您領進克里姆林宮的國家公寓。」
伊戈爾·科馬羅夫用手托著下巴,凝視著桌面上的寫字板。過了一會,他抬起眼皮去迎視格里辛上校的目光。
「幹吧。」他說。
如果格里辛從零開始,要在四天內組建一支去奪取莫斯科的軍隊,他是絕對做不到的。
但他並不是從零開始。早在幾個月前他就已經知道,一旦伊戈爾·科馬羅夫贏得總統選舉,就會立即把所有的國家權力轉移到愛國力量聯盟。
政治方面的事情,正式廢除各個反對黨派,將由科馬羅夫負責,他自己的任務就是鎮壓或者解除和解散國家的武裝部隊。
為準備這個任務,他早就確定了誰是他的天然盟友,誰是他的明顯敵人。後者主要包括總統衛隊,這是一支由三萬人組成的武裝力量,其中六千人駐紮在莫斯科市內,一千人布置在克里姆林宮裡面。指揮這支御林軍的科林將軍,是葉爾欽手下惡名昭彰的亞歷山大·科爾扎科夫的繼任人。他們都是已故總統切爾卡索夫提名和任命的,他們都會為保衛合法政權而與暴亂做鬥爭。
在他們的後面是內務部隊,有十五萬軍人。格里辛感到欣慰的是,這支龐大的部隊大部分分散部署在遼闊的俄羅斯各地,首都周邊只有五千人。內務部隊的將軍們不久就會知道,他們將第一批被用牛車送去古拉格,他們會明白,與總統衛隊的高級軍官一樣,在新俄羅斯和格里辛的黑色衛隊裡,他們是不會有存在空間的。
排在第三位的,是與多爾戈魯基黑手黨水火不相容的兩支打黑隊伍,即由內務部管轄的總部在日特尼廣場的聯邦武警,以及位於沙波羅夫卡大街的莫斯科市內機構——打黑部,由彼得羅夫斯基將軍指揮。在格里辛統治下的俄羅斯,這兩個機構及其聯邦武警和特警部隊,毫無疑問只有一個地方可去,那就是勞改營,或者是接受處決的刑場。
然而,在1999年即將崩潰的俄羅斯,還有許多部門或私人的武裝,格里辛知道,他還是有天然的和可以收買的同盟。勝利的關鍵是要使部隊保持無知、迷茫和內訌,最終失去戰鬥力。
他自己的直屬部隊是六千人的黑色衛隊和兩萬人的青年戰鬥隊。
前者是他多年來精心培育的一支精銳部隊。其軍官梯隊全部來自戰鬥經驗極為豐富的前特種部隊、空降兵部隊、海軍陸戰隊和內務部隊,在入伍儀式上都通過了嚴格的考驗,都證明了他們的殘酷無情和對極右翼黨派的無限忠誠。
然而在四十名高級軍官中肯定有一個叛徒。顯然,某個人與當局和媒體有過接觸,譴責了12月21日的四次暗殺行動是由黑色衛隊幹的。這個推論太快了,不可能是自發產生的。
他別無選擇,只能禁閉並且隔離那四十名高級軍官,這事已經在12月28日完成了。詳細審訊和揭露叛徒的工作只能安排在以後進行。為保持士氣,低級軍官得到了提拔去補缺,而且還被告知,他們的指揮官正在外地參加培訓。
格里辛俯視著一張大比例的莫斯科州地圖,在準備他的除夕戰役計劃。他最大的優勢是那天莫斯科的街道幾乎是空蕩蕩的。
除夕的下午,人們實際上是不工作的,莫斯科人帶著酒菜去自家的度假小屋,或去參加通宵的團體派對。下午三點半夜幕就降臨了,此後只有那些意猶未盡的人,才會冒險進入寒冷的黑夜去買酒。
每個人都要慶祝,包括那些因工作需要不能離崗回家的守夜人和加班人員,他們把酒帶到工作崗位去喝。
格里辛盤算,到六點鐘時,他就能把街道全都拿下了。六點鐘時,國家機關各部和政府辦公大樓裡,除了夜間值班人員以外沒有其他人了。到十點鐘時,即使是這些值班人員和還在兵營裡的戰士也全都喝醉酒自身難保了。
一旦他的進攻部隊開進市內,首先要從外圍封鎖莫斯科。這任務他交給了青年戰鬥隊。進入莫斯科有大小道路五十二條,要把它們全都封鎖起來,他需要一百零四輛重型卡車,車廂裡裝上混凝土塊壓載物。
他把青年戰鬥隊分成一百零四個基本小組,每個小組由一名經驗豐富的黑色衛隊戰士來擔任指揮官。卡車可以從長途運輸公司那裡租賃,或者在除夕的上午用槍口指著去搶劫。在指定的時間裡,每一對卡車必須就位,按要求從十字路口開出去,到了公路上就面對面地橫過來停放,然後就趴著不動了。
在進入莫斯科的每一條大路上,在莫斯科州與相鄰各州的邊界上,都有內務民警的崗亭,裡面有一部電話和幾個無精打采的戰士,還有一輛停在外面的裝甲運兵車。除夕夜,裝甲運兵車裡面不會有人,乘員們都會在崗亭內慶祝新年。在格里辛需要進城的公路上,必須拔除這個哨位。對於其他的哨位,青年戰鬥隊將把卡車堵在城鄉接合處的第一個十字路口,讓民警像往常一樣去喝得酩酊大醉。二百多人的青年戰鬥隊各個小組將埋伏在卡車的城區一側,以阻止任何馳援車隊進入莫斯科。
在市內,他需要拿下七個目標,其中兩個是主要的,五個是次要的。由於他的黑色衛隊駐紮在城外鄉下的五個基地裡,城裡只有一個小小的兵營為科馬羅夫的住宅提供安保,最簡單的進城方法是分五路長驅直入。但是要協調行動,就會有大量的無線電通訊。他更喜歡在無線電靜止的狀態下,把整個部隊拉進城內。因此他傾向於使用一支卡車車隊。
由於他的主要基地和總部基地是在東北邊,他決定在12月30日把六千名全副武裝的黑色衛兵全都用車輛集中到那個基地,然後沿著主公路向市內挺進。這條路在開始時叫雅羅斯拉夫斯科耶路,在接近內環路時叫米拉大街(和平大街)。
兩個主要目標的其中一個,是龐大的奧斯坦基諾電視中心,離那條道路只有半英里,為此,他打算在六千名黑色衛兵中,抽出一支兩千人的分遣隊去對付那裡。
剩下的四千人由他親自指揮,他將向南行駛,經過奧林匹克體育場,跨過環城路,直插莫斯科市中心,去奪取最大的獎品——克里姆林宮。
「克里姆林」是堡壘的意思。在俄羅斯,每一座古老的、設有城牆的城市市中心都有一個堡壘。長期以來,莫斯科克里姆林宮一直是俄羅斯最高權力的象徵和體現。在黎明時,他必須拿下克里姆林宮,征服其衛戍部隊,並使其無線電室無法求援,不然的話,天平也許會偏向另一邊。
對於五個次要目標,雖然時間已經相當侷促,但他還是打算把它們交給應該能夠結成聯盟的四支武裝部隊。
這些目標,一是位於特維爾大街上的市政府大樓,那裡有一個可以發出求援信號的通訊室;二是在日特尼廣場的內務部,其通訊網路可與散布在俄羅斯各地的內務部隊相連接,還有隔壁的聯邦武警兵營;三是在老廣場周邊的總統府和政府部門辦公大樓;四是駐紮在科丁卡機場的軍情局營房,如果他們發出求援的信號,那裡會是一個理想的空投點;最後一個是議會大廈,即俄羅斯杜馬。
1993年,鮑里斯·葉爾欽曾經把他的坦克炮口對準杜馬的辦公大樓白宮,迫使造反的議員們舉著雙手走出來,白宮遭到了嚴重的損壞。四年來,杜馬已經轉移到了馬涅什廣場的前國家計委辦公樓,但在損壞修復後,俄羅斯議會又搬回到河邊新阿爾巴特街盡頭的白宮去了。
新年除夕,市政府大樓、杜馬和位於老廣場的各部大樓都將成為空殼。用炸藥把大門炸開後,這些地方很容易就能占領。如果打黑部隊或者在老機場的一小股傘兵和軍情局情報官試圖反擊,那麼在聯邦武警的兵營和科丁卡基地,有可能會爆發一些戰鬥。這兩個目標,他打算交給準備花錢僱傭的特種部隊。
第八個目標,即暴亂中最明顯的目標,是國防部。在位於阿爾巴茨基廣場的這座灰色石頭大樓內,值班的工作人員數量有限,但裡面有一個通訊總部,可立即與分布在俄羅斯各地的陸海空軍基地取得聯繫。他不會派部隊去衝擊國防部,對此他有一個專門的計劃。
在俄羅斯,要為極右翼黨派的暴亂找到自然的盟友,並不是一件難事。首先可以選擇的是俄聯邦安全局。這個機構的前身,就是他曾經工作過的KGB內威力強大的第二總局,過去經常按照政治局的命令,對蘇聯的各個階層實施鎮壓。自從推行所謂的民主理論之後,它昔日那強大的威力已經衰落了。
俄聯邦安全局總部在著名的捷爾任斯基廣場的KGB中心,那裡現在改名為盧比揚卡廣場,後面就是同樣聞名和令人恐懼的盧比揚卡監獄。它依然負責反間諜工作,也有一個專門打擊有組織犯罪的部門。但後者的效果還不及彼得羅夫斯基將軍打黑部的一半,因此並沒有激起多爾戈魯基黑手黨強烈的報仇心態。
為協助其工作,俄聯邦安全局還有兩支快速反應部隊,「阿爾法」小組和「信號旗」小組。
這兩支隊伍曾經是蘇聯最精銳、最可怕的特種部隊,有時可與英國的特空團相媲美。但關鍵是忠誠問題。
1991年,國防部長亞佐夫和KGB主席克留奇科夫合謀發動了一場針對戈巴契夫的政變。政變失敗了,雖然它導致了戈巴契夫的下台和葉爾欽的興起。起先,「阿爾法」小組參加了政變,但中途他們改變了主意,允許鮑里斯·葉爾欽從杜馬中出現,爬上一輛坦克,在世人面前成了英雄。當身心受到創傷的戈巴契夫從克里米亞的軟禁中得到釋放,飛回莫斯科之後,他發現老對手葉爾欽在負責這兩支特種部隊,於是對「阿爾法」小組的懷疑一直沒有消散。「信號旗」小組也一樣。
到1999年,這兩支裝備精良、英勇善戰的部隊依然聲譽不好。但對格里辛來說,它們有兩個優勢。與許多特種部隊一樣,它們有很多經驗豐富的軍官和軍士,新兵很少。這些老兵在政治上是右傾的:反對閃米特人,反對少數民族,並且反對民主。再者,他們已經六個月沒有領到軍餉了。
格里辛給出的承諾像海妖的歌聲一般誘人:恢復KGB原來的權力,真正的精英部隊應該享受特級待遇,雙倍的薪水,從科馬羅夫的政變時刻開始發放。
新年除夕,「信號旗」部隊要帶上武器,離開軍營,奔赴科丁卡機場和陸軍基地,把兩者都拿下來。「阿爾法」小組的任務是去對付內務部和相鄰的聯邦武警兵營,另外派出一個分遣的連隊,去拿下沙波羅夫卡大街後面的特警部隊兵營。
12月29日,格里辛去莫斯科郊外參加一個會議,地點是在多爾戈魯基黑手黨的一棟華麗的鄉間度假別墅。在那裡,他見到了這個黑幫組織的高層委員會,並向他們作了講話。對他來說,這是一次非常重要的會議。
在黑手黨看來,他有許多解釋工作要做。彼得羅夫斯基將軍發動的襲擊依然在刺痛著他們。作為資助人,他們要求愛國力量聯盟做出解釋。但在格里辛講話的時候,氣氛發生了變化。當他講到有一個計劃要宣稱伊戈爾·科馬羅夫是不合格的人選,不能參加即將舉行的總統大選時,原先的敵對情緒變成了恐慌。他們都把賭注押在了科馬羅夫的競選成功上。
更重大的打擊是格里辛接下來透露的內容。他說,這一想法已被另一個所取代:國家準備逮捕科馬羅夫,摧毀黑色衛隊。不到一個小時,黑手黨頭目反過來向他問計。當他宣布了他的解決意圖後,他們都驚得目瞪口呆。橫行霸道、欺騙謀殺、黑市交易、敲詐勒索、毒品走私和組織賣淫,都是他們的專長。但政變,這個賭注實在是太高了。
「這只是一次最大的竊取,竊取這個共和國,」格里辛說,「你們如果拒絕,那就回去繼續遭受內務部和俄聯邦安全局等部門的追獵。如果接受,這塊土地就是我們的了。」
他使用的詞語是zemlya,即英語的land,其含義是國家、國土及其範圍內的一切。
桌子的上首坐著一位資深而年長的黑手黨徒,他是一個老「賊人」,與其父親和家族裡所有的人一樣,出生在下層社會,在多爾戈魯基黑手黨內部是最接近西西里長老的人物。現在,他盯著格里辛看了好長時間,其他人都在等待。然後,這個歹徒開始點頭,他那布滿皺紋的腦袋,在一上一下地掀動,活像一條老蜥蜴在發信號表示贊同。最後的資助款項同意了。
這也是格里辛所需要的第三支武裝力量。莫斯科城裡的八百家私人保全公司中,有兩百家是多爾戈魯基的前線部隊。他們將提供兩千人,都是全副武裝的退伍軍人或KGB惡棍,其中八百人去衝擊並占領空蕩蕩的白宮,即杜馬的辦公大樓。一千兩百人去進攻集中在老廣場的總統府和政府各部,除夕夜,那裡也將是空蕩蕩的。
同一天,傑森·蒙克打電話給彼得羅夫斯基少將。他還是住在特警部隊的兵營裡。
「哪位?」
「還是我。你在幹什麼呢?」
「這與你有什麼關係?」
「你是不是在整理行裝?」
「你怎麼知道?」
「所有的俄羅斯人都想與家人一起度過除夕夜。」
「聽著,我的飛機一個小時後要起飛。」
「我認為你應該取消行程。除夕每年都會有的。」
「你說什麼,美國人?」
「上午的報紙,你看到了嗎?」
「看了一些。怎麼啦?」
「最新的民意測驗分級。媒體報導了前幾天愛國力量聯盟和科馬羅夫召開的記者招待會,情況表明他的支持率為百分之四十,而且還在下降。」
「那麼,他會在選舉中敗北。新共產黨的久加諾夫會替代他。對此,我能怎麼辦呢?」
「你認為科馬羅夫能夠接受這個結果嗎?我告訴過你,他神志不正常。」
「他將不得不接受。如果他在兩週之內失敗,那就沒戲唱了。情況就是這樣。」
「那天晚上,你還對我說了其他的。」
「什麼?」
「你說,如果俄羅斯國家遭到攻擊,國家是會開展自衛的。」
「你還有什麼秘密隱瞞?」
「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是懷疑。你難道不知道懷疑是俄羅斯人的特長嗎?」
彼得羅夫斯基凝視著話筒,然後去看營房行軍床上收拾了一半的行李。
「他不敢的,」他平靜地說,「沒人敢。」
「亞佐夫和克留奇科夫就幹過了。」
「那是在1991年。現在情況不同了。」
「只是他們把事情搞糟了。為什麼不留在城裡度假呢?以防有什麼事情發生。」
彼得羅夫斯基少將放下電話,開始打開行李。
12月30日,格里辛在一家啤酒館裡的會面上,敲定了他的最後一個盟友。對方是一個有啤酒肚的暴徒,是新俄羅斯運動的街頭打手頭目。
儘管名稱自命不凡,但新俄羅斯運動只不過是一個鬆散的組織,其成員都是些刺文身、剃光頭的極右街頭惡棍,他們靠攔路搶劫和虐待猶太人獲利和取樂,他們習慣於以俄羅斯的名義向路人尖聲喊叫。
格里辛取出磚頭般的美元,放在了他們之間的桌子上。新俄運的打手頭目貪婪地盯著這些錢。
「我隨時都有五百個優秀的小伙子聽我使喚,」他說,「什麼任務?」
「我會派五個黑色衛兵過來。你們要聽從他們的戰鬥命令,不然就取消交易。」
戰鬥命令聽起來不錯,有軍事行動的味道。雖然從來沒有與愛國力量聯盟聯合過,因為他們不喜歡紀律的約束,但新俄運成員為能夠成為新俄羅斯的戰士而感到自豪。
「目標是什麼?」
「除夕夜十點到十二點之間。衝擊、奪取並占領市政府大樓。有一條規定。黎明之前不許喝酒。」
新俄運指揮官思考了一下。他也許反應愚鈍,但能夠感覺到愛國力量聯盟正在搞一項大行動。也該是時候了。他從桌子上探身過去,他的手接近了那捆磚頭般厚的美元。
「行動結束後,我們要猶太人。」
格里辛微笑了。
「作為我給你們的個人禮物。」
「行。」
他們為新俄運制訂了在普希金廣場花園集合的詳細計劃,那裡離莫斯科市政府大樓只有三百碼,而且很好找。廣場就在麥當勞中心店對面。
在坐車離去的路上,格里辛陷入了沉思,在適當的時候,確實應該考慮莫斯科猶太人的歸宿問題,還有新俄運的這些社會渣滓。把他們裝在同一列火車上是很有意思的,一路東行去沃爾庫塔【40】。
12月31日上午,傑森·蒙克又打電話給彼得羅夫斯基少將。他在沙波羅夫卡大街打黑部的總部辦公室裡,那裡現在只剩下一半人在工作。
「還在崗位上?」
「是的。你這個討厭鬼。」
「打黑部有直升機嗎?」
「有啊。」
「能在這種天氣飛行嗎?」
彼得羅夫斯基透過防盜窗去看低垂在空中的鉛灰色雲團。
「不能飛到雲層上面去。但在雲層下面應該是可以的。」
「你知道格里辛黑色衛隊的城外兵營位置嗎?」
「不知道,但我可以找到。怎麼啦?」
「你可以飛到這些兵營的上空去看一看。」
「那裡有什麼情況?」
「嗯,如果他們是熱愛和平的公民,那麼所有的兵營都應該是亮著燈的,每個人都會待在溫暖的室內,午餐前喝一點小酒,在為晚上的慶祝活動做點準備。去看看吧。四個小時後,我再打電話給你。」
電話再次打過來時,彼得羅夫斯基信服了。
「四個兵營似乎已經關閉了。他自己的大本營,在這裡的東北邊,則像蟻塚一樣熱鬧。幾百輛卡車在忙著裝卸。他似乎把整個部隊都集中到一座兵營去了。」
「他在幹什麼,將軍?」
「你告訴我吧。」
「我也不知道。可我不喜歡那樣。看起來像是要搞夜間演習。」
「在除夕夜?別神經病了。除夕夜,每個俄羅斯人都會喝醉的。」
「我也是這麼想的。午夜時,莫斯科的每一個戰士都會喝得爛醉如泥,除非他們接到過禁酒的命令。但這樣的命令是不受歡迎的,但我說過了,每年都會有除夕的。你認識聯邦武警部隊的指揮官嗎?」
「當然認識。科茲洛夫斯基將軍。」
「總統衛隊的指揮官呢?」
「認識,科林將軍。」
「他們現在都與家人在一起嗎?」
「應該是吧。」
「聽著,坦率地說,如果發生最壞的事情,如果科馬羅夫最終獲勝,那麼你、你的妻子和女兒塔季揚娜會有什麼結果?熬上一個晚上,打幾個電話問問。這是值得的。」
放下電話後,傑森·蒙克拿起了一張莫斯科及其周邊郊區的地圖。他的手指在首都的東北地區轉來轉去。那裡是彼得羅夫斯基說過的愛國力量聯盟和黑色衛隊的大本營。
從東北方向過來,主要的公路是雅羅斯拉夫斯科耶路,然後變成米拉大街。這是一條交通大動脈,經過奧斯坦基諾電視中心。他又拿起了電話。
「烏馬爾,朋友。我要你最後幫個忙。是的,我發誓這是最後一次。一輛有車載電話的轎車,要用一個通宵……不,我不需要馬戈茂德和其他人,我不想打擾他們的新年聚會。就一輛汽車和一部電話。哦,還要一支手槍,如果問題不是太大的話。」
他聽著電話另一頭傳來的笑聲。
「是不是要特殊型號的?嗯,好吧……」
他回想起在福布斯城堡的射擊培訓。
「你能搞到瑞士製造的西格-紹爾手槍嗎?」
第二十章在莫斯科以西兩個時區,氣候就相差很大了,那裡天空晴朗,陽光燦爛,氣溫只有零下兩度,「機械師」快速穿越林子,朝著莊園的房子逼近。
跨越歐洲的旅程準備,他與往常一樣十分謹慎,一路上沒遇到什麼問題。他喜歡駕車。槍枝與飛機是一對矛盾,不可能既攜帶槍枝又乘坐飛機,但汽車裡有許多可以藏匿的部位。
他的莫斯科牌照富豪汽車在經過白俄羅斯和波蘭時沒有引起絲毫注意。他的證件表明他是俄羅斯商人,要去德國參加會議。對他汽車的檢查,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東西。
俄羅斯黑手黨在德國的勢力很強,他在那裡做了一下休整,把富豪汽車換成一輛德國牌照的梅賽德斯-賓士汽車,輕鬆地搞到了一支獵用步槍、一隻瞄準鏡和一些中空彈【41】,然後他繼續西行。在歐盟的新政策下,國與國之間的邊界實際上是不存在的,他跟在一長溜汽車後面,一個不耐煩的海關官員揮手讓他們全都通過了國界。
他已經搞到了此行目的地的一張大比例交通圖,辨認出離目標最近的村莊,還有莊園的房子。他按照路牌所示穿過那個村莊,抵達一條短短的車道入口處,注意到了一個路標,確認沒有搞錯地址,然後繼續向前行駛。
他在五十英里外的一家汽車旅館住了一宿,於黎明前駕車返回,在離莊園兩英里遠的地方停好汽車,穿越林子走完剩下的路程,出現在房子後面的樹林邊緣。當冬日虛弱的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來的時候,他在一棵巨大的山毛櫸樹幹旁邊找了一個可以躺臥的位子,安頓下來後就地等待著。從坐著的地方,他可以俯視下面三百碼遠處的那棟房屋和院子,而他隱藏在樹後,是不會被發現的。
大地恢復了生機,一隻大公雞昂首闊步走到離他只有幾碼遠的地方,怒視著他,然後急急走開了。兩隻灰色的松鼠在他頭頂上的山毛櫸樹枝上嬉戲。
九點鐘,院子裡出現了一個人。「機械師」舉起望遠鏡,稍微調整了一下焦距,那人看起來就像在十英尺遠的地方。這不是他的目標,是一個男僕,從院牆下的棚屋裡取了一籃子木柴,返回裡面去了。
院子的一邊是一排馬廄,其中兩間在使用。一匹棗紅色的大馬和一匹栗色大馬正在矮門的上方探頭探腦。十點鐘,它們有東西吃了,一個姑娘出來,給它們帶來了新鮮的乾草。然後她就回到裡面去了。
快到中午時,一個年長者出現了,他穿過院子走到馬廄旁,拍拍馬兒的鼻口部。「機械師」通過望遠鏡審視著這個人的面孔,又低頭去看放在旁邊霜凍的草地上的一張照片。沒錯。
他舉起獵槍,從準星看出去。粗花呢外套占據了整個瞄準圈。那人面朝馬兒,背對著山坡。保險拉開了,槍桿握緊了,扳機慢慢扣動了。
槍聲在山谷裡迴盪。院子裡,穿粗花呢外套的長者似乎被推進了馬廄的門內。脊背上心臟部位的彈孔消失在粗花呢的圖案之中。子彈出口處的傷口貼在了白色的馬房門上。那人膝蓋彎曲了,身子慢慢地下滑,在漆面上留下了汙漬。第二顆子彈削掉了他半個腦袋。
「機械師」站起身,把獵槍插進羊皮套裡,掛到肩膀上,開始慢跑。他的行進速度很快,因為他已經記住了六個小時前走過的路徑,返回汽車的路徑。
在鄉下,冬日上午的兩聲槍響並不是很奇怪,可能是農夫在射獵野兔或烏鴉。然後會有人去看窗外,跑到院子對面。會有尖叫聲,他們會難以置信,接著試圖搶救,所有這些都是浪費時間。然後他們會跑回屋子裡,給警察打電話,語無倫次的解釋,冗長的官腔詢問。然後會來一輛警車,最終也許會設置路障。
一切都太晚了。十五分鐘後,他就回到了汽車裡,二十分鐘後,他已經動身了。開槍後三十五分鐘,他已經駛上了最近的高速公路,混雜在幾百輛汽車裡面。那個時候,鄉村警察已經做了筆錄,正用無線電聯繫最近的城市,請求派刑警過來。
開槍後六十分鐘,在早先選好的一座橋上,「機械師」拿起裝在盒子裡的獵槍,舉過橋樑的護牆把它扔進河裡,看著它消失在黑色的河水之中。然後他開始了駕車返回的長途旅程。
第一批車燈的光束在剛過七點鐘時出現了,穿透黑暗緩慢地朝著燈火通明的奧斯坦基諾電視中心樓群移動。傑森·蒙克坐在汽車的方向盤後面,發動機在運轉著,以驅動暖氣抵禦寒冷。
他的汽車停在阿卡德米卡·科羅廖娃大街旁邊的一條小路上。通過汽車的擋風玻璃,他可以直接看到大街對面的電視中心主大樓,還有他身後的電視發射塔尖頂。當發現這些車燈不是一輛轎車,而是一隊卡車時,他關閉了車上的發動機,讓可能會暴露他的汽車尾氣散盡了。
大約有三十輛卡車,但只有三輛直接駛入了主樓的停車場。那是一座巨大的建築物,裙樓有五層,寬三百碼,有兩個主入口;主樓有一百碼寬,共十八層。通常有八千人在裡面工作,但除夕夜的工作人員不到五百人,他們要確保整個夜晚的電視廣播服務。
穿黑衣服的武裝人員從停下的三輛卡車上跳下來,直接跑進了兩個接待區。幾秒鐘後,在槍口下,驚恐的大廳工作人員按命令在後牆邊排隊站好了,在外面的黑暗中可以看得很清楚。然後蒙克看到他們被帶離了視線。
主大樓內,在一個嚇得半死的搬運工的引領下,尖兵小組直撲總機房,使得那裡的話務員們大吃一驚,然後一個像他們同行的前電信公司技術員把所有的進出線路都切斷了。
一個黑色衛兵走出來用手電筒向車隊的其他車輛發送了信號,於是這些卡車紛紛湧進停車場,把辦公大樓嚴嚴實實地包圍了起來。幾百個黑色衛兵下車後跑進了樓內。
雖然蒙克只能看到樓上窗戶裡的模糊身影,但按照他們的計劃,黑色衛兵正分散到一個個樓層,從呆若木雞的夜班人員手裡把所有的手機都搶過來,扔進了帆布旅行袋裡面。
在蒙克的左邊,有一棟小一點的次要建築物,也是電視中心的一部分,那裡是財務部、計劃部和行政部的辦公樓。工作人員都在家裡慶祝新年,樓裡黑燈瞎火的。
蒙克伸手拿起車載電話,撥了一個他記住的號碼。
「彼得羅夫斯基。」對方說。
「是我。」
「你在哪裡?」
「奧斯坦基諾外面,坐在冰冷的汽車裡。」
「嗯,我可是在相當暖和的兵營裡,與一千個鬧著想喝酒的年輕人在一起。」
「穩住他們。我看到黑色衛隊占領了整個電視中心。」
一陣沉默。
「別傻了。你肯定搞錯了。」
「好吧。那麼,現在有一千名黑衣武裝人員,分乘三十輛開著近光燈的卡車抵達了,他們用槍口指向工作人員,是來奪取奧斯坦基諾的。這就是我在兩百碼以外,透過擋風玻璃看到的情況。」
「天啊。他真的動手了!」
「我告訴過你,他已經瘋了。可能還沒有那麼狂暴。他或許能贏。今天晚上莫斯科是不是還有清醒的人,能夠保衛國家?」
「把你的號碼告訴我,美國人,掛電話吧。」
蒙克把號碼給了他。執法機構很快就要忙碌了,顧不上來追蹤行駛的轎車。
「還有最後一件事,將軍。他們不會中斷正常的節目播出,還沒到時候。他們會讓已錄製的節目正常播放,直到他們做好了準備。」
「這個我是可以看到的。我現在正在看一頻道的節目,是哥薩克歌舞團的演出。」
「那是一場錄製好的演出。在主要新聞開始之前,都是播放預先錄製的節目。現在,我認為你應該打電話了。」
但彼得羅夫斯基少將已經掛了電話。雖然他當時並不知道,他的兵營將在六十分鐘內遭到攻擊。
太安靜了。奪取奧斯坦基諾的計劃,不管是誰制訂的,真的制訂得很好。這條大街上有許多住宅樓,大多數公寓裡都亮著燈,裡面的居民熱得只穿著襯衫,挽著袖管,拿著酒杯,在觀看相同的電視節目,他們不會想到,咫尺之遙,電視台已經悄悄地遭到了劫持。
蒙克已經花時間研究過奧斯坦基諾區的道路交通圖。現在去主大街是自找麻煩,但他身後有許多房屋之間的小街小巷,最終可以由此向南到達市中心。
合乎邏輯的路徑是穿行到米拉大街,這是通往市中心的主路,但他懷疑,這條公路今晚也不是他能去的地方。他沒有開啟車燈,在路上掉了頭,然後下車,蹲下來,把自動手槍彈夾裡的子彈全都射向了那些卡車和電視大樓。
相隔兩百碼,手槍的射擊聲就像是在放鞭炮,但子彈可以射出那麼遠的距離。大樓的三塊窗玻璃被擊碎了,一輛卡車的擋風玻璃裂開了,一顆子彈有幸擊中了一名黑色衛兵的耳朵。他的一個伙伴嚇壞了,舉起卡拉什尼科夫突擊步槍向夜空中掃射。
由於天氣寒冷,莫斯科的窗戶都是雙層玻璃,加上電視的喧譁聲,很多居民依然沒聽到什麼。但卡拉什尼科夫衝鋒槍擊碎了公寓樓的三塊窗玻璃,驚恐的居民從窗戶裡探出了腦袋,然後有幾個人從窗邊消失,跑回去打電話報警了。
黑色衛兵開始集結,朝他這邊過來了。蒙克鑽進汽車,加速離開了。他沒有開車燈,但衛兵們聽到了發動機的轟鳴,於是繼續在他身後射擊。
在日特尼廣場的內務部大樓,值班的高級警官是聯邦武警部隊的指揮官伊凡·科茲洛夫斯基將軍,此刻他正在兵營的辦公室裡,與三千名悶悶不樂的戰士在一起。當天早些時候,他違背自己的判斷取消了戰士們的假期。說服他做出這個決定的人,是四百碼之外沙波羅夫卡大街的彼得羅夫斯基將軍。現在對方又來電話了,科茲洛夫斯基在對他喊叫。
「純屬胡說八道。我正在看電視呢。嗯,誰說的?你是什麼意思,你已經得到了情報?等一下,等一下……」
他的另一部電話在閃爍。他一把抓起聽筒,大吼一聲:「喂?」
線路上傳來了話務員緊張的說話聲。
「很抱歉打擾您,將軍,但您應該是大樓裡級別最高的警官了。剛才有人打來電話,說他住在奧斯坦基諾,說街上有人開槍了。一顆子彈打破了他的窗戶。」
科茲洛夫斯基將軍的語調變了。他平靜而清楚地說話了。
「從他那裡把情況了解清楚,然後再打電話給我。」
他對另一個電話說:
「瓦倫金,你可能是對的。剛才有個公民打來電話,說那裡有槍聲。我準備進入一級戰備。」
「我也一樣。順便說一下,我早先已經給科林將軍打過電話了。他同意讓總統衛隊的一些衛兵做好準備。」
「好。我會打電話給他的。」
從奧斯坦基諾地區又來了八個電話,都是有關街上發生槍戰的消息,然後是一個工程師打來的電話,他住在電視中心大街對面的頂層公寓。他的電話清晰明了,轉接到了科茲洛夫斯基將軍那裡。
「我在這裡全都看得很清楚。」工程師說。與俄羅斯許多男性公民一樣,他也在部隊服役過。「二十多輛卡車組成的一支車隊,大約有一千人,都是全副武裝的。前面的停車場有兩輛裝甲運兵車,都是朝向外面。我認為,應該是BTR-80A型的。」
謝天謝地,科茲洛夫斯基想,幸虧這位退伍軍人能夠講得清楚。如果說他原先還有疑慮的話,現在他已經堅信不疑了。BTR-80A型是一種八輪的裝甲運兵車,車上配備了一門30毫米的加農炮,可乘坐一位指揮員、一名司機、一個炮手和六個戰士。
如果進攻者身穿黑色制服,那就不是軍隊。他自己的聯邦武警部隊也穿黑色制服,但他們都在樓下。他打電話給下面他自己部隊的指揮官。
「備好卡車,馬上出發,」他下達了命令,「我要求兩千人去街上,一千人留下來保衛這裡。」
如果是在發生政變,那麼進攻者肯定要去拿下內務部及其兵營。幸好後者修建得如同堡壘一般堅固。
外面,其他的部隊已經開始行動了,但那不是科茲洛夫斯基的部隊。那是阿爾法小組在向內務部逼近。
格里辛的問題在於時間的掌握。他需要協調他的各個進攻行動,計劃在最後的時刻才使用無線電通訊。進攻時間太早,有可能意味著防衛者還沒有完全進入慶祝活動的狂歡狀態;太晚將會失去夜間的幾個小時。他已經命令阿爾法小組在晚上九點鐘發起進攻。
八點半,兩千名聯邦武警突擊隊員乘坐卡車和裝甲運兵車,從他們的兵營出發了。他們剛剛離開,留守的戰士就把這座堡壘封鎖起來,進入了防禦陣地。九點鐘,他們受到了火力的攻擊,但對進攻者來說,這已經不是一場奇襲了。
反擊的火力噴射在內務部周邊的街道上,子彈在日特尼廣場上彈跳。阿爾法小組的戰士們不得不尋找隱蔽,心裡想現在有大炮就好了。但他們沒有。
「美國人?」
「是我。」
「你在哪裡?」
「正離開電視中心向南行駛,避開米拉大街。」
「內務部隊已經出發了。有我的一千人和聯邦武警的兩千人。」
「我能提個建議嗎?」
「要說就說吧。」
「奧斯坦基諾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假如你是格里辛,你的目標會有哪些?」
「內務部和盧比揚卡。」
「內務部,是的。盧比揚卡,不是。我認為,他在第二總局的老同事是不會為難他的。」
「也許你說對了。還有其他目標嗎?」
「當然有,在老廣場的政府辦公樓,還有杜馬。所有的執法機關,以及有可能出現抵抗的地方。你的打黑部、科丁卡機場的傘兵部隊。還有國防部。但最重要的是克里姆林宮。他必須拿下克里姆林宮。」
「那裡是有防衛的。科林將軍已經得到了通知,他已經做好了準備。我們不知道格里辛有多少人馬。」
「大概是三萬到四萬人。」
「天啊,我們連一半都不到。」
「但你們素質較高。而他已經損失了百分之五十。」
「什麼百分之五十?」
「奇襲的因素。增援情況如何?」
「科林將軍現在應該在與國防部聯繫了。」
謝爾蓋·科林上將是總統衛隊的指揮官。他已經在克里姆林宮圍牆內的兵營裡了,在格里辛的主力快要進入馬涅什廣場之前,及時用木槓封閉了他身後具有多重防禦功能的庫塔菲亞大門。過了庫塔菲亞大門,是龐大的三位一體塔樓,樓內的右側是總統衛隊的營房。此刻,科林將軍正在辦公室裡給國防部打電話。
「給我接值班的高級軍官。」他大聲吼叫。一陣停頓,線路上傳來了他熟悉的聲音。
「我是國防部副部長布托夫。」
「謝天謝地,是你在值班。我們遇到了危機。現在發生了政變。奧斯坦基諾已經丟了。內務部在遭受攻擊。克里姆林宮外面有一隊裝甲車和卡車。我們需要增援。」
「好的。你需要什麼?」
「什麼都要。『捷爾任斯基』怎麼樣?」
他指的是一個特種行動的機械化步兵師,是自1991年動亂以後專門組建起來的反政變防禦部隊。
「這個師在梁贊。我可以讓它在一小時內出發,三小時後到你那裡。」
「越快越好。空降兵部隊呢?」
他知道有一支精銳的傘兵旅,坐飛機不用一個小時就能到達,把空投區為他們標示出來後,可以在科丁卡機場實施空降。
「你要哪一支部隊都可以,將軍。堅持住。」
在重機槍的掩護下,黑色衛隊的一個尖刀小組衝上去,到達了鮑羅維茨基大門的門樓裡,在大門的四個鉸鏈上都放置了塑膠聚能炸藥。當他們跑回來的時候,兩個人被從圍牆頂上射過來的子彈擊倒。幾秒鐘後,炸藥爆炸了。大門的鉸鏈被炸裂了,二十噸重的大木門顫抖著,搖晃了幾下,然後轟然倒在了地面上。
一輛裝甲運兵車從道路上駛過來,輕武器根本奈何它不得,它開到了拱門下面。木頭大門的裡面有一道巨大的鐵柵欄。再裡面是停車場,是遊客通常散步的地方。總統衛隊一名隊員出來了,在鐵柵欄後面用反坦克火箭筒瞄準裝甲運兵車。但他還沒來得及開火,裝甲運兵車上的加農炮就把他炸得四分五裂了。
黑色衛兵從裝甲車裡跳出來,又把炸藥安放在鐵柵欄上了。當進攻者回到車上後,裝甲運兵車開到了安全距離以外,直至炸藥爆炸,鐵柵欄像喝醉酒那樣搖搖晃晃地懸掛在一隻鉸鏈上,然後向前一撲,癱倒在地上了。
黑色衛兵冒著槍林彈雨,開始衝向這座堡壘,他們人數多,與總統衛隊的比例是四比一。守衛者撤退到克里姆林宮圍牆內的各個陣地去了。黑色衛兵衝進去後,分散到了占地七十三英畝的克里姆林宮各個處所:宮殿、博物館、大教堂、花園和廣場,在一些地方,戰鬥已經演變成徒手格鬥了。慢慢地,黑色衛隊占據了上風。
「傑森,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車載電話裡響起了烏馬爾·古納耶夫的聲音。
「朋友,格里辛在企圖奪取莫斯科和整個俄羅斯。」
「你還好吧?」
「目前還好。」
「你在哪裡?」
「從奧斯坦基諾向南行駛,想避開盧比揚卡廣場。有什麼事情嗎?」
「我手下的一個人正好在特維爾大街行駛。那裡有一大群新俄運的暴徒在襲擊市政府大樓。」
「你知道新俄運是怎樣看待你們的?」
「當然知道。」
「可以讓你的一些年輕人去算清這筆舊帳。這一次,沒人會來干涉你們。」
一小時後,三百名車臣武裝人員來到了特維爾大街,新俄運暴徒正在莫斯科市政府門口橫衝直撞。馬路對面是莫斯科創辦人尤里·多爾戈魯基【42】的石雕像,他騎在馬上,輕蔑地凝視著。市政廳的大門被砸爛了,入口處洞開了。
車臣人拔出他們攜帶的高加索長刀、手槍和烏茲微型衝鋒槍,衝到裡面去了。他們都沒有忘記1995年車臣首府格羅茲尼遭摧毀,以及此後兩年車臣遭蹂躪的情景。十分鐘後,新俄運暴徒就被擊潰了。
杜馬大廈,即白宮,幾乎沒遇到什麼抵抗就落入了保全公司的傭兵手中,因為那裡只有幾個管理員和守夜人在值班。然而在老廣場,特警部隊的一千名戰士,與多爾戈魯基黑幫兩百家保全公司的武裝人員展開了激烈的巷戰。莫斯科民警打黑部隊的特警憑藉重武器,在與人數眾多的對手對抗。
在科丁卡機場,「信號旗」特種部隊的進攻遇到了出乎意料的抵抗。在那裡的少數傘兵部隊和軍情局情報官及時得到了通知,他們躲進工事裡面展開了頑強的抵抗。
蒙克轉到了阿爾巴特廣場,驚奇地停下了汽車。灰色花崗岩的國防部大樓靜靜地獨自矗立在這個三角形廣場的東側。沒有黑色衛隊,沒有槍戰,沒有入侵的跡象。政變的策劃者在考慮所有的目標時,國防部肯定是首當其衝要去儘快占領的重要目標。在五百碼以外的茲納蒙卡大街和鮑羅維茨基廣場對面,他可以聽到槍戰的交火聲,克里姆林宮的戰鬥正在激烈地進行著。
為什麼國防部沒被攻占或圍困?緊急求援的電文肯定已經通過樓頂上林立的天線發給了俄羅斯各地的部隊。他查閱了一下隨身攜帶的電話號碼本,用車載電話撥了一個號碼。
在科比雅科瓦基地,在與大門相距兩百碼的宿舍裡,米沙·安德烈耶夫少將整理了一下領帶,正準備離開。他一直納悶,為什麼一定要穿制服去主持軍官俱樂部的除夕晚會。到了早晨,制服肯定會搞得很髒,必須送到洗衣房去洗。除夕夜的慶祝活動是坦克兵指戰員們最高興最得意的時刻,他們可以不聽上級軍官的指令。
電話鈴響了。肯定是副官來催促他,會抱怨說小伙子們想快點開始:首先是伏特加,接著是沒完沒了的敬酒,然後是午夜時的食物和香檳。
「來了,來了。」他對著空房間說,伸手去抓電話聽筒。
「安德烈耶夫少將?」他沒有聽出對方的聲音。
「是的。」
「你不認識我。可以說,我是你已故舅舅的一個朋友。」
「哦。」
「他是好人。」
「我也是這麼認為的。」
「他盡了努力,在那次採訪時譴責了科馬羅夫。」
「你在說些什麼?你到底是誰?」
「伊戈爾·科馬羅夫在莫斯科發動了一場政變,就在今晚。由他的走狗格里辛上校指揮。黑色衛隊正在攻打莫斯科和整個俄羅斯。」
「好了,玩笑開得夠長了。回去喝酒吧,別打電話了。」
「少將,如果不信,你可以給莫斯科市內的熟人打個電話問問。」
「我為什麼要打電話?」
「莫斯科城內槍聲不斷。半個城市都能聽到。最後一件事情,殺害柯利亞大叔的是黑色衛隊,他們是執行格里辛的命令。」
米沙·安德烈耶夫凝視著話筒,聽著已經切斷了的嗡嗡聲。他生氣了,因為他的私人電話被騷擾了,因為他的舅舅遭侮辱了。如果莫斯科發生了嚴重事件,國防部會立即通知首都一百公里半徑範圍內的各個部隊。
這個占地兩百英畝的科比雅科瓦基地,距離克里姆林宮只有四十六公里,他知道這個距離,因為他在搭車時核對過里程表。這裡也是他所指揮並為之自豪的「塔曼斯卡亞師」的家鄉,這些精英坦克軍人被稱為「塔曼衛兵」。
他放回電話聽筒。鈴聲又響了。
「快來吧,米沙,我們就等你來開始呢。」
是副官從俱樂部打來的電話。
「來了,科尼。我要打兩個電話。」
「嗯,時間不要太長。否則我們就不等你了。」
他撥通了一個號碼。
「這裡是國防部。」一個聲音說。
「請接夜間值班軍官。」
很快,線路上傳來了另一個聲音。
「哪一位?」
「安德烈耶夫少將,『塔曼斯卡亞師』師長。」
「我是國防部副部長布托夫。」
「哦,對不起,打擾您了,長官。莫斯科一切正常吧?」
「當然了。為什麼不正常呢?」
「沒理由不正常,部長。我剛才聽說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我可以動員……」
「留在基地裡,少將。這是命令。所有部隊都必須留在基地。回到軍官俱樂部去吧。」
「是,長官。」
他又放下了電話。國防部副部長?除夕夜十點鐘還待在電話總機室裡?他為什麼沒與家人待在一起?為什麼沒與情婦在鄉間某個地方幽會?他絞盡腦汁去想一個名字,那是以前在參謀學院時的一個同學,後來加入情報部隊,在軍情局當上了情報官。最後,他查閱了保密的軍用電話號碼本,撥了那個號碼。
他聽到電話鈴聲響了好長時間,於是看了一下手錶。十一點差十分。肯定都喝醉了。科丁卡機場有人來接聽電話了。他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就聽到一個聲音在尖叫:「喂,誰呀?」
他聽到對方的背景中傳來了一陣「噠噠」聲。
「你哪位?」他問道,「德米多夫上校在嗎?」
「我怎麼知道?」那聲音尖叫著,「我正趴在地上躲避子彈呢。你是國防部嗎?」
「不是。」
「嗯,聽著,朋友,打電話給他們,讓他們趕快派兵增援。我們堅持不了多久。」
「什麼增援?」
「叫國防部從城外派兵,這裡鬧翻天了。」
說話人「砰」的一聲擱下了電話,可能是爬到旁邊去了。
安德烈耶夫少將站在那裡,手裡還拿著響著忙音的話筒。不,國防部不會的,他心裡想道。國防部不會派遣援兵的。
他接到的命令是正式的,也是堅決的,是來自一位四星上將和政府部長的命令。留在基地裡。他可以執行命令,由此他的事業將一帆風順。
他凝視四十碼開外白雪覆蓋著的礫石路,軍官俱樂部的窗戶燈火通明,夾雜著笑聲和歡樂的祝酒聲。
但他在雪地裡看到了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旁邊依偎著一個軍校的小學員。不管他們答應你什麼,那位高個子說,不管是金錢或者是晉升,或者授予你什麼榮譽,我要你永遠不去背叛這些人。
他伸手按下電話,結束了通話,然後又撥了兩個數字。他的副官來接聽了,後面傳來了雷鳴般的歡笑聲。
「科尼,我不管現在有多少輛T-80坦克和BTR裝甲戰車能開動,我要求在一個小時內,讓基地裡所有能移動的裝備都做好出發的準備,每一個能站起來的戰士都全副武裝起來。」
線路上一陣靜寂。
「頭兒,這是真的嗎?」科尼問道。
「是真的,科尼。『塔曼斯卡亞師』準備開赴莫斯科。」
2000年元旦凌晨零點剛過一分鐘,「塔曼衛兵」的第一輛坦複製隆響著離開科比雅科瓦基地,朝著明斯克公路和克里姆林宮駛去。
從基地到公路之間只有三公里的狹窄鄉間道路,在這段路面上,由二十六輛T-80主戰坦克和四十一輛BTR-80裝甲運兵車組成的車隊,只能排成一路縱隊減速行駛。
外面的主公路分左右車道,安德烈耶夫少將下令占據所有的車道行駛,並把車速提高到了最大的巡航速度。白天的雲團已經碎裂成雲塊,其間露出了明亮而脆弱的星星。在轟鳴前進的坦克車隊兩邊,松林在寒氣中發出了輕輕的噼噼啪啪的響聲。現在他們在以每小時六十多公里的速度巡航。前方一輛孤獨的小汽車開過來了。透過車燈,司機看到一大堆灰色的鋼鐵在轟隆隆響著朝他撲過來,他直接把汽車開到林子裡去避讓了。
距莫斯科還有十公里的時候,坦克縱隊來到了邊界上的警察哨所。在鐵皮屋裡面,四位民警從窗沿向外張望,看到車隊後縮回去了。坦克車隊經過時的震動,使得崗亭的棚屋不停地顫抖,他們提著酒瓶子,相互抱成了一團。
安德烈耶夫在領頭的坦克裡,他首先看到了堵路的卡車。之前,一些私家車在夜間到達過路障前面,等了一會,然後掉頭返回了。坦克車隊不可能在這裡耽擱時間。
「自由射擊。」安德烈耶夫說。
炮手斜眼瞄了一下,用炮塔上的125毫米加農炮發射了一顆炮彈。相隔四百碼的距離,炮彈依然是剛剛離開炮口時的初速,它擊中了一輛卡車,把它炸得四分五裂。在安德烈耶夫坦克的旁邊,公路另一邊與他並行的,是他副官的坦克,他們也發射了一發炮彈,把另一輛卡車炸毀了。路障後面的掩體裡,各種輕武器開火了。
在坦克炮塔的鋼板圓頂內,安德烈耶夫的機槍手用12.7毫米的重機槍向他那邊的路面猛烈掃射,輕武器的射擊停止了。
當坦克車隊雷鳴般地駛過時,青年戰鬥隊員們嚇呆了,他們凝視著被摧毀了的路障和掩體,逃進了夜色之中。
又行駛了六公里後,安德烈耶夫把車隊的速度降到每小時三十公里,命令分出兩撥人馬。他派遣五輛坦克和十輛裝甲運兵車右轉,去解救科丁卡機場兵營裡被圍困的駐軍,根據預感,又派出另外五輛坦克和十輛裝甲車向左邊,去保護東北方向的奧斯坦基諾電視中心。
在花園環路上,他命令剩餘的十六輛T-80坦克和二十一輛裝甲運兵車拐向右邊去庫德林斯卡亞廣場,然後左轉去國防部。
坦克車隊現在又是單列行進了,車速降到了每小時二十公里,履帶碾過柏油路面,朝著克里姆林宮出發。
在國防部的地下通訊室裡,布托夫副部長聽到了在他頭頂上方響起的隆隆聲,他知道,戰爭中的城市裡只有一種裝備才會產生那種重擊聲。
坦克縱隊一路轟鳴,穿過阿爾巴特廣場,經過國防部,現在直接朝著鮑羅維茨基廣場駛去,廣場的另一邊就是克里姆林宮的圍牆。坦克和裝甲車裡的戰士們都沒有注意到與其他汽車一起停在廣場邊上的一輛轎車,也沒有注意到一個身穿棉衣、腳蹬靴子的身影離開那輛轎車,一路小跑跟在了他們後面。
在紅玫瑰酒館,俄羅斯首都的愛爾蘭人確信這個新年過得不錯,慶祝活動很熱鬧,從街上和廣場對面的克里姆林宮方向不斷傳來一陣陣爆竹炸響的聲音,這時候第一輛T-80坦克咆哮著從窗戶外面駛過去了。
愛爾蘭使館的文化隨員手裡拿著一杯吉尼斯黑啤酒,他看了一眼窗外,對酒吧服務員說:「天啊,帕特,那是坦克嗎?」
鮑羅維茨基大門前,停著一輛黑色衛隊的BTR-80裝甲運兵車,車上的加農炮在掃射圍牆。最後一批總統衛兵就是從圍牆上面撤離的。他們在克里姆林宮的地面上已經勇敢地戰鬥了四個小時,等待著援軍的到來,他們不知道科林將軍的其餘部隊在莫斯科郊外遭遇了伏擊。
到凌晨一點鐘,黑色衛隊占領了克里姆林宮內所有的區域,但圍牆頂部除外,該圍牆周長兩千兩百三十五公尺,頂部很寬,可以五個人並列行走。最後幾百名總統衛兵就是蜷縮在牆頂,守衛著從下面通上來的狹窄的石階,阻止格里辛武裝人員最後的征服。
安德烈耶夫的領頭坦克,從鮑羅維茨基廣場的西側進入到這片開闊地,看到了黑色衛隊的那輛裝甲運兵車。一發近距離射擊的炮彈把裝甲車炸成了碎片。坦克紛紛從裝甲車的殘骸上碾過去後,履帶把裝甲車的碎片甩到旁邊去了。
凌晨一點零四分,安德烈耶夫將軍的T-80坦克穿過兩邊樹木成行的入口道路,到達克里姆林宮前面的塔樓和大門,駛進拱門下,碾過被炸毀的大門和鐵柵欄,進入了克里姆林宮。
如同以前他的舅舅那樣,安德烈耶夫也不喜歡蹲在封閉的炮塔下面,通過瞭望鏡去窺視外面。炮塔蓋子掀到後面去了,他的腦袋和軀幹出現在寒風之中,鋼盔和風鏡遮住了他的臉部。
T-80坦克一輛接一輛駛過大殿、彈痕累累的報喜大教堂和天使長大教堂【43】,經過沙皇鐘王,進入了伊萬諾夫廣場。這個廣場以前是莫斯科發言人宣讀沙皇法律的地方。
黑色衛隊的兩輛裝甲車試圖攻擊他,結果都被炸成了滾燙的金屬碎片。
在他的旁邊,7.62毫米輕機槍和12.7毫米重機槍在持續發出「噠噠」的響聲,朝著被坦克探照燈所照到的四處逃竄的暴亂分子射擊。
在克里姆林宮七十三英畝的土地上,還有三千多個勇猛的黑色衛兵,如果安德烈耶夫的地面戰鬥小組離開戰車,那是沒有意義的。差不多兩百人的戰鬥小組,失去了戰車保護的同等條件下,與對手的區別不大。但他們有裝甲的保護,就不是同等條件了。
格里辛沒料到會有裝甲部隊,他沒有攜帶反坦克武器。「塔曼斯卡亞師」的裝甲運兵車重量輕,行動靈活,可以穿過小巷,而坦克則不行。在外面的開闊地上,坦克上面的機關槍在等待時機,不在乎反擊的火力。
然而真正可怕的是心理作用。對步兵戰士來說,坦克是怪獸,裡面的乘員通過看不見的裝甲玻璃向外窺視,炮塔上機槍槍管旋轉著,尋找和捕捉更多暈頭轉向的目標。
在五十分鐘內,黑色衛兵們崩潰了,他們四處逃竄,在教堂和宮殿裡尋找避難處所。有些人找到了,其他人在開闊地上被裝甲車的炮彈或坦克的機關槍擊中了。
在市內的其他地方,不同的戰鬥處於不同的階段。「阿爾法」小組就要對內務部聯邦武警的兵營發起衝擊時,其中一個人從無線電裡聽到了來自克里姆林宮的一聲尖叫。那是一名極度驚恐的黑色衛兵在呼叫求援。但他錯誤地提到了T-80的干預。「坦克」這個詞語迅速傳遍了「阿爾法」小組,於是他們決定到此為止。事情並不像格里辛原先答應他們的那樣。他曾經發誓這是一次奇襲行動,具有火力的優勢,能把敵人打得暈頭轉向。結果事情全都不是這樣。他們撤退了,為的是保全自己。
在市政廳,新俄羅斯運動的街頭匪幫已經被車臣人打得落花流水。
在老廣場,在彼得羅夫斯基將軍的特警部隊支援下,聯邦武警部隊已經把多爾戈魯基黑手黨的保全公司傭兵趕出了政府大樓。
在科丁卡機場,潮水正在轉向。五輛坦克和十輛BTR裝甲運兵車已經從側面打敗了「信號旗」特種部隊,一些輕裝備的特種部隊戰士正在基地內迷宮般的機庫和倉庫之間奪路逃跑。
杜馬依然由保全公司的私人武裝占領著,但他們沒有地方可去,也沒事可干,只能用無線電監聽來自其他地方的消息。他們也聽到了從克里姆林宮發出的求救尖叫聲,認識到坦克的威力,開始撤退了,每個人都在自我安慰,希望能碰上好運氣,永遠不會暴露自己的身份。
奧斯坦基諾依然屬於格里辛,但預定早晨要發布的勝利宣言看來要先擱置了。兩千名黑色衛兵從窗口上看到坦克慢慢地從大街上開過來,他們自己的卡車一輛接一輛地起火燃燒。
克里姆林宮修建在河岸的陡坡上,坡上布滿了樹木和灌木,其中許多是常青的。西牆下面是亞歷山大花園。樹叢中有幾條小徑可通往鮑羅維茨基塔門。圍牆內的戰士們都沒有看見一個孤單的身影從樹叢中出來,向敞開的大門移動過去,他們也沒有看到他爬上最後的一段斜坡,悄悄地溜到了裡面。
當他出現在拱門時,安德烈耶夫手下一輛坦克的探照燈照到了他,但坦克乘員把他當作自己人了。他的棉衣與他們自己的棉背心相類似,他的圓皮帽看起來更像是他們自己的頭盔,而不像格里辛部隊的黑色鋼盔。探照燈後面的「塔曼衛兵」戰士把他當成是一名坦克兵,從受損的裝甲車下來,在拱門下尋求掩護。
探照燈光束從他身上掠過,去照別處了。燈光移去後,傑森·蒙克離開拱門,在松樹的掩護下,跑到了大門的右側。黑暗中,他觀察著,等待著。
克里姆林宮周邊有十九座塔樓,但只有三座設有可通行的大門。遊客通過鮑羅維茨基大門或三位一體大門進出,車馬走的是救世主塔樓大門。現在這三道大門中只有鮑羅維茨基塔門是敞開的,他就在這道大門的旁邊。
如果有人想逃走,他就必須離開圍牆內這個封閉的區域。黎明後,政府軍將把敗兵全都趕出來,把他們從最後的門洞、教堂的法衣室、配餐間和食品櫃,甚至是救世主花園下面的指揮部密室裡抓出來。想活命又不想進監獄的人,都知道必須通過這個唯一敞開的大門儘快離去。
從站立的地方,蒙克可以看到對面的珍寶館,那是俄羅斯有著千年歷史的珍寶屋。館門已被一輛轉彎的坦克屁股給撞壞了,支離破碎地懸掛在門框上。一輛黑色衛隊的裝甲運兵車正在燃燒,火光映照在珍寶館的門面上。
交戰的潮水,從鮑羅維茨基塔門湧向了堡壘東北部的元老院和兵器館。正在燃燒的車輛發出了「噼噼啪啪」的響聲。
剛過兩點鐘,他發現大殿的牆邊有了動靜。一個穿黑衣服的人跑過來了,他貓著腰,很快跑到了珍寶館的正面。在燃燒的裝甲車前,他停頓了一下,回頭去看是否有人在追蹤。一隻輪胎著火了,燃起了火焰,迫使那個逃跑的人很快轉過身來。藉著黃色的火光,蒙克看清到了那張臉。他以前只見過一次。是在一張照片上,是在特克斯和凱科斯群島的人心果灣海灘上看到的。他從隱藏的樹木後面走出來了。
「格里辛。」
那個人抬起頭來,去看松樹下面的陰影處。然後他看到了喊他的人。他攜帶著一支卡拉什尼科夫突擊步槍,是槍托能夠摺疊的AK-74型。蒙克看到槍管抬起來了,躲到了一棵冷杉後面。一陣槍聲響起,樹木的碎片從樹幹上紛紛落下。射擊停止了。
蒙克從樹幹側面去看。格里辛不見了。他與大門之間相距五十碼,但蒙克與大門只相隔十碼。他還沒有跑出大門。
蒙克及時發現AK-74的槍口從損壞的門道裡伸出來,於是又退回去隱蔽。子彈擊中了他前面的一棵樹。槍聲又停止了。他估計兩次射擊應該已經用去了一個彈夾的子彈。他離開冷杉樹,跑到通道對面,身子貼在博物館赭色的牆面上,把西格-紹爾自動手槍舉到了胸前。
突擊步槍的槍管又從門洞裡出現了,槍手在尋找道路對面的目標。由於沒有看見目標,格里辛又向前走了一步。
蒙克的子彈擊中了AK的槍托,強大的衝擊力把槍械從上校手中打落下來。突擊步槍落地後滑移到路面上,超出了伸手可及的範圍。蒙克聽到裡面的石砌地面上響起了腳步跑動的聲音。他迅速離開正在燃燒的裝甲車,蹲伏到了珍寶館門廳內的黑暗之中。
這座博物館有兩層,共設九個大廳、五十五個展品櫥櫃。裡面有價值數十億美元的歷史文物,這些都是俄羅斯曾經擁有過的財富和權力,包括歷代沙皇的所有物品,從皇冠、御座、兵器和衣袍到馬勒,鑲嵌著黃金、白銀、鑽石、翡翠、寶石和珍珠。
在眼睛慢慢習慣了黑暗後,蒙克可以分辨出前面通往樓上的台階輪廓。他的左邊是圓形的拱門,通往底層的四個大廳。他聽到裡面響起了一記輕微的撞擊聲,好像是有人碰到了展品櫥櫃。
蒙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以傘兵的翻滾動作,迅速穿過拱門,然後在黑暗中繼續翻滾,到了一道牆邊。在穿過門洞時,他隱約看到了槍口火焰的藍白色閃光,他頭頂上方的一個櫥櫃中了彈,玻璃碎片落在了他的身上。
雖然他看不見,但這個大廳又長又窄,兩邊都是長條的玻璃櫥櫃,中間還有一個展示區,也是夾在玻璃櫃子之間。一旦點上電燈,這些展櫃展現在遊客面前的,將是價值無量的加冕黃袍,有俄羅斯的、土耳其的和波斯的,全都是俄國留里克王朝和羅曼諾夫王朝歷代沙皇的遺物。如果從這些衣袍上剪下任何一小片織物,連同上面的珠寶,是足以讓一個工人生活好幾年的。
蒙克身上最後的一片玻璃落到了地上,他豎起耳朵,終於聽到了一聲喘氣,似乎有人在呼吸時儘量憋住不致喘氣。他撿起一塊三角形的平板碎玻璃,用投高球的方式朝黑暗中發出聲音的方向拋了過去。
碎玻璃落到了一個玻璃櫥櫃上,又是一次瘋狂的射擊,槍聲與回音之間響起了腳步跑動的聲音。蒙克蹲起來,彎著腰向前跑去,躲進了中心展區的櫥櫃後面,這時候他明白格里辛已經退到了下一個展廳裡,在等待著他。
蒙克進入到連通的拱門裡,手裡又拿上了一片玻璃。做好準備後,他用力把玻璃扔到了大廳的遠處,然後穿過拱門,立即躲進了旁邊一隻櫃子後面。這一次沒有子彈射過來。
在黑暗中恢復視力之後,他明白自己位於一個較小的展廳裡,裡面陳列著鑲有珠寶和象牙的御座。雖然他並不知道,但伊凡雷帝的加冕御座就在他左邊咫尺之遙,後面是鮑里斯·戈都諾夫的御座。
蒙克前面的那個人顯然一直在奔跑,因為蒙克在樹林裡休息過了,呼吸一直很均勻,他可以聽到他前面的格里辛正在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
他舉起手臂,用自動手槍的槍管敲了敲頭頂上方的玻璃,然後放下了手。他看到黑暗中一支槍口的閃光,於是迅速回擊。在他的頭頂,更多的玻璃破碎了,格里辛的子彈把沙皇阿列克謝御座上的許多寶石擊落了。
蒙克的子彈肯定是很接近了,因為格里辛一個轉身,跑到下一個展廳去了。蒙克是不知道的,而格里辛肯定已經忘記了,那是最後一個展廳,是一條死胡同,那裡擺放的是古代的馬車。
聽到前面匆忙的腳步聲,趁格里辛還沒來得及找到一個新的狙擊位置,蒙克很快跟了過去。
他到達了最後一個展廳,躲在了一輛裝飾華麗、有金色水果浮雕的十七世紀四輪大馬車後面。這些馬車至少可以提供隱蔽,但也把格里辛隱藏起來了。每一輛馬車都放在一個突起的平台上面,周邊不是用玻璃櫃子封住,而是用繩子和立柱,把遊客擋在外面。
他前面的那輛四輪大馬車,是1600年由英王伊麗莎白一世贈予沙皇鮑里斯·戈都諾夫的。他從馬車的背後向外窺視,試圖發現敵人,但大廳裡漆黑一片,只能模糊地分辨出那些馬車的輪廓。
他觀察的時候,在高高的小窗戶外面,雲塊散開了,一抹月光濾進了窗內。這些窗玻璃都是防盜和雙層的,透進來的月光相當暗淡。
然而有什麼東西在閃光。黑暗中有一個小亮點,在女沙皇伊麗莎白那輛豪華鍍金的馬車輪子後面。
蒙克努力回想起射擊教官西姆斯先生在福布斯城堡培訓時的教導。雙手握槍,年輕人,握緊握穩。別理會《龍虎雙俠》裡的那一套,那是虛構的。
蒙克用雙手舉起西格-紹爾手槍,瞄準了亮點上方四英寸的部位。緩慢呼吸,雙手握穩,開火。
子彈穿過車輪的輻條,擊中了後面的什麼東西。當回聲漸漸消散,耳鳴停止以後,他聽到有個沉重的物體砰然倒在了地上。
有可能是花招。他等了一會,然後看到馬車旁邊地面上的那個模糊的輪廓確實沒有移動。他以一輛輛古董木質馬車為掩護,慢慢靠近過去,看到了一個軀幹和一顆腦袋,面朝下趴在地上。直到這個時候,他才走上去,手裡握著槍,把地上的身體翻了過來。
阿納托利·格里辛上校的左眼上方被子彈擊中了。西姆斯先生肯定會說,這能使對手的動作稍微減慢一點。傑森·蒙克俯視著他的仇人,心中沒有任何感覺。這是罪有應得。
他把槍放進口袋,彎腰拿起死者的左手,把一個東西拉了出來。
在黑暗中,那個小物品躺在他的手心裡,在月光下閃閃發亮。那是美國的天然銀質物品,鑲嵌在上面的發光綠寶石,是由美國印第安部落的猶特人或納瓦荷人在山裡開採出來的。那是從他自己國家的山區裡帶來的一枚戒指,在雅爾達公園裡的凳子上贈予了一個勇敢的人,又在勒福托沃監獄的院子裡被從一具屍體的手指上扯了下來。
他把戒指放進衣服口袋,返身朝自己的汽車走回去。莫斯科戰鬥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