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間諜課:黑色宣言 by 弗‧福賽斯
2020-2-27 20:26
在上午的其餘時間和中飯時間,直至下午,阿納托利·格里辛上校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裡,一直坐著傾聽大主教阿列克謝二世與傑森·蒙克的談話錄音。
有幾段聲音很含糊,還有杯子攪拌時發出的叮噹聲,但大部分還是很清楚的。
錄音的開始是開門的聲音——馬克西姆神父端著一盤咖啡進來了。這一段聲音很模糊,因為當時錄音機還在他的袈裟側邊口袋裡。
格里辛聽到盤子放在了書桌上,然後一個模糊的聲音說:「沒關係。」
還有一個模糊的聲音,那是馬克西姆神父跪到地毯上去,似乎是去撿起落到地上的方糖。
當錄音機悄悄地放到了書桌底下後,錄音的質量有了改善。大主教的話聲很清楚,他對馬克西姆神父說:「謝謝你,神父,這裡沒你的事了。」
接著是一陣靜音,直到一記關門的聲音,線人退下去了。然後大主教說:
「嗯,也許你可以解釋一下,你有什麼事情要來告訴我。」
蒙克開始說話了。格里辛可以分辨出,美國人的俄語說得很流利,但帶有稍許的鼻音。他開始做筆記了。
他把四十分鐘長的談話錄音聽了三遍,然後開始動筆把談話的內容逐字逐句寫下來。這工作不能交給秘書去做,無論多麼可靠都不行。
他用整齊的西里爾字體寫下了一頁又一頁。有時候他停下來,把磁帶倒回去,伸長脖子仔細去聽,然後繼續記錄。確信把每個詞語都準確地記了下來後,他停止了書寫。
磁帶裡傳來了椅子朝後拖拉的聲音,然後蒙克的聲音說:「我想,我們不會再次見面了,聖座。我知道您會盡心盡力的,為這片土地和為您所熱愛的人民。」
兩個人在地毯上走動的腳步聲。到門口時,聲音更加微弱了。格里辛聽到了阿列克謝的回答:「有上帝的恩典,我會盡力的。」
顯然,房門在蒙克身後關上了。格里辛聽到了大主教坐回到椅子裡去的聲音。十秒鐘後,磁帶走完了。
格里辛往椅背上一靠,思考著他聽到的內容。消息不好,情況不妙。他感到納悶,一個人怎麼能夠造成如此系統性的損害呢?這是難以理解的。當然,關鍵是由於已經死去的尼·伊·阿科波夫,那傢伙愚蠢地把宣言留在桌子上,結果被偷走了。由此造成的損失已經是無法計算了。
顯然,主要是蒙克在說話。阿列克謝二世早先的插話只是表明他的理解和同意。他自己說話是在最後結束的時候。
美國人一直沒有閒著。他透露了已商定元旦後要開展一場運動,通過詆毀名聲和大眾宣傳手段,在全國範圍內摧毀伊戈爾·科馬羅夫的競選獲勝機會。
尼古拉·尼古拉耶夫將軍似乎會繼續接受一些報紙、廣播和電視的採訪,強烈譴責愛國力量聯盟,號召每一個現役和退役軍人斷絕與該黨派的關係,把選票投向別處。在全國一億一千萬選民中,有兩千萬是老兵。尼古拉耶夫要造成的損失簡直是難以想像的。
兩家商業電視台停止播報伊戈爾·科馬羅夫的所有宣傳活動,是銀行家們幹的,四個銀行家裡面,有三個是猶太人,為首的是莫斯科夫斯基聯邦銀行的列昂尼德·伯恩斯坦。這兩筆帳以後是一定要清算的。
蒙克的第三個故事,是有關多爾戈魯基黑手黨的。格里辛早就把他們看作是社會的渣滓,將來都是要送去集中營的。但在目前階段,他們的資金支持還是十分重要的。
在俄羅斯,要想通過全國競選活動當上總統,沒有哪個政治家不是耗資幾萬億盧布的。與烏拉爾西部最強大、最富有的黑手黨的秘密交易,已經為愛國力量聯盟的競選提供了一個金庫,其數額大大超過了其他候選人能夠得到的資金。有幾個候選人,由於經費難以與愛國力量聯盟匹敵,已經偃旗息鼓了。
頭天下半夜發起的六場襲擊,對多爾戈魯基來說是災難性的,但最大的損失是財務記錄被發現了。打黑部門難得獲得這麼準確的情報。顯然是某個黑手黨競爭對手的告密。但在這個封閉的黑幫圈子裡,儘管是互相殘殺的敵對狀態,但沒人會去向可恨的打黑部通風報信。可是,蒙克卻在此間告訴大主教,消息洩露的源頭,竟然是格里辛黑色衛隊的一個高級軍官,一個卑鄙的叛徒。
如果多爾戈魯基能證實此事——格里辛知道現在滿大街都是謠言,對這種謠言他是堅決否認的——那麼他們之間的聯盟關係也就結束了。
更糟糕的是,磁帶裡透露說,一個業務熟練的財會小組,已經開始檢查在賭場地下室裡起獲的財務報表,他們有信心,到元旦時,就能證明該黑手黨與愛國力量聯盟之間的資金聯繫。證明材料將會直接上報給代總統。在此期間,打黑部軟硬都不吃的彼得羅夫斯基少將,還將發動一次次襲擊,繼續對多爾戈魯基黑幫施加壓力。
如果那樣的話,格里辛心想,那麼多爾戈魯基黑幫就不會再相信他做出的保證,即打黑部不是從黑色衛隊得到情報的。
大主教在錄音結束時的插話,也許具有最大的潛在破壞力。
代總統伊凡·馬爾科夫,將與家屬一起離開莫斯科去外地過新年。他將於1月3日返回。那天他將接見大主教。屆時大主教打算請求和敦促馬爾科夫,根據現有的證據,把伊戈爾·科馬羅夫作為一個「不合適的人選」,從而取消其競選資格。
在彼得羅夫斯基提供的與黑幫有聯繫的證據面前,在莫斯科和全俄大主教的干預之下,代總統馬爾科夫極有可能做出那樣的決定。拋開其他事情不說,馬爾科夫本人也是一個候選人,他不想在投票選舉時去與科馬羅夫競爭。
四個叛徒,格里辛沉思著。新俄羅斯肯定會在1月16日以後誕生,到那時候,他就是二十萬人的精英黑色衛隊指揮官,時刻準備去執行領袖的命令。嗯,他一生都在挖掘和懲罰叛徒。他知道該如何處置他們。
他自己動手把手稿列印了一份,請求科馬羅夫在晚上安排兩個小時不受打擾的會見。
傑森·蒙克已經從索科爾尼基公園旁邊的公寓搬遷到了另一處,從那裡,他可以看到第一次遇見馬戈茂德時的那座清真寺的尖頂。馬戈茂德現在發誓要把他保護好,但那天蒙克自己差點輕易地丟了命。
他要給倫敦的奈傑爾·歐文爵士發送一條訊息。如果一切都按照老頭子的計劃,那麼這是倒數第二條訊息。
他仔細地把訊息輸入到筆記型電腦,如同以往那樣。完了後,他按了一下「編碼」按鈕,訊息從電腦螢幕上消失了,安全地加密到了一次性解碼本的雜亂的數字中去了,並記錄在軟盤上,等待著洲際通信公司衛星的下一次經過。
他無須管理這台電腦,電池已經充足了電,而且開著,正等待著與在太空遨遊的商業衛星的握手。
他從來沒有聽說過美國俄亥俄州哥倫布市的里基·泰勒,從來沒有見過他,也從來不想見到他。但這個臉上長著痘痘的十幾歲少年,很可能救了他的命。
里基十七歲,是一個電腦奇才。他是那種伴隨著電腦時代成長起來的、失常的年輕人,他生命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盯著單調乏味的螢幕中度過的。
七歲那年,他初次接觸到個人電腦,後來的各個階段他都進步很快,直至對合法的挑戰漸漸失去了興趣,只有非法的領域才會對他產生刺激,才能找到那種真正癮君子所需要的週期性的「盡興」。對里基來說,外面自然界的季節變換、男孩子之間的伙伴友情,甚至對女孩子的欲望,都激發不了他的興趣。里基的目標,是要攻破防護最嚴密的資料庫。
到1999年時,洲際通信公司不但在全球的戰略、外交和商業通信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而且還是複雜的電腦遊戲的卓越設計商和銷售商。里基在網路上衝浪,直到感到厭煩:他已經掌握了每一個已知的和可以自由訪問的遊戲程序。他渴望能夠進入到洲際通信公司的超級程序中去。問題是,合法登錄進去是要花錢的。里基的零用錢不夠交費。所以,幾個星期以來,他一直試圖從後門進入洲際通信公司的主機。經過艱苦的努力,他認為他差不多要成功了。
在莫斯科以西八個時區的美國俄亥俄州哥倫布市,他的螢幕第一千次顯示出這樣的文字:「請輸入密碼」。他鍵入他認為應該行得通的數字,但螢幕又一次告訴他:「拒絕訪問」。
在安納托利亞山區南部的某處,洲際通信公司的這顆商業衛星正在太空遨遊,朝向北方的莫斯科。
當多國的技術人員在設計蒙克的加密發送/接收機時,他們按指令設計了一個四位數的徹底清除密碼。這是為了在被捕時能夠保護蒙克,只是他必須在被抓走之前把這個密碼輸入進去。
但如果他被捕時電腦沒有損壞,那麼首席編碼員、來自沃倫頓的退休返聘的前中情局密碼專家認為,敵人就能夠利用這台機器發送虛假訊息。
因此,為了證實他的真實性,蒙克必須在訊息中摻入按順序排列的無害詞語。如果發送的訊息沒有這幾個詞語,前中情局的專家就會知道,不管操作機器的人是誰,反正不是自己人。這時,他可以利用計算機伺服器的主機通過衛星登錄到蒙克的個人電腦,使用同樣的四位數字抹去它的記憶,給壞人留下一台無用的電腦空殼。
里基·泰勒鍵入那四位數字,已經進入到了主機。這時候,衛星在莫斯科上空飛過時朝地面發送了「你在嗎,孩子?」的呼叫。蒙克的筆記型電腦回答「是的,我在」。於是衛星順從地遵照指令把電腦的記憶抹掉了。
蒙克首先知道的是,當他去查看電腦時,發現他的訊息又清楚地回到了螢幕上。這意味著,訊息被退回來了。通過手動操作,他取消了那條訊息。他明白,由於未知的原因事情出了差錯,他失去了聯繫。
在蒙克離開倫敦前,奈傑爾·歐文爵士給過他一個地址。他不知道那個地址在哪裡,也不知道是誰住在那裡。但這是他的全部聯繫渠道了。為節約起見,他可以把最後兩條訊息合併成一條,這是間諜頭子必須知道的。把訊息發送出去也許是可行的,但要接收新的訊息則不可能了。他第一次要完全依靠自己了。不會再有更多的進度報告,不會再有已採取行動的確認,不會再有新的指示了。
在價值十億美元的設備損壞後,他只能依賴「大博弈」中最古老的同盟:直覺、膽量和運氣。他祈禱它們不會讓他失望。
伊戈爾·科馬羅夫看完列印稿的最後一頁,身子靠在了椅背上。他通常臉色紅潤,從來沒有病態,但現在,格里辛注意到,他的臉色像紙一般慘白。
「情況糟糕。」科馬羅夫說。
「非常糟糕,總統先生。」
「你應該去把他抓住的。」
「他躲藏在車臣黑手黨那裡。這個我們是現在才知道的。他們像老鼠一樣,生活在陰暗角落裡。」
「老鼠是可以滅絕的。」
「是的,總統先生。他們會遭滅絕的。當您成為這個國家無可爭議的領袖的時候。」
「必須讓他們付出代價。」
「他們會的。一個都逃不掉的。」
科馬羅夫還在用他那雙淡褐色的眼睛凝視著他,但目光難以集中,似乎其主人正在展望另一個時間和另一個地方,一個未來的時間,一個與敵人進行清算的地方。兩個鮮亮的紅點出現在他的兩側顴骨上方。
「懲罰。我要對他們進行懲罰。他們攻擊了我,他們攻擊了俄羅斯,攻擊了祖國。對於這樣的社會渣滓,是不能仁慈憐憫的……」
他的音調在升高,雙手開始顫抖,憤怒已經突破了通常的自我控制。格里辛知道,如果能巧妙地提出他的觀點,他是能夠贏得這場爭論的。他從書桌上方探過身去,迫使科馬羅夫來看他的眼睛。慢慢地,那種惡魔般的怒氣消退了,格里辛知道他已經引起了科馬羅夫的注意。
「聽我說,總統先生。請聽著。我們現在知道的情況,可以使我們徹底扭轉局面。您將達到您的報復目的。給我下命令吧。」
「你是什麼意思,阿納托利·格里辛?」
「反間諜行動的關鍵,總統先生,就是了解敵人的意圖。這個,我們現在已經知道了。由此採取適當的預防措施。這個,已經在著手進行了。幾天之內,就不會再有全俄王位的候選人了。現在,我們又發現了他們的意圖。我必須再次建議採取預防和懲罰的措施,都一次性予以解決。」
「所有的四個人?」
「別無選擇。」
「不能留下任何痕跡。哦,還不行。現在還為時過早。」
「不會留下什麼痕跡的。銀行家?在過去十年間,有多少個銀行家被殺害了?五十個?至少是有的。蒙面人帶著武器來算帳,這種事情一直都在發生。
「警察?多爾戈魯基黑幫會很高興去執行這個契約的。有多少個警察被清除掉了?同樣,這種事情也一直都在發生。
「至於老糊塗將軍,可以是入室行竊失手的結果。這種事情再普通不過了。還有那個教士,可以是僕人在夜間洗劫他的書房時被抓,被哥薩克衛兵擊倒。小偷臨死前反擊,把衛兵也殺死了。」
「人們會相信嗎?」
「我在那座住宅裡有個內線,他會發誓證實。」
科馬羅夫凝視著他剛剛看過的錄音稿及其旁邊的錄音帶,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你當然是有內線的。這些事情我不需要知道得更多了。我堅持這一切我都是不知情的。」
「但您確實希望,讓那四個要摧毀您的人不再存在?」
「當然了。」
「謝謝您,總統先生。我需要知道的就這些。」
斯巴達克酒店的那個房間,是以庫濟奇金先生的名字預訂的,他本人確實來登記入住了。辦完手續後,他又出去了,在離去時把房門鑰匙悄悄塞給了傑森·蒙克。蒙克上樓時,車臣衛兵滲入到了酒店的大堂、樓梯和通往電梯的走廊。在這裡打二十分鐘的電話應該是安全的,即使被追蹤到,這也不過是一個遠離鬧市區、不是車臣人所擁有的旅館房間。
「彼得羅夫斯基將軍嗎?」
「又是你。」
「你捅了馬蜂窩呢。」
「我不知道你是從哪裡得到的消息,美國人,但這個消息似乎很好。」
「謝謝你。但科馬羅夫和格里辛是不會對此無動於衷的。」
「那多爾戈魯基呢?」
「他們是小角色。主要的危險是格里辛和他的黑色衛隊。」
「是不是你散布的謠言,說消息是從黑色衛隊的一個高級軍官洩露出來的?」
「我的朋友們。」
「很聰明,但很危險。」
「格里辛的軟肋是被你們查獲的那些財務資料。我認為,它們能夠證明該黑手黨一直在資助科馬羅夫。」
「資料正在清理之中。」
「你也一樣,將軍。」
「你是什麼意思?」
「你妻子和女兒塔季揚娜在家嗎?」
「是的。」
「我希望你把她們送出城去。現在,今晚。送到某個遙遠和安全的地方。你自己也要轉移。搬出去。住到特警部隊的營房裡去。請吧。」
電話裡沉默了一會。
「你知道要出什麼事情嗎,美國人?」
「請吧,將軍。快離開。趁時間還來得及。」
他放下電話,等了一小會,又撥了另一個號碼。在莫斯科夫斯基聯邦銀行的總部,列昂尼德·伯恩斯坦書桌上的電話鈴響了。這時候已經是深夜了,只有一台錄音電話在應答。因為沒有那位銀行家的住宅電話號碼,蒙克只能希望伯恩斯坦能在幾個小時內得到他的電話留言。
「伯恩斯坦先生,我是向你提起過巴比亞爾山谷的那個人。無論業務多麼緊急,請你不要去辦公室。我敢肯定,科馬羅夫和格里辛現在已經知道,誰是關閉他們電視廣播的幕後人物。你帶上家人出國去吧,等到安全的時候再回來。」
他又擱下了電話。雖然他不知道,在幾英里之外一棟戒備森嚴的別墅裡,控制台上的一個指示燈閃亮了,列昂尼德·伯恩斯坦正在靜靜地傾聽著蒙克的留言。
第三個電話打給了一處住宅。
「喂?」
「聖座?」
「是的。」
「您聽出了我的聲音?」
「當然。」
「您應該去札戈爾斯克的修道院。到了就待在裡面。」
「為什麼?」
「我在替您擔心。昨晚的事情證明,情況變得危險了。」
「明天我在丹尼洛夫斯基修道院有一場大彌撒。」
「那邊的主教可以替代您。」
「我會考慮你的建議。」
電話放下了。第四個電話在鈴聲響了十下後才有一個粗啞的聲音來應答:「喂?」
「尼古拉耶夫將軍?」
「誰呀……等等,我知道你了。你是那個討厭的美國人。」
「是我。」
「嗯,再也不接受採訪了。你要求的事情已經做了,我要說的話也已經說了。沒有更多的了,就這樣吧。你聽到了嗎?」
「我們長話短說。你應該離家去與你的外甥一起住在基地裡。」
「為什麼?」
「因為某些惡棍不喜歡你說的話。我認為,他們也許要來拜訪你。」
「暴徒,哦?嗯,胡說八道。讓他們都來吧。我一生中從來沒有退卻過,孩子。現在要退卻已經太晚了。」
電話掛斷了。蒙克嘆了一口氣,擱下了話筒。他看了一下表。二十五分鐘。該走了。該回到骯髒擁擠的車臣人下層社會去了。
兩天後,12月21日晚,四個暗殺小組開始行動了。
人數最多、裝備最精良的小組去襲擊列昂尼德·伯恩斯坦的私家別墅。那天晚上,別墅裡有十二名警衛在值班,其中四個在交火中戰死。兩名黑色衛兵也被撂倒了。別墅的大門被聚能炸藥炸開了,穿黑色戰鬥服、戴黑色滑雪面具的人衝進了房子裡面。
活著的警衛和工作人員被圍攏後趕進了廚房裡。警衛隊長被暴打一頓,但他堅持說他的僱主兩天前就飛到巴黎去了。在女人的尖叫聲中,其餘的工作人員確認了這種說法。最後,穿黑色衣服的人撤回到了卡車上,帶上了他們兩個同事的屍體。
第二個襲擊目標,是位於庫圖佐夫斯基大街的一棟公寓樓。一輛黑色的賓士汽車開到拱門下,在道閘前停住了。一名聯邦武警的衛兵從暖和的崗亭裡出來檢查證件。蹲伏在汽車後面的兩個人跳出來,用裝上了消音器的自動手槍朝他防彈背心上方的脖子根開槍。第二個衛兵還沒現身就被幹掉了。
在底層的門廳裡,接待台旁邊的警衛員遭到了同樣的命運。四名黑色衛兵從大街上跑進來,守住了門廳。其他六個坐電梯上樓。這次樓道裡一個人也沒有,襲擊者也不明白其中的原因。
公寓的門,儘管是鋼鐵鑲邊的,還是被半磅塑膠炸藥炸開了,六個人衝了進去。穿白西裝的管家擊傷了其中一人的肩膀,然後他自己被擊倒了。一次徹底的搜查之後,沒發現公寓裡有其他人,襲擊小組只好沮喪地撤退了。
回到底層後,他們與從大樓後面趕過來的另兩名聯邦武警的衛兵發生交火,打死了對方一名衛兵,他們自己也損失了一個。在火力掩護下,他們兩手空空,撤回到大街上,坐進等候在那裡的三輛加斯吉普車離去了。
在大主教的住宅,他們採取了巧妙的方法。只有一個人去敲街門,其餘六人分別蹲伏在他的兩邊,處在貓眼的視線以外。
裡面的哥薩克衛兵從窺視孔去看外面,用對講系統詢問來人是誰。門口的那人舉起一份有效的民警證件說:「警察。」
信以為真的哥薩克衛兵打開了門。他當即被子彈擊中,屍體被搬到了樓上。
行動的計劃是用哥薩克衛兵的槍械殺死秘書,用殺哥薩克衛兵的槍殺死大主教。然後這支槍就被放到死去的秘書的手裡,等著在書桌後面被發現。
馬克西姆神父將被迫發誓,哥薩克衛兵和大主教打擾了正在抽屜裡偷東西的秘書,在接下來的交火中他們三人都死了。這樣一來,這次事件只是教會的一個大醜聞,民警就能結案了。
但殺手們只看見了一個胖胖的神父,穿著髒兮兮的睡袍,站在樓梯上面尖叫:「你們在幹什麼?」
「阿列克謝在哪裡?」其中一個穿黑衣服的人咆哮著。
「他不在,」神父嘮嘮叨叨地說,「他去了札戈爾斯克。」
對各個房間搜查之後發現,大主教和兩名修女都不在。暗殺小組丟下哥薩克衛兵的屍體,也撤離了。
對明斯克公路旁邊那座孤獨的小房子,只派去了四個人。他們下車後,一個人走向房門,其他三人等候在黑暗的樹林裡。
開門的是老管家沃洛嘉。他的胸部被子彈擊中了,四個人衝進了房子。一條獵狼犬從客廳裡跑過來,撲向領頭的黑色衛兵的喉嚨。他抬起一條手臂去阻擋,獵狗的牙齒深深地扎進了他的皮肉。他的同伴開槍把獵狗的腦袋轟掉了。
在壁爐柴火餘燼的旁邊,一個白鬍子倒豎的老頭用一隻馬卡羅夫手槍對準門道裡的團伙,並開了兩槍。第一顆子彈鑽進了門框裡,第二顆擊中了剛才槍殺獵狗的黑色衛兵。
然後是三顆子彈的連續快速射擊,擊中了老將軍的胸部。
上午剛過十點鐘,烏馬爾·古納耶夫電話就來了。
「我剛才開車到辦公室。路上很熱鬧呢。」
「怎麼啦?」蒙克說。
「庫圖佐夫斯基大街戒嚴了。到處都是民警。」
「為什麼?」
「昨晚在高級警官居住的一棟樓房,發生了襲擊事件。」
「真快啊。我需要一部安全電話。」
「你那裡的電話怎麼樣?」
「會受到追蹤的。」
「半個小時之內,我給你派幾個人過來。」
十一點鐘,蒙克轉移到了一間小辦公室,那是在一座倉庫裡,旁邊堆滿了違禁酒。一位電話工程師剛剛忙完了工作。
「這電話連接了兩個轉換器,」他朝電話機做了個手勢,「如果有人想跟蹤這部電話,他們就會找到兩英里以外的一家咖啡館。那是我們的一個聯絡點。如果突破了那條防線,他們就會被引到街上的一個公用電話亭。到那時候,我們就會知道了。」
蒙克首先撥通了尼古拉耶夫將軍的私人號碼。應答的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我找尼古拉耶夫將軍。」蒙克說。
「哪位呀?」對方問道。
「我也可以問你是哪位。」
「將軍不在,你是誰?」
「馬林科夫將軍,國防部的。出什麼事了?」
「對不起,將軍。我是諾維科夫警官,莫斯科民警局刑偵處的。恐怕尼古拉耶夫將軍已經死了。」
「什麼?你說什麼?」
「昨天晚上發生了一場襲擊。看起來像是進了盜賊。殺了將軍和他的管家。還有他的狗。清潔女工在剛過八點鐘時發現了他們。」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是我的朋友。」
「很遺憾,馬林科夫將軍。我們生活的這個時代……」
「你忙工作吧,警官。我會報告給部長的。」
蒙克放下了電話。看來,格里辛終於失去理智了,這正是蒙克一直在努力的方向,但他責怪的是老將軍的固執。然後,他撥通了位於沙波羅夫卡大街的打黑部的電話。
「給我接彼得羅夫斯基將軍。」
「他正忙著呢,是哪位?」電話接線員說。
「打擾他一下。告訴他是關於塔季揚娜的事情。」
不一會,彼得羅夫斯基來接電話了。他說話的口氣非常擔心受怕。
「我是彼得羅夫斯基。」
「是我,深夜的訪客。」
「該死的,我還以為孩子出了什麼事呢。」
「她們是否都已經出了城,你的妻子和女兒?」
「是的,在很遠的地方。」
「我相信你家裡發生了一次襲擊事件。」
「他們有十個人,都戴著面罩,武裝到了牙齒。他們殺死了四名聯邦武警的衛兵,還有我自己的管家。」
「他們是來找你的。」
「當然。我接受了你的建議。我現在住在兵營裡面。他們究竟是什麼人?是土匪?」
「他們不是土匪。他們是黑色衛兵。」
「格里辛的暴徒。為什麼呢?」
「我認為,那是因為你起獲的財務資料。他們很可能擔心,你可以據此證明多爾戈魯基黑手黨與愛國力量聯盟之間是有聯繫的。」
「哪裡呀,全是廢紙。大都是賭場的發票存根。」
「這個,格里辛是不知道的,將軍。他害怕會發生最壞的事情。你聽說過柯利亞大叔嗎?」
「坦克兵將軍。他怎麼了?」
「他們殺了他。一個類似的暗殺小組。昨天夜晚。」
「天啊。為什麼呢?」
「他譴責過科馬羅夫。記得嗎?」
「當然記得。但我怎麼也沒想到他們會走這一步。這幫狗娘養的。謝天謝地,政治不是我的工作範圍。我對付的是惡棍。」
「嗯。你與民警局領導有聯繫嗎?」
「當然。」
「請你告訴他們,你是從下層社會的一個聯絡人那裡得到消息的。」
蒙克放下話筒,又打電話給莫斯科夫斯基聯邦銀行。
「我找伊利亞,伯恩斯坦先生的私人助手。他在嗎?」
「請等一下。」
線路上傳來了伊利亞的聲音。
「是哪位?」
「我說,那天你差點就要在我的背後放冷槍了。」蒙克用英語說。
一陣低沉的笑聲。
「是的,是差點。」
「老闆安全嗎?」
「他在很遠的地方。」
「建議他別回來。」
「沒問題。他的私宅昨天夜晚遭到了襲擊。」
「傷亡情況?」
「我們死了四個人,他們死了兩個。他們還搜查了整棟別墅。」
「你知道他們是什麼人嗎?」
「知道。」
「格里辛的黑色衛隊。顯然是為了懲罰。因為關閉了科馬羅夫的宣傳廣播。」
「他們也許會付出代價。老闆是很有勢力的。」
「關鍵在於商業電視公司,他們的記者應該去採訪一下民警局的幾位高級將領。問他們是否願意見見格里辛上校,討論一下有關廣泛傳播的謠言等等……」
「他們最好能夠拿出一些證據。」
「不。那是新聞記者的工作。他們會去打聽、會去發掘的。你能與老闆聯繫上嗎?」
「可以,如果有大事要事。」
「那就把這些情況向他報告。」
他的下一個電話打給了國家級的報刊《消息報》。
「新聞部。」
蒙克用粗啞的口音說話。
「我找資深記者列平。」
「你哪位?」
「告訴他,尼古拉·尼古拉耶夫陸軍上將有急事要找他。他應該記得的。」
列平就是上次在伏龍芝軍官俱樂部採訪過尼古拉耶夫將軍的記者。他的聲音從線路上傳了過來。
「喂,將軍。我是列平。」
「我不是尼古拉耶夫將軍,」蒙克說,「將軍已經死了,昨天晚上他被謀殺了。」
「什麼?你是誰?」
「只是一名前坦克兵。」
「你是怎麼知道的?」
「這無關緊要。你知道他住在哪裡嗎?」
「不知道。」
「他在明斯克公路旁邊有一座房子,靠近科布雅科沃村莊。你帶上攝影師過去看看,可以向諾維科夫警官了解一些情況。」
他放下了電話。另一家大報是《真理報》,前共產黨的喉舌,它在政治上支持新共的社會主義聯盟。但為了證明社聯是新興的非共黨派,該黨一直在尋求東正教的支持。蒙克已經仔細研究過這份報紙,記住了首席刑事記者的名字。
「請給我接帕姆菲洛夫先生。」
「他現在不在辦公室。」
有可能。幾乎可以肯定他是在庫圖佐夫斯基大街,與其他記者一起,大聲叫嚷著,要求了解彼得羅夫斯基公寓遭受襲擊的詳細情況。
「他有手機嗎?」
「當然有,但我不能把號碼告訴你。等會要他給你回電嗎?」
「不用了。與他聯繫,說他在民警局的一個通訊員急需與他通話。有一個重要的爆料。我需要他的手機號碼。五分鐘後,我再給你打電話。」
第二次通話時,他得到了帕姆菲洛夫的手機號碼。在他打電話過去時,對方在高級警官公寓大樓外面的汽車裡。
「帕姆菲洛夫先生?」
「是的。你是誰?」
「我不得不說謊才拿到了你的手機號碼。我們雖然不認識,但我有事情要告訴你。昨天晚上還有一次襲擊。是在大主教的住宅。有人企圖暗殺他。」
「什麼?企圖暗殺大主教?不可能。缺乏動機。」
「黑手黨就不一定了。你可以去那裡看看。」
「丹尼洛夫斯基修道院?」
「他不住在那裡。他住在清潔巷五號。」
帕姆菲洛夫坐在自己的汽車裡,傾聽著電話掛斷後的「嘟嘟」聲。他愣住了,在他的職業生涯中還從來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即使只有一半是真的,那也會是他經手的最大新聞。
抵達清潔巷時,他發現那裡已被封鎖了。通常,他只要亮出記者證就可穿過警戒線,但這次不行了。幸好他看到了一位他認識的民警局刑事警官,於是大聲叫了起來。刑警走到警戒線這邊來了。
「這裡怎麼啦?」記者問道。
「盜竊。」
「你是刑偵處的兇殺科的。」
「他們殺死了守夜人。」
「大主教阿列克謝二世,他安全嗎?」
「你怎麼知道他住在這裡?」
「這不要緊。他安全嗎?」
「是的,他在外地的札戈爾斯克。你看,這只是盜賊失手行兇殺人。」
「我聽說他們的目標是大主教。」
「胡說。只是強盜搶劫。」
「要搶什麼?」
刑警看起來有點憂慮。
「這個你是從哪裡聽來的?」
「哪裡聽來並不重要。這是真的嗎?他們偷了什麼東西?」
「沒偷什麼。只是槍殺了衛兵,搜查了房子,然後就跑了。」
「這麼說他們是在尋找某個人。但他不在。朋友,很好的一個故事。」
「你最好小心點,」刑警警告他,「沒有證據。」
但這位刑警開始擔心了。當一位民警招手把他叫到汽車那邊去的時候,他更加擔心了。車載電話裡是一位上將局領導找他。剛說了幾句話,將軍就開始暗示剛才記者說起過的同樣事情。
12月23日,新聞媒體熱鬧起來了。在早晨的版面上,各家報紙按照蒙克的爆料和指點,重點報導了特別新聞。記者們讀到其他的報紙後,發現有許多重複報導,把四次襲擊行動糅合在了一起。
上午的電視新聞,分別播放了四次暗殺行動的綜合報導,其中一次成功了。新聞報導說,在其他三次行動中,被襲擊的目標完全是靠運氣才倖免於難。
沒人會相信盜賊失手的說法。記者們悲憤地指出,盜賊光顧一位靠養老金生活的退休將軍住宅是說不通的,專門盯上一位高級警官的公寓而忽略同一棟樓裡的其他住戶,也是說不通的,針對大主教住宅的襲擊則更說不通了。
盜竊非常富有的銀行家列昂尼德·伯恩斯坦的住宅,也許還能說得通,但別墅裡倖存下來的警衛作證說,屠殺行動完全像是軍事進攻。此外,他們還報告說,進攻者一直都在專門尋找他們的僱主。有可能是來綁架,或者謀殺。在其他兩次事件中,綁架是說不通的:在將軍的案子中,並沒有實施綁架。
許多權威人士認為,罪犯肯定是來自到處泛濫的下層社會,多年來他們搞過無數次謀殺和綁架。有兩個評論員講得更為透徹,他們指出,有組織的犯罪集團,也許有理由去仇恨打黑英雄彼得羅夫斯基少將,有些也許去找銀行家伯恩斯坦算帳,但有誰會去仇視一位獲得過三枚英雄勳章的老將軍?還有莫斯科和全俄的大主教?
社論文章的作者們一遍又一遍地譴責發生在這個國家的天文數字般的刑事犯罪案子。有兩人呼籲代總統馬爾科夫立即採取行動,以防止在大選前二十四天裡發生法律和秩序徹底崩潰的局面。
第二天上午晚些時候,蒙克又開始打匿名電話了,這時候,文人們經過頭天的艱苦和勞累之後,已經陸續抵達辦公室了。
蒙克在兩頰各塞進一團織物,以使他的聲音聽起來不像是頭天打電話的人。他把相同的訊息,傳達給了報導過這四次暗殺事件的七家早報和晚報的文章署名人,先從《真理報》的帕姆菲洛夫和《消息報》的列平開始。
「你不認識我,也不會知道我的名字。這件事比我的生命還重要。作為俄羅斯同胞,請你相信我。
「我是黑色衛隊的高級軍官,但我也是參加宗教活動的基督徒。好幾個月以來,由於愛國力量聯盟內層,主要是科馬羅夫和格里辛,所表露出來的不斷增強的反基督和反教會的情緒,我越來越苦惱。在他們公開宣稱的背後,隱藏著他們對教會和民主的仇恨,他們打算建立一個像納粹那樣的一黨專制國家。
「現在我忍無可忍,我必須站出來說話了。是格里辛上校殺死了尼古拉耶夫將軍,因為老人識破了他們的偽裝,譴責了科馬羅夫。銀行家伯恩斯坦也遭到了襲擊,因為他立場堅定。你或許不知道,伯恩史丹利用其影響力,迫使電視台終止了愛國力量聯盟的宣傳報導。大主教遇襲,是因為他害怕愛國力量聯盟,他打算把事情公開。打黑部的將軍遇險,是因為他衝擊了出錢資助愛國力量聯盟的多爾戈魯基黑手黨。如果不信,你可以去調查我說的事情。是黑色衛隊發動了這四場襲擊行動。」
說完後他掛斷了電話,把莫斯科的七位記者驚得目瞪口呆。回過神來後,他們開始去核查了。
列昂尼德·伯恩斯坦在國外,但那兩家商業電視台悄悄地放出話來說,編輯策略的改變,是控制他們資金的銀行財團的要求。
尼古拉耶夫將軍死了,但《消息報》摘錄報導了早先對他的採訪,並配上了通欄大標題:「這就是他死去的原因嗎?」
打黑部在深夜裡對多爾戈魯基黑幫的倉庫、武庫和賭場發動的六場襲擊,是眾所周知的事情。只有大主教依然隱居在札戈爾斯克的修道院裡,無法證實他是否也被愛國力量聯盟當作了敵人。
到下午三四點鐘光景,位於基賽爾尼大街的伊戈爾·科馬羅夫的總部別墅,受到了媒體的圍攻。裡面則籠罩著一種幾近恐慌的氣氛。
鮑里斯·庫茲涅佐夫在他自己的辦公室裡,他已經脫去西裝,只剩下襯衫了,兩個腋窩下面都汗濕了一片,幾年前戒的煙,現在又一支接一支地抽了起來,他在接聽電話,鈴聲一直響個不停。
「不,這不是真的,」他對接連不斷的詢問大聲喊叫,「這是卑鄙的謊言,是惡毒的誹謗,如果誰敢進一步擴散謠言,不管他是什麼人,我們要把他告上法庭。不,本聯盟與黑手黨沒有關係,財務方面或其他方面都沒有關係。科馬羅夫先生已經公開宣稱要淨化俄羅斯……什麼資料正由打黑部調查?我們沒什麼可害怕的……是的,尼古拉耶夫將軍確實對我們的政策發表過保留意見,但他是上了年紀的老人。他的死是個悲劇,但絕對沒有關係……你不能那麼說……任何把科馬羅夫先生比作希特勒的人,都將立即面臨法律訴訟……什麼黑色衛隊的高級軍官……」
阿納托利·格里辛上校也在自己的辦公室裡,為他自己的問題而煩惱。作為在KGB第二總局工作了大半輩子的情報官,他的任務是追獵間諜。蒙克已經製造了麻煩,很大的麻煩,這是他深信不疑的。但這些新的指控更為糟糕:在他自己極端忠誠和狂熱的精英黑色衛隊裡,有個高級軍官已經變節?這六千名黑色衛兵,每一個都是他精心挑選的。高級軍官都是他親自任命的。其中有個是基督徒,在已經能夠看到權力頂峰的時候,成為懦夫成為叛徒?不可能。
但他回想起,以前耶穌會會士曾經這麼說:給我一個七歲男孩,我會還你一個成年男子。他手下最優秀的人員中,是否有一個已經在多年前回歸宗教?他將不得不去核查。每一個高級軍官的檔案,都必須經過仔細的梳理。
「高級」是什麼意思呢?有多高級?低兩級的有十人,低三級的有四十個人,低五級的差不多有一百人。這將是一項耗費時間的任務,而他沒有時間。在短期內,他也許不得不清理他的全體高層,把他們全都隔離在一個安全的地方,審查他手下最優秀的指揮官。他自我承諾,總有一天,造成這個災難的那些人是會付出代價的,看看他們會付出什麼樣的代價。首先是傑森·蒙克。想到這個美國特工的名字,他氣得連擱在書桌邊沿上的手指頭都變白了。
快到五點鐘時,鮑里斯·庫茲涅佐夫與科馬羅夫約定了一次會面。他花了兩個小時的時間才確定這次會見,使他能有機會見到他崇拜的英雄,以便提出自己的建議。
在美國留學的時候,庫茲涅佐夫就研究過花言巧語和公關包裝的力量,並對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即使是華而不實的東西,經過吹噓和包裝也能使之得到廣泛的認同。除了他的偶像科馬羅夫之外,他還崇拜語言的力量,以及那種能夠感動人,具有說服、迷惑,以至最後征服所有反對派別的力量。即使語言所表達的內容是謊言,也無關緊要。
與所有的政治家和律師一樣,他也善於言辭,深信沒有言辭解決不了的問題。如果有一天,言辭會用盡並失去說服力,或者其他人會用更好的言辭超越和打敗他,或者他和領袖的言辭會失去信任,那麼,這樣的一天對鮑里斯·庫茲涅佐夫來說是不可想像的。
美國人所說的公共關係,是一個能創造幾十億美元的產業,它能把無能的蠢材吹成名人,把傻瓜說成賢人,把卑鄙的機會主義者捧成政治家。在俄羅斯,人們把公關稱作宣傳,但那是相同的工具。
運用這個工具,加上利特維諾夫卓越的製片和剪輯能力,庫茲涅佐夫已經協助一個口若懸河、具有演說天賦的工程師轉變為一位偉人,使其走到了俄羅斯總統寶座的門檻邊。
俄羅斯的新聞媒體習慣於共青團那套粗放和平淡的宣傳方式,好像是容易上當的小孩,遇上了他為伊戈爾·科馬羅夫策劃的圓滑和具有說服力的宣傳。現在事情出了差錯,很嚴重的差錯。
現在出現了另一個聲音,一個熱情似火的教士的聲音,通過庫茲涅佐夫認為是屬於他個人領地的廣播和電視媒體,迴響在俄羅斯大地上,鼓勵人們信仰更偉大的上帝,並崇拜另一個偶像。
這個教士的背後,就是那個打電話的人——他已經獲悉了匿名電話戰役——在散布謊言,但是,嗯,這些謊言太有說服力了,已經灌進了那些資深記者和評論員的耳朵裡。
對鮑里斯·庫茲涅佐夫來說,解決問題的答案依然在於伊戈爾·科馬羅夫的言辭,那是不能不信服的言辭,是從來沒有失敗過的言辭。
進入領袖辦公室後,他對眼前的變化大吃一驚。科馬羅夫坐在辦公桌後面,目光呆滯。地上攤滿了各種報紙,譴責的大標題極為醒目。庫茲涅佐夫已經看過這些報紙了,都是關於尼古拉耶夫將軍、襲擊、暴徒和黑手黨資金的指控。以前,從來沒有人敢這樣談論伊戈爾·科馬羅夫。
幸好,庫茲涅佐夫知道應該怎麼做。伊戈爾·科馬羅夫必須公開講話了,然後一切都會順暢。
「總統先生,我真的認為,您明天應該召開一個大型的記者招待會。」
科馬羅夫盯著他看了好長時間,似乎在設法理解他說的話。在他的全部政治生涯中,在庫茲涅佐夫的贊同下,他一直在避免記者招待會。記者招待會的效果是不可預測的。他更喜歡專訪,問題是事先遞交的,演講是設定的,講話是有準備的,集會的人群都是崇拜他的。
「我不召開記者招待會。」他厲聲回答。
「閣下,這是消除這些惡毒謠言的唯一辦法。媒體的猜測已經不著邊際了。我再也指揮不了媒體。沒人能夠指揮,它正在自我發展。」
「我討厭記者招待會,庫茲涅佐夫,這個你懂的。」
「但您善於對付媒體,總統先生。有理、冷靜、具有說服力。他們會聽從您的。您自己就能夠譴責那些謊言和謠言。」
「民意測驗結果如何?」
「全國對您的支持率是百分之四十五,但還在下降。從八個星期前的百分之七十下跌。社會主義聯盟的久加諾夫是百分之二十八,正在上升。代總統馬爾科夫的民主同盟略有上升。但這沒有包括那些舉棋不定的選民。我必須說,閣下,這兩天可能又下滑了百分之十。如果這樣下去,也許還會下降。」
「我為什麼要召開記者招待會?」
「這是全國性的電視報導,總統先生。每一家大的電視台都會抓住您說的每一句話。演說開始之後您就會明白,沒人能夠抵擋您的說服力。」
最後,伊戈爾·科馬羅夫點了點頭。
「那就安排吧。我會自己準備好演講稿的。」
第二天上午十一點鐘,記者招待會在都市大酒店的大宴會廳裡舉行了。庫茲涅佐夫首先對到會的國內外新聞記者表示歡迎,然後他及時指出,最近這幾天社會上針對愛國力量聯盟的政策和行為,流傳著一些難以啟齒的惡毒的指責。他有權對那些卑鄙的誹謗進行徹底的有信服力的反駁,並歡迎「下一屆俄羅斯總統伊戈爾·科馬羅夫」上台講話。
愛國力量聯盟領袖大步從舞台的幕後走到了演講台。就像以前在那些忠於他的群眾集會上一樣,他開始談論,一旦人民擁護他當上了總統後,他將創建一個偉大的俄羅斯。五分鐘後,在一片寂靜中,他感到了不安。強烈的反響到哪裡去了?熱烈的掌聲到哪裡去了?啦啦隊到哪裡去了?他抬起眼皮去看遠處的雲彩,描繪他的祖國曾經有過的輝煌歷史,但現在控制在外國銀行家、不法商人和罪犯的手中。他慷慨激昂的講話聲在大廳裡迴響,但聽眾並沒有起立,並沒有舉手向愛國力量聯盟致敬。他結束演講後,人們繼續沉默著。
「也許要提問吧?」庫茲涅佐夫提議說。這是一個失誤。至少三分之一的記者來自外國的新聞媒體。《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和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以及來自倫敦的《時報》和《每日電訊報》的記者,都能說流利的俄語。
「科馬羅夫先生,」《洛杉磯時報》記者大聲說,「我猜想到目前為止,你已經為競選活動花費了大約兩億美元。這肯定是世界紀錄了。這錢是從哪裡來的?」
科馬羅夫怒視著他。庫茲涅佐夫在他耳邊輕聲提醒。
「來自偉大的俄羅斯人民的公共捐獻。」他說。
「這差不多是俄羅斯所有人一年的工資,先生。這錢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其他人也一起附和。「你打算清除所有的反對黨,建立一黨專制的國家,是這樣嗎?」
「尼古拉耶夫將軍在譴責你三週之後被謀殺了,你知道這是為什麼?」
「你是不是準備否認,兩天前的暗殺行動是黑色衛隊搞的?」
國家電視台和兩家商業電視台的攝影機和麥克風,在整個大廳內漫遊,把外國記者尖銳的提問和結結巴巴的回答都攝錄下來了。
《每日電訊報》的記者,也接到過一個匿名電話,而且他的同事馬克·傑斐遜7月份在莫斯科街頭遭到槍殺,現在他站了起來。照相機鏡頭都對準了他。
「科馬羅夫先生,你聽說過一份叫《黑色宣言》的秘密文件嗎?」
大廳裡一片寂靜。俄羅斯的新聞媒體和其他外國人都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事實上,他自己也不知道。伊戈爾·科馬羅夫倚靠著講台,保持著自我控制,他的臉色變白了。
「什麼宣言?」
又是一個失誤。
「先生,根據我的消息,那份宣言描述了你所設想的各個計劃:創建一黨制的國家,重新啟用古拉格【36】關押你的政治對手,用二十萬黑色衛兵統治國家,入侵相鄰的共和國。」
會場靜極了。大廳裡有四十個記者來自烏克蘭、白俄羅斯、拉脫維亞、立陶宛、愛沙尼亞、喬治亞和亞美尼亞。俄羅斯的一半新聞媒體支持注定要被廢除的黨派,如果這個英國人是對的,那麼這些黨派的領袖將被送去勞改營,隨之還有這些媒體。他們的眼睛都盯住了科馬羅夫。
這時候,場面開始混亂了。然後,他犯了第三個錯誤。他發脾氣了。
「我不想站在這裡聽你們胡說八道了。」他尖聲叫著,高視闊步地離開了講台,身後跟著倒霉的庫茲涅佐夫。
在大廳的後面,格里辛站在垂掛的幕布陰影裡,怒視著在場的新聞媒體。不會太久了,他對自己做出承諾。不會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