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亂反射 by 貫井德郎
2020-2-26 18:35
加山的手機響了,是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是誰打來的電話呢?加山一邊這樣想著,一邊接了電話。
受話器裡響起了一個男人的聲音:「我是警察署的佐佐倉。」
加山想起來了,事故發生以後,在警察署跟這個姓佐佐倉的刑警見過一面。當時佐佐倉那種公事公辦的說話方式,叫加山很反感。
「可以跟您說幾句話嗎?」佐佐倉很客氣地問道。
「可以。」
「石橋造園土木工程公司的足達道洋,剛才涉嫌業務上過失緻死罪被逮捕了。」
加山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但是聽了佐佐倉的話,還是感到「逮捕」這個詞的份量很重。佐佐倉當然不知道加山是怎樣一種心情,隻管繼續說下去。
「從事發到逮捕,花的時間比較長,但我們的工作做得比較紮實,很快就會起訴的。我覺得對於加山先生來說,這是一個重要的消息,所以特意向您報告一下。」
「被逮捕的隻有足達一個人嗎?市裡有關職能部門的職員呢?」
加山擔心佐佐倉說完了要說的事情馬上就掛斷電話,趕緊纏住不放。
佐佐倉好像不希望加山問這個問題,小聲說道:「正是因為調查這個問題用的時間太多,所以直到今天才逮捕足達道洋。」
「調查得怎麼樣?」
「直接說結論吧,無法追究市裡的責任。」
「為什麼?」加山的疑問裡包含著「果然如此」的語氣。
佐佐倉的回答極其簡單:「跟不能起訴石橋造園土木工程公司的經理是一個道理,市裡無法預見足達道洋會在檢查街樹的時候玩忽職守。」
道理是這麼一個道理,但是市裡也有玩忽職守的地方,這一點加山是知道的。想到這裡,加山對佐佐倉說:「您知道足達沒能檢查那棵街樹的理由嗎?他患有極其嚴重的潔癖症,而那棵街樹下邊有……」
「這些我們都知道。」佐佐倉冷冷地打斷了加山的話。
但是,加山不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完就受不了:「市民打電話給市裡提意見,讓他們把狗糞打掃了,是在事故發生之前。這你們也知道嗎?如果把狗糞打掃了……」
「這個也知道。」佐佐倉又打斷了加山的話,「我們的調查工作是非常認真的。但是,我給你的回答跟剛才一樣:在接到市民提意見的電話的時候,無法預見街樹會倒下,因此我們也就無法追究市裡的責任。」
「這也太……」達種說法也太冷酷無情了。加山與其說是生氣,不如說是愕然。無法追究行政部門的責任的情況,過去也發生過。
法庭辯論的結果是「無罪判決」的事例,加山也見過。但是,應該對健太之死負責的人,居然連起訴他都不能嗎?雖然不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加山精神上還是受到了很大的打擊。
「那麼,這次事故的發生隻怪道洋一個人嗎?別人就一點兒責任都沒有嗎?」加山雖然知道隻能是這種結果了,但還是忍不住要問。他雖然知道,就是說服了佐佐倉,事情也不會有任何改變,但還是不肯罷休。
「加山先生!」佐佐倉叫了加山一聲。佐佐倉說話的聲音聽起來雖然依舊不帶感情,但他所說的內容卻是加山願意洗耳恭聽的。
「在這種情況下,比警察更能發揮威力的應該是報紙。我的話隻代表我個人的意見。在這種時候,我希望能在報紙上看到『追究到底』的報導。」
加山沒想到佐佐倉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他不能一下子就完全接受佐佐倉的說法,甚至懷疑他是把球踢給別人,自己落得輕鬆。但是,佐佐倉並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佐佐倉繼續說道:「下面的話我本來沒打算說,不過話已經說到這兒了,我索性就說下去。其實,我的女兒也是死於一次事故。」
「什麼?」加山聽佐佐倉突然這麼一說,驚得連眨眼都忘廠。佐佐倉到底想說什麼呢?
「我女兒死於一場單純的交通事故。肇事司機馬上就被抓到了,再加上有目擊者,犯罪事實沒有爭論的餘地。我隻有那麼一個女兒,心裡別提多難受了。如果肇事司機逃跑了,又沒有目擊者,那就更痛苦了。不是我說大話,加山先生的心情我是可以理解的,因為這個事故要比我女兒死的時候發生的變通事故複雜得多。」
「是……這樣啊……」加山沒有說什麼懊悔的話,因為他比誰都清楚,佐佐倉並不想聽那樣的話。
「但是,事故的狀況簡單也好,複雜也好,失去了孩子的悲痛是一一樣的。」佐佐倉說話的時候還是那麼平靜,他的話卻重重地敲擊著加山的心。加山不能不承認,佐佐倉說得太對了。
「我女兒是五年前死的。五年過去了,我才明白了一件事。也許我有點兒自以為了不起,您願意聽嗎?」
「請您一定說給我聽聽。」加山由衷地請求著。他預感到佐佐倉說的話對自己一定非常重要,屏住呼吸認真聽著。
佐佐倉停頓了一下,很快地說道:「失去孩子以後,心情是很難恢復平靜的。如果以為隨著時間的推移,心情自然會恢復平靜,就大錯而特錯了。要想使自己的心情恢復平靜,需要自己的努力,被動地等待是永遠等不來的。」
加山終於明白佐佐倉那平淡的口氣是什麼意思了。他說剛才那幾句話的時候,語速有點兒快,加山也理解了。加山隻說了句「是啊」,他覺得除此以外不需要再說什麼了。佐佐倉又加上一句「說了不少多餘的話」,就把電話掛了。也許是心理作用吧,最後這句話的聲音聽起來有幾分害羞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