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Another Episode S by 綾辻行人
2020-2-23 18:29
……人就算死也不會變成「無」。我這麼認為。
是指死後靈魂也會存留下來嗎?
靈魂……這個的話。我不知道這種說法是否正確。
會去天堂或地獄嗎?
這我照樣也不知道……
……幽靈呢?
嗯?幽靈,存在嗎?要是靈魂留在了「這個世界」,會成為幽靈嗎?
不存在幽靈什麼的。這樣回答才是正經的大人的責任……嗯,或許會存在也說不定。
這樣哦。或許我心裡有些希望它存在。不過,就算存在,估計也不會是大家都成為幽靈……
第一節
五月三日的那個晚上的,臨死時我的嘴唇的動作——
那時看到的呈現在鏡子裡的影像,一次又一次逼真地重現出來,我的心情實在無法平靜下來。
我在那時候想要說什麼。我在那時候說了什麼。
被血弄髒的我的臉。歪曲到變形並緊繃著的表情突然緩和下來……然後。
一開始,好像是猛然想起什麼事一樣,嘴巴稍微張開了一點。
但是,隻是張開了而已並沒能發出聲音——我這麼覺得。
接著,嘴唇微微動了動。
雖然是微微的,像在顫抖一樣的動作,但這時成功發出的聲音……我記得確實有。我感覺勉強聽清了這聲音,這詞語……
就算嘗試回憶,至今為止都是彷彿能聽見卻又聽不見,彷彿能看見卻又看不見,彷彿能夠著到卻又搆不著……一直經曆著這種焦急不耐煩的感覺。不過到了現在,總算把它給……
……成功發出的第一個字。
我覺得那大概是「TSU」。
接著第二個是「KI」。
接著嘴唇繼續動了一動。這次沒發出聲音,不過張開的嘴呈圓形——那看起來是母音的「O」……
……這麼說的話?
我在那時發出的最後的詞語,是「TSU」和「KI」。
「TSU」「KI」——「TSUKI」是「月」,會是這樣嗎。這麼一說那個晚上,天空中出現了半月。但是,我並不認為這有任何關係。——這麼說的話?
「TSU」「KI」說不定並不是我想要說的詞語的全部。
並非全部而是一部分。其實是有後續的,但那並沒有成為聲音。這麼想的話……
張開的嘴呈圓形。——母音的「O」。符合的發音是「O」「KO」「SO」「TO」「NO」「HO」「MO」「YO」「RO」……這樣。
如果說那是「HO」的話呢?
「TSU」「KI」「HO」——「TSUKIHO」。
「TSUKIHO」是「月穗」——是姐姐的名字。
那時我想要說的,是不是「月穗」這一名字呢。但為什麼,要在臨死時說這個……
…………
…………
……就是這位月穗,擺出好像心裡有些沒底一樣的淡淡的笑臉。
「對。就是這樣子。」
她說道。
「弟弟好像從今年春天起就一個人出去旅行了。」
這麼說道。
「旅行是去哪裡?」
這麼提問的是霧果。她是見崎鳴的母親,也是製作了那個黑裙子的少女人偶的人偶製作師。是位比月穗年長幾歲的,容貌端正的女性。
「不清楚……」
月穗保持著笑臉歪起頭。
「他從以前開始就有這樣的一面。連去哪裡都不說一聲,就毫無預兆地走了。而且那還是相當長一段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說,大概是流浪癖這種感覺。」
「他可真是位自由的人呢。」
「過了好多天等他一回來,說是去了某個外國地方,這樣的事情也有過好多次。所以說,我們也已經習慣了。」
啊,不。——明明不是。
我一邊聽著兩個人的對話,一邊生氣得直想跺腳。
這次明明不是這樣啊。
我死後成為幽靈,明明就在這裡啊……
……這是見崎家的別墅。
明亮的陽光穿過花邊窗簾照射進來的,寬廣的起居室。因為是建造在海邊的房子,從為了通風而被全部打開的窗戶外面一直傳來波浪聲。也可以聽見海鷗還是什麼的海鳥的叫聲。
這是月穗回應霧果的邀請,帶著兩個小孩前來拜訪的下午的茶會。——在這中途,我出現在了這裡。就好像是輕飄飄地降落在現場一樣。
圍繞著擺有飲料杯和點心盤的大桌子的人,有六個。
來訪的月穗和想、美禮。見崎家是霧果和鳴。此外,鳴的父親見崎氏也在場。
他好像和月穗的丈夫‧比良塚修司年歲相仿,但感覺上比修司來的年輕,硬是要說的話是有些運動型的精神。
「難得受你們邀請,丈夫卻不巧抽不出空……非常抱歉。」
對月穗所言,見崎氏回答道「沒關係沒關係」。
「我們是因休假而來這裡,但比良塚先生大概很忙碌吧。聽說最近還要出席縣議會吧。」
「嗯,對。被周圍人強烈要求,他本人好像也下定了決心。」
「他是位在各個方面的都擁有實力的人,所以自然會出現這樣的聲音嘛。選舉是在秋初吧。」
「對。所以現在忙得不可開交。」
「夫人也很辛苦呢。」霧果說道。
「不不。我又不能幫上什麼忙……」
「今天邀請你們來,其實是鳴的請求。」
「是嗎。是小鳴?」
「說是想要見大家一面,突然說出這種話是怎麼回事啦。還說希望晃也先生也一定要來……對吧?鳴。」
見崎鳴被這麼一提到,禮貌地回答了「是的」。
「賢木先生去年在『湖畔公館』告訴了我許多有趣的故事……所以。」
「是哦。還有這種事。」
見崎氏說道。他一邊摸著留得短短的小鬍子一邊微笑著。
「是的。」鳴依然禮貌地回答道。
「對了,小鳴去年也來玩了對吧。」月穗說道。
「那時候我剛好也在。想和美禮也在……」
月穗突然眯起雙眼。我看起來她像是在強忍淚水,不過她為了不讓見崎家的各位察覺,馬上又整理好表情。
「真對不起,晃也沒法來。」
「賢木先生幾時會回來呢。」
鳴一問,月穗用淡淡的笑容再次歪起頭。
「不清楚。因為他真的是個任性又變化無常的人。」
「請問……有沒有用手機聯絡呢?」
「晃也沒有手機。那幢房子附近,信號狀況也還是會有時不太好。」
「手機的話,這一帶也會因為運營商不同有的顯示無信號。」
霧果說道。
「這樣嗎。」
鳴回答道,一下點了點頭。輪流看著月穗和霧果的她的視線,噌地往水平方向移動,停在了某個地方。
美禮與想並排坐在椅子上的,這後方的空間。——剛好是在我這時出現的地方附近。
她沒有戴眼罩。左眼的藍色眼珠有一瞬間,讓我感到帶有一絲妖異之光。——果然是這樣嗎。她今天也能看見我的模樣。
第二節
「哎,小鳴。你是怎麼了,綁著那繃帶。」
月穗詢問道。可以窺見她想要改變話題的心思,不過鳴的右肘綁有繃帶是事實。
「昨天在自行車上稍微……」鳴回答道。
「並不是什麼大傷。」
「她在練習自行車。」霧果補充了回答。
「哎呀,小鳴。你不會騎嗎?」
「近來也覺得這樣子有些丟人,於是我提議為她特訓。」見崎氏繼續補充道。
「不過嘛,也不用太勉強她。畢竟也有適合和不適合。對吧,鳴。」
他朝女兒看了看,見崎氏放聲大笑。鳴一言不發麵無表情——雖然是這樣,但也不是鬧彆扭的樣子。
「鳴姐姐,鳴姐姐。」美禮從椅子上站起朝鳴走去。
「鳴姐姐。來玩人偶吧。」
「嗯?」美禮朝著歪起頭的鳴,指了指放在房間裡的裝飾架的方向。
「那個。人偶。」
「不行不行,美禮。」月穗制止道。
「那可不是拿來玩的人偶哦。知道嗎?」
架子上陳列有幾隻看來是霧果作品的人偶。雖然是小型的,不過每一隻都是細膩不乏美麗的少女人偶。
拋下不滿地說著「怎麼這樣」的美禮,想一個人移動到了沙髮套件邊。月穗用眼睛追著他的行動。
「小想,你看起來沒什麼精神啊。」
被霧果這麼一說。
「對……他這年紀在很多方面有些難處理。」
擔心地看著想那邊,月穗用有些生硬的語氣回答道。
「今天我也以為他會不願意一起過來。不過他一聽是在見崎先生的別墅開茶會,就說『我也去』。」
「小想和晃也先生關係很好,所以是不是有些寂寞?」
霧果說道。接著她坐在椅子上轉過身體。
「小想。」這麼喊道。
「要在多吃些點心嗎?冰果汁呢?」
想沉默地搖了搖頭。一眨眼工夫,他便從剛坐下不久的沙發站起,朝著剛才美禮指的裝飾架方向走去。他站在架子前,透過玻璃看了看裡面的人偶。
「小想也喜歡這種類型的人偶嗎?」
見崎鳴來到想的一旁詢問道。想在一瞬間好像嚇到一樣,肩膀一抖,不過馬上輕輕點了點頭回答道「啊,嗯」。
「賢木先生也很喜歡對吧,人偶。」
「——嗯。」
「所以小想也?」
「——算是吧。」
「在這裡面你喜歡哪一個人偶?」
「啊,我想想……」
「鳴姐姐,鳴姐姐。」
這時美禮又過來了。
「鳴姐姐,一起玩吧。玩人偶,好不好。」
「不行不行,美禮。」
月穗與先前一樣地制止道。
「不可以給姐姐添麻煩哦。」
在這期間想再次一人回到沙發邊。他低下看起來有些寂寞的目光,漏出微微的嘆氣……不久後。
「不知道。」想說著聽不太清的自言自語。
「我不知道……什麼都。」
「想?」
月穗有些驚慌地喊著兒子的名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不可以哦。又說這種話……」
「啊……知道了。」
「嗯,天氣真不錯。」
這時鳴說道。她朝著花邊窗簾隨風搖擺的窗邊,一邊保護著綁有繃帶的右肘,一邊舒服地伸了個懶腰。
「我稍微去外面轉一圈。」
第三節
鳴所說的「外面」,是指從房間直接出去就能到的露台——
我有種感覺她是對我說「一起出來吧」,雖然猶豫了一會兒結果還是追隨著她出去了。
從露台往下走到庭院的草坪,鳴向海的方向眺望。等到我悄悄接近她。
「賢木先生?」
她迅速轉過身來問道。左眼的藍色眼珠筆直地朝向我看著。
「嗯,對。雖然是幽靈。」
「這次出現,是自從前天『湖畔公館』以來嗎?」
「——是,的吧。」
「這樣啊。」
鳴又一次迅速轉回身體,將視線恢復到海的方向。
雖說是在海旁邊,但也並非是海濱就在眼前。是處於走路到海岸要花幾分鍾的位置關係,不過由於是有些距離又略微高起的地帶,景緻非常好。
「我從這裡看見過一次海市蜃樓。」
不久後,鳴這麼說道。
「哦。——什麼時候?」
「去年八月。回夜見山的前一天。」
「盛夏的海市蜃樓嗎。」
「雖然並不是多麼壯觀的海市蜃樓。在艘出海的船的上方,模模糊糊地浮現出同一艘船倒立過來的樣子,這樣的感覺。」
「發生在夏天可是非常少見的哦。」
「海附近的空氣較冷,上空的空氣較暖,因為這溫度差使得光發生折射可以看見虛像……」
「對,這就是春天型的上蜃景。」
我陳述著流暢出現的知識。
「冬天型與此相反,因為海附近較暖上空較冷,虛像會在實物下面看見。所以叫下蜃景。不管哪種海市蜃樓,我家裡都有我拍的照片哦。」
「——我看過。剛才的解釋,去年賢木先生也跟我說過吧。」
「啊,是這樣嗎。」
「話說回來——」
再次回頭看向我這邊,見崎鳴說道。
「前天我為什麼會來拜訪『湖畔公館』。我好像還沒有告訴你理由。」
「啊,嗯。這麼一說的話……」
因為那天我一個勁地在談自己的情況,沒時間談別的。
「其實。」
說完,鳴閉上左右兩隻眼睛,又慢慢地睜開。
「我想詳細聽聽賢木先生以前遭遇的事故的事情。從現在算起十一年前,一九八七年的,賢木先生還是中學生的時候的。」
「…………」
「你前天已經跟我說過了,賢木先生在初三第一學期過去前,也在夜見北的三年三班裡面吧。左腿受了重傷的巴士事故,就是修學旅行時的事故……你說那時候死了很多人。」
「——對。」
「那之後賢木先生的母親也去世了,在暑假前從夜見山搬到了這裡,學校方面也轉學了。於是就從『災禍』中成功逃脫了吧。」
「『災禍』……沒錯。關於這些,完全就是我之前跟你說的那樣。」
我入神地向她點了點頭。鳴也像我一樣點了點頭,說道。
「其實我……」
她剛想說便被我打斷。
「你現在也在夜見北的三年三班裡。是這麼一回事嗎。」
我搶先於她詢問道。
看完報導了學生的事故死亡的那條新聞報導後……我想過那可能性「並不為零」。
鳴一言不發,好像顫抖一樣地點了點頭。我說道。
「我五月底偶然在報紙上看見的。是櫻木由香裡吧。曾是夜見北三年三班的她在校內死亡,同一天裡她的母親也……這樣的報導。我忍不住從中展開多餘的想像。說不定有你也在同一個班上的可能性……這樣。」
鳴又一次像顫抖一樣地點了點頭。
「今年是『有的一年』嗎?」我問道。
「班裡混進『另一人』……發生了『災禍』?」
「——已經開始了。」鳴放低聲音回答道。
「已經死了好幾個人了。在暑假前連班主任老師也。」
「這樣啊……」
「……所以。」
「所以?」
「賢木先生如果是八七年的經曆者的話,我想能不能問到哪怕隻能派上一點點用場的情報……於是,總之就先去了那幢房子。」
「但是,我早已死亡,成了這樣的幽靈……嗎。你是吃了一驚?還是覺得失望?」
鳴什麼都不回答,微微歪了歪頭。
嘰,咕……上空傳來了鳥的叫聲。仰頭一看有幾隻海鷗在低空飛來飛去。
「就算我還活著,我覺得我也沒有任何可以給你派上用場的東西可以告訴你。」
我說道。鳴還是歪著頭。
「是,這樣嗎?」
「除了逃跑別無他法,我可以說的估計隻有這個了。就像我們以前是這麼做的一樣。」
「逃跑……」
「至少我們就是因此得救的。而且暑假裡過來避難的同學們,呆在這裡的期間也平安無事。」
「是那張照片上的人們嗎?」
「對,就是他們。」
矢木澤。樋口。禦手洗。新居。——在我依次回憶起與我照在一起的四個人的臉,並且這麼回答的時候。
傳來了什麼吵鬧的聲音。
性質與此前包圍著周圍一帶的各種聲音實在是相差太大的,彷彿條件反射一樣地挑起強烈不安的……
……尖銳的警笛聲。估計這是巡邏車的。而且還是多個。
它逐漸接近過來,不久後停下了。在從這裡也能看見的沿海道路上。
「什麼事呢。」與鳴這麼說的同時。
「不知什麼事。」我不禁也自言自語道。
「難道是發生了什麼事故……」
「嗯——要是車輛事故的話,應該可以聽見衝撞聲音之類的大聲音的吧。又沒離多遠。」
「那麼說……」
「比如說有人在海裡溺水了。那一帶離海水浴場也很近。」
鳴這麼說著,以稍微踮起腳的姿勢,朝巡邏車到達的一帶看去。她集中視力,想要看清哪怕一點點的樣子。
「啊……你看。好像聚集過來了好多人。警察們全都來到海岸邊……」
人們的聲音有一些隨著海風被傳到這裡。雖然無法清晰地聽見他們的話,但可以感到不知哪裡冒出的緊張的氣氛。
「果然是在海裡發生事故了?」
「或許不是事故而是事件。」
鳴重新轉向我這邊。
「可能是海水浴場的客人之間發生了糾紛以至於被報警,還有別的可能比如說——」
她故弄玄虛地在此閉上了嘴。
「比如說?」
在我催促後,她又等了一會兒時間,這麼回答道。
「屍體被沖上了海濱,之類的。可能性並不為零,對吧。」
「啊……」對於「屍體」這一詞語,我無疑產生了強烈的反應。
被沖上海濱的屍體。在被衝上來之前,在海裡漂流或是沉在海裡的屍體。——難道說,那是。
那是——那具屍體是……我的?
隨著我的想像,視野一扭地歪曲了。
……我的,屍體。
死之後是被丟進海裡了嗎。它到了現在才……
我的屍體在那裡。長時間泡在水裡,一定變成了浮腫的樣子。肉被魚啄,一定變成了破爛不堪的樣子……
「如果在意的話,要不要去確認一下看看呢?」
鳴好像看透了我動搖的內心一樣地說道。
「我想不用著急,用不了多久就會有消息傳過來的。」
「啊……嗯。」
一邊點著頭,我卻是坐立不安的心情,好像是被遠處可見的巡邏車旋轉的車燈吸引一樣,無力地動了一下身子。沒想到,在那時——
「怎麼了?好吵啊。」
見崎氏這麼說著,來到了露台。
「——嗯?警察在那種地方……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了。」
就在這一刻。
不知為何,我突然感覺到自己的存在漸漸變得稀薄。要是這樣下去的話不要多久就會被拖入那個「虛無的黑暗」中。是與出現相反意思的,消失。我有這樣的預感。
「……你還是不要說話比較好。」
見崎鳴用耳語聲說道。
「在沒有任何人在的時候再見面吧。幽靈先生。」
第四節
「我」在這之後,經曆了以往沒有過的不穩定,卻又勉強地一直留在了那個地方。這真的可以說是「斷斷續續地」吧。在短時間內出現又快消失,真的消失又出現……這樣的反複。
我不知道我這模樣在見崎鳴的左眼裡看起來是怎麼樣的。
被認為在海岸發生的意外事件的吵鬧聲持續了一段時間,但最終我們並沒有「去確認一下看看」情況……消息在幾十分鍾後,從見崎氏的口中傳來。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樣獲得這情報的。他看起來是去了別室給哪裡打了電話,說不定是在警察領域裡有什麼門路。——姑且不論。
從別室回來的見崎氏說道。
「好像是在海濱找到了某個人的屍體。」
他這樣告訴大家的時候,我又一次快要從那裡消失。不過,我感覺是被他的話留住了一時。
大家的反應各式各樣。
說著「哎呀」用手捂著嘴的霧果。一邊皺著眉頭,一邊把端正的視線轉向窗外。
輕聲發出「啊?」之後,看起來有些慌張地低下頭的月穗。似乎看上去臉色也有些發青。
美禮歪著頭說「屍體?」,向母親看去。察覺到此的月穗說。
「啊……什麼事都沒有。」
說著,她把女兒抱進懷裡。
「與美禮沒有關係。不必在意。」
從與母親和妹妹間隔開而坐的沙發上緩緩站起的想。他還是老樣子用沒有表情的眼睛張望全場,幾乎在同時。
「……不知道。」他低聲自言自語道,又坐回了沙發。
「是什麼樣的屍體?」
這麼提問的人是鳴。不知是不是後悔這份報告與現場氣氛不合,見崎氏有些尷尬地一邊摸著小鬍子。
「據說有對失蹤的男女。他們從來海崎對面的海濱乘著小船出海,之後就沒返回……於是,雖然我不知道但在這幾天裡,好像鬧得一塌糊塗。剛才找到的,估計是其中的一人。」
「——還有這種事。」
「據說是女性的溺死屍體。男的那位依然不清楚。」
「原來是女人啊。」
「對。我暫時是這麼聽說的。」
……女性的溺死屍體。
我的存在逐漸開始變稀薄的過程中,我還是清晰聽到並理解了他們兩人的對話。
沖上海濱的是女性的溺死屍體。
女性的……換言之也就是說,那不是我的屍體。
這麼理解後,我發現自己鬆了一口氣。——真是奇怪的心情。
為什麼我會鬆一口氣?
為什麼我會感到放心?
現在在哪裡怎麼樣了,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的自己的屍體。我明明一直在找它……但是,為什麼。
難道說我其實不想承認自己的死亡嗎。事到如今還留有這種想法嗎。——不會吧。
不可能是這樣。這隻是小小的迷惑而已……不如說,應該是基於生前感覺的反射一樣的東西吧。
第五節
到這一天的茶會差不多結束時,我還是勉強地一直留在了現場,一會兒出現一會兒消失,一會兒快要消失……一直這樣反複著。
見崎鳴向這樣的我搭了話。她把握住了附近沒有任何別人在的時機。
「我打算明天再去一次『湖畔公館』。」
她用小聲音幹脆地這麼說道。
「下午,比如兩點左右。」
「啊?」目不轉睛地看著吃驚失措的我,她微笑道。
「可以在那裡再聽你說話嗎?」
「——就算你這麼說。」
我又不是回答一句哦是嗎,然後就能按照約定出現在那裡。
——這才是幽靈的實際情況。
「明天沒辦法嗎?」
「呃……沒辦法或不是沒辦法什麼的,並不是這個問題。」
「嗯——好吧,這樣啊。」
見崎鳴稍微鼓起一邊的臉頰,不過馬上恢復了表情。
「那我總之會去看看。」
這麼說著,她緩緩舉起右手,用手掌遮住右眼。綁在手肘上的繃帶的一頭,這時輕輕鬆開搖擺了一下。
「我還有很多在意的事情。」
「啊……呃。」
她筆直地把藍色眼珠轉向沒能成功回答的我。然後這樣說道。
「我大概明白你的情況……不過,那裡本來就是賢木先生的家,還請你為了能夠出現好好努力。好嗎,幽靈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