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狼跋(二)
BL酌鹿 by 綠野千鶴
2020-2-22 19:13
在師父的死纏爛打之下,師伯同意給做魂器,但要等到靈劍練成之後。畢竟煉器爐一次只能做一樣,林信要求的這把劍還不大好做,估計連他束髮之日都趕不上。
「趕不上就趕不上吧,我不著急。」林信現在是有師父萬事足,暫時用不著跟人拚命,連修煉都憊懶了,天天拖著斷臂拉著沈樓出去玩。沈樓除了清晨雷打不動的練劍,其他時候都由著他。以至於林信自己都忘了靈劍的事。
「胡說八道,束髮禮上沒有靈劍,丟人的可是我!」朱星離坐在長桌後,整個人近乎埋進了成山的公務文書裡。
為了加快鑄劍進度,朱星離被迫答應替兄長處理南域公務,面對冗雜的公文,一張俊臉都皺成了苦瓜,本就下垂的眼角幾乎要拉到耳根去。
林信舔著沈樓給買的糖葫蘆,難得生出幾分愧欠,湊過去想說自己可以幫忙,瞟了一眼桌上的公文。
桌上攤開的是一份問安信,乃是一名千戶呈遞的。沒什麼重要的事,只是例行的問安。朱星離提起硃筆,用潦草至極的字批復「廢話」,順道畫了個烏龜。
「信信。」沈樓一轉眼不見了林信,便上清涼殿來尋。
林信咬了一顆山楂,酸得擠眼,「你怎麼又叫信信,不是說要叫小名嗎?」
沈樓抿唇,私心裡他是想叫信信的,至於「遲諾」,「在外面這般稱呼,他人就知道你的乳名了。」
乳名不尊,只有親近的長輩和夫妻打趣可喚,讓別人聽到沈樓叫他乳名,確實不好。
說起名字,林信把吃了一半的糖葫蘆塞給沈樓,自己跑到書架前,翻了本《爾雅》放到師父面前,「師父,等會兒再畫烏龜,先給我取個表字。」
朱星離提筆,在他鼻尖畫了個圈,「就叫龜兒吧。」
「我是龜兒,那你就是龜爹。」林信把硃筆奪走,將《爾雅》推過去。
上輩子師父沒來得及給他取字就走了,「不負」二字是皇帝給取的,說是希望他不負父願。父願,便是林爭寒給他取名的意思——重諾守信,而林爭寒一生所守的信,是替皇家尋找鹿璃礦脈。
說到底,就是不負皇恩。對於一個少年人來說,太過沉重了。
沈樓走過來,坐在林信身邊,「你可有心儀的字?」
「朱弦!」林信立時答道。
「什麼豬鹹?」正在翻《爾雅》的朱星離抬眼。
「菩提城裡唱曲兒的詞,」林信倚在長几上,笑眼瞧著沈樓,兩指在桌面敲打,似模似樣地唱了一段《蝶戀花》,「清抱朱弦,不愧丹霄鏡。照到林梢風有信,抬頭疑是梅花領。」
清抱朱弦,就是清闕抱著信信。
沈樓耳尖微紅,輕咳一聲。
「清抱朱弦,多有意境。」林信得意地衝師父擠擠眼,指望著師父罵他兩句,諸如「又欺負人家世子」或是「不許占世子便宜」之類的。
可惜朱星離沒懂,畢竟他可不知道沈樓的表字叫「清闕」,「狗屁的意境,這有什麼相關?」
「朱弦,聽起來像是隨了朱家姓。」沈樓不動聲色地岔開話題。
林信回頭看沈樓,頓生知己之意。其實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若是取字朱弦,就好似變成了師父的兒子。
朱星離愣怔了片刻,抓起書冊揍他,「滾滾滾,叫人以為你是我兒子,我還怎麼娶親?」
「說得好像你能娶來一樣。」林信扯下眼皮衝他做鬼臉。
師徒倆眼看就要打起來,沈樓翻了翻書冊,指著其中一行道:「朱弦雖好,然北域方言讀出來不大好聽,叫『不負』吧。」
林信和朱星離齊齊看向他。
沈樓面不改色,迎上林信的目光,「不負長生不負卿。」
這個字,被皇帝說出來,就是要挾;被沈樓說出來,卻似情話。
「這個好,就這個吧。」朱星離拍板道,信字對朱弦,八竿子打不著,但配不負,甚是合適。大筆一揮,在紙上寫下「不負」二字,遞給林信。
林信將那張紙珍而重之地疊好,方纔那一瞬間,他差點以為沈樓也是重生的,聽到後面卻是鬆了口氣。
不負長生不負卿,反覆咀嚼這句釋義,心裡癢癢,忍不住用腳趾摳鞋底。這個字真是太好了,就叫這個吧。
美滋滋的林信伸手要自己沒吃完的糖葫蘆,卻發現沈樓手裡只剩下一根光禿禿的竹籤。
方纔有些緊張,無意識地給吃了,沈樓扔掉竹籤,「我再給你買一個。」
荼蘼節後,一日熱過一日,林信白日不願出門,就賴在清涼殿裡讀古籍。天下間大部分的孤本殘卷都在一念宮裡,乃是朱家幾代人積累下來的,每本都是無價之寶。
他想在書裡尋到自己重生的原因。而沈樓似乎也沒什麼事要做,偶爾出門見屬下,大部分時間都陪著他。
沈樓給浣星海去了封書信,提醒父親查一下北漠的動靜,告知他關於噬靈的消息。雁丘見到的那顆噬靈,著實讓他吃了一驚。這東西理當在幾年後才出現,沒料想這麼早就有了蹤跡,須得盡快查明,越早掐滅越好。
「信信,你可知那日賀六渾扔出的東西是什麼?」沈樓覺得此事應該跟林信探討一下,當年朱星離中的噬靈應該跟後來他遇到的那種不盡相同。
「唔,應該是北漠的巫術,」林信含糊了一句,沒骨頭似的歪到沈樓身上,「那東西你要是再遇見,千萬不能碰。我隔著靈力觸碰了,到現在還有點暈。」
沈樓低頭看看「弱不禁風」的林不負,頓時歇了點破的心思。噬靈的事,也不著急。
暑消秋風至,師弟已經走了兩個月,沒有任何書信傳來。林信看看自己已然拆了夾板的左手,嘀咕封重的胳膊也該好了,怎麼這般沒良心。
明日便是他束髮的日子,朱顏改騙弟弟給自己做苦力,結果還是趕不上靈劍出爐,把朱星離氣得跟他打一架。
女子十五及笄,男子十五束髮。束髮之後,便可以娶妻了。
「明日束髮,你可有禮物相送?」林信拆了夾板,立時變成了拴不住的跳蚤,拉著沈樓去郊外騎馬。
沈樓看著前方,裝沒聽到。
林信策馬攔住他,「好你個沈樓,打算空手觀禮啊。」
「束髮及笄,只有長輩或是丈夫才會贈禮。」沈樓垂目看著低頭吃草的馬。
聽到這話,林信就更想要了,跳到沈樓的馬背上撓他癢癢,「我不管,就得給,咱倆可是小時候一起睡過的交情!」
這一鬧,馬驚了,尥蹶子把兩人給甩了出去。沈樓自己墊到下面,抱著林信滾了一圈。
林信爬起來,頂著一頭的草葉子,委屈道:「要是蟲蟲在的話,肯定會給我準備的。」
故作嬌柔的模樣,看得沈樓嘴角直抽,歎了口氣,從袖子裡摸出一條黑色帶銀色長流蘇的髮帶,上面還綴著鹿璃的碎屑。
黑綢銀蘇,是浣星海給家族子弟準備的束髮禮,金貴點的會加上鹿璃碎屑,意為聚攬萬千星辰。沈家沒有朱家把鹿璃雕琢出八面玲瓏的手藝,就簡單粗暴地打碎了黏上。
沈樓不喜歡這麼耀眼,尋常只戴沒有鹿璃的那種。
林信立時搶過來,「這個好,等束髮的時候,就讓師傅給我戴這個。」
「你那塊玉珮,也拿出來吧。」沈樓看向林信脖子裡的細麻繩,這孝他戴了六年,也該摘了。
「那怎麼行?」林信把黃玉小鹿掏出來,這可是尋鹿侯的玉珮,給人瞧見了他的身份就瞞不住了。
「已然瞞不住了。」沈樓看向京城的方向,他剛剛收到消息,一隊金吾衛正朝南域而來。
林信眸色一暗。
「你殺了蠻族,被金吾衛看到了,他們一定會把這事告知皇帝。」皇帝感興趣,略微一查證就會明白,不愛操心的朱星離,收養的孩子定然都是至交好友的,而他最好的朋友就是林爭寒和剪秋蘿。
「那我是不是得進京了?」林信把小鹿扯下來,摩挲著背後的「爭」字。
「莫怕,若是進京,我會護著你的。」沈樓把自己腰間的玉珮繩解下來遞過去。他自己定然還是會陷入那個泥潭的,但林信只要不做那勞什子的割鹿侯,就不會有事。憑著前世的經驗,他總能護得林信周全的。
束髮禮,穿朱家的絳紅鮫綃金玉袍,戴沈家的浣星玄夜流蘇繩,掛尋鹿侯的黃玉珮,林信這一身打扮堪比紫樞燉的大雜燴。好在他生得俊,倒也不顯花哨。
跪在地上讓師父給束髮,林信笑得牙不見眼。禮成,一隊金光燦燦的金吾衛就出現了,這次拿著聖旨的不是統領,而是一名文官。
「下官中書令杜晃,見過絳國公。」那文官甚是儒雅,說的是墉都雅言,字正腔圓,不徐不疾,對著負手立在玉階上的朱顏改拱手相拜,舉手投足的禮節堪稱典範。
身後的金吾衛,跟著行禮,齊齊單膝跪地,「見過國公爺。」
站在一邊的紫樞撇嘴,小聲對黃閣道:「這些金吾衛,見到咱們國公爺怎麼不跪?」
黃閣憋紅了臉,不知道怎麼形容,「興許,因為朱家有錢吧。」
「錯,」林信突然出現在兩人中間,高深莫測道,「因為我師伯,脾氣不好。」
三人轉頭看去,果見朱顏改冷了臉,「亦蕭,去把蛛網打開。」
蛛網,是指一念宮的護宮大陣,可以在有人御劍闖入的時候響起鐘聲,宮中的侍衛便會立刻拉弓將人射下來。
那位中書令頓時露出幾分尷尬神色來,「下官唐突,還望國公爺恕罪。」
作者註釋:清抱朱弦,不愧丹霄鏡。——宋・黃裳《蝶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