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514 沒有意義

一望無際的魔鬼，難以計數，放眼過去滿是紅色、黑色或褐色的強壯身體，外層位面目前最強的殺戮機器。費奇只有在血戰中，看向無底深淵惡魔那邊時才曾有過這種浩浩蕩蕩的感覺，沒想到地獄的魔鬼也可以聚集如此恐怖的數量。

費奇想到了漫天遍野的蝗蟲之災，想到了鋪天蓋地的沙塵風暴。就像在海嘯之前海水會向大海深處退縮，現在費奇也感受到了類似的情況。那麼多聚集起來的魔鬼，它們將地獄的好感和能量抽走，儲存在身上，即將爆發出來。

他看向阿斯莫蒂爾斯，地獄之王也看著他。兩個人不需要介紹來意，他們已經互相理解。當魔王想要處理費奇的時候，便是一個地獄世界的「基準」試圖去影響另一個基準，在平行世界這個層面上的擾動為費奇發出了警報，於是他來了，在這裡等著。魔王很高興費奇在這裡等著，這說明費奇有資格成為魔王的敵人，證明他這一番興師動眾是基於理智的判斷和縝密的分析，並不是看走眼了。

不過，有資格成為對手，不等於已經成為對手，這支魔鬼的大軍就是費奇的資格考試。魔王聚集了九千萬中階以上魔鬼，其中角魔以上的魔鬼佔了十分之一，獨一深獄煉魔也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隻。這一支軍隊專門用來鎮壓地獄的魔鬼，只要拿出九分之一，就能推平任何一層地獄領主試圖造反的企圖，這支可怕的魔鬼大軍一直在地獄九層沉睡，只有在魔王的命令下才會甦醒，而費奇是第一個站在這支完整軍隊對面的魔鬼。

他伸手撓了撓脖子下面的癢，然後拍了拍胸口，用一層明亮的金光籠罩了深獄煉魔的身體。阿斯莫蒂爾斯有些好奇，便問道「那光是什麼，某種魔法嗎？」

他們之間的距離有十公里，但互相之間一直保持關注，費奇通過讀唇懂了他在說什麼，於是也擺出清晰的口型說道「發光的魔法，好讓你的軍隊更容易找到目標。」

「你很自信。你覺得自己能夠面對這支軍隊活下來嗎？」

「戰爭是最簡單的事情，」費奇對阿斯莫蒂爾斯說道「相比於改變世界來說，與你的軍隊戰鬥不算什麼。」

「有道理，我喜歡你，」阿斯莫蒂爾斯對費奇點了點頭，然後下令「殺了他。」

於是紅色動了，衝向金色。大地在震動，空氣在震動，頭頂幾千里之外的地獄第六層也在震動。「這不夠，這遠遠不夠。」費奇搖了搖頭「數量並不一定能夠彌補層次上的差距，時間的無意義消耗積累再多，也還是無意義。」

他將右手放在左胸前，無限零點符文變化並升騰起一團灰色的雲霧，淡淡地，如同輕輕吐出一口煙。魔鬼們在衝鋒、在傳送、在用它們熟悉的火焰、寒冰、雷電與酸毒向費奇發起攻擊，元素、肉體、鋼鐵和地獄的恐怖氣息向費奇當頭壓了下來。但所有這一切被那幾乎快要看不見但灰色青煙擋住，隔在外面，連費奇身體的金光都碰不到。

隨後是一陣空間波動，如同湖面的漣漪，由費奇為中心向外震盪。一次抖動，冰火酸電的元素攻擊分解了；再次抖動，魔鬼們的金屬武器和盔甲變成了塵埃；第三次抖動，魔鬼的身體被切成了碎片，如同被割倒的麥子，成片倒在費奇周圍。

這是電光火石般的一瞬間，雖然是三次抖動，但它短促到連閃電都還沒能飛到費奇面前。空間和時間互相糾纏，在無限零點符文的周圍取代了一般意義上的時空規律，完全超出了普通魔鬼的理解。在這種理解和能力運用的天塹面前，戰場上的數量毫無意義。

後面的魔鬼還在前進，而前面的魔鬼已經倒下。每一個魔鬼都是地獄力量的體現，更是一筆「存款」，地獄不會讓自己的儲蓄白白浪費。因此，魔鬼可以降階，魔鬼可以轉化，一些小的、弱的魔鬼積累起來，也可以變成更加強悍的大魔鬼。降階、轉化和融合升階是一個過程，而費奇可以控制過程的結果。他用左手朝地上一指，那些魔鬼的屍體碎塊立刻消失，被他殺死的魔鬼全都還原，但它們的方向變了。

它們衝向了阿斯莫蒂爾斯的軍隊，它們為費奇而戰。

「很有趣，居然可以扭轉忠誠。」魔王眼睛一亮，變得更加有興致。它抬起右手，食指指向空中並畫了一個圈。於是，他派出了獨一深獄煉魔的軍團。

在戰爭開始不過幾秒鐘之後魔王就派出了最強的魔鬼軍團，這種事情從未發生過。哪怕面對地獄多層領主的反叛，哪怕在血戰衝擊到鋼鐵之城的最危急關頭，魔王也從未動用過這支力量。獨一深獄煉魔因為其唯一性和特殊性，已經可以比肩類神。它們張開自己的領域，如同類神擁有的神國。這已經比單純的元素肉體和鋼鐵要提升了一些，如同從一百米中扣掉兩厘米，剩下的依舊無法填平。

費奇依舊散發著金光站在斜坡上，看著那些魔鬼們互相爭鬥。被他改造和派遣出去的魔鬼形成堅實的人牆，在敵人的紅色洪流中抵擋片刻，然後消耗殆盡。之後，魔鬼在獨一深獄煉魔的帶領下衝上斜坡，碎落一地。獨一深獄煉魔付出自己生命所能做到的，只不過是比其他魔鬼碎得更優美整齊一點。

「站起來，再次戰鬥吧。」

地獄為魔鬼的復活再生了完整的系統，費奇用無限零點符文破解這個系統，修改了一個微小的參數。對於地獄來說，魔王也是它的一部分，雖然地位高於其他領主，但本質上也是一個領主。魔鬼們為一個領主服務，或者為另一個，對地獄來說無所謂。同樣，領主之間的戰爭也是地獄的一部分。地獄原本就沒有同情，只想要更強的、更好的、更地獄地獄的魔鬼永遠在它那一邊。

「看來結果在這個時候已經可以確定了。」阿斯莫蒂爾斯撇了撇嘴，隨手將阿老頭的靈魂丟在一邊的地上，然後向後坐了下去。與此同時，一隻三首地獄犬快速竄過來，鑽到他的身後，用柔軟的後背穩穩拖住地獄之王，成為他臨時的王座。魔王從禮服的口袋裡拿出一個黃銅色金屬的扁平酒瓶，擰開蓋子，一邊啜飲一邊欣賞著戰爭的場面。法師之神在一旁咳嗽。

費奇遠遠看到了這一幕，哼了一聲。他也可以做出和魔王類似的舉動，顯得自己非常輕鬆寫意，從而給敵人更大的心理壓力。不過，對面正在悠閒喝酒的魔王並非本體，費奇認為它沒有資格與自己隔著戰場喝酒，於是他就站著，看著魔鬼們不斷消耗。

很快，戰場局面變得非常膠著，廝殺愈發慘烈，唯有正在品酒的魔王以及負手而立的費奇保持著身姿形態，沒有被戰爭的泥潭沾污。魔鬼們衝上來、死下去、爬起來然後再死下去，不斷地循環，不斷地消耗地獄在它們身上投下的心血，這令地獄的惡感不斷聚集。如今，惡感已經獲得實質，形成一團厚重的紅色雲霧，盤旋在戰場上空。它想要對造成如此浪費的罪魁禍首進行打擊，但它遲遲落不下來。

費奇有無限零點符文擋著，將詛咒落到他身上的幾率變成零。阿斯莫蒂爾斯已經在地獄之王的位子上待了足夠久，對避免地獄詛咒這種事輕車熟路，同樣也不會擔心的。但是，地獄的詛咒若不消除，它就會一直懸在頭頂上，總歸是個令人厭煩的事情，尤其破壞畫風。費奇可不想自己腦袋上有這種散發著邪氣、醜陋而且充滿怒怨的背景畫面。

於是，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個玻璃小瓶，在阿斯莫蒂爾斯饒有興致的密切關注下扔向戰場。玻璃瓶碎了，裡面的殭屍血瘟源質散發出來，並在無限零點符文的作用下開始快速生效。這種由戰爭騎士發明的煉金毒藥，完全就是為了戰場使用的大殺器，既可以用來贏得戰爭，也可以讓戰爭僵持下去。就算是魔鬼的身體素質也不能抵抗殭屍血瘟，而且在戰場上，誰會去分辨每一滴飛濺過來的血液中是不是含有殭屍血瘟，又有誰會去躲而且躲得開呢？

戰場上開始出現了詭異的一幕，許多魔鬼因為動作變得遲緩而被殺，它們臨死前噴出的血液讓更多的魔鬼受到影響，於是動作遲緩的魔鬼越來越多。而且，戰場地面上到處流淌的血液中，甚至升騰到空氣中的血腥氣味中也有殭屍血瘟，那些飛行的角魔、深獄煉魔、冰魔都免不了中招。

從費奇身邊向外，廝殺的節奏逐步變慢，乃至停滯，地獄的浪費便隨之減慢，逐漸中止。如果不是浪費而只是一場權力戰爭，能夠產生結果，那麼地獄是不會聚集惡感的，頭頂上的紅色詛咒雲也會開始消失。費奇對阿斯莫蒂爾斯笑了一下，讓它捏碎了手裡的瓶子。

「你會失敗的，就像所有的邪惡一樣。」阿老頭恢復好脖子的傷勢，停止了咳嗽，便對阿斯莫蒂爾斯說道。「費奇曾經說過，邪惡總會自相殘殺……」

「自相殘殺？那是我放出去的謊言，讓善良者放鬆警惕，將希望寄托在邪惡身上，從而犯下不勞而獲的懶惰之罪。」阿斯莫蒂爾斯搖搖頭，輕輕瞥了阿老頭一眼，輕蔑之情顯而易見。「工具，你在說話上毫無用處。」

阿老頭從沒有被這樣侮辱過。他從地上一躍而起，撲向阿斯莫蒂爾斯，雙手張開呈爪狀，呼嘯的風聲為他的怒吼伴奏。阿斯莫蒂爾斯動也沒動，倒是他的座椅扭動一枚狗頭，張開嘴巴一口咬住了阿老頭，狠狠將他重新摔到地上。砰！卡吧卡吧……阿老頭痛呼起來，他這才注意到自己毫無神力，而且用的是真實身體。因此他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老頭，剛才斷的是他的骨頭，至少十根。

「看好他，隨便嚼，留下腦袋就行，反正死不了。」阿斯莫蒂爾斯摸了摸三首地獄犬，站起身來。他走向戰場，走了幾步突然想了起來，又囑咐一句「哦，躲遠點去那邊吃。你也扛不住那種有趣的麻痺詛咒。」

曾經的戰場變成了恐怖雕塑館，大部分魔鬼因為麻痺而僵直，只剩下少部分還在努力掙扎，想要離開這可怕的區域。阿斯莫蒂爾斯緩步穿行過戰場，他身邊的魔鬼只能轉動眼球，努力向他頭來求救的目光。魔王不會為這些工具停下腳步，他只想和自己認可的費奇交流。

山坡上，深獄煉魔形態的費奇生起了一堆火，旁邊放著幾根肉串，用木條插在地上，斜斜地靠在火苗旁邊。他小心翼翼地用魔法控制著火候，彷彿讓這幾串不知名的肉變得外酥裡嫩通體香是比魔王到訪更重要的事情。

「戰爭對你來說很容易，看來果真如此。」阿斯莫蒂爾斯在火堆對面停住腳步。他說話的時候露出了鋒利而整齊的牙齒，可以看到有濃稠的血液從齒縫中溢出來，緩緩滴落。他不需要掩飾，剛剛從青銅瓶子裡喝的就是血，而不是自欺欺人的酒類替代品。

「這些都是我為另一個時間、另一個世界的另一個對手準備的，有點拿不上檯面。不過我還以為你會用我的魔貫光殺炮來對付我，而不是這種用白板魔鬼向上衝鋒的無腦戰術。」

「我要做到公平，所以要用這種陳舊的東西。每一個想要挑戰我的魔鬼都面對相同的東西，這樣才能看出誰更強。」

「看出來了嗎？」

「沒看出來。其他人都死了，你是唯一一個樣本，沒有比較的價值。」

「樣本……你作為分身也會提這個詞？你自己難道不是樣本嗎？」費奇拿起一根肉串，指著「阿斯莫蒂爾斯」說道「如果你不能增加點禮貌並好好說話，那我就沒必要再和你談下去了。」

「好吧，作為能夠通過考驗的魔鬼，你有資格題些簡單的要求。」阿斯莫蒂爾斯笑了笑，用舌頭舔去牙齒上的血漬，用帶有磁性的動人聲音說道「費奇，一個竊取了魔鬼身體的靈魂，你隱藏地好深。我之前見過你，卻被你的表象騙了過去。就這一點來說，我過去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誤。」

「你錯了兩點。」費奇豎起兩根指頭，說道「第一，那個錯誤並非不可饒恕。第二，你不只是過去犯下了錯誤，你現在同樣也看不透我的表象。或許你的真身具有那樣的能力，但你這個分身是絕對做不到的。」

「那還真是抱歉。雖然你能夠戰勝我的軍隊，通過我的考驗，但是你也就到此為止了。你無法戰勝地獄，你也無法戰勝我。」

「語言中含有力量——這一點我在契約魔時期就知道了。雖然你是魔王，但你只是分身，在運用語言的力量這方面仍沒有達到極致。」費奇從地上拔起肉串，放進隨身的空間袋裡，然後捏了捏拳頭。「我會將你的錯誤說給你的真身聽。你知不知道沒有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