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4章 你在想什麼?
鐵幕世界 by 李雪夜
2020-2-21 19:47
潮水湧上沙灘,潮水離開沙灘。
「它日夜如斯,永不停歇。」心約之主站在高高的平台上,看著下面沙灘上的潮水說。
「人生也是起起伏伏。」他說,「風來浪高,但再高的浪,拍過岸後終也要消退。」
他轉過頭看著柳依稀,問:「你準備好消退了嗎?」
「要消退的是你。」柳依稀說。
施英站在遠處看著,很是緊張。
心約之主有言在先:這是他們兩個人的恩怨。個人恩怨,個人解決,其他人不得插手。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從朋友變成了敵人?」心約之主問。
「你明白,何必問我?」柳依稀說。
心約之主歎了口氣:「她愛我不是我的錯,她不愛你也不是我的錯。她的死是因為她慚愧內疚,更跟我沒有關係。」
「是的,都是別人的錯。與你沒有半點關係。」柳依稀說。
然後他看著心約之主,用極冰冷的聲音說:「所以那一夜只是你喝醉了酒被她鑽了空子,所以她後來自殺只是她知道就算用肚子裡孩子威脅你,你也不會改變主意接受她。」
「是。」心約之主坦然點頭。
柳依稀笑了:「她向來沒有記日記的習慣,但卻因為你而改變。」
心約之主的目光一跳,心生波動。
「是的。」柳依稀說,「因為愛上你,她開始改變自己;因為苦悶無人傾訴,所以她開始寫日記。這讓我得以知道,她根本沒想以此糾纏你,根本沒想用婚姻或是孩子來逼迫你、束縛你。她知道你有遠大的理想,不會留戀普通人的生活;她知道自己只是凡夫俗子,根本配不上你。所以她只是想生下屬於你們的孩子,然後帶著這一份甜蜜的回憶,遠遠離開你,遠遠看著你。餘生之中,能時時看到這孩子,就已經足夠。」
心約之主沉默不語,不再辯解。
柳依稀說:「可你找到了她,用你最擅長的手法讓她慚愧,讓她內疚,讓她絕望。」
他轉頭看著心約之主,說:「這就是我必須殺你的理由。」
心約之主不語亦不動。
許久之後,突然之間,空中有刀光劍影生。
轉眼之間,這一方平台七零八落。
施英驚愕地看著這一切,看著那些被心約之主憑空變出的可怕力量,心中疑惑。
心約的教義之一,是修心。
修心,修的是內心強大,修的是純粹的精神力。所以就要屏除外物的干擾,純任心力,不借物力。
因此將精神化為外物這種技巧,向來為心約所不齒,也是心約之主反覆強調,修心者一定要戒除的。
可為什麼……真正面對強大的敵人時,心約之主展現出的卻全是物化之力?
就在這時,幾道身影飛掠而至,眼裡光華閃爍,向著柳依稀攻去。
「停下!」施英展開雙臂阻攔。「心約之主說過,這是他的私人……」
「滾開!」
心約之主的首席弟子一把推開施英,帶著自己的學弟們衝了上去。
柳依稀不回頭,空中自有刀光閃起,幾人未能到他身邊,便瞬間血濺五步。
刀光劍影慢慢的消散,兩個強者腳下是一片凌亂。
他們相對而立,看著對方的眼。
「她日記裡說是我逼她?」心約之主問。
「不。」柳依稀說,「只是她行文的風格突然變化,充滿了自責,充滿了內疚與悔恨,還有絕望。」
「所以那是你猜的?」心約之主問。
「你不反駁,證明我猜對了。」柳依稀說。
心約之主點頭:「是的。我覺得她配不上我,也不配擁有我的血脈。我不希望通過這種形式在世上留下自己的血脈,因為我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我不允許別人分享我的惟一。所以我用了一點技巧,讓她自己殺掉自己。我為的不是毀滅她,而是毀滅掉她肚子裡使我不能成為惟一的那個存在。我以為沒人可以看出來。」
柳依稀不語。
「其實直到現在,我也不認為那是錯的。」心約之主說,「我有權選擇是否留下後代在這人間。而她沒有權利欺騙我,沒有權利在沒得到我允許的前提下,私自延續我的血脈。」
「我沒說你錯了。」柳依稀說,「正如我也沒說我殺你是對的。」
心約之主看著他。
「世間許多事原本沒有什麼對錯,甚至沒有什麼道理。」柳依稀說,「只是必須那樣做而已。」
說著,他轉身而去,漸漸走遠。
施英呆呆地看著心約之主,幾分鐘後才敢走過去,輕聲問:「心約之主?」
心約之主沒有回答,只是突然四分五裂,鮮血濺了施英一身。
施英沐浴著心約之主的鮮血,並沒有驚慌,並沒有恐懼。他只是感覺有些悲哀和茫然。
他轉頭望向遠方,心裡念叨著:心約幾萬修心者,今後要向哪裡去?
高樓林立的都市裡,有一道光飛掠向前,轉過轉角,掠過小巷。
它直接撞到了一面牆上才停了下來。
年輕的明光跌坐在牆角,不住喘息,抹了把汗,心裡嘀咕:好險,真是太危險了!多虧我聰明,跑得快,不然怕要交待在那裡。
他懊惱地想:山外的人果然壞,竟然只知道仗著人多。我要找的是那十,關他們什麼事呢?他們如果真是那十的朋友,更應該讓那十跟我一對一公平較量才對。這樣出手傷害我,不是會讓那十丟臉嗎?
山外的人,果然都不講道理。
這時他發現有人蹲在牆頭衝他笑,於是抬頭看那人。
那是一個跟自己一樣的年輕人,模樣遠沒有自己英俊好看。
那十蹲在牆頭,打量著這個說要消除掉自己的人,心裡充滿了好奇。
這是個什麼人?
怎麼單純得像個未經世事的孩子?
他很早就得到了消息,知道白修瑞在追捕一個自稱光明的傢伙。那傢伙跟著朱迪跑進國家安全局,張口就說要消除自己。
很有趣。
他一路尋找,以望氣術感應,很快發現了那一道在城市中飛馳的光。他驚愕之餘也有些好奇,於是一路追了止來,終於在這裡相遇。
「你好。」明光對他說。
「你好。」那十點了點頭。
「你在找人?」他問。
「是。」明光點頭,「一個叫那十的人。」
「你找他做什麼呢?」那十問。
「消除掉他。」明光認真地說,「老師說他是黑暗。而我是光明。光明的使命,就是要消除黑暗。」
「那不過就是一種力量而已吧?」那十說。
「世界上為什麼會有不同的力量?每個人又因為什麼而得到了它?」明光反問。然後說:「那就是宿命。」
「我不是宿命論者。」那十搖頭,「我認為力量就是力量,或者是巧合,或者是努力的結果,或者跟天分有點關係,反正跟什麼宿命之類全無關係。黑暗可以是正義,光明也可以是邪惡。作為力量的它們,不代表什麼。」
「你這種想法很危險。」明光認真地說,「這會讓你迷失自己。對了,我叫明光,你叫什麼?」
「於勒。」那十答。
「很高興認識你。」明光說,「你知道那十嗎?」
「知道一些。」那十點頭。
「你能帶我去見他嗎?」明光有些興奮地問。
「所謂的消除,就是殺掉嗎?」那十問。
明光搖頭:「只是消除。」
「將他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抹去?」那十問。
明光點頭。
「那不還是殺掉?」那十說,「換一種說法,並不能改變事情的本質,只是讓自己覺得自己做的事沒那麼血腥殘忍而已。這有些虛偽。」
明光看著他,對這句話若有所思。
「殺掉——或說消除一個人,是一件簡單的事。」那十說,「但你有沒有想過,一個人成長到足以讓你有理由將其消除這麼大的年紀,要經歷多少歲月?這期間又要肩負多少人的心血與期待?多少自己的不懈努力,甚至是掙扎?」
明光沒有想過,於是這時忍不住開始想。
「可是……」他說,「有些人有不應該存在的理由……」
「是他不應該存在,還是你不想讓他存在?」那十反問。
明光答不出來。
「殺人就是殺人。」那十說,「不論是為正義而殺,還是為邪惡而殺,又或者是無意間的誤殺,殺人的本質都不會改變。改變的只是我們自己的心理——當我們為正義殺人,我們的負罪感會降到最低。所以許多人會自詡正義——即使自己做的是最邪惡的事。」
明光再度思索。
「所以我覺得,什麼時候你能正視自己,能不再說『消除』,而說『殺死』,你才有資格面對那十。」那十說。
「為什麼這樣說?」明光問。
「因為他很清楚自己所做的一切只不過是形勢所迫,只不過是為求存活。」那十說,「他不給自己加什麼正義的光環。他只是為了達到自己想要達到的目的,順其自然地做一切事。包括殺人。他不覺得自己正義,也不覺得自己邪惡,殺人只因為覺得應該殺,不為別的。」
「他殺過很多人?」明光問。
「是的。」那十點頭。
「那些人都該死嗎?」明光問。
「有時候是。」那十說。「有時候不是。」
「不該死的人為什麼要死?」明光問。
「我也說不大清楚。」那十說,「可能因為改變思想觀點是極困難的,所以人們只好選擇消滅它吧。人與人的廝殺,說穿了就是思想觀點的廝殺。有時除了毀滅,沒有其他辦法。有人覺得庸眾都應該去死,但庸眾覺得他的想法是錯的,於是他想殺了眾人,眾人也想殺了他。」
明光很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
「那十在想些什麼?」明光問。
「你是不是應該先琢磨明白——你自己在想些什麼?」那十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