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 如此寂靜的夜
鐵幕世界 by 李雪夜
2020-2-21 19:47
從機場出來,那十坐了一輛出租車。
夜已深,司機不是健談的人,行程不免有點寂靜無聊。
經過市區的時候,那十看到那些霓虹燈牌子,突然有點想喝酒。
但他不想去酒吧那種地方。
「除了酒吧之外,還有沒有能喝點酒的地方?」他問司機。
然後補充:「越普通的越好。」
「有一個地方。」司機說,「準確地說,其實不算是一個地方。」
「去那裡吧。」那十說。
司機轉了個方向,最後來到一處夜市前。
夜市早已散了場,只剩下了空蕩蕩的長街。
在長街街口,有一輛三輪車。
車是人力車,車身被改造成了一間可容兩個人並排坐的小屋,由塑料板條拼成。外面是長條木板以為椅,中央是一個長條小平台以為桌,後面的是車廂的另一半,既是老闆的辦公室,也是廚房。
一個頭髮花白,戴著廚師白帽的老人立在裡面,面帶微笑注視著停下的出租車。
「這裡賣鐵板燒。」司機說,「鐵板燒做得一般,但至少是熱的,還有酒。我們開夜車餓了的時候,多會到他這裡來。」
「有勞。」那十點頭,付清了車資後下了車。
來到近處,越看這小車便越發覺得神奇——這麼小的空間,竟然可以是一處「飯店」。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老闆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笑著說。
「有什麼酒?」那十坐了下來。
「麥酒和燒酒。」老闆說,「都是散裝的,沒有什麼牌子。客人不介意的話,可以試試。都還不錯。」
「燒酒吧。」那十說,「再隨便來點下酒的東西。」
老闆取出一隻瓷杯,移到旁邊裝酒的大玻璃瓶上的水龍頭下,按下閥門,倒了一杯酒,遞到那十面前。
「您等著。一會兒就好。」他麻利地點燃了氣罐,開始給鐵板加熱,然後取出工具與食材忙了起來。
那十靜靜看著老人忙碌,慢慢拿起杯,慢慢地喝著酒。
他突然開始思索一個問題——老酒鬼喝酒不是為了品嚐美味,似乎也不僅是為了給胃裡裝填燃料。
那麼他是為了什麼?
借酒澆愁嗎?
他認識的老酒鬼,倒似乎並沒有那麼多的愁。真要說愁,他倒是想起了一個人。
另一個老酒鬼,真正的酒鬼,西陸帝國的大帝,亞桑德。
那是一個孤獨的失意者,一生壯志毀於殘酷的真相,明明是帝國最高的掌權者,面對亂局卻無能為力。
洛夫不也是如此?
這兩人,當年曾是最親密的夥伴,曾一起讓這垂死般的帝國一度煥發生機,可那之後呢?
也許正是那時起,他們才變了模樣,變成了後來的酒鬼吧。
不知不覺,一杯燒酒見了底。
「再來一杯。」他將杯子推了過去。
忙碌中的老闆有些吃驚。酒量好的客人他不是沒見過,但不配菜這麼干喝還能這麼快喝下一杯燒酒的客人,他還沒見過。
「年輕人,飲酒過量會傷身。」老人忍不住勸。
那十笑笑:「謝謝。沒關係的。」
見對方不像是借酒澆愁的人,老闆便先將做好的食物盛進盤子裡放到那十面前,再給他倒滿了一杯酒。
盤裡的食物冒著熱氣,聞起來很香。
「豆腐?」那十問。
「這麼晚了,吃別的怕不好消化。」老人說,「我做的紅油鐵板豆腐,麻辣可口,正好下酒。」
那十拿起筷子嘗了一口,果然如司機所說,很一般。
但勝在是熱的。在寂靜的涼夜裡,能有個人陪你聊上幾句,再吃一口熱乎乎的東西,喝一口辣喉嚨的酒,這份享受已經大於過飲食本身了。
「怎麼樣?」老人問。
那十笑著豎起大拇指。
老人也笑了,拿過一個小杯,自己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拿出一盤花生米,陪著那十喝了起來。
「怎麼這麼晚出門?」老人問。
「到外面辦了些事,剛回來。」那十說。
「家裡沒人等著?」老人問。
「不,有人。」那十說。
「有人等著,就應該先回家。」老人說,「你出門在外,家人一定惦記。」
那十笑笑:「她們習慣了。」
「習慣就得成自然?」老人搖頭。
他喝了口酒,說:「過去我也總是深夜不歸的——應酬多,老要去喝。我家婆娘就在客廳裡等我,常常等我等到在沙發上睡著。跟她說不用等,她也不聽,後來我習慣了,她也習慣了,每天晚上直接在沙發上睡。現在呀,剩我一個人,往床上一躺,心裡就總後悔——那時應該早些回家。她也是,怎麼就不跟我吵呢?怎麼就不跟我抱怨呢?那樣我就養不成那樣的習慣了……」
那十看著他,問:「現在呢?」
「老了,覺少。」老人說,「所以我向來是把攤子開到早晨,天亮之後再回家。」
那十沒再說什麼,默默喝了一杯,把杯子遞給老人。
老人幫他倒上酒,說:「年輕時候,最容易忽略身邊人,因為年輕啊,有精力啊,有許多事做,還要應酬,還有事業。可等突然間靜下來,才發現自己原來變成了孤獨的可憐人。就像這街,白天時熱鬧極了,剛入夜時更繁華,可到了半夜呢?」
老人望著夜市街,說:「到最後剩自己一個人時,那叫淒涼。」
然後他慢慢喝酒,不再說話。
那十也慢慢喝酒,不再說話。
這時有車子開了過來。是一輛黑色的車。車身珵亮。
車停在道邊,有人下了車,然後車子開走。
那人緩步來到小攤前。
老人放下杯,站了起來,問:「要來點什麼嗎?」
那是一個短頭髮的白衣男人,他走到近處嗅了嗅,笑了笑:「真香。就來一份這個吧。」
「好。」老人點頭,忙活了起來。
白衣男人指了指那十旁邊:「不介意吧?」
「請。」那十點頭。
白衣男人坐了下來,搓著手,看著漸漸升溫的鐵板,然後也要了一杯燒酒,在那慢慢地喝。
「這麼晚,小兄弟不回家,一個人在這裡喝酒,是跟老婆吵架了嗎?」他問那十。
語氣和善,帶著幾分戲謔的語氣,聽著讓人覺得親切而舒服。
「不。」那十搖頭。「剛從外地回來,還沒回家,突然想喝點酒,司機介紹來了這裡。」
「沒有行李?」白衣男人問。
「沒出太遠的門。」那十說,「早上走晚上歸,什麼也不用帶。」
「成年人的世界啊!就是奔波與勞碌。有什麼法子?」白衣男人感慨。
「是啊。」那十笑笑。
「結婚了?」白衣男人問。
「沒。」那十搖頭。
「如果家裡有個小嬌妻等著,一定不會捨得夜不歸宿,在外面喝小酒的。」白衣男人笑了。
「您呢?」那十問。
「有個婆娘。」白衣男人歎了口氣,「整天嘮嘮叨叨的,讓人心煩。年輕時候還好,現在年紀越長,麻煩事就越多。明明不化妝也很好看,卻非要拿一層層的化妝品往臉上拍。都是錢啊!真搞不懂,女人用的東西怎麼都那麼貴?金子磨成的粉?鑽石磨成的膏?」
那十笑笑:「我聽說人到中年,都會感覺到危機。」
「是啊。」白衣男人點頭,「中年危機。人都認為人到中年應該事業有成,否則就會丟臉。所以家裡的婆娘開始用大牌子的化妝品不說,還要名貴的衣服,名貴的包,這樣出去才有面子;小兔崽子也到了偷偷交女朋友的年紀,處處跟別人家的孩子攀比,你拿不出錢來讓他痛快,他就跟你不痛快……」
他歎氣搖頭:「還是年輕時好。」
「敬年輕,也敬責任。」那十舉了舉杯。
「這話說的好。」白衣男人深以為然,緩緩點頭,跟那十碰杯,喝了一口。
「什麼危機,什麼負擔。」老人燒好了豆腐,裝盤遞了過來,對中年人說:「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就知道這些其實都是幸福。你的辛勤勞動能換來家人的歡聲笑語,你就會有莫大的成就感,莫大的充實感。」
白衣男人豎起大拇指:「您老說得真對!」
他舉杯:「一起喝一杯?」
老人笑著在另一邊坐下,端起了杯子。
三人在靜夜中閒聊著天,慢慢喝著酒。
不論遠看近看,都是溫馨的畫面。
這時有一輛車開了過來,是一輛黑色的豪華轎車。車子在遠處略略減了減速,似乎有所猶豫,但又慢慢加速,向著夜市街開去。
白衣男人回頭看了一眼,就一口喝乾了杯裡的酒,然後突然從懷裡拔出槍來,對著剛開過來的車子連開數槍。
司機中彈倒在方向盤上,車子扭轉撞在街口另一邊的牆上。
車裡有人推門跳了出來,無聲地攻向白衣男子。白衣男子丟了槍,一掠迎了過去,抬手一指,劍氣刺穿一人胸膛。
另一人一腳踢來,白衣男子疾退,然後向前,一指劍氣抹了對方的脖子。
有人從車裡跳了出來,舉槍對準白衣男子。
「誰派你來的?」那人問。
白衣男子不說話,只緩步向前。
「我可以出四倍的價錢。」舉槍的人說。「買你殺了他。」
白衣男子揮手,他手裡的槍便飛了出去。白衣男子向前,劍指穿心。
「人要有職業道德。」他看著屍體,認真地說。
老人驚愕地看著這一幕,手裡的杯子摔落在鐵板上。一時,酒霧升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