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廢園荒宅
鐵幕世界 by 李雪夜
2020-2-21 19:47
聽聞柏萊德到來,那十有些意外。
他自然已經知道了財政大臣的事,但他沒想到,此人的生死,竟然關係到柏萊德的人生取捨。
那十走進只有肖明、肖無憂和柏萊德三人靜坐的會客廳,在柏萊德對面坐了下來。
「大人想通了?」他問。
柏萊德的眼睛有些發紅。
「財政大臣康特,是我最好的朋友。」他說,「我們一起從政,一起用盡全力支撐著帝國不倒,一起為了更美好的明天而努力奮鬥。他舉槍自殺,為的是保護我,保護我們所有人,而我呢?卻只能眼睜睜看著。」
他滿腔悲憤:「那些真正的貪官惡人可以高枕無憂,為了帝國費心費力者卻要如此收場,這不公平!」
「這本就不是一個公平的世界。」那十說。
「所以我想,與其拚死守護,不如直接打破它。」柏萊德說,「打破之後再重建,也比這樣修修補補不死不活要強。至於大帝……他已經不再是當年的他,那麼,我也可以不必再是當年的我了。」
「恭喜大人想開了。」那十說。「但……」
他看著柏萊德,有些遺憾地說:「大人是否覺得有些晚了?」
柏萊德的眼淚終於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送走柏萊德後,肖明忍不住對那十說:「為什麼非要在他傷口上撒鹽呢?」
「不如此,他印象不深刻。」那十說。
「你小子太壞了。」肖無憂說。
「好人不長命。」那十說,「所以做人只能壞一點。」
「你這壞,卻是對他最大的好。」肖無憂喃喃地說。
防止孩子喪身於火爐的最好方法,是任由他伸手去摸。燙得越疼,他就會離火爐越遠。
讓人記住教訓的方法,亦同此理。
天色漸暗,那十看了看表,決定出門。
「又出去?」肖明問。
「嗯。」那十點頭。
「三天一次的夜不歸宿。」肖明說,「這多少令人有些好奇。」
「別瞎好奇。」那十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早點回來。」肖明叮囑。
酒店裡,那十走進包間,見老者沒有喝酒,而是在發呆。
「你說……」老者說。
那十在他對面坐下,等下文。
但等了半天,也沒有下文。
於是他拿起杯,為老者倒滿了酒。
老者舉著杯苦笑:「人老了就是麻煩,許多時候腦子裡亂想一些沒用的東西。沒用,真沒用。」
他一邊說,一邊搖頭。
「你又有多老?」那十說,「不是還沒到六十歲嗎?」
「這裡老了。」老者指了指胸口。
「少喝點酒會好很多。」那十說。
「你有沒有試著去瞭解我?」老者問。「比如說猜測我為什麼會變成今天這副樣子?」
「有。」那十點頭,「我覺得就是這點酒鬧的。」
「可不是?」老者笑。
那十覺得他的笑容有點苦澀。
「這個帝國……」老者再次欲言又止。
「如何?」那十主動問。
老者搖了搖頭:「沒什麼。喝酒吧。」
兩人舉杯,喝了幾口後,那十開了腔。
「這個帝國並不好。上層生活奢侈,不理民眾死活,視底層民眾為螞蟻蠅蟲;下層蠅營狗苟,彼此算計,為小利就能拚個頭破血流;中層嫉妒上層,嫌棄下層,又對其他中層充滿了戒心。」他說。
「是啊。」老者點頭,「可古往今來,哪一個國家,哪一個時代不是這樣?」
「雖然都這樣,但終有程度的分別。」那十說。
「有個故事。」老者說,「有支軍隊戰敗了,士兵拚命逃跑。有一個士兵跑出五十步後,發現前邊有一個戰友跑得比他還快,已經跑了一百步。於是他就嘲笑對方膽子小。其實五十步和一百步,有本質的區別嗎?」
「量變引髮質變。」那十說。「我拿刀子在你皮膚上刺個一毫米深的小口,你自己都不好意思去報告憲兵。可如果我刺進二十厘米……憲兵就會滿世界通緝我。」
「討論這些沒有意義。」老者說。
「怎麼沒有?」那十反駁,「只要官員們把自己該做的事都好好做了,民眾其實並不在乎官員是否會利用權力謀取些私利。是的,貪腐也好,不作為也好,權力鬥爭也好,這在哪個時代的官場都是屢見不鮮的事,這是事實。但為什麼各個時代都有不同?有好時代和壞時代的區別?不就是官員們墮落程度的區別?把全部力量都用在謀自己的私利上全無公心,和把一半的力量用在謀私利上,剩下一半用在公事上,將是完全不同的兩種狀態。」
「一套一套的。」老者笑,「大帝真應該賞你個官當當。」
「大帝手下本來就有很好的官員。」那十說,「只是他不知道珍惜。」
「珍惜了又有什麼用?」老者冷笑。「該死的還是會死,該墮落的還是會墮落,該被禁錮不前甚至要打回原型的……」
說到這裡他突然停住,臉色微微變了變,然後掩飾地咳嗽了幾聲:「喝酒。」
「這世界是可以改變的。」那十說。「有許多人正在努力地改變它。他們不懼生死,只為了心中的理想,只為了美好的明天,只為了更多人能活在一個像樣的國家裡。這些人不可敬嗎?」
「可敬?」老者笑,「是可笑吧。一群螞蟻在蟻窩裡堅守著它們認定的公理與正義,殊不知窩外的人類,只將這看做可笑。這話題,我們好像討論過?那就別再總提了吧,有些無聊。」
那十一時沉默,放下了杯,站了起了身。
「怎麼了?」老者怔住。
「有些累。」那十說。「所以我想回去了。」
「扯淡!」老者大怒,「年紀輕輕,正是精力旺盛的時候,哪裡會輕易就累?何況你剛坐下幾分鐘?」
「這裡累。」那十指了指胸口,然後推門而出。
「混賬東西,給我回來!」老者拍著桌子大叫。
那十頭也不回地走了。
老者憤怒地望著門外他的背影,直到那門緩緩關閉。
他生氣地將杯子摔在地上,然後看著那十坐過的椅子發愣。
許久之後,他苦笑起來:「你就是太年輕了,太年輕,太年輕了……」
他直接拿過一個酒瓶,拔去了塞子,將酒大口大口地灌進了嘴裡。
走在帝都的街道上,那十心緒一時難平。
曾幾何時,他腦子裡想的只是活好自己。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發現自己竟然開始關心整個世界了。
是受了誰的影響?
亦或者說,這就是成長?
他找不到答案。
夜風中,他反而把前襟拉開了一些,讓風能吹冷自己滾燙的胸膛。
少年熱血?
真的只是不智,只是不成熟?
自己這些日子來所做的一切,真的只是徒勞白費工夫?
他有些氣悶。
快到肖家的時候,他發現有人從肖家牆裡跳了出來,他嚇了一跳,急忙隱藏在暗處,仔細地觀望,然後又嚇了一跳。
那九?
翻牆而出者,正是他的妹妹那九。這丫頭此時換上了一身輕便的衣裝,小心警惕地打量四周,然後向著暗巷裡走去。
這丫頭鬼鬼崇崇的要幹什麼?
那十心裡一陣納悶,斂去氣息,小心地跟了上去。
那九一路走得很是小心,時不時地停下來,環顧四周。但她一身本事都是那十教的,當然不可能察覺到那十在尾隨。
兩人一前一後,在帝都中穿梭了半個多小時,來到了一個偏僻的廢園。
這裡似乎是什麼人的舊宅,已經荒廢了多年,長滿了野草,草叢裡不時還有一兩隻流浪貓跳出來跑過去的。
那九從身後摘下一個小包,打開後低聲招呼,立刻有五六隻流浪貓跑了出來,蹲在她面前。她抬手摸著這些小傢伙的腦袋,這些對生人極警惕的流浪貓竟然任她撫摸,可見早已跟她相熟。
那十有些驚訝——這小丫頭半夜偷偷跑出來浪已經很久了嗎?
她來這裡,就是要餵這些流浪貓?
那用得著這麼警惕?
還有什麼貓膩不成?
他隱藏在暗處,收斂氣息,小心地潛伏。
那九從包裡拿出一些魚乾、肉脯之類的食物,擺在流浪貓們面前,小聲說:「乖乖地吃,不要搶,不要亂叫,下次還給你們帶好吃的哦!」
隨後收起小包,向著廢宅裡行去。
果然!
那十想了想,沒敢驚動這些貓,繞了個圈子,跳牆進入院中,無聲無息地來到大宅前。
那九已經不見了蹤影,但那十用望氣術一看,就知道她是進了宅裡。他急忙小心地跟了進去,但轉眼之間,就又不見了那九的蹤影。
用望氣術再一看,那十不由一怔。
那九的氣竟然沉入了地下。
這可真夠邪的!
有暗道嗎?
那十仔細地尋找,終於在一面破牆前找到了蛛絲馬跡,但他仔細檢查了半天,也檢查不出打開這暗門的機關,急得抓耳撓腮。
突然間,他感覺背後發寒,彷彿有什麼東西立在他身後。他的汗毛一時豎起,猛地一回身,擺出了格鬥的架勢。
「好久不見。」一身金甲的少女立在他身後不遠處,目光平靜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那十愕然瞪大了眼睛,好半天後,才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歡呼:「是你!?」
「是我。」金甲少女緩緩點頭。
「你在這裡……難道說……」那十興奮地問:「他也在這裡?」
金甲少女沒有說話,大步走過去,在牆上某處划動了幾下,那面滿是灰塵的破牆就緩緩移開,露出一條通向地下的階梯。
「下面。」金甲少女說。
那十沒有半點猶豫,就急忙衝了下去。
老酒鬼!
你這老傢伙!
離開那麼久,一點消息也沒有,卻突然間就出現在我眼前,是要給我驚喜?
不對!
那十突然皺眉。
怎麼那九早知道你在這裡,我卻不知道?
偏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