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祖孫之間
鐵幕世界 by 李雪夜
2020-2-21 19:47
車子緩慢地向前行駛著,所走的街道,燈火雖亮,卻空無一人。
肖野默默地喝了一杯酒,然後把酒放回冰箱,杯子放回架子。
他看著窗外,許久不語。
「你們呢?怎麼認識的?」他突然問。
「他救了我。」肖婷說,「否則的話,我會落入比死還要痛苦萬倍的地獄中。」
她看著自己的祖父,認真地問:「我們離開後,您是否曾惦記過?」
肖野看著她,緩緩點頭。
「然後呢?」肖婷問。
「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人生的權利。」肖野說,「你爸爸做了他的選擇,我尊重他的選擇。」
肖婷在笑,但笑容冰冷。
「那麼你認為我應該怎樣?」肖野反問,「把他抓回來,不許他離開這個家,不許他逃避屬於他的責任?」
肖婷不知說什麼好,於是輪到她看著窗外。
那十覺得這些事自己真的插不上嘴,於是只是沉默。
「他不喜歡這個家,不喜歡家裡人行事的風格,但他卻忘了,正是這個家養大了他,正是這種風格使這個家沒有被別人毀滅。」肖野說。
「十大名門的科家,將在今夜徹底毀滅。」他說,「你已經看過了第一幕,在我們向家裡走的這段時間裡,第二幕應該也已經接近尾聲。一個巨大的家族倒下去,不發出任何聲響,只見無數依靠它而活的人跌進塵埃裡。他們不想如此,但又無可奈何。」
「你可以不讓他們跌進去的。」肖婷說。
「那麼我們就會跌進去。」肖野說,「在殺死別人和被別人殺死之間,我們沒有第三種選擇,所以,只能搶先。」
「所以爸爸才不喜歡。」肖婷倔強地說。
但除此之外,她說不出什麼讓人無法反駁的道理來對抗祖父。
「是的。」肖野點頭,「他沒有能力承擔這一切,於是選擇了逃避。」
「才不是逃避。」肖婷低聲反駁。
「他是怎麼死的?」肖野問。
肖婷眼圈通紅,胸膛起伏。
肖野看著那十。
「他開了一家診所,只收很少的診金,用自己的錢來資助病人。」那十說,「然後,他的一個病人勾結幾個混賬東西,殺害了他。」
「人啊……那些混賬的結果如何?」肖野感歎一聲後,看似平靜地問。
「都死了。」那十說。
「謝謝。」肖野說。
「然後,是你收留了我的孫女?」他再問。
那十點頭:「我還有一個妹妹。最初的時候,她們擠一間屋子。後來……」
「這解釋很多餘。」肖野說,「自我允許無邦離開時起,他們父女就已經自由。肖家不會再要他們付出什麼,也不會再對他們有任何約束。她喜歡什麼樣的人,和誰在一起做了什麼,是對是錯,應不應該,都已經與肖家無關。同樣,當他們選擇放棄了義務,同時也就放棄了權利。」
這道理,那十無法反駁。
「你剛才看到的是科家的家主,和他手下一部分精英。」肖野說,「肖家最大的敵人是林家。最近一段時間,林家發現了一座儲量驚人的煤礦,裡面多是天然的煤晶。我不知道你是否能明白這座礦的重要性。」
「能明白。」那十點頭。
煤是能源,是一切工業的基礎,沒有了它,這世界就沒有了向前的動力。
它是動力,也是束縛,限制了機器的形狀與大小,限制了其他的發展可能。但聰明的人類不會被這點小事難住,於是發明了「煤晶」提煉壓縮技術。
將幾百甚至上千斤的煤,壓製成一個個小小的晶體,是壓縮,也是提純。正是因為有這種煤晶,所以才出現了可以值入鋼鐵肢體裡的蒸汽爐。
煤晶是更高級的能源,對提煉製造的工藝要求也更高。它的高昂價格裡除了原料本身的價值外,剩下的全是煉製工藝的耗費。
如果有誰得到了天然的煤晶礦,就可以省下一大筆錢。
可以說,這幾乎等於是直接將煤賣出煤晶的價格。
「大家族的日子其實並不好過。」肖野說,「十大名門互為朋友,也互為敵人。仔細算來,每一家都是對方的親族,每一家也都與對方有著血仇。糾纏不清了不知多少代人,最終決定是敵是友的,還是利益。」
那十點頭,腦子裡卻在想另一件事。
他在想那支逃民的隊伍。
他們就是因為知道要被抓進礦山為奴,才搏命逃離家園。
此礦山,是否便是彼礦山?
「我的身體確實有些問題。」肖野說,「所以為了這一戰,我必須積蓄力量,也必須示弱。我用半年時間造勢,讓他們認為我老了,身體裡的問題隨時會爆發要了我的命,然後讓科家大意輕敵,然後一舉擊潰。」
「按理說,您不應該對我說這些話。」那十說,「向一個陌生人暴露自己的弱點,不是您這種大人物的風格吧?您不會是要殺人滅口吧?」
肖婷一陣緊張,抓住了那十的手,有以身為他擋刀子的意思。
「知道我為什麼把曉月堂交給小明嗎?」肖野不答反問。
「因為您足夠睿智,知道他才是最合適的人選。」那十說。
「如果別人說這話,我會認為是諂媚。」肖野說,「但你不同。」
「我為什麼不同?」那十反問。
「在風家內鬥時的表現,擊殺皇太子侍衛時的表現,以及在我家門前的表現,這一切,讓我覺得你與眾不同。」肖野說。
那十嚇了一跳。
沒想到這老人家在全力謀劃剷除科家的大動作之餘,竟然還有餘力把自己查了個清楚。
肖家的老爺子,你是什麼樣的怪物?
那十在心裡提起警惕,表面上卻笑得如同一個天真的孩子:「真是什麼事也瞞不過您。您可真厲害。」
肖野看著他,沒有說什麼,又指了指冰箱。
「我是真不會喝酒。」那十誠懇地說。
「你知道帝國上下,有多少人沉迷於這東西嗎?」肖野問。
「是……有不少人。」這話讓那十又想起了老酒鬼。
但老酒鬼喝酒,恐怕是為把它當成一種武器,不能算是嗜酒,不能算是逃避現實。
真的不是為了逃避?
可老酒鬼四處飄泊,不就是在逃避?
那十覺得想這些事讓自己腦子有些亂。
「大帝好酒。」肖野說,「大皇子好鬥,二皇子好詩,三皇子……」
他不說,那十就接口:「好色?」
「一切的享樂,他都喜歡。只是不喜歡動腦子。」肖野說,「所以對付這種人,其實很簡單。」
「是您幫的忙?」那十嚇了一跳。
「小明的手段當然也不差。」肖野說,「但比起我來,終還是差了幾十年的磨難洗禮。」
「您為什麼要幫我?」那十不解。
「因為有人說,你可以治好我的病。」肖野說。
「但那時……肖明還不知道……」那十說。
「不是他。」肖野說。
那會是誰?
是風家嗎?
兩人的對話,開始向肖婷聽不懂的方向發展,這讓她的感覺很不好。
「您不會殺了我們對吧?」她問。
「虎毒尚且不食子。」肖野皺眉,「你把祖父想成什麼了?」
「那就讓我們走吧。」肖婷說。「您說了,允許我們有選擇的權利,那我選擇繼續飄泊在外,遠離肖家。您說我是逃避也好,什麼也好,反正我不要回去。」
「等他治好了我的病,你們喜歡去哪裡就可以去哪裡。」肖野說。「我會全力保證你們能過得無憂無慮。」
「錢的事您就不用操心了。」肖婷說,「我們自己有錢。」
肖野笑了:「一定是好大一筆吧?」
肖婷感覺自己在被祖父嘲笑,因此生氣:「沒錯,好大一筆——是我爸爸從您家裡帶出來的,所以這錢也姓肖!我們其實一直在靠肖家活著!您滿意了?」
「不。」肖野搖頭。
他不說話,望向窗外,眼裡隱約有淚光。
肖婷一時怔住。
「我有四個孩子,那是我和她愛情的結晶。」肖野喃喃自語,「她離開得太早,這讓我很孤單。所幸,還有她生的這些孩子。每一個孩子,都是我們愛情的見證,我們生命的延續。」
他看著肖婷,問:「你以為我不難過嗎?」
看著祖父發紅的眼睛,肖婷一時沉默。
「命運是什麼?」肖野看著那十,自說自話:「有時我覺得它就像齒輪——雖然相距遙遠,但終會依著機械師的設計,在運轉中慢慢地湊到一起,連成一體,發揮力量。我本打算在科家覆滅之後去請你,但沒想到你卻自己來了。那十,我需要你的力量。」
他的目光懇切而真誠。
「皇太子的事,我欠您一個人情。」那十說。「但即使沒有那件事……您是小婷的祖父,只憑這,我也不能眼看著您受苦。」
肖婷扭頭看著他,欲言又止。
「你打算阻止他嗎?」肖野問她。
「我不知道。」肖婷扭過了頭。
「孩子。」肖野看著她,輕聲說:「是你們拋棄了家,而不是家拋棄了你們。你們所受的苦,來自於自己的選擇,而不是這個家的迫害。希望不論將來你最終做何選擇,你都能記住這一點。」
肖婷無話可說。
那十沉默著思索肖野的話,越想越覺得肖野有道理。
可是……為什麼自己總覺得這道理有點……讓人不舒服?
大家族的活法,自己這種平民百姓果然還是無法理解。
車子停了下來,司機搖下車窗。
一身重甲的改造人走過來,躬身對車內的肖野說:「一切順利。」
肖野點頭,臉上有笑,但眼睛裡卻只有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