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五人行
鐵幕世界 by 李雪夜
2020-2-21 19:47
垃圾山上,那十一腿掃來,竟然碰到了老酒鬼一片衣角。
「您這是怎麼了?」那十忍不住問。
「老了。」老酒鬼笑。
「扯淡。」那十搖頭,「您才多大?」
「四十五歲。」老酒鬼說。
「看不出。」那十說,「像是四十剛出頭。」
「有很大區別嗎?」老酒鬼撇嘴,「你拍個馬屁也拍不到正地方。」
「應該是三十剛出頭。」那十急忙糾正。
老酒鬼哈哈大笑。
「再過一陣子,我就會離開。」老酒鬼突然說,「開不開心?」
那十一時愕然。
他已經習慣了有這位大叔在自己身邊的日子,突然間要說分別,他沒辦法適應。
可他也知道,自己的家終不是老酒鬼的家。
「為什麼這麼著急?」他問。
「人生有相聚日,亦有分別時。」老酒鬼說,「我們本就是萍水相逢,一場情誼再長,終也有走到頭的時候。」
那十扭過頭去。
「怎麼,捨不得?」老酒鬼問。
「才不是。」那十說,「我只是在算應該收你多少住宿費。」
「我還以為你們家裡只有九兒是財迷!」老酒鬼痛心疾首。
「七七八八加在一起,每天算你兩千帝元好了。」那十算計著。「您看,您得付我相當大一筆錢。可據我所知,你身上根本沒多少錢。不如這樣,您留下來想辦法賺錢,什麼時候還清了住宿費,什麼時候再走?」
「還清了舊的,欠下了新的。」老酒鬼笑:「豈不是永遠也走不了?你這奸商,心腸不要太黑。」
那十不語。
「還會呆多久?」他問。
「我琢磨著,個把月?」老酒鬼也不大確定。
「這段日子不要陪我了。」那十說,「我陪您。咱們到處轉轉,開開心心地好好玩一玩。」
「玩什麼?」老酒鬼問他:「是北山區那些場子,還是星光區那些場子?」
那十一時無語。
「你我都不是能享受得了這種罪惡消遣的人。」老酒鬼歎了口氣。「我們與這世界格格不入,所以,也不為這世界所容。」
「世界容得下我們。」那十說,「容不下我們的是人。」
「可我們口中的世界,又是由什麼組成的?」老酒鬼說。
兩個人靜靜坐著,一起看高天流雲。
「你自己練吧。」老酒鬼站起身,「我四下走走,再好好看一看這荒蕪城。」
「破敗的城市,有什麼好看?」那十說。
老酒鬼一笑,轉身而去。
是啊,這城市是沒什麼好看,所以我只願留在你的家中,仔細地看你們幾個可愛的孩子。
可是若再這樣看下去,我真的就不想離開了。
那樣,只會害了你們。
這天起,那十獨自一人坐在垃圾山上,回憶著老酒鬼的教導,默默流淚,苦練不休。
終有一天,我會追上你的腳步,就可以跟著你一起走。
終有一天,我有足夠的力量對抗這個世界,你就不用再四處流浪逃亡。
終有那麼一天!
城主府中,城主謙卑地躬身而立,如同身旁的下人們一樣,迎接幾位大人物的到來。
那些穿著長禮服的大人物,目不斜視地自他們身邊經過,看也不曾看他們一眼。
五個人在桌邊坐下,城主急忙揮手,示意美女們奉上美酒。
五個人並不說話,坐下後就開始吃喝。他們的動作都很優雅,每次喝過酒後,都會用白巾輕輕地擦一擦嘴。每吃完一道菜,都會用清水漱口,將水吐到專用的銀盆裡。
「這就是真正的貴族風範。」有侍從情不自禁地跟同伴嘀咕。
五人用一個小時的時間吃過了晚飯,然後起身,最高的一個沖城主說:「帶我們去看屍體吧。」
「是。」城主恭敬一禮,引著五人向內而去,不多時來到一個大房間。
房間中放滿了冰塊,門上都結了厚厚的一層霜。城主打開門,在前引路,引著五人進入房間裡。
冰塊中央圍著一具屍體,全身鎧甲,背後多出兩條手臂。此時那手臂展開,與屍體原本的兩條手臂形成一個傾斜的十字。
五人看著那屍體,高個子緩緩點頭:「是他。」
「愚者死有餘辜。」最矮的一個說,「他本應該將消息傳出來,卻因為貪功,差一點壞了我們的事。」
「如果我們能將他捉住,就可以獨得全部的獎勵。」聲音尖銳的一個說,「幾位,我們又應不應該學學這個愚者,封鎖消息呢?」
「說他是愚者,是因為他在做自己明明沒有能力做好的事。」矮個的說,「我們有能力完成這件事,因此封鎖消息,這是智慧。」
「是的。」另外三人一起點頭。
「感謝我們的智慧。」聲音尖銳的那個笑了起來。
那笑聲,讓城主感到徹骨寒冷。
「他的住處我已經查到,幾位大人現在就要去嗎?」城主問。
「好。」高個的點頭。
「那麼,我立刻去集結軍隊……」城主說。
「不。」矮個的搖頭,「靠人多取勝,是弱者所為。」
「我們五人足夠了。」聲音尖銳的那個說。
「更何況,你的軍隊在他面前,不過是一群沒用的廢物。只讓他們封鎖周圍,不要讓我們受打擾就好。」高個的說。
「是。」城主恭敬一禮。
心裡腹誹:看不起以多取勝?
那你們倒別五個一起上,有種一個個找他單挑去啊!
很快,有軍隊封鎖了金砂區。
許入不許出。
這令金砂區的大小勢力一陣惶恐,聯想到不久之前,城主大人一氣吞併了北山區所有的娛樂場所,這些勢力不由戰慄。
難道城主是想殺雞取卵?
但很快,他們就發現城主根本沒有對付他們的意思。這讓他們感到奇怪,但卻也不敢過分試探,只是命令手下人都老實地龜縮起來,不許外出。
已到黃昏,日向西斜。
長街上,五道身影被日光拉長。
他們緩步向前,身後跟著五輛汽車。
他們在一條小街的街口停下,抬起雙臂。
立刻有侍從上前,小心地幫他們脫下了身上那華麗而端莊的禮服,露出了他們鋼鐵鑄就的手臂。
車後廂門打開,侍從自其中捧出一件件厚重的鎧甲,為他們仔細地穿戴上。他們的四肢上皆有小巧精緻又極結實的連接機關,通過這些機關,這些外置的鎧甲一件件緊密地連接到他們的四肢上、身上,變成了他們身體的一部分。
最後,是沉重的頭盔。
穿戴完畢後,五人的樣子變得截然不同。
最高的一個,頭如胡狼。
最矮的一個,如同黑色城堡。
聲音尖銳的那個圓頭圓腦,圓手圓腳,但與可愛二字一點也不沾邊。
另外兩人的鎧甲方方正正,有稜有角。
胡狼活動了一下四肢,緩步向前而去,走入那條小街,來到一扇精美的金屬門前。
屋子裡,大家正圍在一起吃晚飯。因為知道老酒鬼要離開的緣故,那十的情緒不高,吃得很沉悶。
那九隱約感覺到了什麼,於是就講了幾個好玩的笑話極力想搞活氣氛,但可惜她不講笑話時總是能讓大家笑,但真想讓大家笑時,說的話又一點也不好笑。
金甲少女默默地吃著飯,優雅而緩慢。
老酒鬼坐在對著窗子的地方,因此一直能看到外面,所以他第一個看到大門被人緩慢地撕裂,丟在一旁。
他歎了口氣,對金甲少女說:「別吃了。」
金甲少女抬起頭,順著他的目光望向窗外。
那十也向窗外望,當看到一身鎧甲如同全身都被改造了一般的胡狼撕裂大門,走入院中時,他終於知道了老酒鬼要離開的原因。
他站了起來。
「坐下。」老酒鬼說。「你們都坐下。」
「怎麼回事?那……那傢伙是什麼玩意兒!?」那九驚呼。
肖婷的臉色很難看,望向了金甲少女。
金甲少女沒有說話,起身走回了屋裡,那十聽到屋裡傳來了金屬碰撞的聲音,急忙對那九說:「去幫忙!」
「哦!」那九飛也似地衝了進去。
「我也去。」肖婷急忙也跟了進去。
那十看著老酒鬼,問:「是來找你的?」
「嗯。」老酒鬼點頭,「我家閨女似乎去警告過城主,但沒想到適得其反。」
他苦笑一聲。
「誰?」那十瞪大眼睛。
「城主。」
「不,我指的是你閨女,難道說……」
老酒鬼指了指那屋:「她。她是我女兒。」
那十怔了好久。
「一開始,我隱約覺得你們之間應該有什麼關係。」他說,「但後來也不見你們有什麼交流,就以為是自己想錯了。沒想到,真沒想到……」
老酒鬼看著那十,突然湊過來,低聲說:「知道她為什麼總是那副模樣嗎?」
那十搖頭。
「她五歲時失去了母親。」老酒鬼說,「自那之後,就患了上一種精神上的疾病,就此喪失了所有的情感。她體會不到正常的喜怒哀樂憂思悲苦驚。」
那十怔怔看著那房間,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如果有一天——我是說如果。」老酒鬼認真地說,「如果我死了,而你又有能力照顧她,請幫我照顧她一下。」
「別胡說。」那十的聲音微有些顫抖,「你怎麼可能死?你那麼厲害……」
老酒鬼笑:「再厲害的人也會死啊。而且有時越厲害的人,反而死得越快。」
說著,他站起身,推門而出。
那十也想要出去,但被從背後伸過來的手拉住。
「你們留下,不要出去。」金甲少女平靜地說。
那十看著她,終於知道金甲少女那曾令他多少有些羨慕的、酷酷的淡定從容,其實並不是平靜。
而是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