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老酒鬼的善惡
鐵幕世界 by 李雪夜
2020-2-21 19:47
「這個問題我想了很久。」龐柯看著那十說。
「所以我決定在今夜動手。」他說。
「明天是最後一次治療,你說過,那之後,我的病根會被徹底治癒。那樣,我就欠了你一個人情。」他說。
「可人情重要,還是正義重要?當然是後者。這世界如此骯髒不堪,就是因為很多人太重人情。為了人情,可以無視法律,無視正義,徇私枉法。人情撕裂了公平與正義,接著,這道口子越裂越大,人就開始墮落,從開始的為了人情敢於違反原則,演變成為了利益無所不為。」他說。
「你的私刑是為了救人,聽起來,也算合理。但,這道口子一旦裂開,就只會越裂越大。今天我們容忍了這種私刑,明天我們就不得不面對更多的私刑。而當私刑氾濫,受苦的還是你們這樣的平民。試想,如果東利公司仗著權勢,對所有敢於違抗他們的人使用私刑,那些普通人怎麼辦?」他說。
「一切惡,最初時都是以合情的樣子出現的。你一旦接受了它,它就會瘋狂生長,最後變成不合情也不合理、再沒人能阻止的大惡。」他說。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一點點變得骯髒黑暗的。」他說。
「我不想讓它繼續黑暗下去,又無法面對人性中脆弱的一面,所以才會選擇在今夜動手。因為我畢竟是一個凡人,不能真的逃開一切的情。你並沒有治癒我,我就不用領你的人情,就可以狠下心逮捕你。」他說。
「但是這樣,那病就還留在你身上。」那十說,「一兩年後,也許你會再次戴著那種鐵絲式的四肢,被迫縮在你的小屋裡。」
「沒辦法。」龐柯說,「正義與私利,只能選擇一個。」
「多說無益。」那十舉起拳頭。
龐柯搖頭:「沒用的,孩子。我是二階改造人。」
他突然就動了起來,衝到那十面前,一拳向著那十腹部打去。
那十的雙拳舉得很高,腹部處,正是破綻所在。
但這破綻自然是他故意留出的。
他早預料到對方會如此出拳,因此早想好了反擊的動作,右手壓在對方手腕借力躍起,左手拳向著對方頭側打去。
對方是改造人,是拳手,是成名已久的傳奇人物。
他不敢留力。
龐柯的拳頭被那十的體重壓偏,電光石火間無法變招。
他也沒想變招。
他的左手抬起,豎起成掌,推向頭側,擋住了那十一拳。
撞擊聲沉悶,那十一拳擊中對方的手掌,借力向左側空中移出,落在一米外。
落地後,他立刻墊步側踢,踢向龐柯肋側。
龐柯手臂外格,擋開那十的腳,那十腳步落地,拳頭快速打來。
龐柯搖晃著身子,從容地躲閃著那十的拳頭,眼中有讚許之色。
那十見上路攻擊不見效,突然起腳踢向龐柯膝蓋。
龐柯沒有躲,微微蹲下身子,用膝蓋承受這了一踢。
那十控制著體內的內力洪流衝入右腳,化成了可怕的摧毀性力量,重重擊在那鐵膝上。
龐柯的身子卻連晃都沒晃。
他一拳擊出,直取那十胸口。那十來不及收腳,就急忙豎起雙臂抵抗。
內力瞬間佈滿雙臂,與金屬拳頭相撞,發出沉重的一響。
巨大的力量將那十的身子轟飛出去,摔在數米外的地上。
龐柯飛奔向前,在那十剛剛起身之際一腳掃來。
那十咬牙,抬手臂抵擋,再次被踢飛出去,摔在牆角。
他快速跳起,擺開架勢防禦,但雙臂已經不可控制地顫抖起來。
對方的速度、力量,都要超過他許多,而且格鬥的經驗更在他之上。面對這樣的對手,就算他已經可以自如控制體內的內力,亦沒有絲毫勝算!
二階改造人,竟然這樣厲害?
看著那顫抖著的雙臂,龐柯沒有再衝過來,而是緩步走向那十。
「跟我走吧。」他說,「沒有必要受這種痛苦。」
「我沒有錯。」那十搖頭,「不跟你走。」
龐柯搖頭:「那我只能打斷你的手腳,將你帶走。」
「住手!」肖婷大叫著,舉起了手槍。
雙管的防身手槍,在燈光照射下,槍身浮現起一點點光。
槍口烏黑,肖婷握槍的手在顫抖。
龐柯看了看她,問:「我讓那十帶給你的話,你還記得嗎?」
肖婷咬牙,努力做深呼吸,想讓手變得更穩些。
但沒有用。
龐柯搖頭:「槍不在你心裡,即使在你手中,也沒有絲毫威脅力。」
他彎下腰,拾起一枚石子。
誰都不知他拾這枚鈕扣大小的石子要做什麼,下一刻,便見他將那石子彈射出去,打在肖婷手腕處。
痛呼聲中,肖婷捂著手腕,槍掉在了地上。
「不許動我哥!」那九大叫著將槍拾了起來,對準龐柯扣動了扳機。
龐柯沒動,那子彈呼嘯著打在了不遠處的地上。
「你心裡雖然有槍,但可惜,技巧太差。」他沖那九笑笑。
那九重新舉槍對準了龐柯。
龐柯依然不以為意。
「這麼大聲音,吵得人頭都要裂開了。」那九背後,有人打著哈欠走了過來,把小少女輕輕地拉回屋裡,伸手下了她的槍。
「你又沒練習過射擊,這麼胡亂開槍,只是浪費子彈而已。」老酒鬼一邊笑,一邊將槍上了保險,塞回到肖婷手裡。
他從屋中走了出來,站在院中,打量龐柯。
龐柯也在打量他,目光中有疑惑與警惕。
那十鬆了口氣,心想:養你多日,用在一時。高手,你終於出來了,可別讓我失望啊!
老酒鬼和金甲少女,正是那十有勇氣與龐柯正面對抗的底牌!
「閣下是什麼人?」龐柯問。
「你呢?」老酒鬼反問,「你又是什麼人?」
「前星光區憲兵大隊分隊長,龐柯。」龐柯說。
「沒聽過。」老酒鬼搖頭,「但你也說了,是『前』分隊長。你已經卸任了。」
「捍衛正義的人,永不退休。」龐柯說。
「正義?」老酒鬼笑了,然後認真地問:「什麼是正義?」
「守衛善,消滅惡,就是正義。」龐柯答。
「什麼是善?什麼是惡?」
「美好,善良,純真,光明,這一切皆是善。反之,毀滅,破壞,黑暗,罪惡,這一切皆是惡。」
老酒鬼點頭,又問:「請問人生病的時候,是誰守衛了病人,消滅疾病?」
「醫生。」龐柯答。
「如果我們航行於海中,要靠誰來保證我們的安全,避開大海裡可以毀滅我們的風浪?」
「舵手。」
「那麼如果我們沒有病時,是不是就不需要醫生了?不在海上時,是不是就不需要舵手了?」
「是。」龐柯點頭。
「所以只有在黑暗降臨,世界變得骯髒無比時,正義才有用?而在這世界充滿美好的時候,正義就沒有用了?」
龐柯微怔,想了想後搖頭:「不,正義在任何時候都有用。世界變得美好,是因為它充滿了正義,它就在正義之中。」
老酒鬼點頭:「說的好。當世界在正義之中時,美德就會遍地開花吧,人們就都是善良的吧?」
「正是。」龐柯點頭。
「會有這樣的世界嗎?」老酒鬼問。「你是一個成年人,是一個飽經風霜的成年人。你知道世界殘酷的真相,還堅信會有這樣的世界?」
龐柯沉默。
「善是正義,對不對?」老酒鬼問。
「當然是。」龐柯答。
「請問善是否會傷害人?」
「當然不會。」
「那麼善良的人也不會傷害人了?」
「是。」
「反言之,傷害人的人,便不能稱之為善良對吧?」
「這……不能一概而論。」龐柯皺眉,「為了正義而傷害惡者,也是一種善良。」
「正義是善,善是不傷害,而為了維護正義去傷害人,卻也是善。」老酒鬼笑,「你的原則怎麼處處充滿了可笑的矛盾?」
龐柯面色陰沉:「傷害惡者與傷害善者是兩碼事。」
「我不想問為什麼你傷害惡者就是善,而那十傷害惡者就是惡。我只想問問:誰來定義善惡?」老酒鬼問。
「善與惡早有定義。」龐柯說。
「對,你說過,毀滅,破壞,這些都是惡。」老酒鬼說,「但為什麼這毀滅與破壞用在不同的人身上,卻又可以得到截然相反的評價?為什麼有的毀滅是善,有的毀滅是惡?你為善惡做出了定義,回過頭又親自否定了這種定義,你的善惡充滿了種種悖論,由你來執行的毀滅是善,別人執行的卻是惡,這樣的主觀結論,到底能不能算是正義?」
他看著龐柯,說:「說到底,你所謂的善惡,只是你認為的善惡;你所守護的正義,只是你認為的正義。你自己是否正義,在你的理論之中找不到答案。你的正義是否真的是正義,在你的理論中也找不到答案。」
他認真地說:「請問,這樣的你,如何就敢說自己是在維護正義?如何就敢說自己是正義的使者?如何就敢輕易決定別人的生死與命運?你不要急著答,我現在想告訴你——當光明充滿世間時,有人違背法律,因此而被處罰,這自然是善,但當黑暗充滿大地,權貴們肆意踐踏著法律的尊嚴,弱者只能掙扎求存時,你苛求弱者面對踐踏著法律的權貴時,面對那些以惡為武器肆意傷害他人的惡人時,自己卻要嚴格遵守法律,嚴格堅持著所謂的善,這難道是善?不,這是傷害,這是另一種惡!」
龐柯皺眉,不知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