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盧克回到已經半空了的衣櫃前。剛才他覺得衣櫃的狀態顯示了他收拾的成果，而現在他只覺得懊悔。他想象她的衣服回到了櫃子裡，一件挨著一件排好，填滿了空缺的位置。

他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後悔只會累積。他要用別的東西填補空缺的位置。盧克翻揀著自己的衣服，他的手拂過三件工作時穿的襯衫、兩條卡其褲，還有一件不知道為什麼髒髒的毛衣。他把這些衣服放到空出來的位置上。現在，看上去好多了，他想，對自己很滿意。

衣櫃一角的護壁板有點歪了，可能是他收拾東西時踢到了。又是一件要修理的東西，真是再好不過。娜塔莉的衣服不見了，他可以把這些東西看得清清楚楚的。

盧克爬向那片歪斜的木頭。他可以看見上面黑色的磨損部分，上方的幹壁67上還有輕微的凹痕。他用手抓住護壁板，想用它遮住牆上毀壞了的部分，但護壁板掉了下來。盧克僵住了，他凝視著一個長方形的洞口。

搞什麼鬼？盧克把護壁板擱到牆邊，用手摸著幹壁粗糙的邊緣。他碰到了一個硬硬的物體。他看不見那東西的樣子，只能希望它不是老鼠窩之類噁心的東西。不管它是什麼，這東西在牆裡卡得死死的。盧克連著一件自己的襯衫扯下一個衣架，把藍白襯衫最上面的一枚鈕釦解開，拿出了裡面的衣架。

他伏低身子，把衣架的一端伸進洞裡，朝地板的方向伸去。他感到衣架碰到了東西，於是猛地一挑。一本和童話書差不多大小的紫色封面的書冊從洞裡飛了出來。

盧克把它撿了起來。這是什麼情況啊？它的書頁包著塑料薄膜，書脊上下兩端都開裂了。他從他以為是正面的那一邊把它翻開，望著空空如也的封面，用顫抖的手指打開了書。

書裡沒有標題頁，也沒有任何描述內容的文字，只有關於瑪洛伊·維特林事件的調查剪報。瑪洛伊·維特林……這個名字很熟悉，盧克在記憶中搜尋著。是了，娜塔莉不知是上教育學還是心理學課程的時候寫了一篇關於這個女孩的文章。這本或許就是她調查這件事的剪貼簿。

報紙的日期是二十年前的，那是他在上高中的最後一年。它不是電腦打印的紙張，而是從真正的報紙上剪下來的。奇怪。瑪洛伊·維特林三歲的時候從蘭辛68的家裡失蹤了，她的父母——馬克和伊娃·維特林，在報紙上懸賞徵集關於女兒的線索。

這剪貼簿對他毫無意義。盧克知道這件事純粹是因為娜塔莉逼著他看了一集《日界線》69。除了幾個模糊的細節以外，他想不起更多關於維特林案的情況。

盧克翻過一頁，又是一張剪報，日期是上一張的一週之後。案件升級為「失蹤，可能已經死亡」。警方在瑪洛伊的枕頭和床單上找到了大量血跡，警犬在伊娃·維特林的車裡聞到了瑪洛伊的味道。再下一頁的剪報記載著伊娃·維特林的測謊結果。她沒能通過，很快請了一名律師。另一張剪報說她被逮捕了。再下一頁：伊娃交了保釋金。她的丈夫找上警方，提供了關於妻子的線索。他們離婚了。警方挖出了他們大女兒黛安的屍體，屍檢顯示黛安死於乙二醇中毒。再翻過三四頁後，盧克便只讀後面剪報的標題了。紙張伴隨著他的翻動發出清脆的響聲。

最後，他翻到了最後一頁。標題寫著兩個字：生命。盧克此時已經完全投入到可憐的瑪洛伊的故事中了。他認真地讀了最後一篇文章。

在向她出示過黛安的屍檢報告以後，警方向伊娃·維特林提供了一次妥協認罪的機會。她的律師試圖說服法庭判她進入精神療養院而非監獄。他聲稱伊娃患了孟喬森代理綜合徵70，她不是想殺兩個女孩，只是想讓她們得病去醫院。她想要得到的是關注，而非疾病。伊娃聲稱兩宗命案都是意外注射過量導致的，而非有預謀的謀殺。

然而法官不為所動，認為伊娃不斷地給女兒注射防凍劑71不是什麼意外。伊娃被判決在州監獄裡終身服刑。他們沒判她死刑純粹是因為她認罪了。

真是沉重的內容。盧克又把剪貼簿翻了一遍，希望弄明白為什麼娜塔莉如此重視這個案子，還把剪貼簿藏了起來。蘭辛離彭特懷特不近，但是也不算遠。或許她認識那一家人？或許她認識死去的兩個孩子？他「啪」的一聲合上書。

一張折起來的紙從書頁中飄了出來，它大概藏在某一張剪報後面……那些塑料薄膜裡面。這張紙折了三折，質地硬硬的，看上去比娜塔莉寫信用的筆記本要昂貴許多。懷著好奇心，盧克打開了那張紙，上面是一封打印出來的信。

親愛的娜塔莉：

我懷著沉重的心情告知你這件事。我違反了機構的規定，但是以前從沒發生過這樣的事，所以或許沒有這方面的條款。你為我們機構服務了多年，還為其他待產的父母提供了許多幫助。我感到義不容辭。我必須告訴你關於你女兒的真相。

盧克又把那行字讀了一遍：「你的女兒。」信上的日期是威爾出生前一個月，和瑪拉娜莎之家那個信封上的日期一致，所以這個女兒肯定不是梅。他想到了安迪的女兒——和南茜生的那個……難道她真是娜塔莉的孩子？盧克繼續往後讀。

八年前你送走了你的女兒，相信尼爾牧師、瑪利亞和我會給你女兒找一個安全又充滿愛的家庭。我們這麼做了——至少我們是這麼認為的，我發誓我們遵循了規定上的每一個步驟。這個家庭的孩子因為遺傳病去世了，他們害怕再生一個孩子也會得上相同的病，因此決定收養一個孩子。他們通過了所有的測試，在我們的候選名單上排了十八個月。我對這對夫妻感覺很好——我錯了，完全錯了。每天我都被懊悔之情折磨著。

你可能聽過瑪洛伊·維特林的事。這個女孩失蹤了，可能已經死亡。不得不告訴你，娜塔莉，瑪洛伊就是你的女兒。我把與案件相關的所有剪報都收在一本剪貼簿裡，希望你瞭解整個過程。我唯一能安慰你的是伊娃·維特林已經進了監獄。直到確定了這件事，我才敢給你寫這封信。

我從未和你說過這封信裡的事。我向你透露真相已經是在拿自己的工作冒險了。在失去瑪洛伊以後，我明白我的工作是多麼重要。我不會再讓這種事發生了，絕不會。

我希望在今年夏天的見面會上見到你和安迪，但是我也希望你不要透露這件事，我不想讓安迪擔心他自己女兒的去處。發生這次的不幸事件後，我們在調查收養人背景上付出了更多的努力，還改變了一些關於兒童安置的章程。

希望你一切都好。

克里斯蒂娜·斯蒂芬妮

盧克計算著時間。瑪洛伊三歲的時候失蹤了，這封信是威爾出生前一個月寫的。這意味著娜塔莉十四歲的時候就生下了女兒，她的第一個孩子在她高中第一年就出生了。

盧克放下那封信，汗水沿著脊背流下來。他感到衣櫃突然變小了，四面牆向他擠了過來，準備將他壓碎。盧克大腦一片空白，鑽出了那個狹小的空間。他的新發現壓得他透不過氣來——這就是娜塔莉的祕密。

在棚屋裡的那天，他們兩人翻滾著做了愛。盧克想靠激情忘掉自己的傷痛，娜塔莉則想借此安慰他——那不僅是他們之間的第一次，也是盧克的第一次。難道那一次就開花結果了嗎？他很難想象，不過很多事都解釋得通了——安迪、瑪拉娜莎之家、那些照片、她的祕密，以及為什麼泰麗這麼多年過去還討厭他。瑪拉娜莎之家的斯蒂芬妮小姐製作了這本剪貼簿，上面記載了他祕密女兒的失蹤、調查，以及法庭判決。他就知道那個女人對他隱瞞了什麼。

盧克試著回想剪報上模糊的照片，那個長著黑頭髮的女孩的樣子。她長得像梅嗎？他甚至沒有再看那個笑著的女孩一眼——他們的第一個孩子。他錯過了許多——瑪洛伊在娜塔莉的肚子裡踢腿，她出生時眼睛的顏色。但他至少能看見她的笑容和她頭髮的質感。盧克衝回去拿回了剪貼簿。

他坐在床邊，打開了那本書，這一次他看得很慢、很仔細。他找到了瑪洛伊的第一張照片，把它舉到稍遠一點的位置觀察。她長得有點像威爾小時候的樣子，皮膚有點黑，有著娜塔莉那樣明亮的眼睛。他為什麼總是失去那些可愛的小女孩呢？為什麼娜塔莉沒有選擇和他一起哀悼失去的女兒，而是把祕密留給了自己？而且，他的新發現也沒有解釋尼爾的身份，無論他是牧師還是教授。